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本该风流多情的桃花眼,让眸光中的森寒杀意冲得冷漠而残忍,嚣张乖戾,狠进骨子里。
温舒唯心突的一沉。
她联想到了荒野上嗜血为生的野兽,白日蛰伏不出,夜里大开杀戒。
而且,这双眼……
竟似有几分熟悉?
温舒唯一时竟有些走神。
就在她晃神的刹那,沈寂低头微微贴近姑娘的耳边,沉声,极低地对她说:“一会儿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记住了?”
男人微凉的呼吸扫过温舒唯的脸颊,夹杂着一丝清冽的烟草味。温舒唯来不及窘迫。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的极有可能是一场生死恶战。
他们要面对的是船上数十名穷凶极恶的武装暴徒。
“……”温舒唯用力咬唇,片刻,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
沈寂松开她,匍匐前进无声无息地贴近出口。架枪,瞄准,满面森冷严霜,头也不回地沉声撂下一句:“躲我后边。”
温舒唯喉咙发紧,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好。”
*
雨越下越大。
亚丁湾海域,狂风暴雨黑浪滚滚,仿佛随时会有长着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怪兽破海而出。
除温舒唯外,“奇安号”上的其它船员均已在蛟龙突击队其它队员的护送下成功撤离。
回过神后的暴徒们怒不可遏,冲上甲板,迎风冒雨,端起枪对着黑漆漆的海面一通乱扫。
索马里海盗成疾,这伙人是以“吉拉尼”为核心的海上武装强盗,规模在海盗兵团中不算最大,但集团内部成员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心狠手辣穷凶极恶,势力在亚丁湾海域仍不容小觑。
这次劫持“奇安号”,吉拉尼集团早已策划多时。原以为成了笔大买卖,能好好敲诈勒索狠赚一笔,谁知……
“妈的!”
一个浑身肌肉纠结满是刺青的索马里壮汉恶狠狠地啐了口。他抄着枪骂骂咧咧地上前几步,抹了把被雨水冲得睁不开的眼睛,骂道:“这么大的雨!下海就是死路一条!那些该死的杂种究竟跑哪儿去了!今晚是谁在放哨?”
“是博格和大胡子。”一个矮小得跟瘦猴子似的男人应声,回他索马里语,“没见着人,估计早让人宰了!”
“没用的家伙!”
……
一群暴徒围在甲板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叫骂抱怨着,声响极大,清清楚楚传入通风管道内。温舒唯全身都被冷汗湿透,汗毛倒竖浑身发抖,只拿手用力捂住嘴,迫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其它人还好说,那个货舱里的娘儿们怎么逃出去的?”纹身男咬牙切齿,“见了鬼了。”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从身后船舱由远及近。
众人闻声回过头,瞧见来人的刹那,一个个便都规矩下来,喊了声“头儿”,神色三分恭敬七分畏惧。
被称作“头儿”的是一个戴着玛瑙耳环的中年人。他实际年龄不到四十,但常年的海上风霜使得他的面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上好几岁,眼角和额头布满褶皱,个头中等,在一堆人高马大的壮汉里并不醒目。
左眼位置盖了只黑色眼罩,唯一的右眼在夜色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琥珀色,目光阴鸷冷酷。
“舱门关死了,人还被五花大绑,能逃出去就说明有帮手。”独眼男人开口,声音极其沙哑,难听得像是破旧走音的大提琴在哀鸣。
半秒后,吉拉尼不知想到了什么,眯了眯右眼,看着大雨倾盆狂风呼号的海面冷笑了声,慢条斯理道:“除了舱门,货舱应该还有个通风口。”
“可不!”一众海盗听完一愣,都一拍脑门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还有个通风管道!”
