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富贵 作者:如莲如玉

第一章 重生为倌
“大兄弟,买手机不?”
一张抽抽巴巴的老脸突然出现在田大康面前,贼眉鼠眼,呲着焦黄的大板牙,胡子乱七八糟,还粘着一粒洁白晶莹的大米饭粒,这副尊容,差点把田大康手里刚买的康乃馨吓掉地上。
长得难看也就罢了,偏偏神态还十分猥琐,很容易就把他归入二道贩子或者老骗子之流。
田大康早就过了不惑之年,自然不准备和这种家伙搭讪,于是晃晃脑袋,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沙哑如同破锣般的声音:“大兄弟,俺这手机是新产品,功能新颖,免费使用——”
没等他说完,田大康已经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然后那辆不知倒腾了几手的捷达一声轰鸣,屁股后边喷出一股黑烟,腾云驾雾而去。
“咳咳咳——想跑,没门,不信你还能蹦跶到天边?俺刘老六看上的人,从来——咳咳”
田大康当然听不到那个老头的狠话,对于他来说,每年的这个日子,都是最重要的一天——因为这一天是清明节。
跑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他的老家——红旗镇五星村。在村口停了车,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康乃馨,向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走去,那里是五星村的老坟茔地。
刚刚进入四月份,乍暖还寒,天灰蒙蒙的,太阳躲在一块云彩后面;地面的小草刚刚冒芽;远远望去,树林一片嫩黄,想是刚抽条;吸一口气,新翻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叫田大康倍感亲切。
“奶奶,富贵来看您啦——”田大康跪在坟前,手里捧着一束康乃馨,洁白如玉,不染纤尘。
刹那间,太阳钻出云隙,金光遍洒大地,田大康泪眼朦胧,看着坟头上冒出的小草,嘴里喃喃着:“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说起来,坟墓里面的李奶奶也不是他的亲奶奶,田大康是个孤儿,是李奶奶把他拉扯大,可是当田大康能赚钱养家糊口的时候,老人却病故。
子欲养而亲不待,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这也成为田大康心里永远解不开的一个死结,虽然他这半辈子没升官,也没财,挣扎于生活大潮,庸庸碌碌。
跪了半晌,田大康收拾心情,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又在坟地里转了一圈,挨个行礼。
墓碑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都是一辈子普普通通、老实巴交的农民,这一代人,吃苦遭罪,没享过啥福。但是对于田大康来说,却都是最亲近的人,可以说,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叼上一根烟,在喷出的烟雾中,田大康仿佛又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如果能重活一回该多好啊,也许人生就不会有太多遗憾,可是——”田大康摇头苦笑,准备离开。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一阵破锣般的铃声响起,田大康疑惑地摸出手机:啥时候换成这么难听的铃声?
不对,手机没啥反应,可是刚才那个铃声却很有耐心地响个不停。
田大康把手伸进裤兜,无比诧异地摸出一个手机,造型有点怪,竟然是圆的,比掌心小两圈,黑不溜秋挺难看。
“啥时候多出个手机呢?”田大康愣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摁了一下接听键。
屏幕上蓝光一闪,露出一张老脸,呲着大板牙朝田大康一笑,吓得他一甩手,手机飞出好几丈远。
“好像是路上推销手机的老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啊——”田大康犹豫一下,还是把手机捡起来,要不是这块坟地埋的都是熟悉的父老乡亲,估计刚才他就吓晕过去了。
“介绍一下,俺叫刘老六。你叫田大康,小名富贵是吧,恭喜你,成为俺的又一名客户,一位新的淘金者。”画面上的刘老六一脸贱笑,要是正常人见了,十个有九个想在他脸上擂几下。
“淘金者——是什么玩意?”田大康有点摸门不着。
画面中的刘老六嘿嘿两声,露出老狐狸的微笑:“先别废话,俺先送你上路吧——”
“上路——上哪去?”田大康彻底迷糊了,这都哪跟哪啊。可就在这时候,手机上蓝光暴涨,把田大康裹在里面,变成一个蓝光闪闪的光团。
在一阵猥琐的嘿嘿声中,光团瞬间消失不见,而田大康也踪迹全无,仿佛从这个世界蒸一般。
扑通——田大康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里面晕晕乎乎,就跟小时候第一次偷摸吸***烟袋锅似的。
“我这是在哪啊?”田大康四肢着地,撅着屁股往起爬,目光自然落在自个的胳膊上,不由一愣:又细又短,跟麻杆差不多;再往身上瞧瞧,却是光着膀子,下身只穿着个破裤衩,还是开裆的,正中有一个晃晃悠悠的小**,白嫩嫩一小揪揪,赫然还是童子鸡。
田大康实在受不了这个刺激,直接趴在草地上,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铃声又一次响起。田大康赶紧在身边抓了几把,抄起那个圆形的手机,很快,刘老六那张脸又浮现出来:“富贵大兄弟——不,现在应该叫你富贵小朋友,重新回到十二岁,感觉怎么样啊?”
