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李小妍笑盈盈地招呼她,“你好啊。”这场晚会的演员有百余人,她只知道阮念初的节目是独唱,却并不记得她的名字。
须臾的震惊过后,阮念初恢复常态,笑笑,“你好。”
“刚刚是你在开嗓子吧?真用功。”李小妍的笑容万年不变的甜美,说完便转向厉腾,“这是这次晚会的独唱演员,唱歌很好听。”
简简单单的介绍,甚至没有姓名。
厉腾点头,视线礼貌而冷淡地移向阮念初,“你好。”
他完全不记得她了。这是阮念初根据他的眼神得出的结论。那双眼和她记忆中一样漆黑深邃,目光冷静,波澜不惊。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阮念初反而平静了。
李小妍跟她介绍,“这是空降旅过来的厉队。”
阮念初余光已经瞥见厉腾肩上的两杠三星,空军上校,副旅职军衔。大领导。于是她笑容里多了一丝谄媚,“首长好。我练歌打扰到了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回话的是李小妍,她很抱歉,“是我们打扰了你才对。我是过来给话筒调音的,厉队来了又不好让他干等,就带他在这儿转转。”
阮念初听出他们关系匪浅,识趣告辞:“嗯。哦,我得回个电话,再见。”说完,她笑着转身离去。
李小妍跟她说了再见。厉腾连目光都没在她身上多留。
这场重逢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
直到走回化妆间,阮念初才来得及回想刚才见到的厉腾。他好像变了些,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七年光阴在他身上流淌,敛去几分野性,留下几分内敛,空军军服在他身上,俊郎挺拔,浑然天成。
厉腾再也不是柬埔寨丛林的那个厉。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阮念初托腮。想起那段往事,不知怎么就笑起来。
他忘记了她,而她不能记得他,其实,也算有点遗憾吧。


第15章
晚会上,阮念初的节目被排在倒数第四个, 她换好礼服浓妆艳抹, 坐在后台等。身旁吵吵闹闹,退场回来的舞蹈演员们很兴奋, 围在一起自拍。
偶尔有几个相熟的,把她也拉入镜头。
她听着咔擦咔擦的快门声音,嘟嘴,瞪眼,比剪刀手。拍完以后, 同事把那些照片用微信传给了她。
阮念初看了眼手机。里面的女孩个个青春靓丽,她那张脸, 娇娆妩媚, 夹在一堆美女中间也依旧出挑。
她长得很漂亮, 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她有点疑惑, 不明白厉腾是如何做到对她毫无印象。她唏嘘他记性真差。
这时催场的来了,在化妆间门口大声叫嚷:“独唱节目的演员!独唱节目的演员在不在?”
“在。”
“马上到你了,快快!”催场人员赶鸭子似的把阮念初赶去会场, 她只好小跑。晚上黑灯瞎火,细高跟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哒哒作响,上台阶的时候, 她忽然一崴。
脚踝很疼。阮念初皱眉闷哼,倒吸了一口凉气。
催场的那个人眉头皱得比她还紧, “你怎么了?”
阮念初额角冷汗涔涔, 闭眼缓了会儿, 等那阵疼痛稍有减轻才摇头,说:“崴了一下,没事。”然后忍着疼走到舞台后侧,准备上台。
那个人有点不放心,跑过来小声问:“真的没事吧?”
她摆手,从工作人员手里把话筒接过来,扯扯唇,调整好面部的笑容。催场人员于是离去。
现在是主持人报幕环节,李小妍甜美的嗓音响彻整个会场,说:“接下来,由云城军区演出团的歌唱演员为我们带来祖国之声系列,《秋——帕米尔我的家乡多么美》。有请阮念初!”
