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昧不语,良久,微笑:“你一向杀伐果断,怎么忽然心软了?”
木烟离蓦地抬起头来,她眼中闪动着痛苦:“因为他也是我弟弟,他也是你啊。”
她的脸庞因这俗世里的情绪而终于变得不再那样冰冷,不再宛若一尊石像,一座冰雕。
“阿楠,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没办法对你下手。我做不到。”
炭盆里的火舌幽幽上窜,舞成交错的红绸。
师昧叹了口气:“……算了,这件是私事,你要不愿意也就随你。但第一件事情,事关成败,请木姐姐务必办的妥当。”
木烟离闭上眼,此时此刻恰好晚钟响起,自阁顶的角楼庄严栖落。这口天音阁的老钟自建派起已历千百年,音色依旧浑宏。在这袅袅不散的钟声里,木烟离缓声开口。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天音阁这番对话后的第二个夜晚,上修界碧潭庄忽然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血案。此事尚未彻查,火凰阁、无悲寺、孤月夜等门派就接二连三地也出现了类似的案子。
很快地,单一的恐怖事件变成了循环的,人们很快发觉了问题的关键——
珍珑棋。
到处都是珍珑棋。
乡镇巷陌,华都仙门,无一幸免。
这些失去神智的棋子越来越多,到处杀人放火,修真界各门自顾不暇,再没有余力去管百姓死活。
一天天地,鲜血染红了河流,一座又一座城池成为荒城,这场灾劫比先前任何一次天裂都来得更为可怖。
因为人们甚至都不确定幕后黑手是谁,不知道该如何终结这突如其来的大杀戮。但大部分修士都认为这场灾难是由至今下落不明的楚晚宁与墨燃一手策划的。不过也有人心存怀疑,比如此刻聚在破庙里的一群流民,他们议论道:“若说是墨燃捣鬼,倒也可信。但楚晚宁为何要帮着他?”
“谁知道呢,或许是为了分一杯羹?”
又有人说:“我觉得并不止分一杯羹那么简单。那天劫法场,你们也都瞧见了,如果只是普通的师徒,至于会那样情绪激动?依我看来,楚晚宁和墨燃的关系根本就不正常。”
“啊……你是说?”
“龙阳之好,师徒相奸。”
上下唇齿一碰,不吝秽语污言。
围坐在一起的那些人便纷纷露出了极为惊愕又极为厌恶的神情,喃喃道:“不会吧?他可是北斗仙尊……”
“那你们别忘了当年楚晚宁补天裂的时候不小心死了,他徒弟墨燃可是冒着兴命危险去地狱救他的。虽说师徒情深,但这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换你,你做的到吗?”
对方便沉默了。
篝火堆里有一个豆荚烧裂,发出了脆硬声响。
“还有蛟山那一次,你们听说了吗?师明净被掳走之前,曾经讲了一段话。”
“什么?”
“具体不太记得了。当时情况危急,许多人都没有细细咀嚼,后来仔细一想,总觉得字里行间都透着股暧昧。”
有人皱眉道:“但听说师明净就是华碧楠,他的话能信吗?”
“一派胡言!”
众人被这一声怒喝吓了一跳,转头见一个男子怒目圆睁:“这种话怎么能当真!分明是墨燃在给师明净泼脏水!”
“李兄何必如此激动……”
那男子道:“我缘何不激动?我这兴命就是师明净救的!”
“啊……”
“当时我就在蛟山,华碧楠给我们下了一种叫做钻心虫的蛊毒,如果不是师明净用瞳疗术给我解开,我早就命殒当场了!如果师恩公就是华碧楠,他何苦要替我们解咒?”
