她本是只喜欢热闹的猫,开初几日觉得新奇,有妖登门拜访便都笑盈盈地接待,招待些好茶好果子。一连五六日,安安的猫咪洞几乎成了个喝免费茶吃免费果子的观光胜地。终于,在洞里的存粮全都耗尽之时,小猫妖不堪重负地闭门谢客,躲到应常羲的黑蛇洞里去了。
这日是消息传开的第七日,应朝山山门几乎被慕名而来看稀奇的妖精们挤破。白虎大王深感困扰,好在这位大王是个阔气的大王,召集了本地精怪们开了个小会,虎掌一挥,索性摆开了坝坝流水宴,宴请一干远道而来的围观妖众。
对此,田安安和应常羲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叹。
这么多只妖怪,猛兽有之小动物也有之,一场流水宴摆下来必是笔不小的花销。小猫妖和黑蛇精有点肉疼,觉得这真的是在下血本。
然而白虎大王却义薄云天,摆摆爪子豪迈道,“这有什么?往后咱们这座山头便是封霄帝君老婆的娘家,摆个流水宴的钱还是有的。”说完转过头,凶神恶煞的脸上挤出和蔼可亲的笑,对田安安中气十足地说:“想我们妖族常年受神族的欺负,小猫这回一出手就拿下了神族的老大,实乃我应朝山和整个妖族的英雄。”
大王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霎时山中群兽一呼百应,妖精们全都兴奋不已,一个劲儿地念叨“小猫妖是大英雄”,“小猫妖是应朝山之光”云云,念得猫妖十分尴尬。
她捧着茶杯干笑几声,悻悻然道,“为咱们山头和妖族争光,应该的嘛,应该的。”
这晚天有圆月,高高悬于树梢,幽冷的清辉投落在遍野莹白之上,又被清雪反射回天上,整片山头明亮无比。
趁着月黑风高,众妖都在白虎洞外头吃坝坝宴的光景,田安安摸黑潜回了猫咪洞,抱出了铺盖卷儿,准备到隔壁黑蛇洞将就个几晚上。然而,刚走到应常羲家门口时,她步子却又顿住了。
她想,自己已是一只即将嫁为人妇的猫,那么,传说中的“妇道”这东西,可能多多少少都要守一点吧?
如是忖度着,她皱眉挠了挠脑袋,转了个弯儿,往别处去了。
其实如幕天席地这种事,猫妖小时候干过很多次。那时候她还是只猫崽子,她奶奶也还未仙逝,每逢星月当空之时,她便喜欢躺在一块巨石上头睡觉,遥望皎月一轮,看星星一颗两颗连成片,着实是种享受。
是时,田安安又来到了她小时候常睡的那块巨石跟前,被子一铺,大大咧咧便躺了上去。她将两只手臂枕在颈下,举目望天,看见月色清幽星海绮丽,由于隔得远,星子在夜空中闪烁得像眼睛,和她在太极宫时看见的很不同。
猫妖瘪着嘴忖度了会儿,打心眼儿里觉得,还是她们应朝山的星星和月亮更美。或许世间诸事都是同理,隔得远,看不清,了解不多,便能赋予它无边无尽的想象,显得格外诗情画意。
安安觉得,等将来把封霄娶过门后,每逢有月亮有星星的夜里,她就要与他到这儿来睡觉。转念又想,那只上神对生活品质要求甚高,又有好洁之癖,直接让他躺石头恐怕十分困难,还是在这儿搭一个窝棚什么的吧。窝棚若搭的话,便要搭得大一点,也不知道他会让她下多少崽子……
猫妖翘着个二郎腿,对着手上的那串紫铃发呆,呆得十分专注。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枯树林方向却传来了一丝异响,她蹙了眉头坐起身,细细分辨,听出那异响像是鞋履覆地,踏碎了积雪。
田安安挑了挑眉,转头往灯火通明的坝坝宴方向扫了扫,闻得那方仍旧言笑晏晏热闹非凡。她只当是哪个醉了酒的宾客在林中小解,也没有多想,只重新躺回石头上,打着哈欠翻了个身,合上眸子准备入睡。
正值半梦半醒之间,脖颈处却袭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猫妖生生一惊,一个激灵就彻底清醒了过来,眼皮掀起,视线抬高,看见一张极是英秀俊美的脸,剑眉星目,生得颇好。
田安安诧异地瞪大眼,“你……”
那人蹙眉,手中雪亮的短剑更迫近两分,锋利的刀口瞬间划破了猫妖脖子上细嫩的皮肉。她脖子后仰,倒吸一口凉气,僵直了身体一动不敢动。接着便看见那男人皱了眉,嗓音低沉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
后头的话还未出口,便有一道刺目的白光晃过,猫妖脑子一沉,骤然失去了知觉。
直到昏迷的前一刻,田安安都沉浸在务必的震惊中难以自拔。
方才那个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的男人,那张脸,那个声音,对她而言都不算是陌生。她有点欲哭无泪,不大明白,为什么苍刑堂堂一个魔君,会忽然跑到她们应朝山那个小破地方来,难道也是听说封霄要与她成婚,专门来看热闹恭喜她的?
