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在偷听我和云夫人的说话？”源墨对这幼鸟丝毫没有兴趣，盯着十三问。
十三急忙摇头，“奴婢不敢。奴婢是远远地看见夫人走了，才来请公子回屋休息的。”虽然她也的确很想偷听，可毕竟没有那个胆子。
云夫人的御神术并不一般，她可没有胆子在夫人面前偷偷摸摸的。
“谅你也不敢。”源墨随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公子，我可以养它吗？”十三小心翼翼地问。平常无聊的时候，有一只小鸟陪她玩也是很不错的事。
“随便。”源墨负着手，缓缓朝墨韵轩 的方向踱去。
“那就是答应了。”十三朝着手里的幼鸟扬起甜甜的笑容，“以后呢，你就做我的朋友吧…嗯，是不是应该给你起个名字呢…”
那幼鸟仿佛能听懂她的话似的，扑棱着翅膀朝她轻轻地“呀”了一声。
将军府外不远处。
有黑衣男子在雪松下倚树而立，眼看着将军府里冲天的火光渐渐熄灭，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是找到了。
他转身欲走。
一只黑猫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出来，拦在他的面前，“来一起喝杯酒吧，青羽大将军。”那只黑猫开口，说了这样的话。
身着黑衣的男子，正是青羽。
他吃惊道，“这声音，难道是王子风？”
“哎！我已经不是王子风了呢！”黑猫用责怪的语气道，“不要再叫我王子风了，跟着黑猫，到我府上聚一聚吧。”
话音刚落，那黑猫转身，做出带路的姿态。
城外竹府。
青羽到的时候，竹凤浅正坐在屋后的外廊上，天上有一轮明月，光华皎皎，洒下银辉在这看似荒芜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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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青草郁郁葱葱，一派生机。
“喔——”青羽颇为意外，“臣竟不知道，王子风懂得阴阳之术。”他行过礼，在竹凤浅的对面坐下。
竹凤浅轻笑，“将军不知道的事情，可还多着呢。”
如果青羽知道教授他阴阳之术的人是谁，恐怕会更加吃惊。这样想着，狐狸一般的眼睛里，透出促狭的笑意。
“是。”青羽也是一笑。
王子殷风离开青国也有多年了，这些年来只听说他以商贾的身份来往于各国之间，却始终不曾回过青国，关于他的事，在碧丘城也只是听人传说而已。
这时候，彩蝶送了煮好的肉和酒上来，向两人微微一笑，“边吃边说吧。”
竹凤浅给青羽斟了酒，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举杯道：“喝吧。”
青羽点点头，“喝。”一仰头，杯中的酒已经干了，竹凤浅又替两人斟上。
这样喝了几杯之后，竹凤浅才笑盈盈地看着青羽开口，“将军这次到明国来，为了什么？”
青羽道：“大王派我来贺寿，王子风不会不知道吧？”
竹凤浅摇头，“好一个青羽大将军！我这么问了，自然不是要这种答案。”他要的是青羽来明国的真正目的。
青羽面色不改，“臣不明白王子风话中的意思。”
竹凤浅笑意不减，“既然如此，那我只能自己说了。”他丢了一块肉到嘴里，细细地品尝之后，才不疾不徐道，“将军今夜去了源蔺将军府。”
青羽沉默。
“在将军府里，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东西吧。”竹凤浅道。
青羽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波澜。
“是——迟晋将军的牌位。”竹凤浅看着青羽的眼睛。
果然看到了一丝慌乱。
“您如何得知…”青羽惊讶，“难道殿下也曾经…”
“我看过。”竹凤浅肯定了他的猜测。
青羽点点头，又是沉默。
竹凤浅挑眉，“将军，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直觉告诉他，这里面的秘密一定事关青国，而且，或许和墨儿有关。
青羽摇摇头，“殿下多虑了，哪有什么秘密。臣只是奉了大王之命，在出云城各大臣的府邸探听情况而已，没想到这源蔺将军府里居然会供奉有我们青国大将的牌位，实在是…”
“哦？”看来这家伙是真的不肯说出实情。
国内出了大王驾薨这样的大事，身为青国大将军的青羽居然会为了明王的寿宴而不回青国——恐怕他所忠心的并不是先王，而是如今刚刚登上王位的这位殷子初吧。
竹凤浅索性也不再问。
青羽大将军是何等人物，岂是他随便就能问出秘密来的。虽然他表面上对自己恭敬有加，尊称一声“殿下”，然而，自己这个被降为臣籍，又只是当今明王侄子的人，与青国还有什么瓜葛呢。
只是看似无意地说了一句：“今夜将军府失火，恐怕云浮夫人不会察觉不到这其中的变故吧…”
青羽闻言，眼里果然多了一分忧虑。
满园的青草，在月华下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这样一看，又会觉得那并不是一片草地，而是粼粼的湖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唔…殿下这里，种了茉莉？”青羽边喝酒边问。