这彪形大汉越说越激动,最后眼眶竟然都湿润了。
“恩公为了救我们,被华碧楠伤了眼睛,至今生死不明,却还要被墨燃污蔑,我……我替他不值。”
他说着,竟嚎啕大哭了起来。破庙内的其他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都是面面相顾——
一边是师明净和天音阁,一边是墨微雨和楚晚宁,两边都有疑点,但显然后者疑点更多,更值得怀疑。
人群中有个女修,这时候望着明暗跃动的火塘,忽然低声说了句:“其实……那天在蛟山上对抗徐霜林时,我也在队伍里。师明净做的事和墨燃做的事,我都看到了,他们俩都不像是坏人。”
“但他们俩之中,总有个人在说谎吧?”
女修摇了摇头:“谁在说谎这个事关重大,我不敢妄断。但我想说我亲眼瞧见的一件事情。”
瞧见众人纷纷把目光向她转来,她有些赧然,轻咳一声,说道:“那个时候大家都受伤了,墨燃和楚宗……楚晚宁的状态也不好,坐在旁边休息。我无意中瞧见,墨燃偷偷伸出手……去摸了楚晚宁的脸。”
第281章 【死生之巅】我多为善
“啊……”
许多上了年纪的受不了这种师徒暧昧,立刻以袖掩口,大皱眉头。
“这还成何体统!”
女修捧着手中的茶碗,低着头道:“我当时觉得古怪,愣了一下。但是他们二人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宗师,我说什么也不敢往有悖人伦的地方去想。不过此时回头再看,他们两个人确实不太对劲。”
她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就是诸位刚刚提及的,师明净被抓走前说的那番话。那个时候他言辞模糊,我只觉得别扭,不曾细细琢磨,现在想来,他的意思是应该是墨燃曾经心悦于他,后来改了心意,又爱上了楚晚宁。”
大家就都不吭声了。
很多从前不起眼的细节,都在此时一一变得清晰。
突然有人轻声道:“天音阁劫囚那次,你们都去了吧?当时楚晚宁安慰他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他亲了他的额头。”
“啊!”细节的描述更令人厌恶,但却愈发勾人好奇,“谁亲了谁?”
那人挠着头解释道:“楚晚宁亲了墨燃。”
“……”
“你们都没瞧见吗?”
众人纷纷表示并没有看清,那人便摊手道:“好吧,那就当我没说。或许是我眼花看错了。”
但很多时候“就当我没说”其实是一句废话,和“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有异曲同工之妙。
泼出去的水能再收回来吗?于是这种恶心愈发鲜明。师徒两人在一起,若是徒弟主动,多少还好一些,但若是师父主动,这层禁忌里就更蒙上一层腥臭,显得格外居心叵测和为师不尊。
这种私底下的议论和揣测当然不仅局限于这破庙之内。作为最大的嫌疑人,墨燃和楚晚宁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师慈徒孝”这种话题会让人昏昏睡,而“师徒偷情”则能让整张饭桌上的目光都聚拢在一张滔滔不绝的嘴上。哪怕有人怀疑、有人不满,但也不妨碍流言的四散。
所以一时间揣测什么都有——说墨燃爬床上位的,说薛蒙与楚晚宁也有染的,说师昧和楚晚宁恐怕也不干净的。这样一来,原本干干净净的北斗仙尊,朝夕之间就成了个喜欢猥亵英俊少年的变态老男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从来就不是一句空话。
“你们看他的三个徒弟,哪个不是个顶个的好看,要说他没这个心思,你们信吗?”
“墨燃刚刚拜入门派的时候,楚晚宁不是不肯收他吗?我在死生之巅里头有认识的友人,他跟我说,墨燃后来去红莲水榭过了一夜,然后楚晚宁就收他了——为什么?这还用问,睡过了呗,墨燃床上功夫好嘛。”
这些细节勾的人们心里痒痒,愈发津津乐道地谈论着。
“墨燃那时候才刚弱冠成年吧,楚晚宁也真下得去手。”
“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年那个去偷看他洗澡的女修会被打个半死,恐怕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哟。”
几许暧昧沉默,然后有个地痞流氓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道:“哎,其实我还真有点好奇,你们说,他俩睡觉的时候,谁在上面,谁在下面啊?”
