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唯一的一处大荒之外,便在盘古大神的梦中。
相传,怀涯子在分宝崖一役前,时常游走于四海八荒贩卖一种名为切糕的物品,后世的说法中最多的,便是“切糕赐予了这位仙者超越一切的力量与勇气”。当初学三界史时,本仙姑只知他为造水月花镜踏遍四海八荒,耗尽毕生心血,却不知他这水月花镜之中竟连盘古之梦也网罗进了。
思及此,我不禁对怀涯子益发地敬佩起来——唔,不愧是买糕的!
然而……
我骤然抬眼,望着姜尚的侧面轮廓,背脊处泌出了丝丝冷汗,浸湿了衣衫——这大荒之外,是在盘古的梦中,因着盘古大神极其特殊而尊崇的身份地位,故而此地既在水月花镜之中,却又超脱水月花镜之外,是以姜尚才会有方才那番回答。
我们走不出水月花镜,可若是能从大荒之外中脱身,也便算是离开了水月花镜。
只是……入了盘古的梦,便是九死一生,说白了,无非便是一件“出之我幸,亡之我命”的事。
我的双眸微动,背心处升起了一股子凉意,望着姜尚的双眸充盈着各式各样的情绪——
这个凡人,铤而走险到斯般田地,究竟是太过自信还是自负?
约莫是感受到了本仙姑火辣辣的眼神注目,姜尚的目光从前方移开,双睫微动,眸子略微垂下望向我,定定地望着我的眼。
莫名地,望着他的一双眼,我的心口竟是一紧,升起一种几近窒息般的痛楚。
俄而,姜尚缓缓地朝着我开了口,双眸不带一丝情感,清寒得冰冷,声线平静而深远,“你在想,姜尚会害死我们三人。”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他在平静和缓地陈述一个事实。
我胸口一窒,双眸直直地望进了他的眼。
“你以为”,他如泉一般深邃的双眸牢牢地禁锢着我的眼神,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语气轻柔而舒缓,“死,真的那么容易?”
“……”
不知为何,我莫名地感到一种恐惧。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的这话,是对我当年以元神祭剑这桩事问的。
不知为何,我那时生出了一个猜测,一个教我心惊胆战的猜测。

“你……”深吸了一口气,我努力平复自己波涛汹涌的心境,尽量将声线放到最平,直直地抬头望着他,朝他走近了一步,问道——
“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不用怀疑= =
好吧,是我,真的是我啊!!!!!!
姑娘们我回来了。。。。。。= =(会不会被扔鸡蛋扔到死==囧)

 


72

72、交换 ...