“十二?”田大康瞧瞧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和小——傻愣愣点点头,他确实由一个中年人变成了小娃子。
“你快说,把俺送哪来了?”田大康急火火吼道。
刘老六露出招牌式的笑容:“俺们哪都能送,先秦两汉三国,唐宋元明清,就连光屁股穿树叶的原始社会也送过,不过那次属于技术故障,第一代产品,有些小失误是难免的——嘿嘿,不过你放心,你手里的这个已经是第二代,一般时候没问题…”
“那俺现在是啥朝代!”田大康真想把手里的破玩意摔在地上。
“急啥,自个没长眼睛啊。”刘老六很轻蔑地瞥了一眼,仿佛在看白痴一般。
田大康连忙举目四望:前面是一望无边的草甸子,水泡子星罗棋布;近处是几十头大大小小的黑猪花猪,大多数都在泥坑里面打滚;在他的脚边,横着一根大鞭子。鞭杆足有一丈多长。
放猪?田大康觉得这情形无比熟悉,一下子想起小时候生产队放猪的情形,记得小时候,他当过两年猪倌呢,也就是十二三岁,7o年左右。
砰砰砰——田大康感觉心脏一下子就跳到嗓子眼了,他猛然回头,没错,不远处的小村是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五星大队,一户户的茅草房,烟囱里面炊烟袅袅,村口的大榆树,还有生产队院里高高挑起的银色大喇叭…这一切的一切,都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中。
“啊——”田大康跪在地上,仰天长嚎,上天真给他一次重活的机会,平凡的人生因此转入不同的轨迹,怎不叫人欣喜若狂。
嚎了半天,这才想起手里的手机,连忙放到眼前,只见画面上的刘老六正使劲掏着耳朵:“小富贵啊,你就不能小点声?”
田大康抓抓后脑勺,觉得刘老六那张猥琐的老脸也挺顺眼“刘——老——,谢谢您。”
刘老六显然对这个称呼比较受用,大咧咧地点点头,刚要说话,忽然又东张西望几下:“不好,城管来了,回头再聊,先闪人。”
“刘老,以后怎么联系你——”田大康喊了两嗓子,可是画面重归暗淡,他也只能跺跺脚:“这个死刘老六。”
不过,这点小小的埋怨很快就被重生的兴奋取代,他从地上抄起鞭子,啪得猛甩一下:“啰啰啰——回家看奶奶去喽——”
吭哧吭哧,大猪小猪都从水塘爬起来,甩甩身上的稀泥,结成一个松松垮垮的队伍,向着屯子方向走去。
在猪群的后面,田大康一窜一蹦,不知道是心中欢喜,还是因为重回少年,总之,无论是心情还是身体都轻飘飘的,跟天上的白云有一拼。
虽然这次重生,没能立刻财升官,而是当起了猪倌,但是田大康一点也不在乎,能重新生活在奶奶和乡亲们身边,给他个太子也不换。
到了村口,田大康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迈开两条小腿儿,飞跑起来,很快就冲到猪群前面,嘴里脆生生吆喝起来:“回家喽——猪回来喽——”
猪倌每天上工的时候要吆喝一声“送猪喽”,回村的时候也要告诉各家各户一声,好各自经管,那时候,各家各户的猪都集中到一起散放。
这一声就好像解散令,大猪小猪都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听田大康的吆喝,都撒开四蹄往家疯跑,惦记着赶紧回去吃食。
要是往天也没啥,田大康都站在猪群后边;但是今个稍微有点意外,就在他兴冲冲地东张西望之际,猛然觉得身后一阵大力传来,然后就跌了一个嘴啃泥。