女主持的发音很清晰,台下很安静。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她的名字。
她走上舞台,底下掌声雷鸣。
阮念初朝观众席微笑。那儿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音乐响起了,她忍着疼开口,清亮的女高音,第一个音符就惊艳全场。聚光灯的光线亮得晃眼,所有人都看见,年轻的歌唱演员面带笑容,苍白的脸色和细密的冷汗格外清晰。
总导演总算对她露出了笑容。
大气磅礴的一首歌,节奏独特,表达了塔吉克等少数民族对家乡的赞美和对边防战士的热情。宜情宜景。
最后一个转音,她曲调流畅一气呵成,音准,节奏,处理得无不完美。
会场里再次响起掌声。歌唱演员在众人的目送下,落落大方地退场。可一离开观众视线,她脸上的笑容就绷不住了,身边刚好有根柱子,她伸手扶住。
阮念初觉得,那些带伤演出带病登台的演员,实在不是一般的伟大。她头回在自己身上挖掘出了红军不怕远征难的革命精神。
晚会的最后一个环节,是全体演职人员和到场的大领导们在舞台上合影。阮念初的站位早已排好,不去不行,所以节目结束后,她只能一瘸一拐回后台等待。
她小心翼翼脱掉高跟鞋。啧。只一眼,就收回目光不忍直视。
崴得不轻,又没及时处理,此时已有些红肿。
阮念初试着动了下。万幸,没伤到筋骨。旁边一个路过的舞蹈演员看见她的脚,夸张地吸了一口凉气,惊讶道:“哎哟,你这脚怎么成这样了?和导演说一声先回去休息吧。”
阮念初笑了笑,多谢她的关心。总导演如果好说话,那就不是总导演了,而且今晚这场合,满天神佛齐聚,哪有她说话的地方。
小人物注定为大人物做出牺牲,这是自然规律,她早想通了。
没过多久,催场的人就来了。
各个节目的演员按排好的顺序排好队,一个站阮念初左边的女孩儿见她行动不便,好心扶着她往前走。
在《难忘今宵》的音乐声中,舞台两侧喷出烟花,大家各就各位,阮念初咬咬唇,跛到了男主持的旁边,站定。
大领导们陆续走上舞台。出于惯例,每个路过的演员,领导们都面含微笑地握手,“晚会很精彩。”“辛苦了。”
耀眼的舞台灯光下,阮念初一眼就看见了厉腾。
她在这短短一瞬生出了些思考。
当年在柬埔寨,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对他的印象都是“一个心狠手辣面目可憎的坏蛋”。现在看来,这个印象的确不准确。他那长相那气质,万里挑一,怎么也没法和“面目可憎”联系在一起。
阮念初忽然想笑。她在该花痴的年纪心如止水,在该心如止水的年纪发起了花痴。可见她其实很饥渴。
厉腾脸上表情很淡,和数位演员依次握手之后,他走到阮念初面前,伸出手。
她看着那五根修长有力的手指,莫名冒出个念头来——主持人刚才报过了她的名字,不知他听过以后,有没有把她记起来。
短短零点几秒,她双手握住了厉腾的手。触感硬而糙。
他勾了下唇,淡笑极其公式化,“辛苦了。”
看来这位首长的记性是真的差。阮念初微鞠躬,绽开一个灿烂微笑,“您别这么说,应该的。”
厉腾的视线淡淡收了回去。阮念初知道他要继续跟下一个演员握手,很自觉地往后退半步。
不料,这一退踩到了后面人的裙子。那人皱眉,“你干什么呀?”边说边试着推了她一下。她脚踝本就有伤,推搡之下站立不稳,猛往前踉跄。
阮念初心头一沉。她本想借力,想起面前站的是谁后又作罢,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手臂骤紧,她在摔倒前被人稳稳扶住。
距离瞬间拉近,那人的气息兜头盖脸罩上来。强烈的,陌生的,又有点久违的熟悉。
阮念初着实是无语。她怎么也没想到,和故人的久别重逢,会演变成如此尴尬丢脸的一幕。
她干笑了下,很快,不露痕迹挣开厉腾的手,“……谢谢。”
厉腾没接她的话,视线往下扫过她别扭的站姿,皱了下眉,“能站稳?”
