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眸子动了动,又问道,“皇上昨个夜里是什么时辰来的?”

明溪回她,“娘娘您睡下没多久便来了,约莫是戌时过一刻。”

南泱的心头一震,又去望明溪手上的宣纸,道,“拿给本宫看看。”

明溪便将手中的画递了过去,她双手接过,只见宣纸上头画着一个懒睡不起的美人,芙蓉如面柳如眉,那副丹青作得惟妙惟肖,将自己熟睡的模样分毫不差地描画了下来。

南泱的眸子里头滑过一丝异色,又见丹青边上似乎还有几行小字,便不自觉地念了出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中像是被什么重重一击,她莫名生出几丝慌乱,青葱般的指尖缓缓抚过手中的丹青,眉头紧紧蹙起。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69章 游湖

女儿家的心事一旦被拨撩起来,便很难平复下去,南泱自也不会例外,虽然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受这般大的触动。

人心往往是最古怪的,平日里压抑掩藏得极好的东西,像是破开了一道微妙的口子,但凡冒出分毫的头绪,便能肆无忌惮地愈冒愈多,似一只张牙舞爪的恶兽,教她又惊又怕,却又夹杂着几丝莫名其妙的窃喜……窃喜?

她生生一震,被脑子里头窜起的两个字唬了一跳,觉着自己一定是着了疯魔,甩了甩头想将那诡异的念头抛开。

可是……分明是那样冷脸狠心的一个人,竟会为她描下丹青,还写下那样两句话,她虽好强盛势,好歹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难免会有些浮想联翩。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句话虽是文言却并不难懂,南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山上有树木,树木有枝丫,这些都是人们知道的事情啊,而我喜欢着你,就好比这些平常的事情,那么的明显,可是唯独你却不知道。

双颊蓦地浮起几丝红晕,越想越觉着臊,她捂了捂心口,重重合起眸子,要将那翻浪起滔的思绪压了下去,那双冷冽的眸子却像是在捉弄她,不时便要冒出来那么几次,教她生烦了,所幸仰头倒在了牙床上头,揣起个绣枕便压在了脸上。

不该的,分明是不该的,他不该,她更不该。

明溪揣着汤婆子推开宫门的时候,便望见了这样一幕,自家那位人前儿持重端庄得很的娘娘,此时此刻正毫无形象可言地仰躺在榻上,还抱着个绣花枕头压在面上,怎么瞧怎么滑稽,又有些俏生生的可爱。

“娘娘,方才江公公来过了。”明溪将汤婆子递给她,又将她怀中已有些凉的那个换了出来,随意道。

“……”绣花枕头被移开了一小半儿,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杏眼,她再三平复心情,尽量平静地回明溪,“哦?他来做什么?皇上夜里要过来么?”

声音愈渐地弱,嘴巴里提起这两个字,脑子里便跟着浮起那张脸,南泱有些恼,双颊烫得跟被火烤似的,绣花枕头底下遮着的那张脸早已红得让人想发笑。

明溪狐疑地瞧她一眼,神色有几分古怪,道,“娘娘您很期待皇上过来么?”

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儿,她想也不想张口就道,“哪儿可能,巴不得他永远别来才好呢。”

有些不对劲。明溪微微蹙了眉,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自家的主子,今日着实是太古怪了,自打晨间娘娘看了那副丹青,便成了这个模样,实在是不寻常。她眸子一动,开口道,“娘娘,奴婢今日瞧您有些不对头,难道……”

“江路德来宫里做什么?”她从牙床上坐起了身子,垂着眼帘低低问道,面容在瞬间淡漠如初,红潮也褪了下去,仿佛方才种种都是种错觉一般。

明溪心头有些微异,面上还是很平常,恭敬道,“皇上起了游湖的兴致,让娘娘您明日跟着一道去,太明湖寒气重,皇上着江公公来传话,请您多穿些衣裳。”

游湖?大冬天儿的游什么湖……南泱有些不能理解,“大冬天儿的湖水还没结冰么?他怎么那么有闲情逸致,北狄战事不是还紧急着么?”