“你,究竟是谁?”
我用尽全身的气力,稳住自己的嗓音不发颤,双眸死死地望着姜尚的眼,试图从那双素来掩藏尽一切情绪波动的眼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丝的异样。
然而,没有。
没有异样,没有情感,没有起伏,什么都没有。
姜尚的双眸,沉寂得犹如山涧之中的潭水,波澜不惊,便像是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入得了那双清寒的眼一般。
他亦望着我,望得极深,仿若能看透我的心魂一般,却是诡异的平静。
一时间,这片大荒之外静得出奇,甚至连姬发那轻微的呼吸声都听不见,时光在此时流淌得甚为缓慢,慢到不过区区弹指之间,竟教我素来记性不大好的本仙姑,忆起了太多平日里想也想不起的往事。
当年九重天上的蟠桃林中,西王母笑得那般慈蔼,她同我说道,“那东皇家的公子与你很是般配,待本宫同天帝商量一番,便为你择个吉日。”
当年初嫁巨鹿,本仙姑初次与那人相见,被那教人叹为观止的容貌所震慑,脱口而道,“帝君天人之姿,天上地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年寻剑途中,被已为妖神之身的重殇伤了元神珠,那人容色淡漠地执着本仙姑一只算不得小手的手,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记着,还有孤在这里。”
……
无数个当年从脑中划过,本仙姑这平素里便不大好使的脑子被那些个断断续续的破碎画面一晃,不禁有些迷糊。
也正是此时,始终不曾开口的姜尚微微启了薄唇,他淡淡地瞧着我,仿佛是在观察本仙姑此时面上奇异的神情,半晌,他方才端着极轻的嗓音,缓缓道出了一句话。
“那么你以为,我会是谁?”
被那姜尚双眸中的坦然晃了双眼,我心头蓦地一阵刺痛,那阵痛来得忒是有几分生猛,直直痛得我喉间都觉见了一丝腥甜,直直扯得我右肩的伤处也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是以,我抬起右手捂住了胸口。
那般的伤情过后,那般的痛苦过后,种种前尘恩怨,不是早该放下了么?可若是放下了,那么谁来告诉我,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本仙姑心底那份儿几近要将老子我生生撕裂的痛楚,是他娘的哪门子情况?
轩辕荆和,你还在期待什么……
“呵……”我缓缓移开驻足在他面上良久的视线,裂开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口中霎时尝到了一股子腥气,似乎有一行粘稠的水从我的口中溢出,顺着嘴角流了下去,眼前的一切变得格外模糊,脑子也益发地沉了起来。
眼前的景物逐渐变成了数个重影,包括姜子牙的容颜。
我望见姬发面色铁青地朝我走来,望见姜尚的双眸中隐隐地急速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望见原本便乌漆抹黑的夜空变得愈发黑,黑得我再望不见任何东西。
一片黑暗之中,我的双腿仿佛在一瞬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身躯便不受控制地朝下坠落,然而,就在我那颇不怎么厚实的臀快要落地时,一双手臂甚是适时地接住了硕大的本仙姑,一阵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气息充斥了我的鼻子。
“荆和?”
“荆和?”
姜尚同姬发的声音同时在我耳畔响起,就着这声儿穿来的大小响度,我一番思量,确定了此时抱着本仙姑的人,应是我那颇清冷颇高贵的师尊姜太公。
“她的眼睛怎么了?”这是姬发阴厉之中隐隐透出一丝忧虑的声音。
“瘴气上了脑子,加上肩上的伤,她暂时看不见了。”这是姜尚漠然之中夹杂着一丝恼怒的声音。
瘴气上了脑子,加上肩上的伤,暂时看不见了……
我将这番话放进自个儿那昏沉得很有几分厉害的脑子中想了想,终于才明白了几分——当初在魔魇之中,我虽侥幸脱险未入魔道,却也吸入了不少恶瘴之气,兴许是因着我那极深的仙根,那瘴气并未立时发作,而是被暂时压了下去,然而后来那申公豹好死不死地伤了我原本就带伤的右肩,是以那瘴气便窜上了脑,我的眼睛便看不见了。
想来,“眼睛看不见”于我而言,亦委实是个坏消息,毕竟这双眼睛跟了本仙姑三万余年的岁月,甚是受用。
思及此,我动了动唇,意欲拉拉那位似乎是顶有些大本事的师尊的衣袖,洒下几滴真情泪,将他哀求上一番,让斯人不计前嫌,好生为我这个徒弟诊治诊治眼睛。
然而,俗话说的好,一个人在脑子极度不清醒的状态下做的事说的话,往往并不会经过大脑思考,是以我学着多数重病之人的模样,咳嗽了几声后,煞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势地朝着姜子牙的方向道出了一番话语——
“若本仙姑的眼睛再不能视物,你便陪我一道瞎吧。”
唔,其实这句逆天般的话语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本仙姑老子我,说完这番话后,在后面儿接的称谓,不是师父,不是太公,不是姜尚,甚至也不是姜子牙。
直到多年后我忆起这茬事,都不大明白,自己当时究竟是在想些甚,或许是诸多感官里头少了眼睛所能看到的,人便变得迷糊了,又或许只是单纯因为,姜尚的声音,真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是以,我唤出了一个许久许久未曾听过的名字,久到连我的唇舌在碰撞开合着道出这个名字时,都是那般地生疏与陌生。
“——苍玄君。”
甚为神奇地,就在我道完整句话的同时,我隐隐约约地感受到揽着我的手臂有瞬间的僵硬,只是我所不知道的是,斯人僵硬的缘由,是因着本仙姑那番大逆不道的话语,还是因着方才那“苍玄君”三字。
“也罢,”半晌过后,姜尚的声音凉凉地从头顶上方传将了过来,口吻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同疏离,“为师答应你,一定治好你的眼睛。”
“……”脑子益发地沉重,我微动双睫,十分有气无力地又问了句话,“只是,我……我三人,要如何从此处脱身?”
“……”闻言,姜尚并且回答我,而是放低了声线,低声道,“你累了,睡吧,等你醒来,便能看见了。”
额头处传来一片冰凉的触感,紧随着那股触感而来的,还有一道温热的暖流,随着那股暖流源源不断地灌入,我只觉一股子极度的倦意渐渐地袭来。
“你想怎么做?”姬发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
右肩处的疼痛渐渐地平复了下去,我在完全陷入昏睡前听见了姜子牙不带丝毫感情的漠然声线——
“姜某做事,从不需要会知任何人。”