抬起头一看,只见一头老母猪扭扭搭搭冲过去,后面跟着几只花猪羔,最后面那一只还用温润的小鼻子拱拱田大康的脸蛋,然后吭叽两声,紧紧追随老母猪而去。
田大康一拍脑门:叫猪给撞啦——
(胖子新书上传,拱手给大伙问好啦。还是那句话,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码字。)
第二章 家
宁静的小山村,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土坯房,茅草顶,后坡长着一层厚厚的苔藓;柳条编的篱笆,展开婆娑的枝条,如同一条条温柔的手臂,欢迎田大康的回归。
一只花公鸡领着几只老母鸡在篱笆跟下刨食,偶尔捉到一条小虫,就咕咕几声,母鸡们立刻蜂拥上来。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家之主赚来吃喝,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老婆孩儿享用。
村口的大柳树拴着几头牛,嘴里慢条斯理地倒嚼。看到地上趴着的田大康,一只青色的老牛还哞了一声。田大康记得,小时候经常薅草喂它。
恍然如梦啊,田大康看了半天,才想起自个还趴着呢,于是连忙往起爬。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咆哮,一条黑影,气势汹汹扑过来,赫然是一条大黑狗。
只见它人立而起,两个大爪子搭在田大康肩膀上,刚刚站起来的田大康就又趴下了。
“黑妞——”一人一狗扭成一团,田大康搂着黑狗的脖子,真想使劲咬两口。这是他亲手喂养的一条母狗,陪伴他度过了整个青少年时代,感情不是一般的深。
“别舔,吃屎没有啊?”田大康使劲扳着黑妞的大脑袋,无奈人小力弱,还是被黑妞的大舌头在脸上偷袭几下,麻痒痒的。
那时候农村大多数人家都养狗,不过人都吃不上遛,哪有啥东西喂狗,所以一般的土狗都吃屎。
有时候小孩在道边蹲着,狗等得性急,诸如恶狗舔屁股之类,也是常事。不过人家黑妞从来不吃屎,这家伙胆子大,性子野,经常自个到山上打食。
亲热够了,田大康领着黑妞往家走,记得他家在屯子最东边。各家房后的土墙上都写着标语,歪歪扭扭,用白灰刷上去的。田大康一条条看下去,有“以阶级斗争为纲”,也有写着“**万岁”的,还有一条差点把田大康逗乐喽,赫然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每一条都旗帜鲜明,铿锵有力,铭刻着时代的烙印,叫田大康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小山村也不是世外桃源,正在经历着*的“伟大”洗礼。
“奶奶,我回来啦——”田大康兴冲冲推开柳条编的大门,然后自肺腑地吆喝一声。
屋门敞开着,李奶奶正坐在灶坑前面烧火,斜襟的蓝布褂子,腰上系着满是补丁的围裙。脑袋后面挽着个疙瘩揪,五十多岁的人,头几乎就全白了。听到田大康的呼唤,老人回过头,慈爱地望着门外,皱纹里面都满含笑意。
这一刹那,田大康眼泪哗哗的,冲进屋,一下扑到老人的怀里,哭得昏天黑地,似乎几十年的思**,都在这一刻倾诉。
“富贵啊,谁惹你啦,奶奶跟他拼命去——”李奶奶一手抄起烧火的两股叉,一手拿起炉钩子,颇有几分双枪老太婆的风采。
“奶奶,没事,俺这是高兴的!”田大康赶紧抹了两把脸,搂着***腰,把脑瓜扎进老人怀里。
“这孩子,又不是十年八载没看着啦,赶紧进屋等着吃饭。”李奶奶嘴里叨咕着,爱抚地摸着田大康的小脑瓜。