明溪无奈,“这个时候湖水还未结冰的,娘娘,既然皇上都传了口谕来了,这桩事便算是定了,皇上什么意思您也没法儿改变,皇上的话就是圣旨就是天,您顺其自然吧。”

是啊,他的意思谁能改变呢?明溪的这番话她不是不明白,道理都是懂的,南泱长叹出一口气来,胸口有些烦闷。

她只是不大想见他而已,没有理由,就只是单纯地不想。

明溪方才要问什么呢?罢了也不需要去晓得,便这样吧,兴许人家只是起了兴致便题了两行字,过了头便忘了,只有她神叨叨地惦记大半天,跟个傻子似的。

“皇上安排了哪些人同去?”揉了揉额角,南泱随口问了句。

“回娘娘,”明溪的神色仍是淡然的,眸子里头却有几分不同寻常的颜色,沉声回道,“起先照着江公公的说法,合宫里只请了您同去。”

“……”她垂下眸子,浓密的眼睫交合微闪,在那张白璧似的脸上打下一圈儿淡淡的阴影,随意地摆了摆手,仿佛很是淡然,“知道了,你出去吧,本宫要睡会儿。”

明溪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却见她已经脱了绣履翻身上了榻,面朝里地躺着,便又悻悻将话咽回了肚子,屈了膝盖退了出去。

身后宫门合上的声音响起,南泱睁着双眸静静地侧卧在牙床上。

那人的皇位是在血水里泡出来的,弑兄登基,休妻迎娶南泱,三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最终将南家基业毁于一旦,寡情狠心之至,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凭她此时的修为,似乎还不足以与他周旋,若非他有意无意的纵容包庇,她这一路走来会更加艰辛。

说不定当初的决定本就是错的,她费尽心机得到了他的皇宠,一步步爬上妃位,却也似乎再脱不开身,后宫险恶人心叵测她明白,只是,同万皓冉打交道,只怕会让她死得更快。

互相招惹了,种下了因,便要咽得下这后果,仍旧是那句话,谁先认真谁便输了。深吸一口气,一阵倦意忽地袭来,她眸子微微合起,便睡了过去。

……

太明湖是皇宫北边儿的一处大湖,寒冬之中那抹碧澄显得尤为柔美妖娆,又有些恰到好处的庄严,淡雅朦胧,一丝微风不起的时候像是一面打磨极好的明镜,起风之时又是微波荡漾,同天际一线浑然一体。

倒是一块未被冬日侵扰的圣地。

一袭玄色的身影端立在一叶舳舻的船头上,身条笔直,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双眸子眼波明灭虚虚实实,映入一个蜜合色的人。

南泱扶着明溪的手缓步上前,面上端着一抹识体的笑容,略微福身,恭敬见了个礼,“臣妾参见皇上。”

他目光淡淡的,朝她打量了一番,见她裹得厚实,瞧着几分笨拙,便有些想发笑,面孔却还是漠然的,“你倒是听话,让你穿厚实点便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南泱被他的话噎了下,还未待她答话,那人便伸出了只修长干净的右手,径自牵起她的手将她带了起来,哂了一眼她身旁的明溪等人,吩咐道,“你的人便不必跟来了。”

她一滞,却仍是不动声色地回过眸子,朝明溪道,“天儿冷,你带着他们回宫吧。”

明溪的面色却不大好看,支吾了一瞬,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见一道清冷之中夹杂了几丝戏谑的男子声音响起,“别做出这副模样,朕吃不了你家主子。”

明溪心中一番思量,朝万皓冉恭恭敬敬福身,又朝南泱微微颔首,微笑道,“娘娘,奴婢就在此处候着便是,您去吧。”