我睡了很长的一个觉,亦发了极长的一个梦。
梦中,似乎是青丘之国的一处桃花林,习习疏风卷起漫天飞舞的桃花,美得像是仙人泼墨染出的一幅画卷。
画中那人,一身的玄黑衣裳,一头乌黑的长发未绾,尽数披散而下,如若一面墨瀑,身量颀长,背脊笔直英挺,端的是一副天人之姿,教人可望不可及。
我隔着漫天的花雨同他对望着,视线却是极模糊的,有些望不清他的容颜。想来,此时的我是个瞎子,一个瞎子发的梦视线有那么些模糊不清,亦是应当。
“你是何许人?”我探着脖颈朝他一番打望,问了句。其后,转念间我又觉着那人距我这般远,我若是声量小了他必是听不见的,是以我又拔高了嗓门儿喊了句,“这位兄台,敢问高姓大名?”
那人并不答我,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处,站在漫天花雨里头,任由风吹乱他一头青丝。
“呃……”我窘然,见他并不理我,也只得识趣地不再同他搭腔。
正是此时,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闻声回首,却见一个一身素色衣衫的女子自我身后朝我走来。
同那男子一样,这女子的容貌亦是模糊不清的,我见她朝我走来,心头登时一惊,正欲端上一个礼朝她打个招呼,却见这女子竟是直直地穿过我的身躯,朝着那男子走了过去。
方此时,我亦才晓得,自己原是这场梦中的一个看戏人。
“从一开始,就,唔,就只是为了轩辕剑么?”
“是。”
“你,从未对我用过真心?”
“……从未。”
……
“喂,女人,该醒了。”
一道仿若从天边传来的空灵声线响起,与此同时,桃花林消失了,漫天的桃花消失了,连同梦中的那两个人亦消失了。
我蹙着眉头缓缓睁开了双眼,光线瞬时刺痛了我的双目,我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档在眼前,却摸到了一片湿润。
心头一紧,我不着痕迹地拭干了眼角残余的泪迹。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瞧着分外惹人嫌的脸——姬发。
重见天日的双眼为本仙姑带来的喜悦并未持续上多长时间,因为方才从昏睡中醒来的本仙姑,在观望了一番自己此时身处的环境后,彻底无言了——
乍一睁眼便见着自己被关在阴暗潮湿还弥漫着一股异味的小黑屋子里,我不禁摇头感叹,这世界也变化得委实快了些,忒快了些。
“姬发公子,这是……”我抽了抽脸皮,有些颤颤巍巍地举起右手食指,指了指屋顶,问姬发道。
未待姬发开口,一道清冷的男子声线便从这处黑屋子的某个角落中传出。
“阿右府邸中的地牢。”
我寻着这道声儿的方向望了过去,却见某位素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公,此时正垂着眼帘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右手端着一个缺了口子的破木碗,那木碗里头约莫是盛了些水之类的物什,他正端着那木碗往唇边送。
甚为奇怪的是,这分明极其猥琐的场景,却并未令姜子牙显得多狼狈,兴许是平日里本仙姑见惯了他白袂飘然仙风道骨的模样,此时他这几乎有些邋遢的形容,竟是教我很傻很天真地觉着——
哦呀,颇有几分颓败之美啊。
我被自己的想法雷得外焦里嫩顺带抖了抖,这才强迫自己压下那荒诞得可笑的念头,清了清嗓子,满面严肃地开口问道,“徒儿不才,敢问师父,阿右是个甚?”
“……”姜子牙仰头,喝了一口木碗中的水,双眸仍是垂得低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将好照在他的面庞上,也使得斯人的睫在他的面上投下了一方浅浅的影,“不知道阿右?”
听了他的问话,我不禁有些发窘,想我堂堂一个仙姑,如何也不能在两个凡人面前显得没面子不是?是以,我并未搭腔,而是将书中记载过的没记载过的四海八荒大人物小人物挨着个儿回忆上了一遍,甚至连空桓老管家同我吹牛的段子都过了一遍,终究还是无果。
想我轩辕荆和,素来都自诩是个尊师重道的,我私以为,尊师重道这档子事,应当是不分物种的,是以,我一个神仙同一个凡人尊师重道,亦是没什么不可的。
如此一想,本仙姑的心头登时颇感安慰,于是便抱着拳弓了身子,恭恭敬敬地道,“请师父赐教。”
“……”姜尚闻言,沉吟了半晌,方才又凉凉地开口,道,“哦,那为师换个说法,婴右,你可晓得?”
“婴右!”
闻言,我“噔噔噔”朝后退了三步,双眼更是惊得瞪如牛铃,心道这厮也忒能扯了些,婴右便婴右,作甚扯个劳什子阿右出来。

