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打开房间里的音响,里面响起一首舒缓的英文歌,旋律很轻快,调子很低,春天的风铃一样的钢琴声,直流淌进人的心里,原飞鱼靠在小沙发上,听着歌想着许久未曾想起的事。
那个时候妈妈还很年轻,总是穿着干净的围裙做出一桌子美食,然后微笑着唤她吃饭,每到这个时候总有个小男孩跳出来挤在她前面,恶作剧般地将她最讨厌的萝卜夹进她碗里,“姐姐,你吃萝卜。”
“我才不要吃萝卜。”她很生气,将萝卜夹出来丢在桌子上。
“飞鱼,你怎么可以浪费食物,况且弟弟也是好心。”
“他明明知道我最讨厌萝卜,他是故意的。”
…
虽然是吵吵闹闹,但是很开心!
可是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开心的事都只存在在回忆里?跟妈妈一起是这样,跟关雅阳在一起也是这样…
这么想着想着,她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竟然小声地哭了起来,哭得累了意识也开始慢慢迷糊起来。
紫月微尘站在一旁,看着那个瘦弱的女生如同溺水的鱼一样嘤嘤哭泣,又慢慢安静,头靠在一边,眼角有残留的泪痕,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只有压抑到了极点,累到了极点的人才会在这种情况下睡着吧?
真是个可怜的人。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她的穿着就能看出,她是个极端没有安全感的人,心中一定藏着什么,害怕被看穿,但是又渴望走出阴暗,渴望被救赎,否则也不会来这里。可能,她的心中是存在过希望的,那个希望也许是一个人,但绝对不是心理医生,不然也不会在刚刚提起一些往事的时候就焦虑不安,等他叫停,便逃到她认为安全的地方,她的梦里。
矛盾的综合体,却是个非常有趣的个案,像是焦虑症,却又不止是焦虑那么简单,她在恐惧着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他从椅子上拿过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她的身上,泛着琥珀色的眸倒影出那抹鱼儿一样灵动的面孔,温柔地微笑着,拍了拍女生在睡梦中还在瑟瑟发抖的肩膀,然后慢慢退出房间。
这种病人要慢慢了解,不能着急,更不能逼她,否则她会崩溃,又或者说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若得不到缓解,也一定会崩溃的。
还真让人头疼呢。他这么想着,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又看着蜷缩在那里的女生,微笑了起来。
3.
走出“紫月工作室”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原飞鱼只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像是做了一个梦,虽然是已经醒了但是意识还是不太清楚,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在哪里,甚至迷糊到站在电梯门口很久,都没想起来自己要去哪里。
第一部分 第26节:鱼 心理的隐患(9)
关雅阳本来要去20楼的健身会所,刚接手到19楼的时候,电梯门打开,有人走出去,那几秒钟的空挡,他看见一抹瘦弱的身影,呆愣愣地站在电梯门口,原本应该晶亮的眸子没什么光彩,很迷糊的样子,看见门开了,眼神闪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然后继续呆呆地盯着电梯旁边的数字钮一动不动。
电梯门从打开到关上,只不过是短短几秒的时间,一闪而过的镜头,关雅阳站在电梯里,眸光也只不过闪了一下,接着身体有微不可察的震动。电梯开始继续往上升,心却无由来的沉了一下,眉头皱起时,手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按下19楼的按钮,本能般的条件反射。
那个家伙…
原飞鱼,她在干什么?
