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因也弯着唇,几秒后道:“阮,你住哪?我打车送你回家。”
“不用。”
“你一个人带着猫和这么多东西,不方便。”
“厉腾等下会来接我。”阮念初眉眼弯弯,“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晚饭?”
“……”莱因推了推眼镜略作思考,摇头,有些无奈,“还是算了吧。厉哥要是看见我,估计又会不高兴。”
一提这,阮念初倒是反应过来。她盯着莱茵,狐疑道,“我老早就想问你了。你和厉腾,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以前分明那么要好。
莱因的表情却淡了些,“我也不太清楚。”
她皱眉:“不清楚?”
随后,莱因便陷入了一阵沉默。不知过去多久,他才垂眸,淡淡笑了下,“或许是厉哥对我有什么误会,也或许,是一直以来我对他有误会。”
这句话着实奇怪。霎时,阮念初眉心拧起一个结,道:“什么意思,你对他能有什么误会。”
“意思是,”莱茵的语气很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又带着一丝失落,“或许托里原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阮念初的眸光惊跳了瞬。
而莱因还在继续:“当年,BOSS、阿公、阿新婆婆、我……柬埔寨的所有人,都只是行动里的一枚子。”自嘲似的扯唇,“谁知道我对他来说算什么。”
“你不了解他。”阮念初没有丝毫犹疑,“他一直把你当弟弟看待,否则也不会救你,帮你上学,为你做那么多事。你还是不要胡思乱想……”
“把我当弟弟的是Lee。”莱因轻声打断,“但很可悲,Lee是个不存在的人。”
她沉声: “Lee就是厉腾。”
他语气里有隐藏的悲哀,“如果真的是,现在的局面或许不是这样。”
这句话之后,两人冷场。
阮念初善于开导自己,却不善于开导他人。面对说话都文艺范十足的莱因,她既然有点听不懂,又有点无奈。片刻才抬手捏了捏眉心,劝道:“厉腾对你可能确实有些误会,但你要记住,误会是一时的,兄弟是一辈子的。慢慢会好起来。”
“嗯。”
又聊了几句,阮念初便陪莱因到路边打车。
莱因走了。
看着远去的车尾气,她摇摇头,拎高笼子看向里面那只小胖猫,感叹:“还好你的新主人不是文艺青年。”
小胖猫懒懒地瞧着她,“喵……”
“是我才好。”她嘴角往上弯,“二逼青年欢乐多,知道么。”
*
领养小胖猫的事,阮念初并没有事先告诉厉腾。她心里坦荡倒不是有什么顾忌,纯粹一天都在忙转正申请那一头,给忘了。
然而,忘记提前知会的后果,似乎很糟。
厉腾看到小胖猫的第一个表情,是拧眉,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什么玩意儿。”
“一只猫。哦,我忘记告诉你了,对不起。”阮念初的语气很随意。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小心翼翼从笼子里抱出小胖猫,放腿上,捏捏它的小胖爪。软乎乎毛茸茸,十分可爱。
“哪儿来的。”他脸上没有表情,冷静得骇人。
“它是流浪猫。”
“捡的?”
阮念初没有一丝停顿,实话实说:“它几天之前受了伤,被莱因他们送到动物医院救治,刚拆线。又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能领养它的人,正好我行,所以就给我了。”
“……”厉腾闻言不再吭声,半眯眼,咬紧牙关。又开一段距离后猛地踩下刹车。
车速戛然收为零。
车轮碾死地面,擦出刺耳噪音,柏油路都被刮出几道白色划痕。
阮念初的身体在巨大的惯性下往前猛冲,又被安全带勒着,弹回来。她倒没什么,腿上的胖猫却吓得不轻,大眼惊恐,扑腾着四只爪子要逃开。
她蹙眉,连忙把它紧紧抱住,扭头看厉腾:“你不知道猫的胆子很小么?你这样急刹车,吓到它了。”
厉腾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忍了忍,语气很平,“那小子住哪儿,甩个地址。”
阮念初不解,“你要干什么?”