吉拉尼微转头,余光阴恻恻地瞥向了不远处的管道。
暴徒们回过神,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端起枪,压轻步子缓慢朝管道口靠近过去。
甲板上瞬间安静,只余雨声风声涛浪声。
纹身男是吉拉尼集团的头马,自然打头阵走在最前边儿。他面容狰狞,站定后舔舔牙,低咒了句就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管道口,狞笑道:“先给你来顿好的。”
“……”温舒唯脸色霎时惨白一片,捂住嘴,几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纹身男即将扣下扳机的眨眼间,一粒子弹穿云破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了出来。
准确无误击中纹身海盗的腰腹。
壮汉始料未及,吃痛,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暴徒们全都愣住了,来不及反应,又一个东西从管道内投掷出来。骨碌碌滚到了之前的瘦猴脚边。
瘦猴定睛看了眼,鬼叫惊呼:“手榴弹!”
众人登时吓得往四处扑逃。
通风管道内,温舒唯又惊又慌不敢轻举妄动,忽然被一股大力扯过去给死死护到身下。
她全身都在发抖,微抬头,视野里漆黑模糊,男人目光凌厉满是嗜血杀意的眼睛成了唯一的光。
黑而亮,亮得逼人。
轰一声巨响炸碎海面。
温舒唯被得震头晕眼花双耳嗡嗡,胃都在翻滚,那人已瞬间从管道口举枪扫射纵身而出,身法干净利落,速度极快,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
事发突然,海盗们阵脚大乱,沈寂落地瞬间已经解决三名敌人。
温舒唯咬紧牙关飞快爬到管道口,往外瞧,外头枪林弹雨正在恶战,甲板上一片狼藉,海盗们尸体横陈,有的被手榴弹炸得血肉模糊,有的被步枪扫成筛子,血流成河,让雨水一冲,流进浪涛汹涌的大海。
那个人呢……
温舒唯又慌又乱害怕极了,目光扫视一圈,终于在一个集装箱后面看见了道海蓝色的高大身影。着中国海军迷彩作战服,一身武装,右胸口暗红一片,明显是血迹。
他中枪了?
“……”温舒唯瞳孔收缩,抿唇咬咬牙,视线抬高。借着甲板上的光线,这才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的真容。
肩很宽,背脊笔直挺拔如劲松。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是一副非常硬朗利落的侧颜轮廓线。短发漆黑,额头饱满,连亚丁湾的狂风暴雨灭顶黑暗都没能淹没那副深刻立体的五官。脸上沾着雨水和血污,但丝毫不影响整副五官的美感,眉与眼相融,再添一笔铁血狠戾,教人胆战心惊。
夜色暴雨下,他持枪,瞄准,眼神凌厉冷漠,狠戾入骨,没半点恻隐之心。
这张脸……
温舒唯难以置信,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突的,集装箱那头扔出来一枚烟雾弹,顷刻间,通风管道口附近便升起大片白雾,烟雾袅绕,视野可见度瞬间降到最低。
与此同时温舒唯听见一个声音用中文大喊:“出来!我掩护你!”
电光火石的零点几秒,她全身血液逆流心提在嗓子眼儿,不敢耽搁,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猛地从管道口扑出去。
甲板上人声嘈杂,暴徒们用索马里语大骂着,无差别无目标地朝烟雾位置开枪,流弹几乎擦着温舒唯的脸颊飞过去。
砰一声闷响,温舒唯摔落在地,瞬间被暴雨淋得湿透。
手腕手肘全都擦破了皮,她咬唇,忍住疼,手脚并用地准备从地上爬起来。就在这时,一只大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腕子,没工夫等她磨蹭,直接拎小鸡仔似的一把将她拎起来扔到自个儿身后护好。
一管子弹打完。
沈寂垂眸,动作飞快地换弹夹,上膛,脸色冷漠得可怕。他头都没回,没什么语气地说:“我数到三。”
温舒唯没明白,“什么?”