竹凤浅点点头，“权作对故国的思念吧。”要说他对故国没有一点思念，那是假的。他想念幼时玩耍过的廊桥、骑过的马，想念母亲温柔的手和父亲爽朗的笑声。
不过那些想念，只是想念而已。
青羽沉默片刻。
“殿下依然记恨太后吧。”当年的事情，他并不是十分清楚，却也大概听说了些，只知道王子风的母亲琉星夫人被青后污蔑为狐妖，扔在雪地中被饿狼啃噬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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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还是青后的太后，在青国的势力极其庞大，她的父亲长信侯手握青国八十万重兵，镇守西南海疆。青国海疆的安定全倚仗长信侯，甚至有人说，若是长信侯起了异心，青国易主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因此，当年先王虽然深爱着琉星夫人，却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只能在琉星夫人死后的第三年，把王子风送出青国。
“即使流浪在他国，也比在青国被那个女人迫害要来得好。”先王这样说。
如今，虽然两年前青王以长信侯年迈为借口，收回了四十万的军权交予大将望间，但是多年来青后在碧丘城培养了众多党羽，势力仍不可小视，因此新王即位之日，便认其为母，尊为太后。
竹凤浅忽然笑起来。
微薄的红唇勾出漂亮的弧度，在月光下妖媚如随风飘落的樱花。他侧着头，似笑非笑地盯着青羽，“恨？”
恨…
他怎么可能不恨。
“你知道吗，我的母亲的确是狐妖。”当年的青后并没有说错，他的母亲的的确确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白狐，只是他恨，为何她要赶尽杀绝，不肯给母亲一条生路。
看着青羽脸上错愕的表情，他唇边的笑意越发的妖冶。
他微微起身，凑近青羽。
呼气清幽如兰。
狭长的双眼，露出如狐狸般狡黠的神色，细柳般的眉显现出雪白的颜色，洁白如贝的牙齿也尖锐起来——
俨然是狐狸的样子。
“呀——”青羽惊叫一声。
然而那一声后，竹凤浅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带着优雅的微笑，啜了一口杯中的酒，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青羽却无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震惊而大口地喘着粗气，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惊骇，“您竟然…竟然…”
这么说来，琉星夫人果然是狐妖吗？
竹凤浅微微一笑，转而望着庭院。
茉莉花香若有似无，钻进他的鼻子——他记得，青国的王宫种了大片这样的茉莉花，一到花开的时候，整个王宫便弥漫着花香，令人陶醉。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轻得仿若无闻，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如女子的哀怨叹息，“狐狸，其实是一种善良的生物…可是如果受到了伤害，它也会…”也会反抗，也会复仇。
青羽沉默。
方才的震惊已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惆怅。
这世间的事，实在是说不准呢。
两人又坐着喝了一会儿酒。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竹凤浅又开了话题，“我听一些老人说，这些年青国的茉莉长得不如从前那么好了？”虽然仍有漫山遍野大片大片的茉莉，长势却不如从前那么好了。
有人担忧，这是青国衰落的象征。
青羽点点头，看了看四周无人，低声道：“殿下放心，无碍。”
竹凤浅一笑，又道：“喔，好像这里面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他定定地看着青羽，“是茉莉花神吧。”
青羽微怔。
“殿下…”这应该是青国的机密，除了青王和少数几位大臣外，无人能知——青国的茉莉花神，在十多年前就失踪了。
原本应该住在神殿里的茉莉花神，在十多年前的一天，忽然不见了，从此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有了花神的庇佑，那些茉莉花虽然依旧长势良好，却免不了受到一些灾害，因此不如从前那么茂盛了。
只是，花神失踪的事一向被隐瞒得很好。
花神是只有大王才有资格晋见的，其他人除非有花神的召唤，一概不得踏入神殿。而花神千百年不召见任何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因此没有人发现。