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实在无法让人不在意。
电梯门重新打开时,原飞鱼正朝另外一部电梯的方向走,目光看着前方,仿佛是没有焦距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抬手按向电梯旁边的火警警报器。
“你干什么?”关雅阳快她一步,在她的手指按下之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秀雅的脸上看似没有什么表情,眸中却有微弱的怒意在弥漫,“那里不是电梯。”
被人猛地扣住手腕向后拉,原飞鱼的脚步有几分踉跄,好在对方很是时机地伸手扶住她的腰,她才没有摔倒。之后她梦游一样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了句:“谢谢。”
她的情绪还沉浸在刚才的梦中,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从刚开始的几滴眼泪,到最后的歇斯底里…那个梦几乎将她的所有精力都掏空了,醒来的她只剩下一具躯壳,有发泄过后的虚无缥缈感,大脑中一片空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又或者说,已经没有力气分辨这些了。
她说“谢谢”的时候竟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呆滞着一张脸,朝另外一个错误的方向走,关雅阳再好的风度也觉得自己快被惹毛了。
她到底在搞什么?难道不知道这样梦游一样的四处乱撞很危险吗?特别是在19层,整层都是出租的酒店式套房,人流最是混乱,万一碰到居心不良的人…
“喂,原飞鱼,你醒一醒…”关雅阳冷下一张脸抓住那个喝醉酒一样的小女人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原飞鱼…”
“嗯?”原飞鱼被晃得头晕眼花,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溃散得焦距缓慢聚拢,最后定格在抓着自己肩膀的那个男人脸上,吓了她一跳:“关…关…”
“很抱歉,我叫关雅阳,不叫关关。”见她清醒,关雅阳松开手退到一边,秀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明显轻松了许多,墨色的眸子看着她,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怎么?现在潜水员薪水很高吗?可以来这种地方消费。”
第一部分 第27节:鱼 心理的隐患(10)
“啊?不是…”原飞鱼低头逃避着他的眼神,语气含含糊糊,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不是…”
她今天没绑头发,中长的发柔顺地垂在肩膀上,没有什么装饰,只在发梢处卷了个自然的弧度,让她原本尖尖的下巴看起来圆润许多,有几分温柔娴静的气质,衣服虽然是保守到不行的款式却也十分干净得体,很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穿成这样出现在这种地方,是要干什么?约会吗?
她的眼神越是闪躲,关雅阳就越是觉得不悦,冷着脸继续追问:“那你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是19楼,不要说只是路过。”
“来看个朋友而已。”原飞鱼下意识想隐瞒自己来看心理医生的事,于是撒了个并不高明的谎,但终究是不擅长撒谎的,所以说起话来有些底气不足,“…很久没见的朋友。”
“很久不见的朋友?”是什么朋友?让她这种一向讨厌奢华地方的她,愿意独自一人来这里跟他见面?关雅阳眯起眼睛,心中醋意横生,冷笑了一下,“很久没见的朋友…你是不是有很多?”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原飞鱼自然听得出来话里的讥讽,似乎已经不屑再玩什么装不认识的戏码,直接明了地表达了对自己的厌恶。
不过也无所谓,想要报复就报复吧,只要忍就可以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毕竟是她欠他的。
虽然这么想着,这么催眠自己,但是心没由来地痛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那双有些冰冷的墨色眸子时,身体会跟着冷得颤抖。
嗯,忍一忍就过去了。
只要他快点厌倦报复的游戏,快点从她身边离开,就没事了,没事了。