“一。”
砰砰,又一个海盗中枪从船上跌落。沈寂左胸口的作战服已经完全被血浸湿,但他边开枪数数,眉毛都没动一下,没感觉似的。
温舒唯抹了把脸上的雨,皱眉追问:“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二。”
温舒唯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三。”最后一个字音落地,沈寂二话没有,直接把边儿上还一头雾水的姑娘拽过来拖到栏杆处。
暴雨肆虐,冲刷着整片亚丁湾,海面狂风呼啸海浪滔天。“奇安号”在风浪中颠簸如一叶浮萍。
温舒唯睫毛颤动了瞬,意识到这个男人要做什么,吓得血液倒流,再也忍不住,在暴雨中冲沈寂扯着嗓子喊:“会死的!我们会死在这里!不能……”
沈寂直勾勾地盯着她,说:“信我。”
“……”
眼下的境况,跳海是唯一的生路,但这样凶险恶劣的天气,他又中了枪……
温舒唯脑子里一通天人交战,进退维谷濒临崩溃,终于绝望地哭出来。
烟雾弹的浓烟开始消散,海盗朝这方步步紧逼。流弹四射,咆哮连天。
没时间了。
沈寂神色冷峻,不等温舒唯回话,一把扣住姑娘的腕子往怀里一扯,转身从甲板上一跃而下……
哗啦一声巨响,海面激起巨大浪花。
海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口鼻,温舒唯整个被卷入海浪,视线中瞬间只剩下一片混沌黑暗。
她只记得,在完全被海水吞噬之前,那人嗓音模糊遥远,在她耳畔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错觉般低柔的:“乖。别害怕,我带你回家。”


第3章 野 (三)
“奇安号”货轮的甲板上。
“头儿!那两个中国人跳海了!”有人惊呼。
吉拉尼站在暴雨中看着恶浪滚滚的海面,脸上很平静。忽然,天边一道闪电划过去,往他琥珀色的独眼里映入森然白光,骇人可怖。
中国人民解放军蛟龙突击队 SJ。
吉拉尼想起印在那个中国军人臂章上的、象征中国海军最强特种部队的标志。那个他这辈子也忘不了的龙形图腾。
蛟龙。又是蛟龙。
片刻,吉拉尼抬手摸了摸盖在黑色眼罩下的左眼,十指寸寸收拢紧握成拳,眼神骤然变得阴狠愤怒。
有个矮胖子扯着嗓子问:“头儿,人质都被救走了,这船上也没什么值钱的货,咱们现在怎么办?撤?”
听了这话,一个右手残疾、装了只尖锐铁钩的人一脚就给他踹了过去,骂道:“人质没了,不撤,等着中国军舰来给我们喂枪子儿?妈的蠢货!”
“这回可赔大发了!”
“折了这么多伙计,这帮中国人欺人太甚!”
一语落地,暴徒堆登时炸开了锅。一众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的海盗们恼怒不堪议论纷纷。
铁钩海盗越想越怒不可遏,看吉拉尼,面目扭曲咬牙切齿地说:“头儿,咱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嚷嚷着要中国人付出代价。
吉拉尼闻言,侧目,视线冷冷扫过一帮手下人。
海盗们瞬间闭嘴,悻悻不吱声了。
天边又是一道惊雷闪电。
“急什么。”
吉拉尼哑声缓慢地说。他嘴角扯出个诡异的弧度,轻笑了一声,半眯着眼,道:“中国人欠我们的,我早晚连本带利讨回来。”
中国不是有句成语么。
血债血偿。
*
“温舒唯。”
温舒唯整个人半梦半醒神思混沌,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迷迷糊糊听见有个声音一直在喊她的名字。低而稳,沉沉的,一声接一声,硬逼着她在冰冷刺骨的深海中保留下最后一丝意识。
谁?
叫魂呢?
温舒唯用力皱眉,想睁开眼睛看看是哪个憨憨这么欠扁,眼皮却像有千斤重。又只能放弃。强撑数分钟后,终于体力不支,完全在那人怀中陷入黑暗……
*
好像,得救了?