厉腾冷声:“把这玩意儿还回去。”
“什么这玩意那玩意的。”阮念初听得有点生气,“这是我的猫,我还往什么地方还?还给谁?”
“谁送你的还谁。”
“都跟你说了这是流浪猫。领养的,不是别人送的。”
“有区别?”他侧头盯着她,贴近了,语气轻缓而又阴沉,“阮念初,你喜欢猫喜欢狗喜欢耗子,想要多少我就能送你多少。但是就这只,”食指隔空指向她怀里的胖猫,狠力点了点,一字一顿:“不行。”
小胖猫缩在阮念初怀里发抖,可怜巴巴:“喵……”
她咬牙,十指把猫抱得更紧,也沉下嗓子:“为什么不行?”
厉腾:“为什么不行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谁知道你发什么疯。”她被他的语气态度刺激得火冒三丈,“一只猫而已,出了车祸才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你能不能对小动物有点爱心?要不是莱因救它,它已经死了。”
厉腾冷笑,“老子没爱心,就那小子有,老子铁石心肠,就那小子心眼儿好。是么?”
“莱因到底怎么你了,你要这么不待见他?合着我这么久以来,为了修复你俩关系做的事,全是无用功。”
“谢你的好意,免了。”
“……”阮念初气结,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扶额,竭力按捺怒火,“算了。我不想在大街上跟你吵架。先回家。”
厉腾唇紧抿,目光锐利盯死了她,那姑娘却固执把头转向正前,脖颈弧线僵硬,看都不看他一眼。他随之又垂眸,扫了眼她怀里的胖猫。
那东西瑟瑟发抖,望着他,吓得全身毛都倒竖。
几秒后,厉腾冷着脸发动引擎,一脚油门轰到底,直接飙回了军区宿舍。
车停好了。
阮念初面无表情地一手抱猫,一手抱猫窝猫砂盆,不等他,直杠杠地就往门洞里走。东西太多太沉,她力气又小,没进电梯就哐当掉一地。
“……”她懊恼地低咒一声,咬咬牙,把胖猫先装进笼子,然后弯腰捡。情态狼狈。
厉腾在背后看见了,两手握拳,一狠心,逼迫自己冷脸无视。
“喵……”小胖猫隔着笼子巴巴瞧着,看看捡东西的娇小姑娘,又看看边上冷眼旁观的高大男人,呲牙,嘴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然而,胖猫刚露出的爪子,就被厉腾一个眼神给吓得收回去。
没过几分钟,东西就都捡完了。阮念初直起身。可也不知怎么的,站直不到两秒,又有东西掉下去。
“……”阮念初无语侧目,那人好整以暇站旁边,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窘迫之下,她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领养一只流浪猫,分明是件小得算不上事的事,他却非跟她上纲上线,还故意曲解她的话来气她。她搞不懂他为什么这样。他明知莱因就是当年的托里,明知她与莱因之间情感单纯,平时还好,遇上丁点儿风吹草动,就跟被入侵了领地的狮子一样,张口就要吃人。
莱因身世特殊,她也曾怀疑,他这么反感莱因,或许是觉得莱因有问题,担心莱因与那个达恩有什么牵连。
但从他之后的表现,这个怀疑很快便被推翻——若莱因真欲不轨,以厉腾的手段,他抚养莱因多年,怎么会不知情,又怎会在明知危险的前提下让她与莱因有接触?