“肯定是墨燃在下面吧,楚晚宁那种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他那么傲,总不至于找个徒弟来睡自己。”
“这样想想,墨燃还真的挺可怜的……被强迫跟一个大了自己那么多岁的老男人上床,兴子又烈又难伺候,长得还并不是最好看的,一定很恶心吧。”
“唉……”
而这些碎语闲言还不是最骏烈的,随着时日的推移,有几枚珍珑棋子被人认出了身份,都是死生之巅的弟子。
如果说一个两个还是巧合,那么每次被抓住的线索都指向死生之巅,便是再清白的门派都难免成为众矢之的,引起莫大恐慌了。
这几天,陆续有人找上死生之巅来论理,却都吃了闭门羹。
“薛掌门不在,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说吧。”
“薛正雍去了哪里?”
见对方直呼尊主姓名,守门的小弟子来了脾气:“异变以来,我家掌门日夜奔波,忙着摆平棋子,处处亲力亲为,哪里有苦难他就在哪里,你自己找去!”
那些寻衅滋事的人便冷笑:“忙着摆平棋子?我看是忙着 控棋子,和罪犯墨燃楚晚宁串通一气才是。”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那人道,“墨燃修炼禁术,楚晚宁劫囚逃离,结合之前薛正雍不断为墨燃求情,这些天又处处有死生之巅的弟子被做成了珍珑棋。说你们这门派后头没有猫腻,谁信啊?”
面对这些零零碎碎的寻事者,薛正雍听禀后,总是疲惫地叹了口气,说:“清者自清,如今这世道,能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别再理会他们讲些什么,由着他们去吧。”
这一天,又有人寻上山门来,还带了几具尸体,说要让死生之巅偿命。
薛正雍回来已是深夜,他浑身是血,更有几处受了伤。他一边听着王夫人跟他讲这些事情,一边洗净自己脸上的污泥,喘了口气,没有立刻吭声。
王夫人道:“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看是不是该去和天音阁求助……”
“和天音阁求助?”薛正雍乜过眼睛,颊上有一道僵尸留下的抓痕,“我看天音阁这地方就不对劲。那个木烟离就跟个泥塑菩萨似的,浑浑噩噩,简直混账。”
王夫人忙去掩他的嘴:“你可别乱说。”
“……”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王夫人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脸,“可是有什么办法。那是神祇后裔,是天神立下的千岁大派,他们素有威仪。所以就连三百年前,平王之灾那次都没有人敢质疑他们,你又有什么力气去撼动它?”
薛正雍眼神愤懑,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他将擦洗伤处的毛巾一扔,一个人去了窗边,负手立在窗前,看着外头的一轮弯月。
“你说燃儿此刻怎样了。”过了良久,他嗓音沙哑,如是问道。
王夫人拖着迤逦长裙,走到他身边:“夫君……”
月光洒在男人的脸上,那张一贯嘻嘻哈哈的脸庞此刻敛去笑容,竟显得那么疲惫,甚至有些老态俱现。
“虽说他并非我兄长亲生,甚至还动手杀害了我的亲侄。但是这么多年……你明白吗?这么多年,我都把他……我……”
“我明白。你不必再说了,我都知道。”王夫人的眼眶也有些红了,“我也是一样的。”
薛正雍将脸埋进掌心,躁郁而痛楚地揉搓着,忽然弓起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手挪开,却是一掌的血。
王夫人愕然,立时心急如焚:“你怎么伤的这么重?快躺下,让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薛正雍用帕巾将血拭干,“受了点内伤而已,将养几日就好。”
“明天你就别再往外头跑了,你看别家的掌门,谁像你一样凡事亲力亲为的?”
薛正雍似乎是想挤出个笑,但他太累了,身心俱疲,那笑容到一半就堕了下来:“燃儿和玉衡到现在都还下落不明,这些日子修真界又不太平。前些天连山脚的无常镇都出命案了,死了九个人。这时候让我坐着?”
