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幽光 第二部分 地铁幽光 第三章(6)
尖厉女声讪讪地说:“这个我也请过,纯粹是好玩嘛。哪里有这么多的笔仙嘛。”
“不过她好像真的请到了。”
其他人声音都充满惊讶,齐齐说:“不可能吧。”
“谁知道?她真的是物理系的高才生?”
“真的。”
“物理系的还会是灵异爱好者?她可是我们学校午夜凶铃俱乐部的部长呀。”
“这个很难说吧,牛顿还对占星术深有研究呢,爱因斯坦也是有神论者呢。”
尖厉女声问:“我听说她养的宠物是蛇,是不是真的呀?”
喑哑女声似乎对陈思樱十分了解,说:“是真的。其实她一开始养的宠物是龙猫,但是同宿舍的一个女生对这种毛茸茸的宠物敏感,要求她不要养了,她不听。后来这只龙猫不小心掉到水槽里淹死了,她就以为是那个女生干的,于是就拎了两条水蛇回宿舍,对那个女生说,这个不会淹死。那个女生吓得魂飞魄散,申请换宿舍,可是没人跟她换,后来她就搬到校外去住了。”
其他人听得口瞪目呆,耳钉男生喃喃地说:“她真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形容词,就拿起啤酒喝了一口,其他人也纷纷喝了起来,又有人开始摇色子,话题就渐渐扯远了。
麦青青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喝了不少酒,这会儿觉得肚子胀了。“三狼,我去趟洗手间。”
“去吧,要不要我送你过去呀?”三狼自以为幽默地调侃着。
麦青青白他一眼,起身到厕所,顺便洗了个脸。出来的时候,一条腿忽然打横里伸出,麦青青差点被绊倒,偏头怒视着脸上挂着恶作剧笑容的苏铁。
“那个男人的眼光真差,居然说你是小绵羊。你呀,活脱脱就是一个戴着美羊羊面具的红太狼。”
“我是美羊羊还是红太狼和你有关吗?”
“当然有关,因为我喜欢你呀。”
麦青青忍不住哧笑:“你喜欢?全天下的女人你都喜欢吧?”
“她们要是都是你这样子,我肯定都喜欢。”
麦青青直视着苏铁,问:“你后悔过?”
“后悔什么?”
“伤害了陈思樱。”
苏铁慢慢收敛了笑容,看着麦青青说:“你什么也不懂。”
“我不懂,也不想懂。”麦青青扭头要走。
苏铁伸手拉住她的手,说:“急什么?那个男人那么无趣。”
麦青青嫌恶地甩手,正拉扯着,忽然听到一声冷笑。抬头就看到地铁里遇见的那个姓沈的男人站在拐角处,冷冷地看着自己跟苏铁,眼睛冒着怒火。麦青青暗想,真是倒霉,这回遇上又是跟苏铁在拉拉扯扯,真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楚了。
果然,沈知明走过来,看着麦青青的眼神充满鄙夷。
苏铁松开了抓着麦青青胳膊的手,偏着头斜睨着沈知明。
麦青青回到座位坐下,越想越觉得不爽,拿起酒杯咕噜喝了一大口。三狼说:“青青,你悠着点,别真喝醉了,给我机会。”
麦青青泡吧的兴致被苏铁跟沈知明弄没了,再说跟她一起泡吧的三狼总是话不投机。“三狼,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加班,很累,想早点回家睡觉。”
三狼皱眉说:“不没坐多久吗?这就回去?”
“这不累吗?”
“行。咱们走吧,可别把咱家青青给累坏了。”
麦青青摇头,这个三狼人不错,就是面对女生的时候总说些不知轻重的话。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服务生,再来三瓶纯生。”声音里已经有明显的醉意。在这个酒吧,大家即使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所以他的声音一响,大家都不免往那个方向张望。那是个角落,非常黑,只看到一个影子。
地铁幽光 第二部分 地铁幽光 第三章(7)
麦青青脚步一滞,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三狼看麦青青神情微变,奇怪地问:“怎么了?”