多的话也说不了了,皇帝已经拉着南泱的手提步迈上了舳舻小舟,弯腰便坐进了小舱,雕工精细的窗扉洞开,将外头的湖光水色尽收眼底。

柔嫩温热的手掌握在宽大微凉的掌心里头,显得小而精致,嫩嫩糯糯的软。

南泱被万皓冉拉着手,心头竟有些微微的窘意,面上却是一丝不露的淡定,心一横便泰然了——拉着便拉着吧,又不会少块肉不是。

可是渐渐地,她便觉着有几分不对劲了——牵手也便算了,在她的手掌心画圈算怎么回事儿?逗弄她好玩儿还是怎么着?斜眼乜皇帝,却见那人面容一副淡然得快要入定的模样,神情格外专注地望着窗外,似乎是真的在欣赏风景,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

南泱有些尴尬,兴许只是人家下意识的动作也未可知,没准儿不是有心的。

手心酥酥麻麻的痒,挠心窝子似的,教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想抽挥手却又觉着不妥,半晌方才低低地开口,声量压得极小,“皇上,臣妾能把手抽回来么?不大舒坦……”

万皓冉仔细想了想,“不能。”

她杏眼儿忽地瞪大,有些惊愕,“为什么?”

他哦了一声,表情格外的正经严肃,“朕觉着舒坦……唔,你不舒坦么?那朕反着画吧,或者你不喜欢圈儿?那不如画四四方方的。”

她只能干笑,甚至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神情却是一副泫然欲泣,悻悻道,“皇上,您金尊玉贵的人物,臣妾着实消受不起啊。”

皇帝朝她睨了一眼,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正儿八经问她,“或者你不喜欢手心?朕也可以换个地方。”

淑妃娘娘被呛到了,忽然就觉得很无力——皇上您还能更无耻一些么?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见那人忽地朝她倾了过来,当即一懵,有些不知所措,只怔怔地望着那张如玉的面容越来越近,他眼中的神色深得吓人,定定地望进她眼底。

没由来的一丝慌乱,眼前的男人周身透着股子非比寻常的危险气息,本能令人害怕,南泱甚至想跳起来往外跑,然而外头四周全是水她也没地儿下脚啊。

正胡思乱想着,那人却蓦地停了下来,她胸腔里头擂鼓大作,觉着呼吸有几分困难。

唇与唇之间,相隔不过一指。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戏第二发!

第70章 敏敏

年轻的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下总是羞赧的,饶是人前多凌厉的人,都会换个模样,南泱被他定定地瞧着,那样好看的脸就在咫尺,她瞬间窘得手足无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似的,只使劲儿地绞着罗裙,手心里全是汗水。

清冷微寒的眼将她的小动作一丝不落地收入眼底,那样娇弱而美好,仿佛碰一下便会消失,她挺直着腰杆儿坐着,分明已经慌乱得像只小鹿,神情却还是倨傲的,教他有些想发笑。

“你在想什么?”

薄薄的唇微微开合,道出一句话来,呼出的气息喷在她朱润的唇上,教她整个人都有些微颤,熟悉的极淡的清茶味儿窜进了她的鼻子,她有些晃神,脑子瞬间就浆糊了,半晌也反应不过来。

这人方才嘴巴动了,是说了话吧,说的什么来着……南泱面上的淡然有几分挂不住了,侧了侧头便想移开他的目光。

冬日的天儿,她身上裹得厚实,温热的体温将周身的淡淡的幽香熏得热乎乎的,他本只是想逗弄她一番,然而这会儿靠得太近,鼻尖萦绕着她淡淡的体香味儿,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眸色便更深了。

她侧着脸,白玉般的肤色泛着微红,粉透透的,脖颈的线条流畅优美,怎么瞧怎么勾人,他干净修长的手伸了出来,轻柔地捏住她小巧尖俏的下颔,将她的脸掰正,对着自己。

南泱眼底的羞臊被他看了个真切,这模样他从未在她这里见过,活脱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似的,他低低笑了笑,声音低沉得像是浓酒,“你很怕朕么?”

这回她听清了,微微摇头,尽皆全力地稳着心尖儿不发颤,刻意之中又有倔强,那样不肯示弱,“并没有。”

“不老实。”

话音方落,南泱便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张微凉的唇印上了她的,她浑身都是一颤抖,心头很是恼火——分明不是黄花大闺女,同这人再亲密的事也都做过了,怎么这会儿倒格外不自在起来……又或者,是太过自在了?