“……”王夫人睁着一双美目,无声地望着他。
薛正雍拍了拍她的脑袋:“你也知道我这人,不可能的。”
王夫人咬了咬嘴唇,说道:“那你至少也歇息一天吧。你这内伤已至呕血,不可轻怠,你难道忘了兄长是怎么去的?”
薛正雍脸上最后一丝笑痕也凝住了。
他看到王夫人垂落眼睫,柔软的睫毛帘子下头隐约有水光潋滟,不由地心下恸然,说道:“你,你别哭啊……我福大命大……唉,好了,那我明天就待在门派里,哪儿也不去了,我休息一天,然后再出门,这样总行了吧?”
王夫人哽咽道:“我不管你,管也管不住,随你去哪里。”
“哪能呢。”薛正雍苦笑道,“好了,别担心了。你看我这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事的。你信我,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日,薛正雍果然就没有出门,但他也没有闲着,在藏书阁梳理着脉络,苦思冥想。
“尊主,少主给你炖了药,要趁热喝。”
薛正雍道:“放着吧。”
他正思忖到重要处,也没什么心思起身离开,一直忙碌到下午。后来因腹肋内伤发作,才想起来把已经冷透的药给慢慢喝了。
步出藏书阁,薛正雍问一旁守门的弟子:“夫人和薛蒙呢?”
“少主刚刚从山脚回来,夫人在宗祠焚香祈福,要去叫他们来吗?”
薛正雍原本确是想与他们说说话,歇息片刻。但正要开口时,却觉得眼前一阵晕眩——他毕竟是年纪大了,不再是二十来岁的青年,受了伤睡一觉就能恢复得很好。
他不得不服老。
“算了,别去打扰他们。”薛正雍忍着疼痛,勉强笑了笑,“我去静修室打坐一会儿,若是有事,来那里找我就好。”
“是,尊主。”
薛正雍抬手拍了拍那名弟子的肩,大约是这段时日聚变陡生,他整个心境都有些苍凉,这时候瞧着眼前的小弟子,不由地心中暗叹,真是最青葱的大好年华。
而他呢,如果能为了这些青年们的大好年华,再多做一点什么,那就再好不过了。
“走啦,那些被我翻乱的书籍,劳烦你……”
他话未说完,突然有人匆忙跑来,见到薛正雍就跪了下来,一脸大祸临头的神情,禀奏道:“尊主!不好了!”
这一通咋呼激得薛正雍腹肋更痛。唉,真是的,早知道应当先让贪狼诊治一番再说。
他脸色微白,但还是忍着疼问:“急急慌慌的,怎么了?”
那名弟子心焦道:“丹心殿前来了上修界所有的门派,甚至包括了天下第一大派孤月夜。”
薛正雍心中咯噔一声,隐约已猜出了缘由,但还是道:“……他们来做什么。”
“说是这段时日,有关死生之巅的状告和疑点实在太多。他们说再不能坐视不管了,要来逼问尊主,向尊主讨个说法。”那弟子越说越惶然,几乎要落下泪来,“尊主,看他们那个架势,恐怕是要逼得咱们散派啊。”
“……”薛正雍脸色铁青,咬着槽牙,抬手在腹肋处几个穴位点过,忍着不适说道,“当真是非不分,欺人太甚。”
他扭头,对藏书阁的看守道:“此事先别与夫人言明,免得她太过担心。”
“是。”
吩咐完之后,薛正雍一把将跪在地上瑟瑟无措的那个传讯小弟子拎将起来,沉着脸说:“随我到前殿去。”
第282章 【死生之巅】孤狼入绝境
丹心殿内,薛正雍与众位弟子长老阴沉着脸,盯着那些不速之客。
果然这些大门派的人几乎都齐活了,就连还算明白事理的姜曦也站在其中。他虽并不想针对某个门派,但因此事重大,而且连日来指向死生之巅的线索实在太多了,他作为仙门魁首,也不得不率众前来。