绝不可能。她记得清清楚楚,魔君苍刑同封霄之间隔着好几桩深仇大恨,他一心一意要找封霄报仇,自然不可能来恭喜她。相较而言,安安觉得,夫债可能可以妻偿,是以苍刑来杀她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得多。
……看来是完了:)。
这一晕不知晕了多久,当猫妖从昏迷中转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不在应朝山,而在一方极其古怪的地界——
头顶的天穹像是被刀斧从中分开作了两半,半是夜色,半是白昼,半是熠熠一轮明日,半是幽幽一弯镰月。分明是冬末时节,她却躺在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花海之中,遍地繁花似锦,青草翠绿如茵,些许花瓣上还盈着露珠,彩蝶纷飞,相当梦幻。
田安安揉着昏沉的脑子左顾右盼,搞不清自己究竟被那个魔君弄到了什么地方。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际,冷不丁一道嗓音却在不远处响起,“你不用害怕。这地方是昊天塔第七重里头的幻景。”
猫妖唬了一跳,侧目,看见身着红衣战甲的魔君正跏趺坐于地上,双眸之中目光平静,直视前方。而他背后是一株参天巨木,枝冠遮天蔽日,于夜色下透出淡淡的幽蓝光泽,倾洒在他的脸颊上,显出几分白玉无瑕的旖旎之态。
她心头一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稳着嗓子重沉声重复:“昊天塔?”
苍刑仍旧平视着前方,闻言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我来塔中寻一件东西,不慎被困在了这里。”
安安抽了抽嘴角,“那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没有记错的话,她之前明明还在应朝山赏月啊喵 。
苍刑沉默了会儿,然后才续道,“方才我竭力将这方幻景撕开了一道口,你应该是被我拖进来的。”
“……”哈?
魔君似乎也有几分尴尬,浓密得像两把小扇子似的睫毛垂低,迟疑着说:“拖你进来并非我的本意……”说着顿了下,又道,“主要是因为前几日我伤了眼睛,看不见东西,无心之过,对不住。”
田安安原本已心如死水,蹲在角落里默默地在树干上画蘑菇,闻言却眼睛一亮,似乎大为振奋:“你说什么?你伤了眼睛,看不见?”
大树底下的俊美青年微蹙眉,半晌才又点了点头。
小猫妖登时长舒一口气,拍着心口很欣慰地道,“幸好你瞎。”
苍刑微怔,“什么?”
“……没什么。”安安讪笑了一下,蹑手蹑脚地从背后朝魔君靠近过去,摸摸下巴,考虑着自己是横着来一刀,还是竖着来一刀,帮封霄把这个苍刑给宰了。
然而手刚抬高,还未捏出祭剑的法印,红衣俏郎君的嗓音便又传来了,他道,“对了,在幻景之中,若是强行使用术力,则会被昊天塔的灵气反噬灼伤。对了……”说着,苍刑稍停顿,微微侧首,发丝在肩头垂下一缕,“未请教你大名?”
