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她作对到底了么!她冷笑一声,火上心头,手中的软剑朝他狠狠刺了过去,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不过晃眼之间,那头的赵宣却已经没了踪影。
阿九大惊,好端端的一个人,还能凭空消失么!她惶惑,握着软剑立在原地东张西望,忽然感到后颈处一凉,似乎有冰凉的呼吸拂过,她面色惨白一片,下一瞬便被人从后头握紧了腰肢。
盈盈一把纤腰,柔弱无骨,她身上的幽香一丝一缕钻入鼻息,似能惑乱心神。他合上眸子微俯身,兽首面具抵上她光裸的左肩,冰冷的触感冻得她一个颤栗。
他的声音沙哑得有些低沉,从背后传来,暧昧得旖旎:“殿下好香。”
握剑的手腕被他攥在掌心,微微一个使力,痛得阿九皱紧眉头,软剑从手中滑落,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她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登时羞愤难当,发狠地挣起来:“赵宣!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不想活了么!若被大家知道,定将你千刀万剐!放开我!”
他一哂,单手钳住她将人搂得更紧,眸光瞥过从窗口处一跃而出的黑影,贴着她的耳垂徐徐道:“殿下千方百计地拖延,眼下她能趁机逃走,不是正合您的心意么?”
阿九浑身一僵,“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殿下不是个会说谎的人,自以为瞒天过海,其实谁也骗不过。”他的指尖冷如冰霜,沿着她的颈项往下抚过锁骨,来回辗转,如描摹奇珍异宝,低声道:“殿下最好别叫得太大声,你这副模样,叫人看见可有损皇家天威。”
这个声音,这样的口吻,熟悉得教人浑身发冷,哪里是什么赵宣!
一股莫大的恐惧在刹那间席卷全身,阿九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竭力稳住喉头不发颤,凛眸寒声道:“你不是赵宣,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到底是谁!”
他步子微动绕到她身前来,捏了那尖俏的下颔微微抬起,眸中映入她的脸,眼底幽深得像一汪深泉,“真的想知道么?”
“……”阿九满面的惊恐同愕然,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心头油然而生,她不知如何言语,只死死瞪着他,一言不发。
“摘下我的面具。”他淡淡道。
浴池之中热气蒸腾,十指在发抖,连带着心也在狂潮翻卷。她感到莫名的惶然,忽然有些害怕知道真相,迟疑良久,终于还是咬咬牙,双手缓缓举起,托着那冰凉的蟒面往上一托,兽首面具便一寸一寸从他面上剥离开。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同上回见到时没有任何分别,两颊的皮肉拧作一团,狰狞得骇人,看一眼便令人感到惶恐。
阿九一愣,显然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副面容,只怔怔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赵宣的唇角往两旁牵起,眉眼间的神色似曾相识。她歪了歪头正大惑不解,却见他探手抚上自己的面颊,居然硬生生从脸上撕下了一层人皮。
她惊愕地瞪大眼,脚下踉跄着朝后退,铜鹤灯台被撞翻,声响刺耳突兀,灯油随之洒了一地--眼前这张脸眉眼如画,一颦一笑皆是人间绝景。
居然是谢景臣!
守在殿外的一众宫人本就心急如焚,听见了这阵响动哪里还按捺得住,然而还未迈出一步便被两把明晃晃的刀子交叉着拦了下来。凄迷的夜,灯火煌煌映照冷刀的幽光,瞧得人心口发紧。
郑宝德朝几人一睨,臂上的拂子挥了挥,趾高气昂道:“督主有令,无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在紫禁城中,掌印太监的话有时比主子的更顶用,赵宣说一,一众宫人自然没有敢说二的。金玉不敢违背,只能一个劲儿地干着急。赵公公进去好些时候了,隔着一扇门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只隐约能判断两人在争执,噼里啪啦的似乎还摔了不少东西,怎么能不令人着急呢!