进了屋,里屋是南北炕,都铺着炕席。南面的窗户上蒙着塑料布,窗格子都是菱形的木头块拼成。
靠着西墙并排摆着两个小柜,这就是全部家具。柜子比较古老,四角都包着铁,表面的红漆斑斑驳驳,脱落不少。
柜子上面摆着几样东西,正中是一个白瓷的主席像,半尺多高,正在向千千万万的人民群众挥手。
旁边是几本书,清一色红颜色的塑料皮,大多是《**语录》,此乃家家必备之物,人称“红宝书”。
另外一个柜盖上则是一些日常用品,一个塑料木梳,一把篦子,还有一个镶着木框的镜子。田大康忍不住把脑袋探到镜子前面,他自个十几岁的时候是啥德性,早就忘了。
胖乎乎的脸蛋,还有俩小酒窝,两个小眼睛虽说不大,但是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还挺招人喜欢。田大康掐掐小细胳膊,嘴里不由叨咕一句:“这点肉都长到脸蛋上了——”
成年之后,田大康体重蹭蹭涨,就跟育肥似的,但是现在还一点瞧不出这种趋势,除了脸蛋之外。
正美着呢,忽然觉得有点异样,他不由仰起头,只见墙上正中央挂着一个相框,上面只有一张照片,那是一个穿着军装的青年,英姿勃,目光炯炯,似乎正盯着田大康。
“叔叔——”田大康心头一震,这是李***儿子,参加抗美援朝,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结果就再也没回来。
也正因为如此,李奶奶才成了五保户,后来又收养了田大康,在老人的心目中,既把他当成了孙子,又是儿子。
“吃饭喽——”李奶奶把饭菜端上桌。田大康刚要上炕,却被奶奶拉着站在主席像前,然后就看到奶奶目光无比虔诚,手里捧着一本红宝书,嘴里****有词:“伟大领袖**万寿无疆,林副主席身体健康——”
田大康有点憋不住想乐,但终于忍住。他知道,这时候要是有一点不敬,奶奶绝对会打他的屁股板子。
又背诵了一段《为人民服务》,这是著名的老三篇之一,另外还有《纪**白求恩》和《愚公移山》,当时绝大部分人都能背诵,哪怕那些不识字的农民也都一样——啥玩意也架不住熟啊。
折腾完了,祖孙俩终于坐在炕上,李奶奶盘着腿坐在炕头,田大康干脆跪在那,看着盆子里面的菜团子呆。
所谓的菜团子,就是在苞米面里面加了点野菜,然后放点盐,上帘子一蒸,比大饼子还不如。
而且菜团子也分三六九等,日子好过点的,里面就是面多菜少;反之,菜越多,证明这家日子越苦。
还有一小盆汤,上面连一个油珠都不漂,只有青菜叶,确实够清淡。
田大康咬了一口菜团子,喝了一口汤,虽然有点难以下咽,但他还是细细地嚼着,慢慢地咽下,似乎在品尝着岁月的艰辛。
“这玩意忆苦思甜的时候吃一顿也成,要是天天吃可够戗,难怪俺身子骨这么瘦呢。”田大康心里颇有些感慨,作为一个重生者,他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先能吃饱吃好,不光是自家,还有屯子里那五六十户。可是这样一个朴素的愿望,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可不是那么好实现的啊。
对,问问那个刘老六,这老家伙没准有法子。田大康打定主意,忽然身子一颤,噼里扑通跳到地上,趿拉着鞋子往外就跑。
“富贵,忙三火四干啥呀——”李***声音从屋里飘出来。
田大康能不急嘛,那个手机没影了。刚才回家的时候太激动,把这茬给忘了。
第三章 八大金刚
一口气跑到村口,田大康记得在这摔了好几跤。黑妞不知道咋回事,也吐着大舌头,呼哧呼哧跟在小主人屁股后面。田大康真想在它屁股上踹两脚:你要是不把俺扑倒,能生这个意外嘛。不过,最终还是没舍得。