其实,在四海八荒里,无论是神仙,凡人,还是妖魔,都是很八卦的,正所谓,八卦无种族,八卦无国界,八卦无止境。自然而然的,在这种强大的八卦精神影响下,无数部弘扬此精神的著作也应时而生,其中一部,便是三十六天的神仙老头儿们闲来无事合力编著的——《三界之最的那些兽兽们》
该书甚薄,对每一种上了榜的兽介绍也并不多,譬如说吧,饕餮者,是为最能吃的兽;九尾狐者,是为最美丽的兽;并封者,是为最丑陋的兽。
婴右,相传是应遥山中的一种兽类,可招水患,脾性火爆,再多的记载也没了,并不是个顶厉害的兽,然而,正是这种兽,却也是入了那本著作的。
婴右者,荣获四海八荒三界记录之——是为最小气的兽。

“为何……”本仙姑对此种情形颇有几分接受不能,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又道,“为何,师父要唤婴右为阿右?”
姜尚沉吟半晌,甚是风轻云淡地回答道,“哦,那是他的乳名。”
“……”我在风中凌乱了一瞬,随即又问道,“那……为何我三人会被关在婴右家的地牢?”
姜尚并未答话,而在我身旁的姬发却缓缓地开了口,道出了一些事。
原来,三日前,姜子牙破开大荒之外的结界时受了些伤,出得水月花镜之后,我三人便已身处应遥山,随后他二人一番合计,便找了一处山洞歇脚,他便在山洞中疗伤,顺带照看彼时仍在昏睡中的我,姬发便去山上寻些能食的物什,途中却遇上了一条巨蟒,那巨蟒朝着姬发扑将了过去,而人姬发大哥打小便是舔着刀子长大的,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是以人青铜长剑一挥,那巨蟒显是为曾
72、交换 ...