她点头。
他目光落在她裙摆上。礼服很长,裙摆蓬松宽大,只露出一边光裸的足踝。细细的,白玉一样。另一边看不见。他淡声问:“你的腿怎么了。”
阮念初道:“没什么事。”
她说完,明显感觉到厉腾看了她一眼。目光锐利逼人犹似当年,她微皱眉,心口突的一紧。好在下一瞬,他便转身走了。
阮念初没由来地松了口气,眸光微转,看见几步远的位置,厉腾在和李小妍握手,女主持僵笑了一整晚的脸在此刻终于解放,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书上说,爱情美满的女人笑容会发光。
他们感情肯定很好。
*
晚会很成功,大领导们都给了很高的评价。结束之后,总导演心里的一块巨石总算落地,叫上文工团和演出团的主要领导开庆功宴。
团长在化妆间里找到阮念初,欣慰笑道:“念初啊,好样儿的。今天歌唱得真不错,好几个大领导都点名表扬你。”
她忙着卸妆,闻言呵呵干笑两声,回得狗腿又敷衍:“主要是团长指导有方。”
团长心情相当好,又说:“一会儿没事儿吧?走走走,跟咱们一起去吃饭。”
阮念初委婉地拒绝了,“谢谢团长。我就不去了,我妈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我得早点儿回去。”那种聚会她向来不参与。一个原因是她酒量不好,另一个原因是她演技不好。
团长皱眉,四下看了眼,朝她凑近几分,声音压得低低的,“你这姑娘怎么不开窍。今天那么多领导都在,你留了好印象,再跟着吃饭露个脸,那以后‘办事儿’不都方便多了么?”
团长是好心,在为她将来转正的事出谋划策,毕竟每个签约演员的目标都是转正拿到军籍。只可惜,阮念初是个中奇葩。
她抱歉地笑笑,还是那句话,“团长,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妈身体真不舒服,我也真的要早点回家。”
团长见她油盐不进,只能无奈地摇着头离去。
八点钟开始的晚会,十点半才结束。换衣服,卸妆,洗脸,等阮念初离开艺术宫的时候,外面的老街已经空无一人。
两旁路灯投下金黄色的光。她背着包,缓慢走在老街街沿上,准备到大路上拦出租。夜风微凉,光把她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一条。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阮念初下意识地回了下头。是一辆黑色吉普,车型高而大,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显得尤为扎眼。她看了眼艺术宫停车场的方向,很快收回视线。
黑色吉普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她旁边。
阮念初心生狐疑。那一刻,她脑子里莫名闪现出诸如“年轻女性深夜失踪被抛尸”的新闻。她扭头,驾驶室的车窗刚好落下。
开车的人是厉腾。
她瞬间愕然。
那人瞥她一眼,“阮念初,”
阮念初眸光突的一跳。紧接着就听见他冷淡地继续,“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对。”她点点头,“我是阮念初。首长找我有什么事么?”
这时后座响起李小妍的声音,她笑盈盈地说:“哦,是这样的,我刚才在化妆间里捡到了你的工作证。真巧啊,在这儿又遇上你了。给!”说着,她把一个挂着绳的工作牌递出了车窗。
阮念初接过来一看,还真是她的,连忙向二人道谢。
李小妍摆手,“举手之劳而已。”左右看看,“欸,你一会儿怎么回家?”
阮念初说:“打车。”
李小妍皱眉,“这么晚了,你一女孩儿一个人打车很危险的。来,上车,你家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你们了。”阮念初笑着拒绝,“你们快回去吧,谢谢。”
“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嗯。”两人又寒暄几句,随后黑色吉普便笔直向前没入夜色。
车上,活泼的李小妍说说这,聊聊那,试图找到能产生共鸣的话题。厉腾话不多,偶尔答话,也只是冷淡地敷衍。
她忽然感叹:“你这视力也太好了,那么黑灯瞎火都能把阮念初认出来。得亏有你在,不然我还得另找时间还她工作证。”顿了下,又有点狐疑,“不过,你就只在今天见过她两次,居然印象这么深刻?”