金玉双目赤红,拿手背不住地揩眼泪,朝宝德祈求道:“郑公公,咱们宫里真的没有窝藏刺客,您怎么不信呢?督主进去好些时候了,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女人的眼泪往往是治人的利器。这丫头哭得双目通红,可怜兮兮的模样教人心生恻隐,宝德看几眼觉得浑身不自在,因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斥她:“没个出息,这有什么可哭的?督主和公主在里头,能出什么事儿?你还担心督主把帝姬怎么着不成?”
金玉听得一愣,半晌回过神来,心道这话说得可真隐晦,这是在提宽慰她赵宣是个太监,没能耐将殿下怎么样么?她皱紧了眉头跺跺脚,口里道:“公公误会了,奴婢不是担心那个……奴婢是怕赵公公不相信殿下,让殿下受委屈!”
宝德斜眼乜她,面上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道:“这话可就错了。殿下是什么人,那可是正根正枝的金枝玉叶,天底下谁敢让帝姬受委屈?督主只是担心殿下安危进去察看,你何必自己吓自己。”
是么?不敢让殿下受委屈,那里头乒乒乓乓的是什么响动?金玉一脸的不相信,张了张口正要说话,里头又传出砰的一声响,她胆战心惊,觑了眼那一把把绣春刀干咽了口唾沫,同宝德两个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阿九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伸手指着他颤声道:“竟然是你……怎么会是你!”她感到思绪无比的混沌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人分明是大名鼎鼎的当朝丞相,何时又成了司礼监的掌印?
许多的画面如走马灯似的流转而过,她只觉得脑子里嗡的只剩下白茫茫一片。谢景臣……赵宣,难道赵宣和谢景臣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她无比的困惑,转念又否定了那个猜测。
白天的赵宣同晚上的赵宣根本不像同一个人,或者说……白天的掌印另有其人,夜里的赵宣便是他假扮的?
这个真相简直有些可笑,堂堂一个丞相假扮一个太监混入内廷,究竟有什么图谋?如此说来,那些夜里她见到的赵宣一直是他,什么被火烧得毁容,什么心感愧怍,这装模作样的本事无人能及,真是可笑又可恨!他这样戏弄她,拿她当猴耍么?
阿九怒不可遏,愤然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扮作另一个人想方设法戏弄我!”亏她还一门心思在他跟前装什么金枝玉叶真帝姬,他一定在心里笑掉大牙了吧!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可恶的人!
谢景臣却只是平静地望着她,沉默良久,好半晌才道:“我并没有想过要戏弄你。”
呵,是么?她气得厉害,眼泪包在眼眶里打旋,拿手捂住鼻子抽泣了两声,别过头扬手指门外,合了合眸子道:“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他没有动。
阿九双手收握成拳,十指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说不出心头是种什么滋味。她侧目朝他觑一眼,见他半点要走的打算都没有,不由更加气恼,拔尖了音量大声呵斥:“你也说过,如今我已经是帝姬,我说的话你没听见么,你想抗旨么?给我滚出去!”
她气得浑身发抖,不想再理他,撑了撑额正要转身,忽然一股子寒意从四肢各处弥漫上来,如汹涌的潮水弥漫,打得人措手不及。
她面色一变,口里溢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天旋地转只是刹那之间,她浑身一软跌了下去,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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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眨眼之间。和从前一样,金蝎蛊的蛊毒发作得太过突然,没有丝毫的征兆。阿九面色惨白,只觉得浑身像被浸泡在寒冬腊月的湖水中,身体的每一寸肌理都僵硬而冰凉,薄薄的冰霜从心口的位置蔓延开,逐渐覆上全身。
冷,好冷。
蛊虫在游走,身体的每一处都像被利刃狠狠刺入,划破四肢百骸,痛得人几欲死去。寒冷与疼痛如打浪般翻卷过一层又一层,似要硬生生将她的骨血拆分开。她的双眼痛苦地合上,双臂环抱在胸前死死收拢,紧紧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灵台混沌成一片,迷迷糊糊间被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幽冽的冷香窜入鼻息,将人整个儿笼罩其中。腰上的两条铁臂收拢,极用力,箍得她生疼。她眉头得结越拧越深,想抬眼看,然而眼皮子沉重得像灌了铅,任凭如何也没有力气睁开。
疼痛将最后的气力都抽得干干净净,她的双腿使不上力没法儿站稳,唇微微开合,似乎说了些什么,然而声音太小,让人听不真切。
他将她抱得更紧,俯身贴近她的唇,声音出口低哑而轻柔,道:“你想说什么?”