料到这满身血污的人还有这等本事,竟是躲闪不及,被那一剑生生斩下了蛇首。
后来姬发打了几只野兔回到山洞中,还未生起火来烤兔子,三人便被一股妖风给卷到了应遥山的山主婴右的府上。再后来,才晓得,原来那时姬发斩杀的巨蟒,是个蟒精,还是这应遥山上的第一美妖,更是人婴右特地准备的要献给某位不知名人物的礼物。
于是乎,姬发大哥被抓了,姜尚太公和昏睡中的本仙姑也被安上了同伙的罪名一道被抓了。
只是……我蹙眉,姬发只说姜子牙破开大荒之外的结界时受了伤,却并未说明他受的伤严重到何种地步,从如今这情形看来,姜尚受的伤,不仅仅是重伤,还是颇有那么几分要人命的重伤。
“……”思及此,我悄然抬眼望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姜子牙,心头有些不是滋味,若是他真的受了那般重的伤,却仍是治好了我的眼睛,那本仙姑此番,便是又承了他一个恩情,且还是个大恩情。
“受了那么重的伤,”姬发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眼中夹杂了一丝淡淡的讥讽,望向姜子牙,“还用自己的眼睛去换了她的眼睛,你这师父做得,亦委实是太称职了些。”
“……”
闻言,我脑中蓦地一阵嗡鸣,有瞬间的空白,然而本仙姑身体的反应,显是比脑子转得要快多了,因为下一刻,我已然扑到了姜尚身前,双眸死死地望进他的双眼。
那双素来沉寂得深不见底的眼,此刻,竟是从未有过的晦暗,再没了往日的半分光彩。
“你……”声音自喉头发出,却抖得不成样子,我望着他,一时间不明白自己应该想些什么,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我只晓得——
姜子牙,真的瞎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
姑凉们!不可以这样!虽然我懒惰了好几个月,但是不带这样霸王我的啊。。
呜呜呜。。求评求花花!!
打滚打滚打滚。。~~o(>_<)o ~~

 


73

73、天意 ...