说白,他抽的是纯疯,吃的也是纯醋。
再说白,这件事谁也没错谁也不怪,只是他内心深处不够信任她,而已。
他总说她傻,她其实什么都看得透。
阮念初抱着一堆东西蹲地上,越想越觉得委屈,眼前模糊了,牙齿却紧紧咬住唇瓣,不发出声音。
厉腾见她半天不动,拧眉,终于没忍住,也屈了一只膝盖蹲下。
抬眸就看见她脸上的泪珠子。
只一刹,他眼底的霜墙狠狠一动,崩了。
“……”他唇嗫嚅,眉用力拧紧,凑近了点,声音不自觉就柔几分,“你哭什么?”伸手就要去抹她的泪。
“……”阮念初侧头,躲开,脸颊胡乱在肩上蹭蹭,擦掉泪,压根就不搭理他。然后伸手去够掉落的猫砂铲。
厉腾咬咬牙,大手一捞给她捡起来,去接她满怀的物件儿,“给我。”
阮念初侧身再次躲开,没吭声,提起猫笼径直进了电梯。
电梯里,两人一个低着头,一个臭着脸,谁都没跟对方说话。只有笼子里的胖猫喵喵叫了两声。
回到住处,阮念初抽了张纸巾擦脸,吸吸鼻子,转身进卧室。
厉腾在原地站片刻,拧眉心,跟到房间门口。见那姑娘眼皮红红的,正打开衣柜在找什么。
他靠门上看着她,几秒后,做出让步:“那猫你要真想养,就留着。”
“不用你这么勉强地答应。”她从柜子拖出大行李箱,纯粹怒火上头说气话,“最近一直都没出什么事,我看我应该也没什么生命危险了。我明天就搬回家里住,带着猫一起。”
厉腾闻言怒极反笑,站直了,语气很静,“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应完,就煞有其事往行李箱里装衣服。
手刚碰到床上的睡裙,腕子便被人大力箍住,她被捏痛,下意识地转头抬眼,看见厉腾大步跨过地上的行李箱,逼近过来,一身的凶残戾气。
“你……”她被他这模样吓住了,“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他没有笑意地笑了下,单手托住她腰臀,一把放到就近的梳妆台上。手指拧住她下巴,齿缝里挤出仨字儿:“你说呢。”
阮念初慌神,手用力推他,“你放开……”
话没说完,厉腾吻就压了下来,恶狠狠的,像要把她生吞活剥。
她拍打着挣扎,挣不开,唇舌也被啃得刺痛麻木,一时间,压抑多时的委屈全冲破临界点。
于是不挣了,也不躲了,任眼泪顺着轮廓往下流。
厉腾触到她脸上的湿润,像被冷水当头一泼,所有动作都停下来。
须臾,他拧眉,额头贴紧她,两只大掌捧住她的脸,闭眼低语:“对不起,念念。你别哭。”
“你走开。就知道欺负我……”他安慰一句,她反而越哭越难过,呜呜呜的,手背不停揉眼睛,“一只猫而已,一个莱因而已,你发什么神经,一副我背着你做了什么的样子,我就那么让你不放心么?之前还说要一辈子对我好,你就这么对我好的?你根本都不信我。”
“我没不信你。”
“那你跟我发火?”她瞪大眼,几乎是用吼的。
“我气你收那小子的东西,气你拿我和那小子比,气你说我心眼儿没那小子好。”
“……”阮念初被这一连三句顿都没顿一下的话,给噎住了。
粗糙指腹抹去她脸蛋儿上的泪,厉腾吻了吻她的眉心,柔声哄着,“我醋劲儿大,我看不惯那小子,更看不惯你总对他好。但这些我都改,成么?”
阮念初眸光微闪,竟从他这句话里听出若有似无的乞求。她心一颤,咬了咬唇瓣,“……我其实也没想干什么。”
“……”他拇指揉她白软的耳垂,忽笑了下,语气自嘲,“看你收东西,以为老子又要被你踹了。”


第55章
最终, 胖猫还是成了这个家里的新成员。
房子不大, 阮念初抱着猫在屋子里晃荡一圈儿,边打量,边自言自语:“阳台有点不安全, 就让它住客厅好了。”说完指指门口的一堆猫用品, “这样。猫窝和猫碗就放电视墙旁边, 然后猫砂盆放角落。”
这种苦力活,自然是由厉腾来做。
他脸上表情很淡,走到门口,弯腰,拎起那些玩意儿返回客厅。照她说的意思摆。
“唔……那个可以,猫窝可以再往里挪挪。”阮念初撸着毛茸茸的胖猫, 指挥说,“猫崽子吹了风容易感冒……嗯对, 可以了。猫砂盆放那儿。”
厉腾又把猫砂盆丢墙角, 拿脚踢拢。
阮念初瞧了下旁边,“然后把那袋东西倒进去。”
厉腾咬牙根儿,瞥她, “有完没完了?”
