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两个小时之后,白大小姐心满意足地挎着她的如意郎君离开了水族馆,飞鱼从水族箱里爬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摊在地上一动不能动。本来说好了下午是她和另外一个年轻的潜水员刘伟值班,但是看她的样子有些奇怪,一向不勤快的周威竟然自告奋勇替她加班,让她赶紧回家休息。
原飞鱼勉强地笑了一笑,拍了拍周威的刺猬头,心里隐约温暖了起来。
她知道她手下的四名潜水员两名驯兽师,虽然看起来一个个无赖一样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但是心肠都很好,对她尤其的照顾。她也努力地回报他们,遇到特殊情况要加班守夜,总是自己来,除非必要,绝对不会要他们多劳累一分。
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家里的门,迎面一阵扑鼻的饭菜香味。原飞鱼这才想起来,十点钟开始在水下演出,总共两个小时,加上回家路上耽搁的时间,现在已经是中午12点半,正是吃午饭的时间。
“咦?飞鱼?你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饭的秦乐伸出头来,看到面色苍白的原飞鱼,又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呀,飞鱼,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吗?”
“只是有些不舒服。”原飞鱼看着穿着粉色露肩罩衫、水洗磨白牛仔热裤,外面套了件连身的围裙,一副少女打扮,却举着锅铲,满脸油污的秦乐,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秦大美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我家,为什么你会在我家厨房里而且还穿成这样?”
她和秦乐同龄,是高中时候的好朋友,大学之后两个人虽然不在一所学校,但是关系一点也没生疏,算下来也认识了八年,绝对的死党、闺密。大二那年原飞鱼辍学中途跑去学习潜水,而秦乐则一路在外语学院修到硕士,现在是一个大型日资企业社长的御用翻译。
秦乐摸了摸鼻子颠颠地跑到原飞鱼面前,扯着身上卡通片女仆装一样的围裙转了两圈,然后朝原飞鱼抛了个媚眼。她身材高挑,脸蛋漂亮,露肩的罩衫领口开得很底,露出白皙的脖颈和若隐若线的乳沟,热裤很短,两条匀称雪白的长腿晃在眼前,颇为赏心悦目。
“怎么样?很好看吧?我上个月去日本出差的时候买的,据说每个男人都希望家里有个漂亮而性感的女仆,所以我趁着休假特意穿成这样来为您服务。”
“我又不是男人,消受不起。”原飞鱼对着热情过度的秦乐,翻了个白眼,紧接着想到什么似的,一个白眼又翻回去,“别打我家小柏的主意,他还小。”
被看穿心思的秦乐挥了挥锅铲,有些气急败坏,“都已经二十二岁了还小吗?飞鱼,你不能太自私,你自己二十二岁的时候还不早就已经跟大才子关雅阳…”但随即就看到原飞鱼的脸僵了一下,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对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抱歉,“对不起啊,飞鱼,我不是故意要提…你也知道,我说话一向不走脑子…”
第一部分 第10节:鱼 不需要空气的自由,是水的束缚(9)
“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明明心头被猛地揪了一下,但是原飞鱼还是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摆了摆手,脸色本来就很白,就算又惨白了一下,也没人看得出来。
她当然知道秦乐是没有恶意的,秦乐本来就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喜欢什么就是什么,不喜欢什么就讨厌到底,情绪一向都很外露,不知道隐忍为何意。相处起来倒没有什么负担。而且她喜欢晓柏全世界的人看得出来,时常会替忙碌的飞鱼照顾晓柏的起居,也经常会像现在这样为晓柏做饭,更是缠着飞鱼要了一把这个家里的钥匙,完全当自己是晓柏的全职佣人。只不过晓柏一直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在这方面太迟钝,每次见面也只是乖巧且礼貌地叫她:秦乐姐。
原飞鱼看着一头热的秦乐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问:“你在这里,晓柏呢?”