安安双颊一垮,颓然地靠着大树坐了下去,默默地深思熟虑须臾后,朝魔君谨慎地答了三个字:“田铁柱。”
第四十六章
待猫妖道完自己的名讳后,她极其清楚地瞧见,魔君俊俏倜傥的脸皮子,抽搐了一瞬。不过好歹是做魔君的人,打过神魔之战这种架,还单枪匹马闯过神族的三十六天,见过几多大风大浪,自然不可能表现出半分的失态。是以苍刑闻言之后,只是略微蹙眉,道,“你一个女妖,取个这种名字,倒是挺特别。”
田安安摆了摆手随口敷衍,“我们那儿是乡下地方,乡里妖都没什么文化。唔,名字不过一个代号,叫什么都不打紧。”心中却暗舒一口气,由衷觉得自己机智,封霄要与她成婚的消息早已传遍六界,为了安全起见,她是苍刑的不共戴天的仇人的未婚妻这桩事,当然得牢牢地瞒住。
否则以她这点儿微薄修为,碰上大名鼎鼎的魔君,哪怕是个伤了眼睛看不见东西的魔君,她也是没有丝毫胜算的。
苍刑沉吟片刻,然后勾了勾唇,笑容颇有几分和风霁月的流丽,“你这乡下地方的妖,看问题倒很为透彻。”说着稍顿,跏趺的修长双腿一只曲起一只打直,斜靠上那株枝冠幽蓝的参天大树,语调随意道:“乡下地方,你那乡下地方是何处?”
魔君被困入昊天塔已有数日,此前,他几次三番使用术力,欲强毁昊天塔脱身,却被塔中的灵气灼伤了双眼。他本就不是古肃性子,只是承了魔君之位后,硬逼着自己强装了十万年沉稳,如今在七重塔的幻景中当了几天睁眼瞎子,百无聊赖至极,好不容易拖进来一个倒霉蛋,苍刑觉得,他需要释放一下天性。
小猫妖试探着朝他走近几步,定睛一看,只见魔君的眼眸仍旧深邃漂亮,由始至终都直视着前方,只是目光中一片混沌的迷茫,看来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她挑了挑眉,小心翼翼地伸出五指,举到他面前晃了几下,见他毫无反应,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抹了把汗,随口答道,“应朝山啊。”
苍刑闻言后却像是有些惊讶,扬着眉头道,“应朝山?你既然是应朝山的妖怪,那你一定认识田安安了?”
小猫妖虎躯一震,顿时被口水呛住了,半晌才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十分警惕而慎重地说:“……见过几面,不是太熟。”说着转了转眼珠子,又压低了嗓子问道:“这位兄台看着面生,并不是咱们应朝山妖士,怎么会知道那只猫妖?”
魔君眼底的神色微凉,吊起嘴角扯出个冷笑,面露不屑道,“数日前,神族传出来一则消息,说那位尊神下月便要大婚,而他要娶的老婆,正是应朝山的一只猫妖,名为田安安。这桩事传遍四海八荒,我自然知道。”
安安惊了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悻悻笑着说,“尊神要同咱们山头的一只猫要成婚之事,我也略有耳闻。”
苍刑一嗤,微微朝猫妖的方向侧首,扬了扬下巴道,“哎,坊间传言,那猫妖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堪称你们妖族的第一美女,此话可当真?”
小猫妖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魔君口中那位“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的妖族第一美女”,正堪堪是被莫名其妙拖进了昊天塔,身上还只着了单薄中衣的她自己。小猫妖抽了抽嘴角,有点犹豫,她想坊间传言果然都是越传越离谱的,如此这般的美名,自己是不是……应该谦虚地否认一下?
一向自诩是只老实喵的田安安沉吟了片刻,十分正色地道:“……勉强可当真吧。”
“哼,”苍刑又是一声冷笑,道,“好端端的一个美人,嫁给谁不好,偏要嫁给那条龙,也真够作践自己的。”说着略皱眉,修长手指捏了捏眉心,似乎很为难,“如此看来,倒是有点难办。”
田安安不解,小心翼翼地挪到一旁坐下来,好奇道:“什么难办?”