“不舒服……”她极虚弱,每说一个字都像要用尽最后一口气,苍白的唇贴在他耳畔,有气无力道:“放开我。”
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略皱眉,如玉的指从她浓密的长发缓缓抚下去,哑声道:“你情形不大好,别说话。”
阿九嘴角牵起一个淡淡的笑,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自她入宫以来,这是第一次蛊毒发作,老天这个玩笑开得有些大,居然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让谢景臣看见她最狼狈可怜的样子。情形不好?金蝎蛊是他种在她体内的,向来罔顾她死活的人,这个时候来惺惺作态,真是教人无法理解!
又一股疼痛袭来,似要将人活生生撕裂开。她闷哼了一声,拼尽全身的气力朝谢景臣推了一把,他朝后退了一步,她连忙踉跄着步子同他拉开距离,勉强扶住一旁的雕花柱站好,捂着心口,眸子望向他死命道:“从始至终,大人交代的所有事我都不曾违背,大人究竟还想干什么?”
她的目光警惕,这副模样如临大敌,俨然避他如毒蛇猛兽。他大感不悦,冷眼同她对视半晌,朝她伸出右手,寒声道:“我能为你压制寒毒。过来,别惹我生气。”
他城府太深,一言一行皆是算计,凭她的道行根本看不透他在打什么算盘。她无比的困惑,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为她压制寒毒?他从未顾念过她的死活,这个时候说要为她压制寒毒,真是怪诞至极!还有之前假扮赵宣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她,究竟有什么图谋?
阿九立在原地没有动。
这丫头最近胆子愈发地大,从前言听计从,他让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如今却敢明目张胆地同他对着来了。他心头生出几丝莫名的懊恼,既然她不听话过来,那就只好他过去。
谢景臣朝她走近,边将念珠往手腕上缠边道,半眯了眸子道:“乖乖过来,别让我说第三次。”
她撑了撑额头,语气中透出浓浓的无奈与疑惑,强忍着疼痛道:“这么多回都熬过来了,我并不需要大人为我压制寒毒。大人赶紧走吧,一众的厂卫就在外头,若是让人知道掌印督主被人掉了包,恐怕对大人不好。”
他闻言寥寥一笑,“我的事不必你来操心。倒是你,如今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寒毒发作一次比一次厉害,若没有我,你绝撑不到一年,我可不想一切心血付诸流水。”
听了这话,阿九微微错愕——原来是担心她半途死了前功尽弃么?她眸光微动,看他的眼神仍旧有些怀疑,“真是因为这样么?”
他神色寡淡,“不然呢,你以为是为什么?”
一句反问教人哑口无言,阿九被堵了个结结实实,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愣愣地望着他,面上的神情有些呆滞。眼睁睁地看他走到跟前儿来,伸手攥了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拉,她便直直撞进了他怀里去。
修长指尖从光裸在外的手臂上抚过,她第一次知道他的手也可以带着暖意。
他的目光在殿中扫视一遭,复弯腰将她抱起来往矮榻走。方才一通口舌之争,早令她精疲力竭,这时候脑子已经不大清醒了,模模糊糊感到后背一软,她半掀开眸子看他,眼前的人影修长而挺拔,背着光,看不清面上神情。
“你……”
她不解地歪了歪头,唇微动正要说话,他却径自俯身扯她身上的轻纱。她被唬了一大跳,心头生出几分慌张,无力地伸手推拒,口里道:“这是做什么?”