“好像是个熟人的声音。”
服务生已走到角落,轻声细语地说:“先生,你喝太多了,不要再喝了。”
“给我酒,给我酒,给我酒!”那人说得不耐烦了,拍着桌子,声音响亮。这回麦青青听得一清二楚,这声音实在是太像周陵了,可是这个时候,周陵应该跟小艾在三亚的碧海白沙间嬉戏才是,怎么会在这里呢?
麦青青不由自主地走向角落,灯光虽暗,但还是能分辨出他的身影,十分熟悉,确实是周陵。她大吃一惊,喊了一声:“周陵,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陵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他明显喝多了,双眼无神,半天才聚起焦点。
“小艾呢?小艾去哪里了?”麦青青边问边拿出手机拨打小艾的电话,通了后是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麦青青开始慌了,摇着周陵。“你快醒醒,小艾去哪里了?”
周陵抬头看着她,眼神直直的,忽然抓着她的手,眼泪鼻涕全下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刹车了,可是…太近了,对不起…”
“周陵,我是麦青青,你清醒一点。”
服务生在旁边低声说:“小姐,你是他朋友吗?他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这里喝酒,喝了几十瓶了,吐了好几回,还要喝。你能不能把他带走?他不能再喝下去了,再喝会出事的。”话音刚落,周陵又开始恶心,服务生和麦青青赶紧扶着他到洗手间,他吐出的全是酒,酒气熏天,麦青青不由得扭开头。
忽然听到服务生轻呼一声:“啊呀,血…血…”
麦青青低头一看,果然开始吐血了。她赶紧拦了辆出租车,和三狼一起把周陵送到医院,医生诊断胃出血,又说你们年轻人真不要命,这样子喝酒。
离开医院,麦青青一看时间,还来得及搭上末班地铁,便叫三狼不要送自己,两人在医院门口分手。麦青青搭上地铁后,继续联系小艾,依然是不在服务区。小艾究竟怎么了?她很是担心。
喝了点酒,又很累,麦青青半闭着眼睛养神。恍惚中听到古井站到了,抓起包就往外冲。猝不及防,与一名乘客撞上了,顿时响起各种嘈杂的声响。等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压着一个男人倒在地上,那人似乎被撞得不轻,眉头微皱。
“对不起。”麦青青慌不迭地爬起来,手无意中按住了什么东西,手感相当地古怪。她低头一看,手按住的是那个男人的小腿,裤管扯上去了,露出一截小腿,色泽似肉色,但绝不是肉。她以前采访时了解过,这个东西叫仿真假肢。
那个男人脸色大变,蛮横地推开了她。
麦青青没有心理准备,一下子被推开好远,坐在地上。
那个男人迅速地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拍着衣服上的灰。
“你…”麦青青恼怒地瞪着他,愤怒转眼变成惊愕,“咦,是你。”
不正是两个小时前才在“曼珠沙华”见过的陈思樱的哥哥,姓沈的那位。
沈知明听她口气似熟人,抬头看她一眼,认出她后,他的表情更加嫌恶。
麦青青有气,又因为喝了点酒,比平时要大胆。“沈先生,你这是什么表情?”
沈知明懒得答理她,走到一边的长椅坐下,继续拍着裤管上的灰尘。麦青青跟过去,不依不饶地说:“我跟苏铁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你和他什么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
地铁幽光 第二部分 地铁幽光 第三章(8)
“沈先生,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误会,苏铁的为人我也看不顺眼。”
沈知明哧笑,说:“女人都是这么傻的,一边说这个男人太坏,一边却又飞蛾扑火地冲上去。”
“那是陈思樱,不是我。”
沈知明抬头盯着她:“谁允许你提我妹妹的名字?”
“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吗?”
“你不配。”
麦青青气倒,说:“我怎么就不配了,你认识我吗?”
“像你这种勾三搭四的女人,我才不会认识。”
麦青青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越想越气。“我怎么就成勾三搭四的女人了?我是《东渝晚报》的记者。”
沈知明的表情更加不屑,还带着一丝愤慨。“记者,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记者,每天除了睁眼说瞎话,还会做什么?”