“那么你有没有兴趣陪陪我?作为许久不见的朋友。”她不言不语的态度让关雅阳更是不悦,心中的气恼慢慢在胸腔里膨胀,已经濒临爆发了,“如果你喜欢这里,我也可以在这里长期租一套房给你,或者买下来。”
原飞鱼猛地抬起头,用一种极端不相信的眼神瞪着关雅阳,刚才那句话,话里那种隐晦的意思…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以前的他就算是霸道毒舌,但也还是有风度的,怎么可能说出这么侮辱人的话?买一套如此昂贵的房子给她,那她要用什么来换?身体吗?她看着他,那双墨色的眸子里有冷笑有嘲讽,却单单已经少了那些让她着迷的东西。
那些当他注视着她时,时常掺杂在墨色中的月光一样柔软的深情,真得只存在在记忆中了。
虽然早已不敢再奢求那么多,但是当这一天真实来临时,她还是无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眼泪急速涌上眼眶,只要她一个不小心就会决堤。
她慌忙转过身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刚才谢谢你。再见。”
第一部分 第28节:鱼 心理的隐患(11)
“现在就要走吗?”关雅阳飞快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本想将她拉回来,但是手心中女生不可抑制的轻微颤抖让他愣了一下,力道放松下来,心里有隐约的不舍,“我是说,或许我们可以坐下来喝杯咖啡…”
“不必了。”原飞鱼双手握拳,有咸咸的液体滑入嘴里,满嘴的苦涩,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说,“不必了,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你也有了女朋友,我们两个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电梯门打开,有人走出来,她飞快走了进去,决绝且不留任何余地。
“原飞鱼…”电梯关上的空挡,沉默数秒的关雅阳突然抬起头看她站在电梯里的背影,眸中有墨黑的阴影,带着月光一样的凉意,“就算没有关系,我也需要一个解释。”
接着,电梯门关上,连同原飞鱼一脸狼狈的眼泪。
她这一生看到过许多画面让她不敢回忆,尤其是那个月光苍凉的晚上。
那时候她还住在租来的老旧公寓里,外面种了许多高大的梧桐树,乍暖还寒的初春,风刮起时,人站在外面尤其会感觉刻骨的冷。
他还站在外面,从早晨开始,一直到凌晨一点三刻。
虽然没有像狗血的电视剧那样大雨倾盆,但是到了晚上天气并不好,完全没有半点白天阳光灿烂的影子。她站在窗前,想起白天时,他看着她喊:“原飞鱼,我需要一个解释。”时受伤的眼神,有些不敢再出去,但是风越刮越大,他的身形开始晃动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跑了出去。
“关雅阳,我们分手吧,就当我欠你的。”
他看着她,眸光比月色还凉,“我不会同意的。半个月前,你答应我陪我一起去英国,况且你说过晓柏并不反对,为什么?为什么昨天将我一个丢在机场里?为什么今天突然要分手?”
“我配不上你。”她低头,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到,“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不想听这些。”他打断她的话,声音早已无法维持平日的冷静和优雅,那些凌乱的声音在大风之中甚至有些像在撕吼,“原飞鱼,你知道我爱你。”
“可是…我已经不爱你了。”
“我不相信。”
“你走吧,求你。”
“我需要一个解释,在这之前,我不会走。”
…
最后他还是走了,是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后被救护车上抬下的白色担架抬走的,原飞鱼偷偷去看过他几次,站在病房外偷偷看着被家人和医生簇拥着,却日益苍白的他,然后转身离开。一个礼拜之后他出院,就再也没有见过。
那晚苍凉如月的他,也从此只能被埋藏在心底而已。
关雅阳站在走廊里,不远处是擦得明亮的窗户,清晰地映出外面的漆黑,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幕,一直遮盖到人的心里。头顶上有水晶的吊灯,散发着暖金色的灯光,偶尔有成双的恋人亲密地从他身前经过,气氛浪漫而暧昧,而他站在那束灯光之下,却觉得冷,那晚的大风似乎又吹了起来,刮在身上,分不清是心里比较冷还是肉体。
第一部分 第29节:鱼 心理的隐患(12)