万皓冉的眸子微眯,见她有些分心,便动了齿,南泱娇嫩的唇被咬得痛了,连忙合起眸子不再胡思乱想,他的舌灵活如若蛇,撬开她的樱唇贝齿,加深了这个吻,在她的口中攻城略地,教她略微地喘起来。

她口中的滋味带着股子甜糯,尝起来像蜜糖,他不喜欢甜食,却格外喜欢她的唇。手微动,他搂上她的腰部,臃肿肿的全是衣物,布料下头的纤腰不盈一握,脑子里头忽地记起许多画面,这细细的小腰杆儿款款动起来是要人命的*……

他将她抱得更紧,脑子一热便将手往她腰腹下头探去。

南泱一滞,觉出这人有几分动情了,青天白日的还在船上,如何使得呢!她慌得什么都忘了,连忙去推他,挣扎着从挣脱出来,胆战心惊地往舱外瞄,万幸的是那厚重的布帘遮得严实,这才放心几分心,红着一张俏脸,动了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复又懊恼地垂下头,面上一片羞红。

其实按理说,她是个现代人,思想观念什么的都该比古人奔放得多才对,然而,眼前这位古人却是个例外,简直是登徒子中的翘楚,直教她望而生畏不可企及。

登徒子中的翘楚正含着几丝笑意望着她,见那张俏脸红得要滴血,更是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坐在她对面打量她。

吃了人豆腐还这么没脸没皮的,怎么倒像是她做了坏事似的,这人知道“臊”字怎么写么?南泱恼了,有些气呼呼,却又不好发作,“皇上今日果真是邀臣妾来游湖的么?”

万皓冉很严肃地颔首,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不然呢?”

南泱败了,再不想多说什么,转过脸去不理他。那人却饶有兴味地打量她,见惯了她盛气凌人的模样,这会儿耍起小性子倒也别有一番风情,好歹也只是才刚双十的姑娘,总归少不得小女儿心性。

矮案上摆着酒壶和杯子,他手上一动便提起酒壶斟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她跟前儿,笑道,“这是你喜欢的。”

南泱的鼻子贯是灵,举着杯子一闻便嗅出了是桂花酿,有些微怔……脑子里忽地就记起了许多事,那日石榴林里头她喝得大醉,在这人跟前失了仪态,不正是喝的桂花酿么,那时候她和许茹茜还是好姐妹,晨曦同她还不熟络……

如今不过几个月的光景,田晨曦出宫了,许茹茜也死了,世事变化着实无常。低低地叹出口气,心底忽然闷得不是味儿,她举起酒杯朝他敬了敬,沉声道,“好酒好风光,臣妾先干为敬。”说罢仰头将杯中酒饮了干净。

他眼也不眨地见着她饮下一杯酒,接着方才将自己的酒喝下。

桂花酿一壶又一壶,两人似乎是海量,江路德猫着腰杆儿又送了一壶进舱里,神色间似是有些微讶,抬眸朝天际瞅了瞅,已经擦黑了。

“公公,皇上和娘娘在里头都待了三个时辰了,晚膳也没用,这……”一个小太监靠了过来,凑在他跟前儿低声念叨。

江路德一双狐狸样的眸子睨了他一眼,又朝舱里望了望,终是叹出口气,“候着吧。”

正说着话儿,里头传出一道冷冽的男子声线,似是已有了些微的醺,语调已经不是太清明了,“江路德。”

“奴才在。”他弯着身子恭敬道。

“朕同娘娘去船尾吹吹风,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接近。”那声音又道。

“……”江路德弓着腰肝儿蹙了蹙眉,两个主子都有些微醺了,在船尾上头吹风,似乎有些不大妥当,可他只是个奴才,再有道理也不能说话,便应道,“是。”

天儿已经暗了下来,两人坐在船尾的板子上,一人拎着一壶酒,两个宫中的主子,竟也有几分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调调。

南泱提着酒壶灌了一口,唇角含着丝笑容,白日里光太亮了,什么都看得透彻,其实并不好,天黑了什么都瞧不清楚,才能让人感到几分安全,就好比清醒不如醉着一个道理,尤其是她面对他的时候,更是醒不如醉。