魔君用自己那张少年郎的脸叹了口老年汉的气,混沌的双眸略微抬高,怅然望天,“我决心报仇,自然要杀光封霄他全家,是以他即将过门的那个美人媳妇,我自然也要杀。只是……我向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真要对着个如花似玉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下手,我很纠结。”
一番话落地,听得猫妖毛骨悚然,她瞪大眼,想也不想地冲口而出:“亏你还长得仪表堂堂十分标致,不懂什么叫一人做事一人当么?你找封霄报仇就报仇,杀他媳妇儿做什么?他媳妇儿招你惹你了?”
事关自己生死,田安安自然万分激动。她这番话几乎是用吼的,吼完之后气息不稳,一张白皙的面容也跟着涨得通红。苍刑看不见她的脸和表情,只被她那义正言辞的话语震了震,旋即才蹙眉,不解道:“……你这反应也太大了吧。”言罢像是反应过来了,面色微沉,“莫非,你是那猫妖的好友?”
果然冲动是魔鬼。安安扶额,暗道一声糟糕,慌不迭地否认,“没有啊,我不是她的好友……”
苍刑的眉头越皱越紧,眸中隐隐浮现几分阴沉杀意,“那你为何如此在意那猫妖的生死?”
“因、因为……”小猫妖脑瓜子转得飞快,情急之下咬了咬牙,道,“因为我与那猫妖有深仇大恨,我曾指天发誓,今生必定要手刃她!所以才、才不希望你把她杀了。”
“深仇大恨?”魔君眯了眯眼,面上的神情甚是怀疑,“什么仇?”
田安安面不改色心不跳,连个结巴都不打地说,“血海深仇。”
苍刑一怔,“可是,我似乎听说,那只猫妖现年不到两百岁……”
她忽然换上副凄凄然的口吻,两手捂住脸,嘤嘤嘤泣道,“是啊,她年幼时便行凶杀人,可见是只多么歹毒狠辣的猫。”
“……”睁眼瞎的魔君沉默了良久,终于迟迟地挤出一句话来,他道,“抱歉,提及你的伤心事。”
猫妖假哭得很是投入,闻言顿住,隙开两根指头偷瞄他,见那位魔君眉眼平和神色动容,看上去很有几分内疚。她心头松了口气,也不哭了,只十分豪迈地将手一摆,道:“没关系,你也是无心的嘛。”
魔君身子往后一倒,直接仰面躺在了那片花海绿草之上,合上眼,头枕着双臂道:“我被困在此处数日,伸手一拖就将你拖了进来,可见你我有缘。我与封霄有仇,你与他未过门儿的老婆有仇,可见你我的缘分还不浅。姑娘……”
安安打断他,很是洒脱地道,“兄台别见外,喊我铁柱就行。”
“……”魔君嘴角的笑容明显僵滞了一瞬,半晌才点头,舌尖艰难地滚出几个字:“嗯,铁柱君。”说着顿了下,然后续道,“我是苍刑。”
既是做戏,自然每个细节都得做足。小猫妖心头忖度着,转念已诚惶诚恐地哎呀了一声,十分夸张地惊呼:“苍刑?莫非兄台就是传说中,那位清新俊逸品貌非凡才貌双绝惊才风逸的魔君陛下?”
这番恭维的溢美之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小猫妖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不远处,如花似玉的睁眼瞎魔君,静默了片刻,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涌起了丝丝感动。他想,自己虽一睡十万年,但在八荒中的名声,看来还是丝毫不逊于当年的。
显然,这个马屁拍下来,魔君十分受用。
苍刑道,“罢了。既然有缘,就别那么生疏,你唤我一声苍刑君便是。”
小猫妖从善如流地嗳了一声,心念一转间又想起了什么,遂又蹲在地上朝魔君谨慎地靠近几分,试探道,“苍刑君,你说此处是昊天塔第七重的幻景。那你可知,我们要如何才能出得去?”