四年的国外生活,他以最优异的成绩完成了所有学业,每日将自己弄得很累,却依然无法让他忘记那一晚。所以他回来,只是想做一个了结,可是事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如意,在她面前他依然无法理智,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第一次在水族馆里,他本来是准备拒绝白淑娟的邀请的,可是窗户后的仓皇一瞥让他鬼使神差地被挽着走了进去,隔着玻璃和水族箱的见面让他几乎血液倒流,无法容忍她将他伤得那么重,自己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实现了梦想,而且还用那样美丽和自由的姿态在水下舞蹈,他无法容忍,所以第二天,找了个借口再去水族馆。那次见面,他不否认是带着报复心态的。但是他看到她的脸色不好,一副亏欠的姿态小心翼翼跟他说话,他就瞬间心软了,因为那一瞬他觉得她应该还在意他,很可笑很卑微的念头,理智恢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接着被一堆烦琐的公事缠住,作为回到S市的代价,父亲将风华在S市的产业全部交到他手上,娱乐休闲设施和几家大卖场还有这栋丰华大厦,取悦人类,贩卖欢乐的场所,每每开会讨论要怎样才能让各阶层的人快乐,他都觉得烦闷,心里总想着再见面时要怎样对待她、怎样跟她相处,才不会显得自己太过可怜。直到刚才毫无预警地看到她,然后不自觉地说出那些伤害的话,都是因为太妒忌,妒忌那个能让她左右她的情绪,能让她精神恍惚的人。
心中烦闷,他不想去想接下来的行程,只是疲惫地靠在墙壁上,看着那扇早已关上的电梯门,动作粗鲁地解下领带,丢在地上。
这时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想也不想将手伸进口袋按下拒绝键,只是对方似乎很执著,一直打,他才不耐烦地接了起来。
“喂。”
“雅阳,你在哪里?不是说好了来接我的吗?我都上完瑜伽课都好久了,健身房的咖啡好难喝,你什么时候来啊?”
话筒里传出白淑娟娇滴滴的声音,关雅阳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略微收拾了下情绪才应声:“已经在楼下了。”
“太好了,我马上下去,你等我哦。”
对方的声音很雀跃,关雅阳低头本想说好,眼角却不经意瞥到刚才他跟原飞鱼拉扯过的地方,那片古蓝色大理石地板上掉落着一张紫色的卡片,那地方是警报器旁边,没有其他人靠近过,难道是原飞鱼掉下的?
这个想法让他一下子忘记了所有的事,也不管电话有没有说完,就合上手机盖,走过去将那张卡片拣了起来。
是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几个似曾相识的字:紫月工作室。
走进紫月微尘的书房,关雅阳双只手指夹着那张名片,用还算优雅的姿势将它丢到电脑后面正专心看资料的紫月微尘面前。
第一部分 第30节:鱼 心理的隐患(13)
“刚才是不是有个穿白色毛衣裙的女生来过?”末了又补充一句,“叫做原飞鱼的女生。”
紫月微尘带了眼睛,很儒雅温柔的模样,他推了推眼睛,看着关雅阳,双手交叉握住,温和地笑了笑,“我不方便透露客人的信息,这是身为心理医师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好…”关雅阳勾起唇角,发出一抹让人发毛的冷笑,“我刚从丰华董事会现场回来,这期会议主要议题就是关于丰华大厦进行大规模整改的事宜,你介不介意紫月工作室明天变成紫月咖啡厅?或者我去跟父亲说,让你回来丰华做总经理?关微尘。”
“OK。”紫月微尘眼神只是闪了一下,摘下眼睛,捏了捏酸胀的鼻梁,飞快且十分自然地出卖了他所谓的职业操守,并且撒谎,“原小姐刚刚离开,她有轻微的焦虑症,其他的没什么。”
焦虑症?
这怎么可能?记忆中的她虽然固执,却也算开朗,怎么可能会患上心理疾病?
这跟四年前,她将他一个人丢在机场里整整一个晚上,之后没有任何原因地跟他分手有关吗?
因为跟他分手,而造成了心理疾病,是不是说…
关雅阳舒展开眉头,心里有细小的雀跃声,一些他认为已经死寂的东西,忽然又开始破土重生,他努力抑制住心里的骚动,扫了紫月微尘一眼,“原因是什么?”
“很多,重大的打击、压力、外界环境变化、身体疾病,都有可能引发焦虑症,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紫月微尘说着重新戴上眼镜,温和地微笑着提醒关雅阳,“以后来这里请先预约,还有,我刚回归中国国籍,还没有习惯‘关’这个姓氏,还是叫我紫月微尘好一点,我想这样在天国的母亲也会很开心,是吗?大哥。”
4.