“有编辑找他约漫画稿,他们约出去面谈了,估计也快回来了。”秦乐说着开心地笑了起来,挥着锅铲用芭蕾舞的姿势滑进了厨房,独自在那里赞叹,“我们家晓柏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他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世界著名的漫画家,到时候我可以当他的经纪人兼翻译再兼夫人,哈哈…太完美了。”
“喂…”
原飞鱼觉得秦乐什么都好,就偏偏这种太过理想主义的乐观思想让人有些头疼,总是活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中,太专注,一旦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幻想破灭后,就会发疯抓狂,怨天恨地,当真让人招架不住。
正兀自想着心事,门外突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她还没反应过来,秦乐就第一个从厨房里冲出去,飞到门口,将门拉开,然后对着门外明显错愕了一下的大男孩甜甜地笑了一下,“晓柏,你回来了,饭快好了哦,洗洗手就可以吃饭了。”
“哦,麻烦你了,秦乐姐。”苏晓柏礼貌地点点头,对着秦乐笑了笑,然后才走进门,十分乖巧且疏远的模样,但等看到客厅里半躺在沙发上的原飞鱼,笑容则一下子扩大,那景象仿佛古诗中说的“千树万树梨花开”,一瞬间让人惊艳,声音也跟着柔软得不像话:“姐,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苏晓柏身材修长,略显得有些纤瘦,姣好的脸部轮廓上,有着男生少有的精致五官,尤其是一双眼睛生得非常好看,瞳孔十分黑,泛着透亮的色泽,他抬头看人时,会让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感叹,这真是上帝的恩宠。
原飞鱼原本疲惫的神色也因为苏晓柏的到来而变得轻松起来,扬起唇角走上前,接过他的背包,像个溺爱孩子的妈妈,“秦乐说有编辑找你约画稿,谈得怎么样?”声音因为关切而显得有些紧张,眼睛更是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唇,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第一部分 第11节:鱼 不需要空气的自由,是水的束缚(10)
“是一本长篇小说的漫画改编,会分期在漫画杂志上连载,工作量可能会比较大,但是价钱不错,我已经答应下来了,编辑说拟好合同会快递给我。”苏晓柏看着原飞鱼的脸,说话时的表情一直是温柔且放松,笑起来时会露出一边浅浅的酒窝,如同花草的精灵,带着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可爱。
本来还在点头的原飞鱼听到“工作量可能会比较大”这句话时,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全身都跟着紧张,抓着背包的手心渗出密密的汗,弄得她全身都跟着潮湿烦闷,“工作量大是什么意思?会不会很累?晓柏你现在是学生,白天还要上课,如果太勉强就不要接了,姐的收入还不错,房贷也还得起,不需要你替我分担的。晓柏不如推了它吧,反正也还没签合同。”
她一连串的话说得又急又快,似乎很紧张,让苏晓柏一愣,但是随即又翘起唇角笑了起来,“姐,我是男人,男人就应该帮忙分担家里的负担,没有关系我应付的来。”说着竟然抬手揉了揉原飞鱼的头发,加了一句,“姐,你太宠我了。”
这个动作做得太过自然,两个当事人完全没注意到有什么,倒是拿着锅铲在厨房里翻炒着最后一道菜的秦乐指着他们大叫一声,醋意极深的嚷嚷:“晓柏,你太偏心了,明明我也很宠你。”
苏晓柏转过头也对秦乐微笑一下,说:“我会给秦乐姐买礼物作为谢礼的。”
“真的吗?”秦乐一下子就又开心了起来,差点端起锅来跳舞,“我好期待。”
两个人又说笑一阵,完全没注意到站在那里的原飞鱼脸色越来越苍白,手心里的汗慢慢濡湿了握在手上的背包带,呼吸有些紊乱且急促,心跳加速,莫名其妙的开始烦躁不安。