再次醒来时,温舒唯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的就是这个念头。
她此刻身处一个明亮整洁,干干净净的房间,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一条浅色的衬衫裙。屋子的墙面和天花板都是纯白色,灯泡也是最寻常的白炽灯,家具摆设也非常简单:两张军用铁书桌,一个分成四格的立式军用大铁柜,和两张一米二的铁床。
温舒唯就躺在靠窗一侧的铁床上。距离她几步远的位置,是另一架床,铺着一样的军绿色床单,摆着一样的军绿色棉被,唯一不同的是,那张床的被子给叠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床头的铁栏上印着很浅的“八一”图案。
看上去单调,整齐划一,透出森严的纪律性。
她睁着眼有点茫然地发了会儿呆,扭头,看向旁边的窗户。
天已经亮了。寒夜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从世界东方升起的朝阳。一夜暴雨之后的海面风平浪静,仿佛昨夜的惊魂数小时只是一场梦。
晨光熹微,微风徐徐,海鸟飞翔的路径和天边的彩虹重合在一起,光与影,动与静,美不胜收。
温舒唯头还是晕的。她闭眼揉了揉额角,还来不及仔细回忆昨晚的事,咔哒一声,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温舒唯吓一跳,猛抬起头警惕地看向门口。
“可算是醒了。”
出乎温舒唯意料,进屋的是一个身着海洋蓝迷彩作训服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中年人的年纪在四十五岁左右,戴“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字样臂章,领口二杠三星,方脸狮鼻,目光炯炯。
白大褂则二十六七岁,肤色白皙,面容清俊,鼻梁上还驾着一副眼镜,神色和善,看上去平易近人斯斯文文。
温舒唯注意到青年白大褂底下的军装长裤和军靴,略一琢磨,判断出自己此刻应该在一艘海军舰艇上。眼前的两个人,是军舰上的某位首长和军医。
温舒唯看见两人,动动身,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躺着就行了,好好休息。”年轻军医走近两步,拿测温枪在温舒唯脑门儿上“滴”了声,看眼数据,“37度8。”然后拿笔记在册子上。
中年人皱了下眉,表情严肃地问青年军医,“情况怎么样?”
“还在低烧,待会儿得把药给吃上。”军医答道。
“严重么?”
“不是什么大问题。”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温舒唯在边儿上有些无措,好几秒才试探着开口,询问的语气,道:“请问你们是……”
“我叫罗俊,是舰上的军医。”青年语调温和,回道,“这位是刘建国舰长。”
温舒唯点点头,冲两人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刘舰长,罗医生。”
青年军医又了解了下温舒唯的过敏史,随后摇摇头,半带感叹半带揶揄地说:“昨晚那狂风暴雨,居然能把你囫囵个儿从亚丁湾带回来,我打心眼儿里服。不过姑娘,咱沈队是什么牛鬼蛇神,阎王爷都不敢收的主,你真敢跟着他跳?”
话音落地,温舒唯眸光突的一闪,抿抿唇,心却沉下去。
沈。
听见这个姓氏,她心底猜测已证实大半。
那头,刘建国一听见某个名字就脑仁儿疼,皱眉顿了顿,这才转头看向病床上的温舒唯。道,“一切都过去了。”随后露出一个笑容,安抚又郑重的语气,道:“温舒唯同志,请你放心,你和‘奇安号’的其它船员都已经安全了。我们会护送你们平安回国。”
想起之前的事,心有余悸取代了内心因某些旧人旧事而兴起的波澜。温舒唯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眼眶不禁有些泛红。她沉声,诚挚道:“谢谢。”
刘建国笑,“应该的。”
温舒唯静默片刻,动了动唇想问什么,但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刘建国看出几分端倪,关切地问:“还有什么事?”
“……之前救我的那位,”温舒唯稍迟疑,支吾着,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他怎么样了?”
“你说沈队?”罗俊随口接话,“好着呢。”
温舒唯有点奇怪。她明明记得跳海之前那人已经受伤,难道眼花看错了?