酒有几分上了头,平日里再端庄持重的人话也会变多,每处宫殿都掌上了灯火,晦暗的光映照入太明湖,万皓冉素来冷冽的眸子已经不那么清明,灯火的暗光盛入那双总是阴骛的眼,竟是让人觉得有些温暖,南泱歪着脑袋打量他半晌,没头没脑就是一句,“你的眼睛真好看。”

他朝她瞅了瞅,只见南泱的双颊有些醺出来的微红,一双眸子晶亮亮的,应该是有些醉了。

“我是不是该说谢谢?”

南泱脑子有些模糊,并没察觉这人没有自称朕,只是朝他点点头,“应该啊,这是传统美德。”

传统美德?万皓冉俊秀的眉微蹙,倒是个奇怪的说法儿,有点意思,便应她,“谢谢。”

她满意了,又豪饮一口桂花酿,眸子朝四下里一番打望,忽而又笑了,吃吃道,“我不喜欢晚上,因为我会怕黑……”说着自己又“噗嗤”一声笑了,“很丢人是吧,你可不许笑我。”

天不怕地不怕的南家大小姐,篡位弑君的事都敢做了,竟然会怕黑?他深邃的眸子瞧着她,没有说话。

“万皓冉,”她偏着头望向他,神情专注而诚挚,“能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么?”能长成这么副冷硬如石的心肠,童年该多阴暗啊……她单手支着下巴,乌溜溜的眼睛扑闪着看着他,期待得很。

这是什么古怪的癖好?对他儿时这么好奇么?皇帝微微蹙眉,她应该不知道,曾经也有他宠爱过的宫妃问过这个问题,都教他赐了杖毙。

也许是酒过三巡有了些醉意,也许是觉着此时的南泱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或者又是别的什么缘由,他忽地不那么反感提及那段过往了。

“……”他喝了一口酒,香醇的滋味在唇齿间漫开,面容平静波澜不惊,“我的母妃是宫里的一个小才人,位分低,出身也低,我又是个垫窝儿,自然不得父皇喜爱。其实我自小过得并不像个皇子,穿三个皇子穿剩的,用的也是。记得有一回我见三个兄长一人一个大风筝在天上放着,好看极了,便去问我母妃要,她却只是一味地哭……”说罢他微顿,浓长的眼睫掩下来,教人望不见他眼中的神色,“我便去找那几个兄长,想同他们一道放风筝,大皇子是皇后的儿子,他骂我是低贱种……都是七八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我推了他一把擦破了他的胳膊,他哭闹不休告到了皇后那里——我母妃替我挨了二十记杖责,她身子本就弱,就此落下了病根,隔年便去了。以往还有母妃护着我,母妃去后,我便一直是一个人,身旁就只有一个江路德,他是忠心的奴才,陪着我长大,陪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

从前只晓得这人是四皇子,金尊玉贵的身份,竟有这样悲酸的过往……南泱微微发怔,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心头有些闷闷的。

他面容仍旧漠然,教人瞧不出一丝一毫的不自在,南泱心中却不是味儿,鼻头竟有些发酸。

“……”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他朝她望了望,忽问道,“一直知道你姓南单名一个泱字,却从不晓得你的小字,你小字叫什么?”

小字?

南泱有些愣,望着那人在灯下似乎格外温暖的眼,心头忽地窜起一个念头来,手心都有些出汗,朱唇微启,小心翼翼地吐出两个压得极低的字眼——“敏敏。”

像是偷了什么极为珍贵的宝贝一般,她没由来的心悸,忐忑又不安,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出这两个,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不住地告诉她——她希望从他口里能叫出这两个字。

她希望一切无关于南泱,仅仅只是敏敏,姚敏敏。

万皓冉却对她的心思丝毫不知,眸子定定地望着一处,薄唇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道,“是个好字。”接下来便再没了下文。