为了不让晓柏和秦乐看到她的异常,她慌忙借口上厕所,站在洗手台前,捧起一捧凉水猛地浇到自己的脸上,冰凉的水滑过脸上的皮肤,有润泽的触感,她才慢慢调整过呼吸,强迫自己恢复正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开始变得无法听到或者看到一丝一点会伤害晓柏的话或者事,就连走在街上别人小心撞了晓柏一下,她也会抓狂地跳起来,逼着对方道歉,然后回到家午休无止地替他清洗被人碰过的衣服,这些反复无常的举动,小时候还好,越长大就越是明显。特别是近几年,对于晓柏的事情,她总觉得自己像一只猎犬,时刻处于高度的紧张和戒备中,一旦周围出现会伤害到他的不良因素,她会立刻警觉,并且焦虑不安、呼吸困难,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她也知道自己太宠晓柏,而且已经宠到不正常的地步,可她无能为力,总觉得无形中有一只大手推动着她,束缚着她,逼迫着她必须这么做。如果晓柏不是那么乖巧懂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宠爱,她也许不会变得这么焦虑,但是事实上晓柏非常懂事非常乖巧,总是会默默帮她做着家务,然后无比心疼地看着在外劳碌的她说:“姐,等我长大了,就换我来照顾你,不会让你受一点的苦。”
第一部分 第12节:鱼 不需要空气的自由,是水的束缚(11)
每到这时,她就会更加不安,这种心理在一日一日积累膨胀,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她也曾经跟秦乐说过,也曾经偷偷查过资料,无论通过哪个途径,结果都只有一个,她可能患上了心理疾病。
“飞鱼,你好了没?我要上厕所。”
厕所门外传来秦乐的声音,原飞鱼慌忙扯下毛巾将脸上的水痕擦干净,胡乱地答应着,“哦,马上就出来。”然后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自己的表情,确定一切正常才拉开门。
“飞鱼…”秦乐走进来,却不让原飞鱼出去,用身子将她堵在门口,“飞鱼,你和晓柏真的是亲姐弟吗?为什么我越看越不像?”
“你在胡说什么?”原飞鱼抬起头平常一样送给秦乐一记白眼,“我们如果不是姐弟,我为什么辛辛苦苦将他带大,你当我是疯了还是爱心泛滥?”
“也是。”秦乐摸摸鼻子,觉得原飞鱼说得确实很有道理,但是总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可是,你们的姓氏都不一样,好吧,你是说过,一个跟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姓,但是长相也差太多了吧?”
“这我怎么知道?长相又不能挑。”原飞鱼照了照镜子,含糊不清地回答。
“可是,我真的感觉晓柏看你眼神好像有些不对劲。”秦乐最后总结一句,才放原飞鱼出去。
原飞鱼走出厕所,透过不太长的走廊看到苏晓柏站在阳台上,阳台上白色的纱窗被风吹起,将他的身影映得绝美而蒙眬。纱窗下是一个木质的画架,他闲暇的时候喜欢在这个画架旁,望着窗外的风景,涂鸦一些谁都看不懂的色彩。
就像此刻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窗外,抬起手为画架换了一张新的画纸,漂亮的手指沾一点水彩在画纸上面慢慢勾勒出另外一个世界。
那些无边无际的黑色中慢慢蔓延开来的血红,映着他手腕上那道已经愈合的浅粉色伤疤分外扎眼,原飞鱼心头一紧,慌忙别过头去,刚舒展开的眉头忍不住又皱了起来。
晚上,原飞鱼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想着白天秦乐跟她说的那些话,又担忧着晓柏接下来要一边上课一边进行那项“工作量会比较大”的漫画改编工作,总是莫名其妙的紧张,明明没有很高的温度,她却出了一身一身的汗,再加上白天关雅阳跟白淑绢手牵手在海底隧道中漫步的情景,更是让她情绪不稳,呼吸渐渐急促,紧跟着头晕晕的,胃也开始疼。就这么折腾了好几个小时,还是无法入睡,她只得坐起身来,走出房间,去浴室里洗澡。
湿漉漉地走出浴室,吹着夜里的冷风,原飞鱼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现在已经是夜里12点了,走廊的另一头,晓柏的房间里还亮着灯,一丝暖黄色的灯光顺着门缝照出来,映在地上,形成一道倾斜的光影。她走过去,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敲了敲门。
第一部分 第13节:鱼 不需要空气的自由,是水的束缚(12)