先王也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少数的几位心腹大臣，让他们想出寻回花神的方法，却是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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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凤浅若有所思，“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这样看来，青羽将军此行的目的，我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确实是一个不能为外人道的大秘密——
如果被世人得知，恐怕会发生难以挽回的变故吧。
这头一个，便是云浮夫人。
“殿下可知道什么内幕？”青羽神色端肃，“此事有关青国国运，还请殿下不要对臣隐瞒。”
“我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我所知道的，青羽将军不都知道了吗？”
“可是，关于花神大人的…”
“哦…那个不要紧。”
“不要紧？”秦羽惊讶，“怎么能说不要紧呢？”
竹凤浅忽然好奇起来，“青羽将军，你是雪国人吧？”
青羽没料到他会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微微一怔，随即点头。眸光一瞬间暗了下去。
“可是我觉得，青羽将军是真的把自己当作青国人了吧？”他的语气淡淡的，似乎夹杂着一丝嘲笑，仔细想想，又觉得好像没有。
秦羽有些窘然，沉默不答。
竹凤浅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今天在街上，那个女子跟你说的话，难道将军心里就没有一丝触动吗？”他是让整个虚幻之境陷入长达六年的雪季的罪魁祸首之一吧。
然而，青羽却露出了惊讶和疑惑的神色。
“您说…今天街上的女子？”
“嗯。”
“什么女子？”他有些迷惑和不安，“臣今天进入出云城后径直进了王城，并没有在街上遇到什么女子啊！”
竹凤浅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你说什么？”
他居然不记得，今天在街上遇见十三被她斥责的事？“那么…那个刺客呢？”不会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吧？
“什么刺客？”青羽的表情看起来有一丝不安。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曾经发生过的事——这种感觉让他心里生出一丝恐惧，站在权力高峰的人，如果连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都不记得，是极其危险的。
竹凤浅的双眸微微眯起，“将军真的不记得了？”
青羽摇摇头，声音有些颤抖，“的确不记得…”现在想起来，他脑子里只有进入出云城之前和进入王城之后的记忆，中间的那一段，竟模糊得如同一团光晕。
“不记得那个雪国的刺客，不记得被激怒的雪国难民，不记得你下令斩杀他们，不记得——那个女子在你面前说的一番话了？”竹凤浅也是骇然。
要修改一个人的记忆，并不是轻易能办到的，何况对方还是御神术高强的青羽大将军。除去雪国冰封雪原上的汨罗湖水，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能让青羽失去记忆。
可是显而易见，青羽不可能是喝了汨罗湖水才失忆的。
听闻了这一番话，青羽越发不安起来。
“难道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吗？”他竟浑然不觉。这太可怕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偷走了他的记忆！
竹凤浅深深地看着青羽，他心底有一丝丝隐隐的不安，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殷子初的即位，青羽半夜闯进将军府结草堂，失踪的茉莉花神。
迟晋将军是十七年前死在源蔺手下的，而将军府，却将他视作恩人。源墨身为明国大将与公主之子，学不会任何的御水术，反而对风有极强的控制能力。
还有，茉莉花。
十三说过，墨韵堂前的院子里，也有一株茉莉花——照常说，茉莉花不可能开在没有御风术庇佑，又冰天雪地的地方吧。
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能说明的问题只有一个。
但是——
他却无法理解为何青羽的记忆会出差错，记不起今天才在大街上发生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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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说，是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不希望青羽记得那些事情，因此偷走了他的记忆封存起来？