她心头有些小小的失落,转念又觉得自己的失落很可笑,莫名其妙,随之仰头便倒在了板子上,夜色漆黑黑一片,眼皮也沉重起来,她打了个哈欠缓缓合上了眸子。

边上的人半天没再说话,他方才侧过眸子去望她,却见她合着眸子在板上躺着,似乎是睡着的模样。

饮了好些酒,该是醉了睡着了吧。他也仰躺下去,头枕着手臂望着天。

他朝她望了望,这丫头的酒量并不好,况且醉酒的人一旦入了睡,轻易是不会醒的。

心头似乎有石头放了下来,他的眼眶湿润起来,动作极轻微也极小心翼翼,缓缓将熟睡的她抱进怀中。

幼年时的点点滴滴,是他挥之不去的魔魇,身在高位,九五之尊又如何?他只恨不能将人的记忆深深剜除。

很多事他没有对她提,譬如宫娥内监的冷嘲热讽,宫妃们的欺凌侮辱,一个堂堂的皇子,本该多体面尊贵的身份,却活得像个奴才。然而多的也没必要让她知道,南家金玉一般养大的小姐,哪里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悲苦。

他眸子微微开合,似乎是有水珠子滚落了下去,他心头一惊,连忙去看南泱,却见她仍是合着双眸睡得熟,那滴珠子落在了她的额间。

万皓冉抬起宽袖替她拭去,又将她裹进了披风里头抱着。

女儿家的闺字,轻易不能告诉人,也不能被人唤,她的闺字是敏敏,那样妙的一个字,敏捷通达,倒是和她极相称。

“敏敏。”他合了合眸子,唇角挂着个淡淡的笑,极轻微地吐出两个字。

南泱在他的披风下面睁开双眼,眸中有无尽的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写感情戏其实一点都不费脑子,很好写

要是大家喜欢的话我会加很多感情戏呢~

你们看着开心我也写着省力嘿嘿~

ps:如果以为皇上和娘娘的发展就这样顺利下去你就太小看作者君的变态思维了。

第71章 买卖

南方的雨水贯是多,尤其是春夏天,豪雨哗啦啦地像是雨箭,北方则不同,而北方的朔冬则更不同,往往是干冷,只有风凛冽地吹,一丝多的露水味道也嗅不见。

可是近日却碰着个难得的雨天,淅淅沥沥的雨串子往下落着,雨势虽不怎么凶猛,却也连着下了两日,天际始终压得低低的,整个陌阳皇宫似是泡在了雨水里头,压抑得人心头喘不过气。

雨下得像是帘幕,南泱倚着窗朝外看着,似是神出,甚至连明溪推门进来的声音都没听见,只一味地想着心事。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合了眸子。

这么着对谁都不是好事,她同那个人之间什么样的感情都能有,唯独不能生情,这是后宫的大忌,那么多鲜血淋漓的例子摆在那儿,她不该,也不能。万皓冉的心思深不可测,她琢磨不透,指不定正被人家算计着,就这样吧!那晚的点点滴滴都让它过去,当做一场荒诞的梦就好,醒过便忘了吧。

明溪连着唤了几声,还不见南泱有什么反应,不禁蹙了眉,将声量拔得更高,“娘娘?娘娘!”

被唬了一跳,她方才回过神来,转过头却见明溪正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看来是进来好一会儿了,心头不禁有些尴尬,然而面上却是一派的淡然,眼中的所有神色尽皆掩了干净,沉声道,“怎么了?”

明溪定定地望着她,见她恢复如常便也没再多做深究,只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回道,“娘娘,韩昭仪来了,现下正在殿里候着呢。”

韩昭仪?南泱微微挑眉,有些微讶,“好端端的她来做什么?”

明溪也微微摇头,思量了下又道,“上回娘娘不是着她时常来看望皇子么?想是来瞧皇子的吧。”

她这才记起这桩事来,颔首道,“她倒是有心。”说罢便扶过明溪的手踏出了寝殿,撩开帷帐便瞧见一个端坐着的身影,清瘦憔悴,一袭品竹色的软烟罗披风像是挂在她身上,被风一吹便能飞起来似的,神色有些不安,也有些焦灼,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