晓柏打开门,手里还拿着画笔,看到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原飞鱼,先是微微一愣,接着拧了拧精致的眉,将她快速拉进房间里,拿大毛毯将她包住,“姐,你怎么了?怎么浑身都是湿的?这样很容易感冒的。”
被他这么一说,原飞鱼这才感觉到有些冷,哆嗦了两下,赶紧将毛毯裹紧一点,抬起头看着晓柏满是关切的漂亮眉眼笑了一下,又看到晓柏的电脑旁摊开了一桌的画纸草稿,脸色瞬间变得很不悦,“你还在画画?都这么晚了…我就说那份工作还是推掉好了,钱不用你赚。”
“姐,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废人。”晓柏很认真地看着原飞鱼的眼睛,他的眼睛很黑,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异常的明亮。他叫姐的时候,起音会压低,然后慢慢让声调在空气中滑出一个非常漂亮的“V”形,听得人心里痒痒的,“姐,我想照顾你、保护你。”
晓柏认真且微微灼热的眼神让原飞鱼浑身不自在,她慌忙侧过头,躲避那抹光亮,准备结束这个话题,“好,我妥协,只要你开心就好。”然后努力不露痕迹且飞快地转移向另外一个话题,“其实我来是想问你,我们两个不是亲生姐弟这件事,你没告诉过别人吧?”
“没有,我也只是说,姐姐随爸爸姓,我随妈妈姓。怎么了?”晓柏有些奇怪地看着原飞鱼,总觉得每当她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都分外谨慎且小心。
“连秦乐也没有说过吗?”想着白天的时候秦乐那些追问,原飞鱼还是觉得不放心。
“没有。”晓柏摇头。
“嗯。”她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目光透过房间里的窗户看向外面那些树影组成的一簇一簇无边的黑暗,拳头下意识地握了起来,“谁都不要说…即便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遗弃我们了,我们也要相依为命好好活下去。”
4.
一夜都睡得不安稳,第二天爬起来的时候,原飞鱼只觉得头重脚轻,似乎浑身上下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到了头上,连吃早饭都是歪着头吃完的。
晓柏早上没课,加上昨天晚上又熬了夜,所以还没起床,原飞鱼为他留了早饭,并且写了便条,嘱咐他早饭一定要在微波炉里温过才能吃。走到门口,发现晓柏的白球鞋上沾了一点泥,便立刻冲进浴室给他刷干净,并放在阳台上晾好,又奔回厨房在便条上加了一句,要他穿别的球鞋去上课。做完这一切才放心地走出家门。
时间已经不早了,本来就很慌张,再加上公交车又异常的拥挤,等原飞鱼赶到水族馆时,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浑身软绵绵的,直想往地上瘫。
像往常一样挥手跟门口售票处的张姐打了声招呼,原飞鱼揉着太阳穴伸手拉开擦得透亮的玻璃门,但是下一秒,她便浑身僵硬,待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第一部分 第14节:鱼 不需要空气的自由,是水的束缚(13)
清晨的阳光很明亮,透过玻璃门将水族馆大厅里的每一件物品照得分外清晰。检票口张贴的巨副蓝色海报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光线随着她开门的动作骤然变得透明而耀眼,衬托那抹穿了简单休闲式西装的身影如晨光中挺拔秀雅的文竹,沾染着清晨的露珠,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璀璨光芒,霸占了原飞鱼的每一根视觉神经,心脏也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血液涌向大脑,微微有些晕眩。为了让自己站稳,她不得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低下头,在对方还没有看见自己的时候,飞快走向更衣室。
“飞鱼,你来得正好,过来一下。”
已经沿着墙角走路,尽量将自己伪装成透明人,可是天不遂人愿,她没走几步,就被眼尖的馆长看见,远远地冲她打着招呼。