而死生之巅的门徒这些天被接二连三的找事,心中原本就不痛快,今天忽然便被指着鼻子骂“早有祸心”“藏匿罪犯”,就更是一肚子火。何况上修界来势汹汹,言语间又多质疑鄙薄,谈着谈着,空气中便已弥漫起了浓重的火药味。
“薛某再说一遍,死生之巅从来没有故意将禁术卷轴透露给墨燃,也没有纵容墨燃修炼此道,没有偷炼珍珑棋子,更没打算靠此禁术一统修真界。还有,玉衡和墨燃此刻都不在派中,请诸位讲理。”
上修界门派中,以碧潭庄、江东堂和死生之巅结怨最深。
江东堂如今只零落百人,都是明面上与黄啸月划清界限的,但骨子里却未必。他们互相看了看,便有人冷笑道:“薛掌门,空口无凭。你虽说死生之巅是清白的,但如今各种疑团都指向贵派。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就是。”
“这些天闹得修真界血雨腥风的那些珍珑棋,被抓到的都跟你们死生之巅有关,如果说是巧合,也未免太过牵强。”
碧潭庄则有人出头道:“不知诸位是否了解过,死生之巅替下修界斩妖除魔,经常分毫不取,长达二十余年。最苦最累的活他们都抢着做,做完了还不求回报,一次两次大概是出于好心,但是二十年,诸位不觉得太荒谬了些吗?”
薛正雍怒道:“我与兄弟白手起家,建派初衷便是为了替下修界黎明百姓遮风挡雨。薛某人一片丹心,我自清白。”
“丹心?”那人冷笑,“一片丹心薛正雍,教出了个偷学禁术的侄子,养出了一个杀人劫狱的宗师。如今这两个最大的魔头都出自你死生之巅,薛掌门有什么颜面再提丹心二字?”
有人帮腔道:“不错。薛掌门话说的可真好听,哈哈,为黎明百姓遮风挡雨?这世上谁都不傻,没有谁会好事一做二十年且不图回报。这背后定有阴谋!”
“还有之前那么多来路不明的棋子,绝不会是一夕制成的。说不定死生之巅这些年,明面上打着除魔卫道的招牌,私底下却偷偷养出一波珍珑棋……”
薛蒙也在大殿内,他这些天憋了一肚子怒火,听到此处终于忍无可忍,蓦地立起,抽刀断案,杯盏哗啦倾倒,霎时满地狼藉。
“你们编够没有。”
“……”
薛蒙抬眼,目光狠戾:“私底下造谣也就算了,跑到死生之巅撒野,谁给你们的胆子?!”
江东堂是强弩之末,接连死了那么多前辈之后,推举掌门已经有些胡来了。新代掌门职的是个瞧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就这样居然还靠着派中几位师兄的拥蹙与疼爱上了位。
那小姑娘一不懂规矩,二没吃过苦头,大概觉得天下人都会和她那几位倒霉师兄一样,为她的花容月貌所折服,所以娇滴滴地笑道:“子明哥哥,你不要生气嘛。”
薛蒙:“……”
“你一生气,就不俊俏了哟。”
“噗!”立刻有人笑出声来。
饶是殿内气氛紧张,听她这么一开口,不少修士脸上都有些绷不住。像火凰阁踏雪宫这样的大门派,弟子都用看痴呆一般的眼神看着这位“一派之主。”
这姑娘愈发觉得世上男人都为她倾倒,抬了抬雪白的小脖子,自我陶醉地道:“有什么委屈不能心平气和地讲一讲呢?只要你说的有道理,以我为首,上修界十大门派的掌门都会为你主持公道。”
此言一出,原本还佯作庄重的掌门们都有些扛不住了。
桃苞山庄的马芸是商人,对数字反应最快,他一愣:“啥?上修界几大门派?十大?”