“你胡说八道。”麦青青气得口才都变差了。
“我没有,我妹妹死得这么冤,我让你们记者报道一下,你们一听说要跟地铁公司唱反调,一个个就跟缩头乌龟一样。”
“那只是意外。”
“那不是意外,那是谋杀。”
麦青青愣住了。“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吗?”
他忽然变得主动,倒让麦青青一愣,微微点头。
沈知明走到地铁隧道边,然后冲麦青青勾勾手,眼神幽黑。
麦青青犹豫着走近他,他指着隧道,轻声说:“看。”
麦青青怔了怔,正想问看什么。脖子忽然一紧,整个人被压向隧道这边。“你看,你往下看…”他用劲,迫使麦青青的眼睛看向坑道。他凑近她的耳边森冷地说:“看到没有?我妹妹就躺在那里…”
麦青青吓了一大跳,努力挣扎着。
“断成了两截,一只眼睛爆出来,到处都是血…她才二十岁…她在哭,眼睛里流着血…”
麦青青全身出汗,恍惚中仿佛真看到一个妙龄女子卧在铁轨上,支离破碎,鲜血如涌,一只眼睛在铁轨上骨碌碌地滚动着。她赶紧闭上眼睛,声音却又无限放大,沈知明的喘息声、隧道里默默流动的风声、还有自己心脏撞击的声音。
脖子上的手忽然加大了力气道,不是捏紧,而是用力一推。麦青青“啊”了一声,跌进隧道里,膝盖和手重重地磕着铁轨,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
沈知明的声音从高处飘落,十分冷酷:“那些人就是这样子推下思樱的。”
麦青青顾不得手脚火辣辣的疼痛,偏头看着他,颤抖着问:“推下?”
沈知明逆光而站,没有说话,所有的黑暗仿佛都堆砌到他的身上,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闪着仇恨的光。
肖桂芬又做噩梦了。
和前几天一样,她又梦到自己在空空荡荡的地铁车厢里,拿着扫把与簸箕,走到最后一节车厢。地上躺着一个女孩,头发散开如海藻,在她身边丢着一只红色的手机。肖桂芬弯下腰,捡起手机,那个女孩忽然睁开血红的眼睛,伸出手扼住她的脖子…
前天,她在这个时候就惊醒了,可是这次,梦变得更长,那双扼着自己的手不断收紧。她无法呼喊,快要窒息过去,头顶的灯光开始虚化…忽然,身体内生出一股力量,用力甩开扼着脖子的手。
这个时候她终于醒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身侧的韩老头翻个身,背对着她微微打着鼻鼾。
窒息感稍退,另一种疼痛却变得强烈。肖桂芬用手轻轻地抚摸脖子,所触之处,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倒不像是做梦,好似被真的紧紧扼住过一样。她起了疑心,起床去洗手间,对着镜子照了照。
地铁幽光 第二部分 地铁幽光 第三章(9)
脖子上一圈红痕。
果然不是梦!