罗俊一副“家常便饭常规操作”的语气:“就右胸中了一枪。”
温舒唯:“……”
罗俊又说:“穿了防弹背心嘛,子弹缓冲之后入肉不深。”
“……”
你这做医生的心态还真是好啊。
温舒唯被呛了呛,静默好几秒才终于出声,下定极大决心般,道:“麻烦带我去看一下他吧。”
*
舰艇上军官战士们的宿舍区和医务室没隔多远。温舒唯在罗俊的带领下往前走,一路上遇见了不少战士,有军官也有士兵,不分男女都穿着中国海军统一的海洋蓝迷彩作训服。个个身形挺拔,器宇轩昂。
不多时,两人在一扇房门前站定。
“喏,到了。就这。”罗俊扭头朝温舒唯笑着说。
温舒唯点头,向这位热心的军医同志投去感激的目光,笑容诚恳:“谢谢罗医生。”
温舒唯人长得漂亮,笑起来时更显娇俏。罗俊被这笑容弄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干咳了声,抬手敲门。
哐哐哐。
温舒唯站在屋外,几乎是有点忐忑地瞧着紧闭的房门,鼓腮帮,吹了口气。等里头的回音。
然而罗俊这头哐了半天,里头毫无反应。
温舒唯眼睛里浮起一丝狐疑。
罗俊也狐疑,拍门拍得更大声,邦邦邦邦。
随后,一个声音就隔着门板传出来了。嗓音挺好听,先是低咒了句脏话,夹杂着很浓的倦意和鼻音,又低又哑又不耐烦:“他妈谁啊。”
温舒唯:“……”
罗俊:“……”
罗俊有点尴尬地看向温舒唯,试图挽尊,摸了摸鼻子,解释:“……沈队之前执行任务,整整二十九个钟头没有合过眼,昨天又捞着你海水里泡了那么久,还受了伤……应该在补觉。起床气起床气。”并附带一个“唉你懂得”的眼神。
温舒唯也摸了摸鼻子,点点头:“嗯,非常理解。”
然后罗俊清了清嗓子,扯着嗓门儿冲门板里吼:“寂哥,之前被你救回来的那姑娘,关心你的伤,专程来看看你!”
里头的人这回没出声。
温舒唯:?
一秒钟过去,两秒钟过去……在第七秒的时候,房门唰的一声被拉开。
温舒唯被这响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愣了。
一个男人站在房门口,黑短发,凉拖鞋,身形修长高大。身上穿一件军用白背心,下着一条全军统一的深蓝色作训短裤。臂肌胸肌紧实,左肩直肩胛骨位置横着两道刀伤,不知多少个年头了,伤口已陈旧落痂。双腿修长而笔直,小腿肚鼓囊囊的,浑身肌肉线条紧而实,修而劲,不显突兀夸张,充满浓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温舒唯几乎是有点震惊地眨了眨眼。注意到有白色纱布从他胸口处缠绕过去,在侧面系了个结。便猜测此处包扎的应该就是之前他右胸的枪伤。
此时,这位暴躁大爷闭着眼,拧着眉,一手扶门把,一手慢吞吞地揉着后颈,扭了扭脖子,浑然一副刚被人吵醒的不爽状貌。好几秒才把手放下来,懒洋洋地掀开眼皮,一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懒洋洋地垂低,懒洋洋地去瞧杵在自个儿跟前的姑娘。
眉目冷淡,漫不经心,正气凛然,又匪气冲天。
温舒唯一时无语。
万万没想到,暌违多年,她和沈寂生死劫大之后的第一眼正式见面,这位大爷会是这么一副尊容。背心裤衩拖板鞋,糙得惊天地,泣鬼神。
空气完全寂静了。
边儿上的罗俊并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怪异氛围,笑呵呵道,“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啊。这位是我们蛟龙特种突击队的队长,沈寂。这位是最后一名获救的‘奇安号’船员,温小姐。”
沈寂没看罗俊,也没出声,浅棕色的眼瞳直勾勾盯着这姑娘。片刻,动动唇,发出三个音,声量不大,调子平平带丝玩儿味,“温舒唯。”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唇齿间暌违般亲昵碾磨这个名字。
姑娘一六五左右的个子,不算矮,在他面前却显得格外娇小纤细。她很白,全身的皮肤被太阳一照,像透明的雪。素面朝天,双颊透着一种莹润健康的浅粉色,鼻头小巧,眼眸乌黑,尖尖的下巴微翘成一个可爱的小兜兜,看着柔婉动人,娇媚楚楚。
温舒唯看着沈寂,刹那怔忡,没有说话。
罗俊一愣,一拍脑门儿,这才后知后觉:“敢情你俩都认识了啊。”
沈寂高大身躯斜靠着门框,顿了下,瞥罗俊,问他:“你还不去开会?”