“快了快了。”阮念初笑眯眯的, 凑过去腾出只手帮他捶肩膀,撒娇:“你劳动,你光荣。”
厉腾没说话, 拽着开袋口用力一扯, 霎时, 一股怪味儿直冲他鼻子。他拧眉,把袋子拿开几公分,嫌弃得很:“什么破玩意儿。”
她笑答:“猫砂。铺猫厕所里的。”
他静几秒,手臂一抬,把整袋猫砂全倒进盆子里。
阮念初便抱着小胖猫蹲下来,拍拍它的脑袋,声音柔软:“好了,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厉腾靠墙站着,正低垂眼眸点燃,闻言一嗤,淡道:“别把我算上。”
小胖猫眼睛圆圆的,蹲在地上,瞅瞅他,又瞅瞅她,非常疑惑地“喵”。
阮念初瘪嘴,凑近它,嘀咕:“来胖猫,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厉腾厉首长。你别看他长得那么大一只,”她说着顿住,掐着小拇指比出一个很微小的量,“他心眼儿只有这么小哦。”
他被烟熏得眯起眼,“你刚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就是在跟它介绍你。夸你长得帅。”阮念初鬼扯起来眼睛都不眨,笑笑,目光仍旧盯着面前的胖猫,有点困扰,“不过总叫你胖猫也不行啊。得给你起个名字。”
“喵?”胖猫摇摇尾巴。
阮念初低着头思索片刻,无果,抬眸看厉腾,“欸,咱们的猫叫个什么名字好听?”
他面无表情,“我的东西就得跟我姓。其它随你。”
“姓厉……那厉什么呢。”阮念初认真琢磨起来,几秒后灵光一闪,喜滋滋:“哦,我想到了。”
厉腾瞧她一眼,“什么?”
“厉小醋。”怡景怡情,阮念初简直想为自己的智慧鼓掌。
厉腾闻言脸黑了,低声:“不行。”
“这么好的名字,为什么不行。”她笑呵呵的,握住厉小醋的两只小前爪把它抱起来,轻轻地,左摇右晃,一语就带双关,“我家厉小醋多可爱呀。”
厉小醋喵喵叫,仿佛也跟着附和。
窗外是夕阳,姑娘和猫的身影都被笼在朦胧余晖里。她表情得意,有种小计谋得逞的俏皮,弯唇笑,雪白的齿和粉色的唇格外勾人。厉腾盯着她柔美温婉的侧颜。
须臾,他掐了烟,过去从背后圈住她。下颔嵌进她颈窝,双臂从她身体两侧环过去,紧紧的,十指交扣在她腰上。
“不生我气了?”厉腾声音低哑,脸蹭着她软嫩的颊。
阮念初有点想翻白眼,手放到他宽大的手背上,掐了把,“像你这种老坛酸菜,真跟你计较,我不得气得七窍生烟?算了。”
厉小醋重获自由,喵喵叫着跑回自己窝里,只探出小脑袋看着两人,怯怯的。
厉腾垂着眸,让她身上温热的体香迷得有点儿醺。没有吭声。
她微侧头,轻轻揪他鼻子,“像你这种臭脾气,能找到我这么善解人意又大度的女朋友,简直就是烧了高香。你自己说对不对?”
“对。”他鼻尖拱她的耳垂,“我老婆最好。”
“下次还跟我发火么?”