体内的血似乎一下子被抽干了,肖桂芬脸色惨白,身子一晃,差点就跌倒在地上。她扶着洗脸盆站着,浑身颤抖,瞪着脖子上那道鲜明的红痕…被抽走的血又忽然涌回身体,奔腾往上,直冲大脑。她的眼睛燃烧着怒火,双颊现出可怕的潮红,扶着洗脸盆的手渐渐地抓紧,握成拳头。
对着镜子低低地诅咒了一句,肖桂芬走出洗手间,走到卧室门口站着。里面没有灯光,暗沉沉的,韩老头就缩在黑暗里,只能听到鼻鼾声一起一伏。洗手间折转而来的光亮,将肖桂芬的影子拉变形了,双腿粗而短,越往上越是削尖,整个影子就像一把匕首,直直地刺向黑暗里的韩老头。
韩老头依然不紧不慢地呼吸着,不时还咂咂嘴巴。
肖桂芬站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厨房,先从刀架上拿了把菜刀掂了掂,又放回去,拿出剔骨刀,兜在睡衣袖子里,走进卧室。她爬上床,抱膝坐着,直直地盯着韩老头。虽然灯光黯淡,看不清楚,但对于这副小身板她再熟悉不过了。浑身半两肉都没有了,一层薄皮下面的骨头嶙峋,似乎随时会破皮刺出。
这样的小身板,剔骨刀是可以穿透的,容易得就像穿透一张纸。袖子里的剔骨刀滑落到手心,肖桂芬举起比画了一下。
韩老头的鼾声忽然一顿,跟着转了个身子,面朝着肖桂芬,咂咂嘴巴,又发出均匀的鼻鼾。肖桂芬凑近他,剔骨刀举到他鼻子处,锃亮的刀光映着韩老头的脸,嘴巴微微张着,露出黄斑点点的牙齿,嘴角一条涎水亮晶晶的。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肖桂芬缩回身子,背对着韩老头缓缓躺下,将拿着刀的手藏在枕头底下。她以为她会睡不着,没想到却很快就睡着了,而且比前些日子都睡得香,居然一宿无梦。
再睁眼,天已经大亮,韩老头已不在床上。听得厨房里有声响,肖桂芬将剔骨刀兜在袖子里走过去。韩老头坐在餐桌边,“呼呼”地对着一碗粥吹气,头也不抬地说:“粥在锅里。”
肖桂芬进了厨房,将剔骨刀搁回架子上,盛了碗粥出来,一边喝一边看着韩老头。他很快地喝光一碗粥,又进厨房添加。
她听到他“咦”了一声,出来时,边走边说:“奇怪,刚才我还在想,那把剔骨刀哪里去了?结果它又忽然冒了出来。”
肖桂芬不接腔,暗暗地吁了口气,看来昨晚他只是做梦扼住她的脖子。转念一想,原来他如此地恨她,做梦都想过掐死她。手里的粥再也喝不下了,心里一股怒火恣意流淌。她恨他是理所当然的,可他有什么资格恨她?拖累着她的人是他,毁了她人生的人也是他。
韩老头看她举着碗不动,好奇地问:“怎么不吃了?”
肖桂芬恨恨地瞅了他一眼,将碗重重地放在桌上,粥泼溅出来,有一点飞到韩老头的眼镜上。
“你…”韩老头直起背瞪着她。
她丝毫不退让地回瞪着,他却很快地蔫了下来,摘下眼镜,用袖角擦了擦,继续埋头喝粥。见肖桂芬还是怒视着自己,他无奈地问:“大清早的,你又生什么气?”
这句话在肖桂芬听来是明知故问,越发地烧心。
她反反复复地追问自己,他究竟有什么资格恨她?再说就算要恨她,也应该光明正大地恨,像她这样子言语上打击他,行为上蔑视他,他却装模作样,表面上温顺得像只猫,背地里下刀,这种演技拿出去都能获奥斯卡了。她觉得心寒,又越发地看不起他,这个孬种,连恨都不像个男人。
地铁幽光 第二部分 地铁幽光 第三章(10)
韩老头见一句话反而问得她鼻孔要冒烟了,便不敢再多问,反正他也已经习惯了她的暴躁和反复无常。喝完粥,他看看窗外,说:“太阳很大,晒晒被子吧。”说完,进卧室抱被子,肖桂芬也跟着进去,只是盯着他。
韩老头抱着被子到阳台上,肖桂芬也跟着到阳台上,还是盯着他。
阳光很刺眼,像无数把明晃晃的剔骨刀在眼前晃动。韩老头把被子铺开,又用力地拍打几下,灰尘四飞,他微微眯起眼睛,说:“四月都没到,这太阳就已经要杀人了。”
听到“杀人”两个字,肖桂芬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红痕已经消退,发紫发青,不太明显。但是她不会忘记昨晚的窒息感,差点就见不到这要杀人的太阳了。
韩老头摘下眼镜擦去刚才的灰尘,说:“不知道这个周末儿子会不会回来,这都一个月了,我真想他了。”
这句话让肖桂芬浑身一震,如打足气的皮球被拔了塞子,“嘶嘶”地漏了气。
韩老头探长脖子看着楼下,说:“咦,照顾于奶奶的兄妹今天怎么只来了一个?”