原飞鱼不得不再次抬起头,朝那边看,馆长正地跟那个人说着什么,神色有些紧张,眉头微微皱着,不时四下里看看,一副很为难的模样,而那个人则侧着脸目光看向这边,薄唇微微勾着,眸子是幽静的墨色,却隐隐泛出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馆长…”
几乎是低着头走到馆长面前,原飞鱼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瞄到馆长身旁的人,毫无阻隔的面对面,让她不自觉得握紧背包带,手心被汗珠沁湿,心跳也开始加快,潮湿烦闷的感觉让她再次焦躁不安。
如果昨天隔着玻璃的面对面已经让她彻夜难眠,那么现在的状况,就等于将她立于刀尖,充斥着全身的紧张让心跳也变成负担。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皮肤下的跳动,突、突、突,一下一下,无止无休…
不要…不要…
不可以靠近他…
不可以…
大脑中有个声音在歇斯底里的抗议,可是她弄不清是为什么,只觉得头很晕,快要站不住了。
“飞鱼,这位是昨天那位白小姐的男朋友关雅阳先生,白小姐的耳环丢了一只,怀疑是丢在水族馆了,你去通知其他人,先放下手中的事,帮关先生找一找…”心里想着其他事情的馆长没注意到原飞鱼的异样,语气有些焦急,边说着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眉头皱了起来,“白小姐刚才打来电话说那是十分名贵的耳环,况且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开馆了,希望开馆之前能找到。”
原来是为了找耳环,跟她没有关系,混乱的心里有一瞬间的雀跃,紧张感似乎没那么强烈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那么紧张的心里,又慢慢涌出几分失落来,她不自觉地抬起头,目光碰触到他眸中幽静的墨色,心中交织着雀跃和失落的复杂情绪更加清晰起来,为了掩饰这些,她慌忙别过头去。
“不用麻烦其他人,原小姐一个就够了。”眸光一直未曾离开那个,对着别开视线的原飞鱼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如果方便的话。”
第一部分 第15节:鱼 不需要空气的自由,是水的束缚(14)
“方便是方便,只不过多派几个人可能会快点找到…”馆长抬了抬手腕,指一指手表,表示时间已经不早了,“关先生你应该也知道,开馆之后馆里进出的人很多,万一被游客捡到…”
原飞鱼记得昨天白淑娟的那对耳环,招摇的大心形,上面镶着碎钻,再加上是名牌,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价值不菲,万一被游客拣到,十有八九是不可能再还回来的。而白淑娟的大小姐脾气,馆长也是见识过的,一旦东西找不到,一定会跑来馆里闹事,她当然明白馆长是顾虑到了这一点,才会犹豫,而且她不想单独面对关雅阳,所以飞快地接话:“对,还是多找些人帮忙…”
“不用那么麻烦。”原飞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关雅阳不软不硬的打断,“耳环未必是掉在这里,原小姐陪我在昨天淑娟去过的地方走一趟,让我尽了男朋友的义务就好。”
尽了男朋友的义务…这句话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原飞鱼愣了一下。
什么地方呢?
门外的阳光透进来,照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折射出晃眼的光芒。原飞鱼看着地面,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大脑中有一片被掩埋起来的地方被生生撕裂,带着尖锐的疼痛,露出陌生又熟悉的微光。
那片纷杂的光芒后晃动着的人影渐渐清晰,是一片漆黑的夜,学校四周的道路总是安静异常,有零星的路灯立在道路两旁,发出冷白的光。
青年单手扣住跟他挥手说再见的女生的手腕,秀雅的脸上有微微的怒气,“你上了三个小时的潜水课,我就在这里当了三个小时的人肉路灯,无论怎么说,也至少让我送一下吧?况且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小姐,你也稍微考虑一下你男朋友的感受好不好?”