“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阮念初小声说了个切,无奈道,“看见只猫就觉得我和莱因有什么,杯弓蛇影神经兮兮。都跟你说多少次了,莱因在我心里只是个小孩子,我一直都把他当弟弟。首长,您真别那么多心。”
闻言,厉腾嗤,语气不冷不热,“姑娘,你真别那么缺心眼儿。”
“我怎么缺心眼儿了。”
“你拿人当弟弟,谁说人就拿你当姐姐。”
她皱眉,轻轻挣开,面朝他站定,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莱因他没拿我当姐姐,那当什么?”
厉腾垂眸俯视她,“莱因喜欢你。”
阮念初想翻个超级大白眼,“你怎么又来了。能不能别老这样疑神疑鬼。”
他却极冷静,“谁说我是‘疑神疑鬼’。”
话刚落,整个屋子便陷入死寂。
阮念初诧异地望着厉腾,厉腾也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空气似都凝滞。唯有那只叫厉小醋的猫,眯起眼,蜷在软乎乎的猫窝里,喵喵了两声。
事情又要追溯回一切的原点。
当年中国军方长达四年半的“潜蛟行动”,从根本上,改变了一大批童子兵的命运。托里,也就是如今的莱因,便是其中典型。
他在厉腾的帮助下,有了养父养母,有了家,有了上学读书的机会,获得了一个崭新的人生。
那时,包括厉腾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孩子本性不坏,重新回到阳光底下,应该很快就能抛开黑暗的过去长大成人。
厉腾把托里交给了一对柬埔寨夫妇,随后回国。
等他再见托里时,距离“潜蛟行动”结束,已经过去了五年。
那天刚好是托里的十八岁生日。
厉腾提前跟托里的养父养母取得了联系,说自己到金边办事,顺便会来看望托里。养父养母笑盈盈地应下了。可应下之后,似乎还想跟厉腾说些什么,但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厉腾追问。
养父养母这才对他说出实情。
原来,托里是孤儿,自记事起便是图瓦手下的童子兵,外人眼中的魔窟和魔鬼,却是托里唯一的家与亲人。七年前,他最信任的Lee摇身一变,成了中国军方的一名卧底,他目睹自己最信任的人,带领数名特种兵摧毁了自己的家园,杀害了自己的亲人朋友。
这种种,给托里幼小的心灵造成巨大创伤。
而随着托里年龄的增长,这种创伤,演变成了心理疾病。
得知此事后,厉腾第一时间飞往金边,将托里送入金边市最好的医院进行医治。这期间,厉腾就一直守在托里身旁,承担医药费,照顾他。
阮念初听到这里,很惊讶:“那孩子得过自闭症?后来治好了么?”
厉腾冷淡,“要没治好,你这会儿能成天跟他打游戏。”
“……也是。”她点点头,“那,你又是怎么发现他喜欢我的?”
厉腾说:“他住院第一天,我去了他家,帮他拿书和文具。无意间发现了很多画册。”
“画册?”
“对。”
“他画了些什么?”
“一个女人。”厉腾侧目,视线直勾勾落在她脸上,“阮。”
“……”阮念初眸光惊闪。
厉腾捏住她的下巴,用极轻缓,而又低沉的语气,“他画了整整五册,都是阮。”
后来,心理医生从托里那些奇怪的图画中,找到了切入口,采取催眠疗法对少年进行治疗。长达四个月的疗程结束之后,托里逐渐康复,社交障碍和心理阴影基本消除。
厉腾记得,给托里办完出院手续的那天,他送少年回到养父养母处。巧合的是,当时的月份也是十月,柬埔寨的首都阳光晴好,万里无云。
养父养母对他很客气,端茶倒水,把他奉为上上宾。嘴里说的,也无非就是谢谢感激之类的客套话。
他拿杯子喝水,抬眸刹那,瞧见卧室里的少年坐在窗台下,又在翻阅那些画满阮的册子。神色很安静,几乎痴迷。
厉腾起身进了卧室,顺手,把门掩上。他又仔细看了眼那些图画。少年毕竟业余,画抽象,实在难分辨画中人的真实样貌。
但,厉腾知道少年笔下的“阮”是谁。
他和少年谁都不说话,一室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轻轻笑了下,用高棉语道,“你喜欢阮,是么。”
厉腾不语。
少年抬高视线看他,眼神清澈一如儿时,“这么多年,你去找过阮么?”