没有听见他答话,她只感到身上一凉,所有蔽体的东西都在刹那之间被剥离得干干净净。她心头一沉,面上惊惶交错,忽然眼前的所有景物都化作了一片炽烈的红,鲜艳如血,砌满了双目,是他拿红绫蒙了她的眼。
看不见东西,身体的其余感官变得异常敏感,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蛊虫在血液中游移,极缓慢,却掀起惊涛骇浪一般的剧痛。仿佛被人扔进了才化雪的湖水中,寒气由内而外,从五脏六腑升腾起来,如蛛网般爬遍全身上下的每一处。
她口里溢出一阵难以压抑的呻|吟,身体蜷缩着在矮榻上痛苦地扭动。
姿色倾城的姑娘,尤其还有一副妖艳勾人的身段。阿九浑身上下不着寸缕,白如玉瓷的娇躯上覆着一层薄霜,双眸处覆红绫,赤红与雪白的对比禁忌而强烈,轻微的一个颤抖便能让人神魂颠倒。
血液中的欲念又在一点一滴地溢散而出,脑子发胀,谢景臣合了合眸子发力地揉摁眉心,好半晌才定了心神缓缓睁开眼。他抬起双手去解压领,除了衣衫上了榻,在她身后缓缓躺下来,双臂收拢将她抱入怀中。
肌肤相触,犹如腊月的冰遇上烈日,他身上的温度炽热,与她的冰凉紧密贴合,烫得怀中的人轻轻颤栗。整个天地全是他身上独特的香,寒意稍稍淡退几分,她倒吸一口凉气,微微一个侧身,光滑如绸的肌理从背后的胸膛上蹭拭而过,仿佛刹那间点燃了一簇火。
理智一寸寸地从脑中抽离,他眸光明灭,眼底萦绕的赤红徐徐加深。未几,他的唇落在她的头顶,沿着幽香的发徐徐往下,薄唇微启,咬上她瘦削的左肩。疼痛袭来,她羞愤交加,因发狠地挣扎起来。
然而到底是个姑娘家,原就没什么力气,这点挣扎于谢景臣根本无关痛痒。他钳住她的双手握在胸前,唇从左肩移开,转而侵袭她的背脊,沿着曲线分明的脊梁骨一路缓缓下滑,吻上她的腰窝。
身体各处的疼痛在徐徐减弱,转而却有另一股潮水铺天盖地涌来。阿九没想到他会这时候失控,登时被吓个半死,心头又惊又怕,想要挣脱却被他的双手钳制得死死得。她急了,低头狠狠一口咬了下去,极用力,用力到唇齿间腥甜弥漫。
谢景臣略皱眉,捏了她的下颔迫使她抬起头。她唇上沾着他的血,苍白的色泽被染得鲜红,微张着口喘气,胸口急剧起伏,风光大好。
死一样的寂静,偌大的白玉池中只能听见哗哗的水流声。阿九屏息,胆战心惊地大气不敢出,忽然蒙眼的红绫被人摘下,映入眼中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光裸着上身,俯视她的双眼分明清清醒醒,哪里有半分失控的样子!
她来不及羞臊,往后瑟缩了下,一脸戒备地望着他。
谢景臣垂眸看一眼食指上的一圈儿牙印,目光又落回她脸上,声线仍旧清漠,问道:“味道如何?”
她一滞,显然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他唇畔勾起个漠然的笑,指尖点在她的唇上,沾起一抹殷红举到她眼前,又重复一遍:“味道如何?”
这个节骨眼儿不能示弱,阿九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地同他两相对望,好半晌才低声挤出几个字来:“不怎么样。”
谢景臣微挑眉哦了一声,身子微微下倾朝她贴得更近,她惊恐地瞪大眼,张了张唇正要说话,他的唇却已经落了下来,将破碎的字句悉数吞入口中。
疾风骤雨一般的吻,带着浓浓的掠夺意味。他在她的唇舌间尝到了一丝腥甜,那是他的血。他发狠地啃咬她柔软的唇瓣,将她的舌卷入口中用力吸吮,她痛得一声闷哼,双手抵在他的肩上拼命推搡。
他不为所动,右手顺着她纤细的腰肢往下游走,抚上两条修长的腿。她悲愤交加,浑身剧烈地颤抖,忽然拔下发上的玉簪朝他狠狠刺去,却被他半道上截住了手腕。
“……”他放开她的唇,抬起头看她,眸光沉静如死水,“阿九,这是你第二次想杀我。”
“为什么要这样?”她咬了咬红肿的下唇,眸子死死瞪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大人要这样对我?”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细细审度,指尖拂过她的眉心,半眯起眼道:“也许你从头到尾就是个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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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连着几场惊梦,好容易沉沉入了眠,外头的天却已经大亮了。有宫女打起帘子进来传话,说良妃娘娘请帝姬到永和宫用午膳。
阿九微颔首,口里说知道了,复一面揉额角一面下榻,在妆镜前坐下来,努力遗忘昨晚上浴池里发生的荒唐一切。
正思量着,外头一阵响动,转头去看,见是金玉领着一众宫人进寝殿。那丫头将手里捧着的茉莉茶往桌上一搁,提步过来,咦了一声道:“殿下这么早就醒了?”