厉腾没答话。他面色依旧冷淡,只是微垂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忽然回想起什么,道:“她腿好像受伤了。”
李小妍没听清,“你说什么?”
厉腾拧眉,沉着脸没有答话,紧接着一打方向盘,原路返回。
阮念初刚走到大马路边上,看见他们回来,很茫然,“……请问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车上的李小妍茫然程度丝毫不亚于她。
厉腾目光落在她脸上,只说了两个字:“上车。”
晚上十一点半左右,阮念初在一种诡异氛围中回了家。
她是被厉腾送回来的。
全程,他除了问她地址外就没再说过任何话。倒是李小妍,笑盈盈地东聊西聊,将这种尴尬缓和了几分。
小区到了,她道完谢就忙不迭地下了车,鬼追似的。毕竟乔雨霏有句名言,电灯泡当久了必定遭雷劈。
刚进门,阮母的声音便从客厅传过来,唠叨道:“早知道这么晚,我就让你爸去接你了。你们单位也真是,哪有人搞演出搞到大半夜……没吃晚饭吧?我去给你煮点面条。”
阮念初换上拖鞋,“不用。之前发了工作餐。”
阮母皱眉,“匆匆忙忙的肯定没吃饱。你先去洗澡,洗完出来再吃点儿。”
阮念初没辙,只好应下,边扶着墙边慢慢往房间里挪。阮母见她动作别扭,视线下移,落在她腿上,眉头瞬时皱得更紧:“你这腿怎么了?”
她说:“上台之前走得急,把脚崴了一下。”
阮母一听,又气又心疼,转身拿了药酒折返回来,数落道:“都多大个人了,走路还能崴脚。”边说边把阮念初拽到沙发前坐下,“自己把鞋脱了。”
阮念初不敢抗旨,赶紧脱了鞋把伤脚搁阮母腿上,干笑着呵呵,“妈,看在我是您亲闺女的份上,轻点哈。”
阮母冷哼了声,倒出药酒就往她红肿的脚踝上抹,疼得阮念初嗷嗷直叫。阮母骂她,“自己不小心还有脸喊疼,给我忍着。”手上的力道却柔下来,又说:“对了,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阮念初猜到什么,“相亲对象的照片?”
阮母冲她笑着眯了眯眼睛,“这次,你刘阿姨一次给你找了四个,照片我都打出来了。妈也不为难你,从里头四选一就行。”
阮念初扶额沉默,不懂好东西的“好”字体现在哪儿。她有时很佩服母亲这种屡战屡败,越挫越勇的精神,尤其是在给她找对象的事情上。她不情愿,但一直都会配合。毕竟母亲人到中年,有点儿爱好不容易,正如那句俗语——她无所谓,她妈觉得开心就好。
于是阮念初静了静,伸手摊开,“拿来吧。”
阮母一愣,“你这丫头转性了,这么积极?”
阮念初摇头:“我是怕等下看了照片就吃不进去东西。”
阮母抬手就赏她一记暴栗。
几分钟后,四张打印照片摆在了阮念初面前。阮母的教导语重心长,“处对象不是追星。男人嘛,忠厚可靠最重要,脸不能当饭吃。这四个,学历最低的都是硕士,有在物理研究院工作的,也有搞金融的,都是人才中的人才。”
她边听母亲说教,边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张,只一眼,便重新放到了旁边。点头,“看得出来是人才。‘聪明绝顶’。”
阮母一噎,要被她气死,“这不是还有三个没秃的么?赶紧选,我好让你刘阿姨去跟人家约时间。”
阮念初又拿起其它三张。这些单身男有高有矮,有胖又瘦,共同点是都是云城本地人,且都有一份体面的好工作。她看看这看看那,最后挑了个长相顺眼的递给阮母,打打哈欠,“就他吧。”说完站起身,准备去浴室洗澡。
刚走出两步,听见阮母和刘阿姨打电话的声音。
“小刘,念念选的那个在银行工作的,你给联系一下,让他们见个面吧……嗯对,就是那姓陈的小伙子。什么?你那儿还有一个?干什么工作的?哦,哦。”阮母皱眉想了想,又道,“还是算了吧。麻烦你帮忙联系下那个银行的。谢谢啊。”
阮母挂断了电话。
阮念初拿起一个苹果,咔擦咬了口,随口问:“刘阿姨说什么?”