肖桂芬也探头一看,看清楚楼下款款走来的麦青青,不免哼了一声。十年间,两人在楼道里打过照面都不下二十次,在地铁站里打过的照面也不下五十次,但她采访自己的时候居然装作不认识。不用说,她一定是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是地铁清洁工,认识自己有失面子。
“要是将来咱们的儿子也有这姑娘的孝心就好了…”
韩老头的话还没有说完,肖桂芬又重重地哼了一声,说:“你是不是很羡慕?那你现在下楼去跟她说,你需要她的施舍呀。人家是好心人,有闲钱、闲心照顾孤寡老人,肯定不会对你不理不睬的。”
韩老头目瞪口呆半天,说:“我这又哪里说错了?儿子都一个月没回来看我们了。”
肖桂芬蛮横地说:“回来做什么?这家是好地方?三个人连转个身的空间都没有,每次他回来都打地铺,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两人住的房子是单位分的职工房,七十年代建的,一房一厅,阴暗窄小,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房子早就老旧了,成天里蟑螂与老鼠结队*。
“要是你争气一点,我们至于落到这种地步吗?以前在厂里时,不会巴结厂长,干多久也是个小工人。下了岗,干脆缩在家里当大爷…”
韩老头赶紧回了屋里,扔她一个人在阳台上唠叨。房子的隔音效果差,楼下炒个菜,楼上也能听到菜入油锅时那“嗞”的一声。肖桂芬只要声音稍大一点,就简直成了小区广播。他觉得丢脸,尽管他的脸面早就已经丢尽了。
肖桂芬憎恶地看着他佝偻的背影,他又逃了,这孬种。
她宁肯他跟自己吵,那心里长年累月的憋屈也有个发泄的口子。他却不,每当她提高嗓子,他就像乌龟,“嗖”的一声将脑袋缩进壳里,丢下她一个人,被愤怒完全淹没,更加歇斯底里。
“…我一个月赚个千八百块钱,还要养你这个大老爷们…”
声如洪钟,惊得楼前树上栖着的麻雀纷纷飞散。有一只晕头晕脑地撞进肖桂芬楼下的于奶奶家里,啾啾数声,兜了一圈又飞走了。
于奶奶摇头叹口气,将水杯递给麦青青,说:“这楼上的又吵开了,没有一天消停的。”
麦青青微微一笑,说:“奶奶,我都已经习惯了。”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之间的缘分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呀,他们怎么就不珍惜呢?能有个人陪着自己,是多么不容易…”于奶奶说得伤感起来,大概是想起早已过世的老伴。
地铁幽光 第二部分 地铁幽光 第三章(11)
“奶奶。”麦青青拉起她的手,“青青陪着你呢。”
于奶奶微笑,轻轻拍着麦青青的手背,说:“是呀,我上辈子不知道做了啥好事,这辈子才会遇到你和清明。对了,清明今天怎么没来?”
“朱晨的爸爸妈妈从加拿大回来,跟哥哥商量婚礼的事情,哥哥也陪着他们在周边转转。哥哥说了,过几天要带朱晨姐姐来看奶奶呢。”
于奶奶一脸喜悦,笑得脸上都是褶皱。“真的呀?这孩子总算要结婚了,他跟晨晨呀,可没少折腾,奶奶瞧着都心累,这下子好了,要结婚了,奶奶可真怕没机会喝他的喜酒呢。”
麦青青责怪地说:“奶奶,瞧你说的,怎么会没机会呢?你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呀,不仅要喝我跟哥哥的喜酒,还要喝叔叔的喜酒呢。”
于奶奶枯涩的眼眶里泛起泪花,说:“青青这张嘴巴就是讨人喜欢。”
“奶奶,难道我只有嘴巴讨人喜欢吗?”
“奶奶说错了,青青什么都好,不知道将来会是谁家的小伙子能娶到青青呢?”