“梦太多,睡不好。”她拿手背撑了撑额,忽然又转头看金玉,吩咐道,“过会子得去母妃宫中用午膳,替我选些素雅的衣裳首饰。”
金玉忙不迭地点头,拿起桌上的象牙篦子替她挽发,一面对着镜中的帝姬细打量,忽然皱眉道:“殿下,您的嘴怎么了,怎么又红又肿的?”
她心头一沉,别过脸去摸了摸唇,昨晚的点点滴滴就如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铺陈开。她双颊发烧,连带着耳根子都滚烫,只好干咳两声道:“兴许是上火了吧。”
上火?这可真是个古怪的原因。金玉面上不怎么相信,然而又不敢反驳,因不再追问,只一声不响地主子挽发梳妆。
拾掇妥当后往永和宫赶,乘了御辇沿着西一长街走,快到头了转个弯拐进一条夹道,徐行少顷,绕出去便是一片豁然开朗。
阿九由人伺候着落了辇,伸手扶了扶发髻理了理衣裳,这才提步上前。绕过汉白玉大石屏朝前走,眼尖的内监瞧见了便吊着嗓子喊:“欣和帝姬到--”宫门外守着的一众宫人连忙跪下去给她行礼。
她含笑点头,摆手请众人平身,这才提步进了正殿。
抬眼看,主位上坐着个锦衣华服的貌美妇人,而良妃的右手方还坐着一个翩翩佳少年,面如珠玉,光华璀璨,是元成皇子。
阿九没料到会在这儿见到这个弟弟,面上的神色一滞。良妃正在同元成说话,听见了脚步声朝门口一瞧,立时绽开抹笑颜来,柔声道:“帝姬来了。”
阿九规整规整思绪微颔首,勾起个笑容朝她福福身,“欣和给母妃请安。”
“和母妃这么拘礼做什么。”良妃笑容满面,起身过来拉她,牵了她的手带到自己身边儿坐下,又看了眼边儿上的儿子,略皱眉道:“对了,帝姬和皇子见过了么?可不能生分了。”
阿九侧目,将好同元成的目光撞个正着,她很快收回视线,朝良妃微微颔首,“见过了,女儿与皇子可是亲姐弟,怎么会生分呢。”说着稍稍一顿,眼风儿扫向元成,淡淡道:“皇子说是吧?”
元成那头心中正打鼓,生怕这个姐姐将她入宫前被自己调戏的事情说出来。见她只字不提便放下心来,连忙堆起笑容附和地点头,道:“姐姐说的是,亲姐弟怎么会生分,母妃可是多虑了。”
良妃颔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因笑道,“你们姐弟二人先聊着,今儿母妃亲自下厨给你们俩做几个南方的小菜。”说完又拍了拍阿九的手,略凑近几分,压着嗓子道:“帝姬,你这弟弟是个混世魔王,天底下除了老祖宗和你皇父,只谢丞相治得住,若是他敢欺负你,你只管跟母妃说,让你皇父收拾他。”
混世魔王?这倒是个新鲜说法,用在这皇子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阿九掩口一笑,颔首道:“嗯,欣和明白了,母妃您就放心吧。”
良妃嗯了一声,这才扶了近旁宫女的手往小厨房去。元成探首朝外头张望一眼,连忙从椅子上起身往阿九走,挨着她坐下来,一个劲儿拿袖子揩脑门儿上的汗珠,心有余悸道:“可吓死我了!还好姐姐没拆我的台!”