可是，那事极其寻常——不过是雪国人复仇而已。
或者…
问题并不是出在那些雪国人身上。
…
她扬起脸，仰望高高在上的青羽大将军。
“你不觉得羞耻吗？”她冷冷地问。
“你身为雪国的子民，不能为守护自己的国家尽力，反而成了敌人的帮凶，你不觉得可耻吗？帮着敌人亡了自己的国家，如今你还要对这些雪国人下手，你不觉得羞耻吗？”她一声一声问得凌厉，字字如寒冰落地。
“你的沁雪剑，刺在一个个雪国人的胸口，沾染的鲜血，是同你身上所流的一样的血脉，你不会害怕吗？你不会觉得，那像是刺在你自己身上吗？”
“你是叛徒。”
…
十三说这些话时候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那小脸上的怒意，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如果…
是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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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神秘老者
一大早起来，窗外又是落雪纷飞。
自从茉落来了府里后，伺候公子日常起居的事情便交给了茉落，薄烟又没有派别的事情给她做，因此十三便闲了下来。
她很不能适应这样的空闲。
看到茉落做事的时候，她总是想去插手。
然而茉落总是笑着说：“哎，让我来做吧。”她的笑容那么真挚，让十三无法拒绝她的意思。
公子也总是说：“让小落来做吧。”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公子嫌弃了。
有时候她会拔下插在发髻里的簪子发呆，心想：“或许下一次，公子也会做一个给小落吧？”然后心情就越发地沮丧。
还是出去散散心吧。
既然待在府里也没有事情可以做，不如出去走一走，或许能碰上有趣的事。
可是她对出云城并不熟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玩才好。这时候，脑子里忽然蹦出了三个字：“幻萤谷”。
“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如果有空的话就去那里玩玩吧。”式神竹先生的话在她的耳畔响起。
那好吧，就去幻萤谷。
可是，幻萤谷到底在哪里？
式神竹先生只说，在出云城的北郊。
薄烟姐姐说过，离开出云城是非常危险的，尤其是对御神术一无所知的她。
不过既然已经有了去的念头，这些阻碍只是让她的渴望越发强烈。
“幻萤谷吗？”源墨从书卷里抬起头，“你去那里做什么？”
幻萤谷在出云城北郊，据说那里是整个虚空之境中，没有阴阳师的咒庇佑，也能四季如春的地方，即使城里落雪纷纷，幻萤谷里也始终是绿草青青，鲜花遍地。
十三想，公子那么尊敬竹先生，如果说是竹先生让她去的，公子一定会告诉她在哪里。便道：“是竹先生让我去的，他说那里是个不错的地方。”
“竹先生？”源墨眸光一闪。
“嗯。”十三认真地点头。
略一思考，源墨扔下手中的书起身道，“我同你一起去。”说不定这家伙是约了竹先生在外面见面。
牛车行驶到幻萤谷外便停下了。
“从这里开始要走进去。”源墨下了车，破天荒地朝十三伸出手去，做出打算扶她下车的姿势。
“哎…”十三有些疑惑，心里却十分甜蜜。
真没想到公子居然会主动说要跟她一起来。
两人在雪地里安静地走着。
雪并不大，地上的积雪却很厚，一脚踩下去，便有一个深深的脚印。
“哎，真的不知道这些雪有什么好看的。”十三嘀咕道。
如果要看雪景，墨韵堂前华庭里的雪景就很不错。
源墨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还没到呢。”
那笑容如雪花般纯白晶莹。
看得十三也忍不住一乐。比起刚到将军府的时候，现在公子的笑容似乎多了很多，虽然有时候还是凶巴巴的，却不再是以前那个木偶脸公子了。
天气晴朗。
柔和的白色雪花折射出淡淡的光芒。
世间万物都被白色的雪所覆盖，所有的声音似乎也都被雪夺去了，四周寂静得可怕。
没有风。
雪花是直直地向着大地坠落的。
两个人都没有撑伞，就这样走在落雪当中。
“有时候，会觉得不可思议呢。”望着这些纷纷落下的雪花，十三说。
“嗯？什么不可思议？”源墨收回眺望的目光，看向十三。
“如果一直看着这些落下的雪花，有时候会产生这些雪花并没有坠落，而是大地带着我们上升的感觉。”她笑着说。
源墨怔了怔，转而凝视那些下落的雪花，半晌，也笑起来，“果然是这样。”当凝视着下落的雪花时，好像并不是这些白色的雪花从天而降，而是自己朝着天空飞去了。
“这雪下了这么多年，我竟然都没有发现。”他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十三。
“是啊，下了这么多年呢。”十三感慨道，“公子，你看这天空——为什么这些雪花总是下不完呢，难道天上可以储存这么多年的雪花吗？”
据说，下了整整六年呢。
源墨仔细想了想，回道：“这些雪花，不是一直都存在于天上的吧。雪花不断地落下，这庭院里的积雪不断地累积——可是六年来，这些积雪似乎总是只有这么高。”
他伸手指了指地上的积雪。