厉腾答:“没有。”
“Lee,记得吗,你说过,我就像你的亲弟弟一样。”少年说这话时,甚至语气天真,“以前,你会和我分享你所有战利品,刀,枪,还有从法国人那儿抢来的红酒。你很大方,从来不吝啬。”
厉腾看着他,眸色阴沉,“你想说什么。”
“你可以找到她。”托里浅笑着,“找到以后,她就是我们的。对吗?”
“托里,”他极冷静,“别让我后悔救你出来。”
“Lee,你真的变了……不,你本来就不是Lee。我是Lee的兄弟,但只是厉腾的一枚棋子。你戏演得这么好,我佩服。”他换上蹩脚的中文,缓慢念出他记忆里的噩梦,“中国空军空降旅猎鹰特种部队,厉腾。”
厉腾没等托里说完,扭头离去。
此后,他们再没见过。
少年托里的故事,完整版就是如此,这次,厉腾只隐去了他和托里最后见面时的对话,其余的,全部告诉了阮念初。
她听完后,心情沉郁,久久都无法平复。
七年前在柬埔寨丛林,厉腾一心完成使命,她一心回家,他们做的,都是自认正义或正确的事。在他们看来,捣毁图瓦的大本营,将负隅顽抗的暴徒就地正法,最直接有效,哪怕造成流血和伤亡,也都是维护正义所必须的。
但,“正义”原本就是个相对论。
他们眼中罄竹难书的暴徒,是另一群人眼中视如亲人的兄友,他们眼中的善,却成了另一群人眼中的恶。
托里险些成为这种矛盾的牺牲品。
不知过了多久,阮念初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说:“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至于那些画像……我想,我应该找莱因好好谈一谈。”
厉腾冷冷的:“没必要。”
“为什么?”
“人的思想,旁人无法控制,人的情感,理智无法控制。如果七情六欲那么容易改变或消除,世上数以万计的悲和苦,又从何而来。”
这句话厉腾说得随意,听在阮念初耳中,却教她微微瞪了瞪眼,低呼,“哇,你画风突变,怎么忽然说话这么文绉绉?”
厉腾嗤了声,食指勾她下巴,“你男人再不济也空工大毕业,年年第一,真当我没文化。”
“……”阮念初默几秒,才点头说,“难怪你不喜欢他。也难怪你这么生气。”
同样是爱慕者,比起她对季小萱的态度,厉腾对莱因是相差无二。但比起厉腾对季小萱的态度,她对莱因……嗯,的确很值得征讨。
思索着,阮念初很快承认错误,“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莱因对我……有那么奇怪的情感。以后我会和他保持距离。但,不找他谈,难道就由他继续?”
厉腾冷淡:“要找也是我去找。”
“……你找他准备怎么谈?”
“能动手就不动口。”
“……”阮念初被呛住,须臾才说,“大家都是文明人,这样不太好。”
“不然呢。”
“不然……我跟他好好聊一聊,”阮念初心里盘算着,“让他以后调整心态,就把我当姐姐。”
他顿都没顿:“我让你以后都拿我当哥哥,你能做到不?”
她闻言认真思考起来,想想,摇头正色:“我哪儿来你这么老的哥哥。当你是叔叔,没准能行。”
厉腾眯了下眼,大掌照着那把小细腰恶意一掐,“胆儿肥。再说一遍?”
她怕痒,噗嗤喷笑,边躲边推搡求饶,说:“我错了,错了还不行么?跟你开玩笑呢,这么当真……”退着退着脚下被什么绊住,低呼了声,拽紧他,双双摔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