关于自己去看心理医生的事,原飞鱼曾经叮嘱过秦乐千万不要说出去,特别是对苏晓柏。
上次去过紫月工作室之后,心情确实有轻松许多,所以她跟紫月微尘的助手艾欣约了时间,准备再去一趟。
这是她的秘密,没有任何人知道,至少原飞鱼自己这么认为。
晚上临睡的时候,原飞鱼接到了关雅阳的电话。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原飞鱼本来不想接,但是无奈对方似乎很执著,一口气不间断地打了六次,她只好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哪位?”
手机那边很安静,她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然后声音传递过来,掺杂着浓浓的醉意,“原飞鱼,我想见你。”
心脏漏跳了一拍,本来快要睡着的原飞鱼,如同被电击过一样陡然从床上坐起来,握着手机的手因为太紧张而微微颤抖着,“这个时间你不该给我打电话…”她说着咬住下唇,静了很久终于念出那个名字,“关雅阳…”
第一部分 第31节:鱼 心理的隐患(14)
“飞鱼,我很累…”他的声音似乎浸透在月色里,冰凉得让人心疼,也不管原飞鱼说什么,自顾自地在电话里喃喃自语,“这四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一直在问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原飞鱼从来没听到过关雅阳现在这样脆弱的声音,仿若冰花一样,一碰就碎。她手里捏着手机,在床上蜷成一团,轻轻闭上眼睛,竟没有挂断电话,只是小声提醒他:“关雅阳,你醉了…”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好,我知道你是个好强又固执的人,所有的事情都喜欢自己处理好,我尊重你的想法,可是,至少给我一个期限,一个你认为能够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回到我身边的期限…”
声音到这里突然断了,也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事,一阵忙乱的杂音之后,电话彻底挂断了。
原飞鱼蜷在角落里,在漆黑的房间里,默默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一脸的眼泪。
最近,水族馆里引进了一台高精密的兽用B超机,所有的潜水员和驯养师、医生都在忙碌着为鱼类做体检。馆里对这次体检很重视,还请了市里的海洋生物专家做指导。午饭时,原飞鱼正在馆里的快餐部吃午饭,一份牛肉粉丝汤才只吃了几口,就见吴医生神色凝重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飞鱼,塔塔的情况恐怕比我们预计的要糟糕…”
塔塔是馆里唯一的一只雌性绿蠵龟的名字,自从跟它为伴的雄龟大鲁死后,它的状态一直很不好,这次的大规模体检,它自然就被列为重点检查对象,馆里所有人都十分关心它的状况。
水族馆特别设立的观察室里,塔塔一动不动地趴在浅水里,它的身体巨大,棕黑色的背甲直径足有一百四十公分,趴在水里像块巨大的岩石,四肢伸出甲壳外,脑袋一缩一缩,也许是想缩进壳里,可是头部天生长有的鳞片总是将头卡在外面,让它无法如愿。
周威站在观察室外,看见原飞鱼进来,看着塔塔,小声对她说:“飞鱼姐,塔塔它…”说到这里,他哽咽起来,回过头去隔着玻璃看着塔塔,神情很沮丧,“都怪我没好好照顾它。”
“跟你没关系,塔塔估计是太想念大鲁了,才会生病。”原飞鱼拍了拍周威的肩膀,想要安慰他,可是自己的声音也抑制不住地悲伤起来。
吴医生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者,从年轻时开始从事海洋动物医疗工作,至今已经有四十年了,医术非常高明。他拿了张体检报告,递到原飞鱼手上,神色黯然,“它的食道接近口腔的位置发现肿瘤,是恶性的。”
“有办法医治吗?”原飞鱼不接那张报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塔塔,声音在微微颤抖。
第一部分 第32节:鱼 心理的隐患(15)