“没什么。她说她还认识一个朋友的孩子,也是单身。问你想不想看照片。”阮母说道,“听说三十三岁就是空军上校,都副旅职了。我心想,就算你看得上人家,人家也应该看不上你。所以就给拒绝了。”
空军上校,副旅职。
阮念初的耳朵第一时间就捕捉到这两个信息。这样的巧合,令她想起了今天那位久别重逢的故人,和他高挑美艳的主持人女友。她啃着苹果语调打趣,“首长级人物,都三十三了还没对象,不可能吧。”
“估计忙呗。”阮母耸肩唏嘘,“当兵的,哪儿有多少时间谈情说爱。”
“倒也是。”阮念初点头,进房间拿睡衣,语气纯闲聊,“刘阿姨有没有告诉你他是哪个旅的?”
“问这做什么?”
“随便问问。”阮念初坦然自如,“没准我有朋友和他认识。”
“空降旅。”
话音刚落,阮念初散漫的表情就凝固了,一时间,她脑子里有千百个荒诞念头呼啸而过。她不相信世上有这种巧合。于是便又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阮母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然后,令阮母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阮念初竟一把将电话塞回她手里,道,“快,马上问问刘阿姨。”
“……”阮母感到莫名。她这女儿素来散漫随意,差点懒到不问世事的地步,忽然对一个人穷追猛问,实在是罕见。
莫名归莫名,电话还是拨了出去。得到答案以后,阮母原封不动地转述给阮念初,道:“那个人姓厉。叫厉腾。”
阮念初眸光突的一闪。
她不相信世上有这种巧合。然而,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
之后,阮念初没再主动问阮母关于厉腾的事。反而是阮母心有疑惑,委婉地问过她,是不是对那位空军干部更感兴趣。
阮念初并没有否认。事实上,同为单身男性,比起那些要么秃顶要么微胖的人才精英,她对厉腾的兴趣确实大很多。
谁让他长得帅,而她刚好是个颜控。
对这个答案,阮母很欣慰。女儿在感情方面缺弦少筋,二十几年来,从未和任何异性擦出过火花。让女儿感兴趣的对象,可遇可不可求。
她决定给女儿一个惊喜。
刘阿姨当了大半辈子媒人,口舌生花,办事效率也高。
第三天下午,阮念初便收到了一条阮母发来的微信消息。她点开,里面推送过来一个名片,下面附带阮母的说明:刘阿姨发来的,这是你相亲对象的微信。加上聊聊。
阮念初看了那名片一眼,放下手机,继续吊她的嗓子。
很快,阮母的第二条消息来了:加上没有?截个图发给我。
“……”阮念初闭眼捏眉心,片刻,动动手指,点进了那条名片。名片的头像和个人说明这两栏,都没有设置,空白一片,只有个数字组成的微信名称:0714。
看上去很单调。
她回想了会儿,给银行男发去好友验证:你好,陈安庆先生,我是阮念初。
过了约十分钟,对方通过。
阮念初把聊天界面截了个图,发送给阮母,就算任务完成。阮母回她一个微笑表情,和文字:刘阿姨已经帮你们约好见面时间和吃饭的餐厅了。晚上七点钟,在北苑,包间名是风雅颂。
阮念初静默几秒,回道:哦。
阮母:下班之后记得补妆,涂口红,整理衣服和头发。
这一回,阮念初直接锁上了手机屏幕。谁知刚放下,微信提示音就又响了。她略微不耐,拿起手机一看,发信人却来自那个“0714”。
——会议延时,见面时间改至晚八点。
“……”盯着手机上那行字,阮念初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之前看照片,这位银行精英微胖又圆润,形象分明和善。没想到会有这种冰山总裁式的反差。