到了村口,田大康有点愣,只见一堆野小子聚拢在那,一个个都光着膀子,跟黑泥鳅似的。
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田大康心里逐一**叨着这些家伙的名字:“二牤子,三光子,四喜子,五缸子,六指子,八叉子。”再加上他这个大富贵,屯子里面的八大金刚就齐了。
望着这些儿时的伙伴,田大康的心忍不住又激动起来,不由分说,上去一人一巴掌:“你们这帮家伙啊——”重新变成少年,田大康是五十岁的心脏,十二岁的身体,整个人仿佛也年轻了。
“**教导我们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富贵哥,你轻点啊——”三光子笑嘻嘻地说着,那时候的人们,张口闭口就是语录,小娃子听得时间长了,也都学会了。
“**他老人家都说了,俺们是早晨**点钟的太阳,富贵哥你想摧残花朵咋的?”又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飘过来,是个小丫头,穿着小花布鞋,草绿色的裤子,显然是军裤毁的,上身是个花布小褂子,胸口别着一个**像章,金光闪闪。
脑袋上梳着俩小辫,头稍微有点黄,据说,这样的黄毛丫头一般都比较厉害。此刻,她那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正十分严肃地盯着田大康,只不过微微露出的豁牙子,叫人忍不住想笑。
“七仙女也来了!”田大康乐呵呵地打着招呼,此人就是八大金刚里面唯一的女性革命同志——老支书的老闺女。
那时候没实行计划生育,家家户户都卯足劲生,三个两个是最少,四个五个才正好,六个七个也不多,儿子多了好养老。
这位七仙女是老支书四十五岁的时候捡的,本来排行第五,可是前面四个都是姐姐,老支书想养儿防老。找了村里神神叨叨的二姑奶一看,说是命犯七仙女,合该有七个闺女。吓得老支书连忙把小五变成小七。
本来打算的挺好,下一个该是儿子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岁数太大生不了,结果就出来这么一个七仙女。
“富贵哥,你瞧瞧这是啥玩意?”二牤子把手里一个黑乎乎的圆东西递过来。
“俺看着像是地、富、反、坏、右弄的地雷,老七你赶紧给支书送去。”六指子吸溜了一下鼻子,在他的小姆手指旁边,还有一截,是个六指。
所谓的地富反坏右,就是俗称的“黑五类”,那时候无论大人小孩,阶级斗争这根弦都紧绷着。
“别瞎白话,这是俺掉的,是俺叔留下的东西,要是叫奶奶知道,非打俺屁股不可。”田大康一把将手机夺下来,然后塞进腰里,用一只手紧紧捂住。
听说是抗美援朝烈士遗物,众位金刚也就不敢再动,他们把田大康围在当中,七嘴八舌嚷嚷:“富贵哥,下半晌咱们干啥去?”
“捡鸟蛋去——”八叉子把手指头伸到嘴里,他年纪最小,也最馋。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年月,娃子们肚里都没底啊。
“摸鱼吃去——”三光子上回吃鸟蛋,结果吃出个带毛的小鸟崽子,所以立刻反对。
“大海航行靠舵手,听富贵哥的。”四喜子比较盲目崇拜,呲着豁牙子说。
田大康也舔舔嘴,觉得有必要改善一下伙食,而且这种打渔摸虾的勾当,在儿时的记忆之中也是最难忘的。
于是很有气势地一挥手:“分成两伙,一伙捣蛋,一伙摸鱼,原地解散,回家准备!”