“咦?关雅阳,你在担心我吗?”女生很欠扁地裂开嘴笑了起来,另一只自由的手拍了拍青年白皙的脸颊,晶亮的眸在路灯下眯成一条缝,“不过,你放心,晓柏说会来接我,我不是一个人走夜路,下次,下次,晓柏不来接我的时候,你再送我好不好?抱歉啦…”
对方原本只是微怒的脸骤然冷了一下,接着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让人发冷的笑,口气中有不可抗拒的霸道,“打电话让晓柏不必来了。”说着,拖着女生的手将她塞进旁边银白的跑车里,为了防止她逃跑,飞快地锁了车门。
“关雅阳,你怎么可以不讲道理?放我出去,晓柏现在已经在来得路上了,你让我怎么跟他说?”女生拼命地拍着车门,大叫大嚷。
青年却一副理所当然地姿态,从容优雅地坐上驾驶坐,浅笑在唇角蔓延,“我只是在尽男朋友的义务而已。”
“原小姐…”
光亮聚拢过来,惊醒了原飞鱼的回忆,她抬起头时,记忆中的那张脸孔虽然依旧俊秀而优雅,却已没有了当年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捉摸不透的疏远浅笑,双手习惯性地抄在休闲西装的口袋里,朝她点一点头,态度从容优雅,重复一遍:
第一部分 第16节:鱼 不需要空气的自由,是水的束缚(15)
“原小姐,请!”
“哦…”
愿飞鱼彻底回过神来,才发现馆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似乎已经默许了他的提议,由她一个人带着他寻找那只不一定存在的耳环。
低着头走在关雅阳的左前方,假装四处寻找,背后却似乎总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如同一束锋芒刺在心上,让她心绪不宁。
他到底想怎么样?明明已经交了新的女朋友,为什么还偏偏要出现在这里?
装作不认识她,为什么又指定了让她陪同寻找白淑娟的耳环?
是想报复她吗?
还是,四年的时光真得如此漫长,漫长到他已经忘却了一切,已经不记得她了…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流过,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关雅阳静静跟着原飞鱼的脚步,从她身后斜过去一点的角度看着她,也许认定这样的偷窥不会被对方发现。他的目光有些肆无忌惮。她一如既往地热爱着那些简单的衣服式样,带猫抓痕的牛仔裤配米色的长开衫,半长的发在脑后绑成松松的丸子,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很瘦弱的模样,尖尖的下巴从侧面看依旧是一个姣好的弧度,脸色有些苍白,唯独一双眸子晶晶亮亮,透出跟柔弱的身体极端不符的倔强。
就是这样一个柔弱却无比倔强的女人,让他爱了那么久,也恨了那么久,她有什么好?就算是四年后的今日,他依旧想不明白。
是的,已经四年了。
脸上那些刻意伪装出的浅笑收敛起来,他眸中墨色变得深重,如同遥远不可触摸的海域。
四年的时光太漫长,尤其对一个想要去恨的人来说,而就是因为太漫长,那些恨被一天一天掩埋起来,已经渐渐看不出最初的模样了。
他开始有些不确定,今天来这里的真实目的,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或许、真的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想到这里,关雅阳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恼怒,但是四年来在国外良好的精英教育,使他练就了非凡的自制力,所以只是一瞬间的表情变化,下一瞬,他又换上疏远优雅的浅笑,看着海底隧道中自由自在游动的海洋生物说话,似乎不带任何情绪:“在没有空气的世界里,也能够自由自在的生存,有的时候真羡慕这些鱼类。”
原本就心绪不宁的原飞鱼,听到他的话,先是一愣,有些弄不清楚他说这句话的本意。慢慢转过身来时,正看到他侧着身,面对着被水映成浅蓝色的玻璃,头顶上有一双蝠鲼游过,宽如羽翼的胸鳍滑动呼扇着,几乎遮盖了一个人的视野,如同一对巨大的蝙蝠,在蔚蓝的空中飞过,而你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那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