冰凉的雪花吻上十三的脸颊，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亲切。
她伸手。
纷扬的雪花落在她的指尖，宛若一朵盛开的花朵。
十三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由自主地将五指合拢——手心里有了异样，再打开看的时候——
手心里，宛然是一朵雪色的玉簪。
然而只是一刹那，手心的玉簪消失了，只有雪花在她的手心渐渐化开。玉簪，是雪国的国花吧。
“或许，我真的是雪国人。”十三在心底这样猜测。
“只是…”边上的公子低声道，“是怨恨吧。”
“啊？”
十三走近一些，想要听清楚公子的话。
源墨看了她一眼，“这雪，是雪国人的怨恨吧。”是国破家亡的怨恨，是对雪王无能的怨恨吧。
“是呢…”十三轻轻地点头，“是雪国人的怨恨吧。”
是对青羽将军背叛的怨恨，是被欺骗而产生的伤心欲绝吧。
“作为一个国家的王，护佑臣民是她的责任吧。”源墨的声音轻若无闻。
然而十三还是听到了。
“是。”她这样回答。
“得到臣民的尊崇，也是王的权利吧。”他若有所思，“作为王，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会做出许多在我们看来无法理解，甚至是残忍的事情来吧。”
十三心里一动，“公子说这番话，是因为竹先生的母亲吗？”
源墨有些惊讶，“竹先生也跟你提起他的母亲了吗？”随即眼底有了不一样的神色，“看来公子对你并不一般呢。”
向来对男女之事无甚兴趣的先生，居然会跟她谈论起母亲的事情。
他的眼底闪烁出那一日一样的光芒。
他说“我讨厌你心里想着别的男子”那时候一样的光芒。
十三急忙引开话题，“过几日，便是明王的寿辰了呢，公子可准备好了贺礼？”
源墨怔了怔，眼底的骇人光芒逐渐退去，“嗯。怎么？”
明王寿宴，邀请了出云城所有的贵族名流前往，必定是一桩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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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明王应该算是源墨的表哥。
云浮夫人，是先王嫡亲的妹妹，也就是当今明王的亲姑姑。
“听说，夫人会在寿宴上表演九天玄女舞呢。”十三向往地说。
源墨轻哼了一声，“每年都是如此，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我没有看过。”
“嗯，说得也是。”
“所以很期待呢…”云浮夫人美艳不可方物，她跳起舞来一定也是风情万种吧。而且竹先生也答应了要上台表演。
一定非常精彩。
十三开始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这时候，源墨的手往前方一指，“到了。”
十三闻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她微微张嘴，发出轻微的惊叹。
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山谷。
十三和源墨站的地方，地上有厚厚的积雪，天上也在飘着雪，然而山谷里，却是阳光明媚，落英缤纷，地上像铺了绿色的地毯，其间点缀着五彩的花朵。
不远处，有成片的桃林。
粉色的花瓣随着轻柔的风纷纷落下，在空中旋转跳跃。
“太神奇了…”十三失神地喃喃。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明媚的春光了——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见过，因为在她拥有完整记忆的这六年里，虚空之境始终被皑皑的大雪覆盖着。
像这样的画面，她甚至不曾在梦里见到过。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穆穆轻风悠悠至，吹我罗衣，青袍似春草，草长条风慢慢舒。
十三穿着白色的衣衫，青绿色的裙子。
她朝着这一片明媚耀眼的春光展开双臂，迎着风奔跑起来。
起初她依然是在雪地里，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脚下已经是芳草萋萋。好像进入幻萤谷只是一瞬间的事，短暂到没有任何人会察觉。
幻萤谷里的草疯长，几乎要没过膝盖，有一些甚至比十三还高。
她在这一片缤纷的色彩中奔跑。
空气里有淡淡的泥土的气息，混合着青草的清香和花儿的芬芳。她的心里，也因此而爆发出奇妙的快乐，压抑了许久的心情在一瞬间得到释放。
“果然，还是要有这样明媚的春光，心情才会舒畅啊！”她由衷地感叹着。虽然对那些皑皑的白雪有着莫名的亲切感，但是这样的春光也让她心情舒畅，忍不住扬起甜美的笑容。
源墨含笑看着在草地上奔跑的十三。
他缓缓地走着，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也从皑皑的白雪里走到了明媚的春光下。春风夹杂着甜蜜的花粉，拂过他的脸颊，温柔得如婴儿的触摸，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