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她觉得有趣,心情忽然就好了几分,回复道:OK。
*
下班晚高峰,阮念初在地铁上东倒西歪,险些被挤成肉饼。幸运的是,在她走进北苑酒楼的前一秒,手机响起来,阮母的新微信映入视野:补妆整理头发,别忘了。
这倒提醒了她。
阮念初看了眼酒店的镜面柱子。
镜子里,她素面朝天,黑色长发披在肩头,略微毛躁。胜在底子尚佳,不化妆也没显得太寒碜。
阮念初看了自己一会儿,片刻,理理头发,掏出口红涂在了嘴唇上。虽然她对这次相亲不抱丝毫幻想,但淡妆示人是尊重,不能少。
收拾好一切,她走进酒楼。服务生笑盈盈地上前迎接,带着她走进电梯。
北苑的装修风格很中式,古色古香。出了电梯,四楼从大厅到走廊,都挂着羊角宫灯。阮念初在风雅颂包间门口停下。
服务生礼貌性地敲了敲门,然后开门请她进去。
陈安庆还没到,包间里并没有其他人。
她皱眉,看了眼手机。现在是七点五十,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便就近坐下来,准备做点游戏任务。
刚连上无线网,背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阮念初愕然,下意识地起身回头。
洗手间里走出来一个人。他个子很高,宫灯暗色的光自他头顶投落,勾勒出一副线条利落的剪影,黑衣长裤,还是那副英俊冷漠的脸,也还是那副冷淡随性的表情。
还是和她记忆中,无甚分别。
片刻的怔愣后,阮念初回过神来,勾起唇,朝他露出一个自认自然的笑,“你在这里等人?不好意思,我可能走错地方了。”说完就准备离开。
那人把擦手的纸巾丢进垃圾桶,侧目,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没走错。”
“……”阮念初动作骤顿。
她身后,他脸色从容坐回椅子上,松开两颗领扣,“和你相亲的人就是我。坐。”
这一幕落在阮念初眼中,戏剧程度简直能与她前男友劈腿相媲美。
七年之前,她在柬埔寨死里逃生,七年之后,她和救命恩人重逢,并且还莫名其妙成为彼此的相亲对象。这剧情,不拿去当小说素材都可惜。
显然,这是她妈和刘阿姨联手导的一出戏,殊不知用力过猛,惊喜成了惊吓。
厉腾倒是很淡定。
他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漠然自如,“今天会散得晚,久等了。”
阮念初迟疑了会儿,只能坐到他对面,笑笑,“没有。明明是你比我先到。”
“阮小姐喜欢什么口味的菜。”
“什么都行。”
厉腾把菜单递给她。阮念初摆手,礼貌性地说,“我不太会点菜,你来吧。”
一人一句,你回我答。
阮念初忽然有点感叹。看来记性差有时候也是好事,譬如这场合,人家能表现如常,同时客观理智地在心里给她打打分,评出个上中下来,她却只能全程尴尬地笑。
这亏吃得真大。
没多久,菜点好了,服务生进来收走了菜单。一室俱静。
阮念初拿杯子喝了点水,片刻,试图主动缓和气氛,“厉队这些天,都在参加空军政治部组织的学习吧?”
厉腾喝着茶,点头:“对。”
她勾唇,谄媚的语气挤得有点不自然,“厉队这么年轻就是上校,真厉害。”
他冷冷淡淡,“年轻的时候比较拼而已。”
阮念初自然知道他当年“拼”在何处,微垂眸,晃了下杯子里的茶水,又问他:“你老家也是云城么?”
话音落地,厉腾抬眸看了她一眼,“嶂北。”停顿几秒,“你又是哪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