踏雪宫宫主明月楼面无表情道:“她算错了。你当没听见就好。”
马芸是个和善人,立刻“哦哦”两声,笑嘻嘻地不 话了。
但无悲寺的玄镜长老、火凰阁上清阁的那几位道长脸色可不好看。不过,所有掌门的脸色加起来,大概都比不上姜曦的一半阴沉。
姜曦虽然没说话,但他显然被那女孩子的“以为我首”给冒犯了,正一边摩挲着自己的掌门指环,一边郁沉地盯着人家小姑娘看。
那姑娘还在大出风头:“我们这都是在就事论事,大家各自表达一下想法,讲一讲猜测,那也没有错呀。”
薛蒙语气里星火四溅:“要讲故事回家讲去。在蜀中没你丫头片子说话的位置!”
“?”
小姑娘一愣,居然刹那间泪水盈眶,转头对身后几位江东堂的大师兄大师叔抽噎道,“他、他不讲道理——他骂我……呜呜呜嘤嘤嘤,我不就说句话嘛,他怎么这么凶啊……”
姜曦:“……”
明月楼:“……”
玄镜长老:“……”
在场有人小声嘀咕道:“江东堂算是完了。”
“这小女孩谁啊?还不如黄啸月呢……”
梅 雪也在人群中,他闻言摸了摸鼻子,笑道:“那不能这么说,比黄啸月好些。小姑娘至少长得不错。”
这丫头片子一哭,江东堂立刻有她的师兄急了。有个白面书生般的人物先是给她掏手帕擦脸,随即扭头,朝薛蒙冷然道:“真不愧是这不是楚宗师的徒儿,墨宗师的堂弟。”
如今楚晚宁和墨燃对于薛蒙而言,就好像是龙的逆鳞,哪里能提?
薛蒙危险地眯起眼睛。
偏生那家伙还不知道,唇齿一碰,讥讽道:“你一个罪犯之徒,魔头之弟,哪来的脸面威风凛凛?”
话音未落,龙城光寒,蓦地指向那人脖颈!四座皆寂。
那人没有想到薛蒙居然会直接动手,隔着寒光熠熠的刀刃,但见薛蒙眼神极冷,理智难存,不由地小脸更白,张了张嘴却也不敢再吭声。
“是啊,我是威风。难道我不能威风吗?”
薛蒙用刀尖戳着那人的脖颈,他气的连手都在颤抖,力道难以控制,已刺破了那人皮肤,白刃见血。
“倒是你,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死生之巅,对我出言不逊?”
薛正雍见薛蒙暴起,反倒稍微冷静了下来,他沉声道:“蒙儿,你坐下。”
薛蒙倏地回头:“我难道要由着他们说?!”
薛正雍:“……”
薛蒙将视线从父亲身上移开,虎狼般的目光逼视过每一个胆敢瞧着他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人,他胸膛起伏,他开口,哪怕竭力维持着镇定,嗓音里仍有一丝愤怒的颤抖。
“真是太可笑了。这么多年,死生之巅未行不义,弟子门徒四处奔波——为的是什么?名利?钱财?禁术?”
龙城高悬,雪光潋滟。
“诸位仙长,义士,豪杰,掌门。”一字一顿,字句破空,划破众人颜面,薛蒙赤红着眼,“我来问问你们……”
“二十年前,无常镇即将沦为鬼镇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十五年前,蜀中大天裂,十室九空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三年前,彩蝶镇结界又损,鬼魅横行,饥民流离失所,你们又在哪里?”
他眼神中微微有水光潋起,声嗓却兀自狠倔着,沉冷着。
“这些年,下修界多少次向你们恳求援手,求你们怜悯相助,有用吗?儒风门当年除魔要付多少钱两才肯出手?下修界流民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请的动诸位大佛。”
众人被说的有些赧然,有人确实在低头反思,但也有人砸巴半晌,试图把污水全都往儒风门一个门派身上揽:“不错,儒风门当年确实黑心了点,但那与我们没有关系。我派降妖除魔,所求钱财也不过几百银,薛少主不可一棍子打翻一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