“可是试着切除,但是并没有把握,具体情况要跟专家们开会讨论后再决定,你也知道冷血动物无法注射大量麻醉剂,否则会休克至死。”吴医生将报告放回桌子上,看着塔塔对两个年轻人说,他跟动物打了一辈子交道,看多了生命的离去,最能明白人类跟动物之间的感情,那种不带任何利益关系,不在乎付出和回报的情感才是最淳朴和真挚的,“在治疗方案出来之前,要好好看护着它,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
国内并没有给海龟做肿瘤切除手术的先例,吴医生第二天去市里的海洋动物研究中心开了一天的会,回来时还是一筹莫展,只能安慰原飞鱼说,总会有办法的。
可是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始终没有确切的方案出来,没有人敢冒这个险,毕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而且是市里仅存的一只。
三天后,在原飞鱼的坚持下,塔塔被转移到了非洲海洋生物展区,那里有一个小型的仿热带海洋环境海水池和不大的沙滩,塔塔和大鲁几年前刚来到水族馆时就一直结伴生活在这里,原飞鱼想,它在这里应该比较安心一点。
接下来一连几天,原飞鱼都几乎陪在塔塔身边,晚上留了人值夜,她回到家也无法睡安稳,经常半夜三更跑回馆里,披件大衣,靠在沙滩旁岩石上睡着。第二天洗洗脸接着上班,塔塔的肿瘤在食道接近口腔的地方,几乎无法吃固体的海藻和小鱼,原飞鱼便搭配好食材用搅拌机打成碎末,然后掰开塔塔的嘴巴,用小勺一点一点送进他的食道里,往往是忙活半天也没什么成果,几天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圈。
秦乐和苏晓柏看着心疼,有时候会来水族馆探望她,带一些她平时爱吃的东西,但是她总是吃几口,便又匆匆赶回塔塔身边,她太爱那些海洋生物,又固执得可怕,没人能劝她。
去心理咨询的事自然也落到了脑后,艾欣打电话来的时候,原飞鱼也只能说声抱歉,暂时去不了了。
紫月微尘听到艾欣的报告,对着一早就等在那里的关雅阳耸了耸肩,“看来我被我的病人遗弃了。”
关雅阳丢掉手里的财经杂志,一脸冷意地站起来朝外走,新调来的总经理秘书一直站在工作室门外,见他出来,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关总,您下午三点有个会议,是关于新的投资项目的提案讨论,还有,五点钟,白小姐约了您在ADELAIDE餐厅见面,七点钟有个慈善舞会…”
“下午我要出去,通通给我推掉…”关雅阳扯了扯领带,将秘书的话堵了回去,想了一下,加了一句,“三点的会议推到五点,我五点前会回来,其他的都推掉。”
秘书有些为难地合上记满日程表的笔记本,但是看到关雅阳的铁青的脸色,还是恭敬地回答:“是,我这就去叫司机把车开过来。”
第一部分 第33节:鱼 心理的隐患(16)
“不用,我自己开车。”
关雅阳来到水族馆时,是中午十二点,午饭时间,隔着一条马路,他看见原飞鱼穿了便装从工作人员专用的小门走出来。她看起来很疲惫,走路的步伐有些不稳,脸色很差,走几步就停在路边,大口大口喘气,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
关雅阳下了车,从离她几米的人行道穿过马路,静静地跟在她的后面,并不急着上前,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
不算长的文化路,从头走到尾,他看着她摇摇晃晃,自己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原飞鱼真的觉得自己快要到极限了,几天几夜吃不好睡不稳,让她本来就不怎么健康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刚才在馆里只是给塔塔清理下甲壳就突然冒起冷汗,胃里翻腾得厉害,险些在海水池里吐了出来。这个状况不但照顾不了塔塔,还很可能会给馆里造成麻烦,馆长给了她半天的假,命令她回去休息,不过好再今天塔塔的救治方案已经下达下来,预计后天晚上会移交到市海洋生物研究中心做手术,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