魔君揉着额角道,“昊天塔是元始天尊老儿的法器,我自困入后,试过诸多法子,却都没能走出去。现下我受了伤,你的修为又不高,只能先等几日,待我将元气将养回七八分后再另想办法。”
田安安心头一沉。这个魔君是帝君的死敌,一心一意要置帝君于死地,她与他待在一起自然极其危险。可眼下的情景却又很尴尬——苍刑尚且走不出这方幻景,她就更不必说了,而且昊天塔中幻景瞬息万变,她不能动用术力,只身一人恐怕更加危险……
思忖来思忖去,小猫妖抚了抚额,发现自己除了暂时同这个魔君待在一块儿之外,貌似并没有其它选择了。
悲愁了一会儿后,闲着也是闲着,她索性也席地而坐,转头同苍刑聊起天来。她说:“六界皆知,苍刑君你修为高深法力无边,是四海八荒一等一的高手。为何会被困在这天塔中呢?你说自己入昊天塔是为了寻一样东西,那东西是什么?”
魔君沉吟了一阵,旋即坐起身,随手扯了颗青草叼在嘴里,皱着眉头道,“其实,以本君的修为,若是照着正常路子出入这小小昊天塔,也当易如反掌。只是,方才我也说了,这塔是元始天尊的东西……”
猫妖恍然大悟,接口道,“哦,我知道了!这塔是你从元始天尊那儿偷来的,入塔时不得其法,然后就被困住了?”
苍刑一张俊脸黑了黑,“话也不能这么说。本君行事,素来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为了借昊天塔一用,我前前后后去天尊洞登门拜访了三回。可那老儿冥顽不化硬是不肯,我没法子,只能自己拿了。”
田安安被哽了一下,心道你自己作死也便罢了,还平白拉着她当垫背的,魔族果然是蛇蝎心肠之辈,而这个魔君也果然是蛇蝎心肠之辈中的灵魂人物。她沉默了会儿,然后昧着良心附和,“嗯。这诚然是天尊的错。”又接着问:“那你千方百计要进昊天塔,是要寻什么东西?”
“……”魔君面色稍稍沉了几分,垂着眸子轻声说了四个字,道,“绛珠草。”
猫妖着实震惊了。
绛珠草这东西,安安曾在应常羲珍藏的一些古籍中看到过。相传,此物至阴至浊,只开在昊天塔第九重的大漠幻景之中,是滋养魔元的妙物,在更少数的记载中,它甚至能让妖魔死而复生,与龙血一道,并称为四海八荒的两大奇珍。
她感到有些不解,下意识地道,“绛珠草只是一个传说,谁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苍刑冷声打断猫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找到它。”
她更困惑了,转头定定地盯着那张如玉的侧颜,“为什么?”
魔君半晌没有吭声。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勾起嘴角,话音出口带着一些自嘲的意味,他道,“我要救一个人。”
忽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昊天塔的第七重中风云变幻,眨眼间,东天之上的那轮旭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从山头落了下去,孤月升至顶空,鹅毛般的雪花从天际飘落,洋洋洒洒,很快便在花海青草之上淡淡铺开。
须臾前温暖如春,眨眼便如隆冬腊月,寒风自四面八方而来,小猫妖觉得冷,对搓着手臂打了个喷嚏。下一瞬,一件外袍兜头盖脸罩到了她身上,她愣了愣,伸手将那外袍扒拉下来,发现是苍刑身上的那件。
她嘴角一抽,连忙将那外袍扯了下来,朝魔君还回去,“苍刑君,你不用……”
“铁柱君是个姑娘家,这种时候就别逞强了。”他打断她,语调散漫,“你被困入昊天塔本就是我的错,这件战袍随我南征北伐十万余年,借你用一用,算是补偿。”
“……”真是别致又清奇的补偿方式 ……
月色之下,苍刑漆黑的双眸犹如缀满星辰,他直直地平视着前方,伸手接住几丝飞落的大雪。她看见雪融在他骨节分明的五指间,细细的水流顺着指尖淌下,滴答一声,落在雪地里,绽开几道瑰丽的冰棱。
小猫妖觉得十分神奇,正目不转睛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又听见苍刑低沉的嗓音传来,他的尾音略微上扬,似乎疑惑,“铁柱君,我们过去是不是见过?”
田安安脸色微变,额角顿时冒出了一滴豆大的冷汗,“……没有吧。”
然后便看见魔君闭上了眼,修长漂亮的左手朝她伸了过来,她赶忙往后一闪,“做什么?”