“啊?”罗俊被沈大爷这话给问懵了。挠挠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开什么会?我咋不知道?”
温舒唯:?
沈寂瞅着罗俊,眼底蕴着冷淡的慵懒。
半秒后,
“哦对,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罗俊顿悟,赶紧一拍大腿做出副恍然大悟的懊悔表情,“多亏寂哥你提醒我。走了走了,你俩先聊着,我开会去了啊!”说完转身,大步走了。
军医小哥就这样迈着欢快愉悦的步伐奔向了并不存在的会场。
独留温舒唯:???
罗俊眨眼没影儿。
走廊上瞬间只剩下温舒唯和沈寂两个人,静极了,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
对站无言,着实尴尬。
几秒钟后,温舒唯清了清嗓子,悄悄呼了口气,终于打破沉默。她自认为非常镇定地说:“我来跟你说声谢谢,和抱歉。”
沈寂盯着这姑娘,挑了挑眉。
“谢谢你救了我。”温舒唯说着,抬手指了指他的右胸位置,“……抱歉,害你受伤。”
她说完,沈寂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几秒后,他自顾自低头,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摸了根塞嘴里。然后右手胳膊随便那么一扬,朝温舒唯扔过去个东西。
温舒唯下意识伸手去接。接住了,定睛一看。
是个打火机。
绿色的,透明质。小卖部里一块钱一个最普通的那种。
温舒唯:?
就在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对面漫不经心地丢来一句话,请冷冷拖腔带调道:“过来给我点根烟,我就接受你的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沈寂,一个画风清奇不走寻常路的解放军同志:D


第4章 野 (四)
“……”
您还真大度啊?
温舒唯不可控制地抽了抽嘴角,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刚接过的打火机,既没有动作,也没有回话。只是用一副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对面的背心拖鞋糙大爷。
糙大爷咬着烟,靠着门,也不催促,就那么表情寡淡居高临下地瞅她。浅棕色的眸子里情绪不明。
天高海阔,晨风轻柔。
走廊上,一高一矮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僵立。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夹杂着人交谈的声音由远及近。温舒唯下意识扭过头,见是两个身穿迷彩服的年轻军官,一个肤色黝黑,一个身形瘦高,应该是刚从办公区那边出来准备回宿舍。
两人笑着说着话,一转眸,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沈寂——他们亲爱的、净身高直逼一米九、占据绝对海拔优势的沈大队长。
“寂哥!”两人嗓音洪亮,乐呵呵地打招呼。
沈寂看两人一眼,随口问:“休息呢。”
“我们回来取个东西,交后勤那边盖章。”两人答道。说完正要回自个儿屋,一侧身一低头,这才终于瞧见和他们完全不在一个海拔线上的不才路人温舒唯。
两个年轻军官霎时明显一愣。
舰艇上男人占九成,糙汉子成堆,他们见着小姑娘的机会少之又少,更别说这么漂亮水灵的了。便都忍不住多看了温舒唯两眼。
姑娘二十几岁的年纪,穿一条衬衣连衣裙,长头发,大眼睛,手腕纤细,双颊粉润,肤色白生生的,让他们寂哥的高大体格一衬,显得格外娇小可爱。就跟个娃娃似的。
肤色黝黑的那位没忍住好奇,出声问:“寂哥,这姑娘是……”
沈寂语气懒洋洋的:“‘奇安号’船员。”
“哦。”
温舒唯见自己隐身失败,只好也客客气气地笑笑,说:“你们好。”
“你好。”两人也冲她友好地点头。之后黝黑军官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跟沈寂说什么,可话没出口便让瘦高个儿给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