阿九对他没什么好感,只皱了皱眉朝边上挪,侧目觑他:“皇子放心,当初你也不知道我是你亲姐,不是有句话叫不知者不罪么。”
好一个通情达理的亲姐!元成心头一喜,眉目间舒朗若星,笑嘻嘻道:“那咱们可说好了姐,今后绝不能提相府里那茬儿,对谁都不行。”说完伸出个小指道,“来,拉钩!”
阿九古怪地看他,心道紫禁城里长大的孩子果然都与众不同,欣荣帝姬跋扈,这个皇子玩世不恭又好色不说,居然还这样孩子气!她无奈地翻个白眼,只好伸出跟小指同他拉钩,道:“拉钩。”
良妃向来有午憩的习惯,是以阿九同元成并没有多留,告了退便从永和宫中出来了。
午后的太阳该大得吓人,然而今天却不同,晨间还火辣辣的日头到了午后却倒了威,奄奄地隐在云层后头,只透过几丝寡薄的金丝儿。
阿九看了眼天,转头正要同元成道别,孰料那皇子几步跟了过来,神神秘秘道:“姐,时辰还早,难得这天气不闷不热的,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紫禁城里能有什么好地方?
她皱眉,正想摇头推拒,元成却已经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往一条羊肠小道跑过去了。金玉看得一愣,转过头朝钰浅道:“姑姑,皇子把殿下带走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跟上去!”钰浅有些着急,“皇子见天儿地就知道闯祸,可千万别连累咱们殿下才好!”
宣帝好风雅,宫中多植花草。紫禁城中,除却几处占地广阔的花园外,羊肠小道边也兴栽种花木。夏天时节,茉莉同垂杨白绿相间,清风拂过,柳条摇曳,带起阵阵沁人心脾的芬芳来。
两人小跑着穿行过去,沾染上一身花香。阿九心头疑云萦绕,不甚情愿地跟在元成后头七拐八弯,好容易从小道穿了出去,打眼一望,目之所及尽是青绿一片,一颗颗圆润饱满的果实坠在指头,居然是处桔子园!
她一阵愕然,仰着脖子道:“皇子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这不废话么!带你来桔子园当然是摘果子啊!”元成乐悠悠道,脸上的笑容明媚如盛夏的日光。他对搓了搓双手,攀上树干便朝上爬,阿九挑了眉毛在下头观望,却见他手脚麻利动作熟练,显然不是头回这么干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摘果子?”她问。
“给你赔罪嘛,”元成摘了桔子不住地朝树下扔,一面扔一面道:“对了,我听说前几天欣荣找你麻烦了?”
“没有啊,只是闹了些误会。”她脸上的神情淡漠而随意,扑扑手在地上坐下来。
“你别帮她说话,”元成的语气有些生气,冷哼道,“那个死丫头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她就是个母夜叉!要是有下回姐你就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她!”
彼时疏风清浅,远处的宫道上缓缓踱来一个人,不经意间抬眼,将好瞧见年轻的帝姬对着树上的少年微微一笑,艳若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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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拂叶动,十里清香都寄于风的余韵中。几只斑鸠从草垛子里直直冲上云霄,转眼间没了影儿,只化作天际的几个黑点子,不知来路,也不知归处。
年纪相仿的两个人,似乎能在冥冥之中找到许多共同的乐子。阿九自幼接触的都是阴暗与杀戮,对单纯美好的东西总存着一份莫名的向往。譬如儿时,尽管那段记忆悲惨得让人心酸,然而活得洒脱而坦荡,好过如今的死生不由命。
喧闹的是桔子园,元成攀在枝头摘果子,一来二回地不耐烦了,便捉了一根枝干猛烈地摇晃,沉甸甸黄灿灿的桔子便纷纷落下来,闷闷砸在草地上,陷出几个浅浅的小坑。
阿九似乎被他的快乐所感染,也从地上站起过去捡,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
然而桔子太多,捧在怀里一路拾一路落,树上的元成被逗得哈哈大笑,捂住肚子嘲笑她:“这么着可不行,到天黑也捡不了几个,你得让人寻个篮子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