“当当当——”生产队当院挂着的大铁片子响了三下,这个据说还是破四旧的时候从一个庙里抢回来的,挂在这当钟用。各家各户的劳力三三两两出了屋,戴着大草帽,披着衣服,手里拎着暖水瓶,懒懒散散下地干活。
暖水瓶里面装得不是热水,而是井拔凉,渴了的时候喝上两口,贼拉拉痛快。
“送猪喽——”田大康也吆喝一声,很快,大猪小猪就开始集合,田大康斜跨一个黄帆布书包,上面绣着一个褪色的红五星,有点像潘冬子上学背的那个。
只不过这两年*闹腾的,村里的小学早就停了,就连公社的小学,现在还没复课呢,娃子们是挣命的玩啊。
放猪的地方就在屯子后面不远,有几条小河叉子缓缓流过,再往远就是一片一片的柳条丛,开春新伐下来的墩子上,就是那些野鸟最喜欢搭窝的地方。
田大康叫黑妞看着猪群,然后撒着欢往小河沟边上跑,三光子他们几个早就在那等着了,而二牤子则领着七仙女和八叉子去捡鸟蛋。
选了一个比较浅比较窄的地方,就开始憋坝。河里的小鱼不少,平时用土篮子在里面捞,偶尔就能舀上来。不过毕竟数量太少,狼多肉少,不够塞牙缝呢。
所以几个小家伙选了一个涸泽而渔的法子,把上流的水堵住,然后在下游几丈远的地方立上一块柳条编的临时闸门,水过去,鱼留下。
三光子先把柳条闸门下到水里,这是他家柴火栏子的门,正好合用。另一边,田大康就领着剩下的几个搬石头,进行截流。
一块块石头垒起来,中间的缝隙再抹上稀泥,水坝渐渐成形。田大康心里美滋滋:三峡大坝就是这么修的。
现在虽然才五月末,可是水里也不大凉,几个家伙干脆都脱得光溜溜,在水里忙活。也难怪七仙女要去捡鸟蛋,跟着这帮光眼子的野小子确实没法玩。
水坝渐渐高出水面,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水流虽然不急,但是时间长了,也憋得慢慢往高涨,所以水坝也得不断加高。
坝内的水位越来越低,四喜子拿着个破盆子,玩命往出舀水。这活必须抓紧时间,不然把堤坝冲毁就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扑棱扑棱,水底的小鱼已经开始扑腾,田大康抄起岸边的破笊篱,踩着泥沙,开始往上舀鱼,有银光闪闪的鲫瓜子,也有肉滚滚一般的柳根子,还有焦黄焦黄的老头鱼,最多的是泥鳅,使劲往泥里钻。
“富贵哥,快点,憋不住了。”四喜子扯嗓子嚷嚷起来。
“快了,马上完事。”田大康把一条足有二两多的鲫瓜子舀上岸,随即哗啦一声,大堤决口,河水一卷,田大康就没影了。
“嚯——劲还真大——”田大康从水里钻出小脑瓜,连头带脸抹了一把,然后扑腾到岸上。河水比较稍微有点凉,小风一吹,更是有点要哆嗦。
三光子和四喜子已经开始往盆子里面捡鱼,一边扔一边乐:“这家伙可不少啊,一人能分二十多条。”
“我们也回来了——”二牤子也领着俩手下赶回来,手里拿着个帽兜,里面都是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鸟蛋。放到火里一烧,也特别解馋,尤其是鹌鹑蛋,最是好吃。
七仙女也用衣襟兜着不少鸟蛋,离得老远就吆喝:“富贵哥,我这还两窝野鸡蛋呢。”
田大康乐颠颠跑过去,七仙女皱皱小眉头:“穿上裤衩好不好。”
“嘿嘿,这野鸡蛋俺要了,回家孵小野鸡。”田大康也不在乎,现在他彻底恢复了小孩心性,重活的感觉真好。
野鸡蛋比家鸡蛋稍微小点,颜色有点绿,跟鸭蛋差不多,田大康小心翼翼地往书包里面装,足有十六七个。
猛然间,一声咆哮从远处传来:“你们这帮混蛋王八羔子,不好好放猪,把地里的庄稼都拱了!”
(三更完毕,呵呵,不知道大伙对这书的感觉怎么样,合不合口味?)
第四章 掰社会主义苞米
三光子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是俺爹,快跑——”三光子在家排行老三,全名叫吴荣光,他爹人称“吴大帅”,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能人,啥都懂点,就一样不好,喝了酒喜欢咣当娃子屁股,是有名的淘小子克星。
呼啦一下,八大金刚就剩下田大康哥一个,他本来也想跑,可他是猪倌,手下犯了错误,逃跑也不是法子,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俺在家一瞅柴火栏子的门没了,就知道你们跑这来做妖——”吴大帅是半拉猎手,晚上负责看青,所以白天不上工。而且看青的工分比较多,农闲的时候又能帮着队里打点野物啥的,日子过得比别人家都强点。正因为如此,才能隔三差五弄点烧酒喝,那时候的农村,土烧酒也属于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