我怔怔地望着姜子牙那双眼,嘴唇动了半天却是半点声音也未发出。
“你既说不出口,便让为师来替你问吧,”姜子牙微掩着一双晦暗的双眸,唇角微扬,缓缓朝我道,“你想问,为什么。”
其实,在本仙姑的心目中,姜子牙其人,委实是个忒淡然的主,不是有句凡界的话,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么?我私以为,这话说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立时便要满七十的我师父姜太公。
然而,不知为何,他此时这副与平素里没什么区别的淡然模样,却叫我看着有几分刺眼,说不出的刺眼。
我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头那股子似乎快要上涌的泪意,望着姜尚那张脸,只觉这张平日里颇耐看的脸,此时端端的却是无比地讨打。
“为什么?”我压低着声线,竭力控制着自己翻涌的情绪,平静道,“治好我这双眼睛,莫非再没别的法子了?竟是要你姜尚……用自己的眼睛来换么?”
姜子牙将手中的破木碗搁到了地上,身躯换了个姿势,背靠着一面墙坐着,这才缓缓说道,“那日,你瘴气突发,若不立时将瘴毒逼出,你的眼睛便废了。”
“左不过便是逼个瘴毒……”我双目微微泛起赤红,望着他道。
“……”姜子牙却忽而笑了,额间散落下了几缕如墨的青丝,微微挡住了他的双眼,“仙姑,你未免太看得起姜某这个凡人了。你以为,姜某带着一个昏睡中的你和身上负着伤的姬发,是如何出得那大荒之外的?”
“……”
仿若一桶凉水当头浇了下来,我有一瞬的恍惚。
姜子牙一个凡人,能从大荒之外中脱身已是极难得的了,想来他那一身不算浅薄的修为,应当是堪堪地被豁出去了的,就算能剩下,也只是一星半点。
“我既答应了要治好你,便不会食言,”他顿了顿,复又说道,“那时以我剩下的修为,是如何也没法儿为你将毒气逼出的,只能先将你体内的瘴毒引入我体内,待从婴右府邸的这处地牢中出去,再另做打算。”
“呵呵,好一个另做打算……”我气极,却是笑了笑,双目益发地赤红,一字一句道,“姜子牙,我问你,你可曾想过,若是我们,再出不去了呢?”
一个瞎子,一个受伤的凡人,一个身上没得半分修为的神仙,招惹上了四海八荒里小气得出了名儿的婴右,却是要如何脱身?
“……”
未待他开口,我便伸出了手,指着双目,继续同他说道,“这双眼睛,是我荆和欠你姜尚的。若是今次我三人出不去,我也是要还你的。”
“……”姜子牙闻言,晦暗无光的双眸微动,面上仍是漠然的,说话的声儿莫名地夹杂了几分不明的东西,似是嘲弄般的笑意,“你这样子,倒像是很不愿欠为师的恩情。”
“没错。”
“现在不是你师徒二人争吵的时候,”身后的姬发蓦地携着三分怒意开口,他快步上前,一把拉起蹲在姜尚面前的本仙姑,双眸阴厉地望着我,道,“如今他已然是个半废的瞎子,你有功夫吵架,不如省些力气想想如何应付这些山间妖怪。”
“……”我双眸冷然地望了姬发一眼,接着便挣开了他的手臂,顺带拍了拍方才被他碰过的衣衫,抿了抿唇,站起身子,走到牢门的跟前,望了望,只见一条极长的阶梯蜿蜒而上,阶梯两旁的石壁上还点着灯火。
方此时,姬发缓缓开口,道出了一番话。
“那婴右说了,今日日暮之后,要在他家的贵客跟前,将我三人挫骨扬灰,方才算个交代。”
听了姬发的这番话,我心头登时一惊——来得太快了。
心中有一瞬的纠结,我回眸望了一眼仍背倚着那面墙坐在地上的姜子牙,又望了一眼他那双眼,最终望了望西伯侯家的二公子姬发,念及三百年前南天门外的种种,三百年间女娲在耳畔的谆谆言语,心头终究还是做了决定。
伸手探入怀中,我摸到了当初姜尚替我取来的穷奇命草,陌凉。
据古籍所记载,吞下穷奇命草之后,其恶瘴之气便会经由人体的七经八脉流遍全身,要待这股子气运走完人身整整七七十九遭后,方才能尽得穷奇的修为。
此过程若是放在一个神仙身上,只需三日,若是换了凡夫俗子的身躯,便需七日。
总之,无论如何,今日日暮这个期限,都太快了些。而今看来,本仙姑今时今日,倒真真是应了凡界的一句老话——走投无路了。
唇角扬起一丝笑,我回身,上前几步蹲□子,将手中的陌凉草放到了姜子牙手中,同他道,“吞了它。”
“……”姜子牙英挺的眉宇微微蹙起,他沉吟半晌,终是缓缓开口,语气中隐隐地透着几分压抑的怒火,道,“为师劝你,切莫高估了自己。”
“师父,徒儿此番,绝没有冲动。”
想来,本仙姑此时此刻的这语气这架势,定是严肃得极了致了的,因为当我道出这番话的同时,姜尚面上的恼意已然逐渐地冷却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贯的漠然同冷肃。
“今次,我只求师父一件事,还望师父务必答应。”我双眸肃然地望着姜子牙,沉声道。
“……”姜尚的双睫微动,晦暗的眸子沉沉地掩下,半晌,方才端着低沉得几近骇人的嗓音道了句“说”。
“望师父,”我微顿,又续道,“无论发生何事,都千万顾看好姬发。”
凡界里的众人或许不大了解,然而本仙姑老子我却是晓得的,姬发是西伯侯的二公子,是覆灭殷商的关键角儿,当初我既在水月花镜中救下了他,想来,也是天意所为,今次我若是让这位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应遥山,那本仙姑拿什么给女娲娘娘交代。
然而,那时的本仙姑毕竟还是个初来凡界乍到的新“人”,自然不晓得,凡人的想法远远比我们做神仙的复杂多了,是以,那时我这番自以为颇是深明大义的话语甫一落地,另两位听这番话的人皆是起了极大的古怪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