麦青青莞尔一笑,从包里掏出一封信,信封上邮寄地址印着“安徽白毛岭劳改农场”。
“奶奶,刚才我去信箱里帮你取了信,有一封是叔叔寄回来的,我念给你听呀。”麦青青边说边拆开信封,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妈,您身体还好吗?快到雨季了,您风湿又该发作了吧?儿子没能在身边照顾您,心里实在愧疚。我一切都好,每天老老实实地干活,管教民警还让我当犯人记工员。这次我又被评为第一季度的‘劳动改造积极分子’。我会再接再厉的,争取早日减刑。妈,你一定要活到一百岁,让儿子有个尽孝的机会。不肖儿于国雄敬上。”
念完,麦青青将信放在于奶奶手里,说:“奶奶你看,叔叔在进步呢,他一定会回来的,你就放宽心吧。我去把米倒进米桶里,奶奶你坐会儿。”
“嗯。”于奶奶轻轻地应了一声,干枯的手指捏着信纸。
麦青青把带来的大包小包全拎进厨房里,回头瞥了一眼于奶奶。她踮着小脚走到窗边,将信纸对着阳光费力地看着。
麦青青黯然地叹口气,将米袋拆开,倒进米桶,又将蔬菜水果放进冰箱,削了个梨放在盘子里,端到厅里。于奶奶已坐回凳子上,手里还捏着那封信,似乎没有动过一样。她的眼角有些明显的潮湿,说明她刚刚掉过眼泪。
“奶奶,我把信放在抽屉里了。你吃点梨吧。”麦青青从她手里抽回信,又将盘子放在她手里,然后将信装回信封,放在墙边立柜的抽屉里。抽屉满了大半,一札一札的全是信,信封上全都印着“安徽白毛岭劳改农场”。
麦青青用手指轻轻地拨了一下,十一年,这抽屉里装着十一年的信。她抬头看着柜面上摆着的于国雄的照片,一个国字脸的青年,照片已经泛黄。
记得十一年前,哥哥第一次带她来于奶奶家,她满眼仇恨地盯着照片半天。
哥哥发现了,用手掩住她的眼睛,说:“青青,他已得到惩罚,你的仇恨是对你自己的惩罚,而不是对他的惩罚。”哥哥的手缓缓地拂过她的眼睛,又说,“现在我把仇恨从你眼里抹去,从此以后,我不希望在青青的眼睛里再看到仇恨。”
记得当时,她愤怒地甩开哥哥的手,高声大骂,骂他对不住父母,骂他是个孬种。幸好那时于奶奶不在,她那时腿脚还算灵便,听他们说是学校派来照顾孤寡老人的学生,坚持要下楼去买点菜做饭给他们吃。
地铁幽光 第二部分 地铁幽光 第三章(12)
哥哥严肃地看着她,说如果她不认于奶奶,他就不认她这个妹妹。
她愤怒地冲出门,不明原因的于奶奶在楼下慌里慌张想拉住她,结果却被她推倒在地上。
后来,哥哥每次来看于奶奶都带着她,尽管她很不乐意,但为了哥哥,她不敢将不乐意表现出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懂事,也明白了哥哥的苦心,非常感谢哥哥,没有让她的心灵豁隙长出黑暗的枝丫。
麦青青将抽屉合上,拿出路上买的晨报,轻快地说:“奶奶,我给你读报纸吧。”
“好。”
“昨日下午三点十分左右,动物园的一只老虎经过人工授精,产下了一只虎仔。该虎仔十分健康活泼,动物园决定向全市民众征集虎仔的名字…”
时间在麦青青清脆的声音里静静地流逝。
中午的时候哥哥打来电话,问于奶奶如何,又说明天就回家。
下午,麦青青陪着于奶奶在小区里走了走,又做了晚饭给于奶奶吃,然后才回家。她昨晚没睡好,今天又陪了于奶奶一天,十分疲倦,连进房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手机响了,她眯着眼睛接起。
“青青…”
“小艾,我一直在找你。”麦青青心里很着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好像被梦魇住了,眼睛怎么也睁不开,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小艾,你现在在哪里?”
“青青…”小艾的声音很低,幽幽的。
“小艾你大声点,我听不清楚。”
“青青…”小艾的声音还是很低,像蚊子在叫,麦青青只听得清楚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