他皱眉,“你躲什么?本君摸一下你的脸,看你长什么样子…”
猫妖被呛了一口,边摆手边忙道,“不了不了,我满脸都是疮,还是不要惊吓你得好。”言罢匆匆转移了一个话题,道,“对了,苍刑君,你方才说要救人,救什么人?”
“……”
彼时,孤月一轮素雪纷飞,魔君面露疲色揉了揉额角,徐徐朝猫妖讲述了一段往事。一段不曾被载入史册,十分悲伤,十分荡气回肠,又十分感人的往事。
这桩事,是有关魔族皇室的。
第四十七章
昊天塔的七重夜雪中,魔君苍刑背靠着一棵大树的树干,语气悠远而绵长地道:“盘古父神创世于万万年前,彼时,世界迷茫,混沌一片,父神的开天斧劈开了阴阳,阳清之气上升化为天,阴浊之气下沉化为地,其后才有了日月山川,江河万物……”
这段话,魔君说得很有气势,也很有派头,然而还没说完便被猫妖打断了。田安安竖起只手掌,干笑道,“苍刑君,这追溯是不是追得太远了些?关于盘古父神如何创世,六界恐怕没人不知道,您不如……直接说重点?”
苍刑修长的双臂随意地环在胸前,闻言一顿,稍稍将思路重新梳理了一番,才又叹息着续道,“好吧。如此说来,你这乡下妖还是有点见识,想必,也听过咱们魔族的珈罗女君?”
小猫妖眨了眨眼,点头,“知道。”思量了须臾又续道,“我听过许多有关珈罗女君的传说。相传,她出生于魔族大荒,乃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所化,天赋异禀,力大无穷,在上古时代,她打遍六界鲜有敌手,随后统一魔界十三州,巾帼不让须眉,是正儿八经的女英雄!”
“的确是个女英雄。”
听她一番形容十分荡气回肠,魔君略一弯唇点了点头,漆黑漂亮的眼抬高,双眸混沌直视前方,半晌没有说话。
猫妖蹲坐在大树底下静静地看他。看那愁绪满布的眉眼,看那紧紧抿着的薄唇……安安觉得,这位标致的魔君,此时的心情大约有点儿哀伤。
静候了不知多久,久到从天际洒落的鹅毛大雪渐小,皓月的清辉被浓云稍掩时,睁眼瞎的倒霉魔君,才朝比他还倒霉的铁柱君重新开了口。
而极其出乎铁柱君意料的是,这段好像很有听头的故事的开场白,竟是苍刑的一句:“拿本君此番被困昊天塔来说吧,这世间的大英雄,难免都会遇上些阴沟里翻船的事水母成攻计。十万年前,女君的船翻得有些大,她死了。”
田安安毫不掩饰地大吃一惊,磕巴道:“死、死了?”
当年她拜读六界史,自神魔之战那一篇前后时,文字中便再无女君珈罗的半点痕迹。后世不断猜测女君的去向下落,一说她隐姓埋名居于南荒,一说她金盆洗手去了凡世游历……未曾想,此番从魔君苍刑口中,竟会得到女君已死在十万年的消息。
小猫妖瞠目,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可是苍刑君,天下间有什么人能取珈罗女君的性命?”
话音方落,苍刑的面色便骤然阴沉了几分,长眉倒竖道:“这就是本君同封霄的血海深仇!”
“什么?”田安安惊得身子一歪,直接摔倒了地上,压碎大片积雪,“你说杀珈罗的是、是封霄帝君?”
魔君冷冷一嗤,随手抄起边儿上的短剑,狠狠扎进背后的树干,哼道,“不然,你以为十万年前,我魔族为何向天界下战帖?”
田安安满脸被苍蝇噎住的表情,一面快速平复心绪,一面悻悻地道:“也是。若不是这等大仇,如苍刑君你这等深明大义的魔,应该也不会轻易带着十万魔将同神族开战……”
苍刑凛目,恶狠狠道,“封霄那心狠手辣的无耻之徒,杀了我族的精神领袖,铁柱君,你说,他是不是该偿命,我族是不是该世世代代同他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