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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先来到的,是最下层的埋骨之地。
这里竖着一块八尺高的白玉,上面流光溢彩,镌刻的都是一个个人的名字,最上头留有“忠贞之魂”四个手书。
“听说这里葬的是南宫家历代死去的忠仆。”薛蒙小声和墨燃说,“总有个千来号。”
他说的不错,这片山域密密麻麻地都是坟墓,放眼望不到尽头。
师昧忧心忡忡道:“要是这数千个仆奴都起来了,该怎么办?南宫家的仆人身手都不差的,恐怕能缠一阵子。”
薛蒙忙去捂他的嘴:“嘘,你疯啦,快呸呸呸,别乌鸦——”
墨燃在旁边阴沉道:“恐怕还真的不是乌鸦嘴。”
“喂,狗东西,你去哪儿?”
墨燃没有去管薛蒙,他径直从大部队中离开,走到一座忠魂冢前面,半跪下来,仔细打量着。
儒风门的英雄冢和普通的丧葬不一样,没有坟茔封土,用的是一种半透明的玉棺,和厚厚的冰面一样,一半棺椁沉在地下,而棺面则直接露在外头,所以群葬之地瞧上去就是一片一片连绵着的玉带,在月光下散发着晶莹的光华。
这种寒玉和死生之巅霜天殿的停尸棺材差不多,能保存尸体不腐不朽,宛如生前。墨燃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具棺材,群葬冢都不会被打理得太仔细,因此玉棺的棺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墨燃只能模糊地瞧见下面那个死者的轮廓,看不清五官,看体态似乎是个女子。
他盯着那个女子看了一会儿,视线重新沿着棺椁逡巡了一圈——
他觉得这棺材有些不对。
但具体哪里不对,他不太说得上来。
他左右看了看,趁着没有人注意自己,把手贴到棺面上,闭了眼眸,仔细感知着……
忽然掌心一抖。
墨燃睁开双目,脸色极为难看。
这棺椁里确实有邪气,但是已经不浓郁了,珍珑棋子不在里面……难道自己想错了?
“墨燃!”薛蒙他们已经要走远了,在遥遥地朝他喊。
墨燃低声自语道:“马上。”
他修长的手一寸寸摩挲过棺面,去擦上面厚厚的积灰,试图在不开棺的情况下,把下面那个女人的相貌看得更清楚些。
他擦着擦着,忽然余光瞥见了个细节,便猛地停了下来。
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积灰。
这棺材的积灰不对!
除了他刚刚擦拭过的地方,墨燃忽然发现还有一个地方没有灰尘——就在棺椁的侧面,有四个长短不一的印子,他犹豫片刻,伸手去比照了一下,竟发现那刚好是一个人从里面爬出来,除了大拇指之外,其余四根手指会搭到的地方!
墨燃悚然色变,刚想让众人停下上山的脚步,就忽地感到面前传来一阵湿冷寒气。
他猛地抬头,冷不防对上一张尸白色的脸。
一个穿着寿衣的女人蹲在墓碑后面,正幽幽地瞪着他。
第212章 【蛟山】太掌门
“别往前!往后退!都往后退!到山脚去!”
冷不防一声暴喝,众人纷纷回首,见墨燃一袭黑衣掠地而来,在他身后,一具女尸穷追猛赶,口中发出可怖的嗥叫声。
薛正雍惊道:“燃儿?怎么……怎么回事?!”
“退后!都回去!”墨燃漆黑的眉眼下,一双目光如刺刀出鞘,他朝南宫驷喊,“南宫!落下前面的拒魂石!”
南宫驷立刻赶往更上面——在忠魂群葬墓上面,是儒风门历代高阶弟子群葬墓,为了防止后世生患,两个群葬墓之间设立了一道漫漫墙垣,以作阻隔之用。
他发足疾奔,叶忘昔紧随其后,但还没到拒魂墙前,南宫驷的步伐就猛地止住了:
只见山道上端,缓缓走下来一群人,各个穿着青衣鹤麾,帛带飘飞,乍一眼看,就好像儒风门还未灭门,浩浩汤汤行来一群英姿飒爽的儒风弟子一般,端的是声势宏大,气势惊人。
但南宫驷知道不对。
叶忘昔也清楚。
这些儒风弟子和他们以前朝夕相处的有一处差别,那就是每个人的眼前,都蒙着一道绣着鹤影的青色缎带。
看上去只是一个极其细小的区别,但南宫家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活人是绝不会绑这根遮目缎带的。这是儒风门弟子下葬前,师门给他们佩戴的丧物,意味着双眼遮祥云,驾鹤西去,往生长乐无极……
下山的全是儒风门的死人!!
南宫驷往后退了一步,抬手,下意识地拦住了叶忘昔。
他没有回头,只低声道:“你下去。”
“……”
“下去!去告诉墨宗师,来不及了。”南宫驷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句微带颤抖的话,“儒风门历代高阶弟子,已全部起尸,正在逼往山下。”
“那你呢?!”
“我阻挡一阵,你快点。”南宫驷微微侧过脸,对叶忘昔道,“让他们先尽量往山脚下退,退到那边了,你发引信烟火,我即刻下来。”
叶忘昔紧咬嘴唇,她很清楚此事并无回寰之地,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解下了自己的箭囊,抛给了南宫驷,沉声道:“接着。你总不记得多拿。”
她冲至山腰的时候,那里已经展开了一场激烈的鏖战,先前潜伏好的儒风门仆役尸骸正从灌木丛里、岩石后头,所有一切可以藏身的地方蝗虫一般涌出来,扑向迎战的修士。这些尸体都穿着寿衣,浑身苍白,搅和在服饰各异的修士中,犹如雪浪翻涌,远远看去煞是壮观,只是这壮观的代价未免太大,蛟山霎时间哀声阵阵,杀喊一片。
叶忘昔瞥见几具在激战中被灵力轰开了的棺椁,里面只有衣物,摆了个大概的人形,她的义父犹如狡兔,留给他们一个平静无波的“忠贞之冢”,其实早已把冢内的尸首召唤出来,藏匿在暗处,只为等他们走到最高处时,调动前方的“高阶弟子冢”,前方杀来,后方夹击。
他布下了网,他们是网里的鱼。
叶忘昔在混战中找到了墨燃:“墨宗师!”
墨燃正在与五具尸首缠斗,听到叶忘昔的声音,他猛地抬头,心焦道:“怎么——”
“样”还没有说出口,看到了叶忘昔的脸,便已知答案。
墨燃暗骂一声,恰巧此时一具僵尸咬住了他的胳膊,他一甩不掉,极怒之下干脆将手伸进了那僵尸口中,眼神发狠,手下用劲,生生把那僵尸的滑舌给撕了出来!
“嗷!”
黑血横流飞溅,僵尸再也咬不住他,被他反肘击于胸前,栽倒在地。
墨燃黑眸亮的可怕,神情煞戾,再次望向叶忘昔的时候,竟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但她立时稳下自己,说道:“阿驷让你们尽快撤退,退到山脚等他!”
墨燃点了点头,扩音术刹那间将他的嗓音传遍了整个片混战领域。
“不要恋战,都往山脚去,全部退到山脚去。”
黄啸月登时急了:“本来我们就做好了和徐霜林决一生死的准备,眼前这一幕都是早有预料的,怎么可以现在退?”
墨燃根本不管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黄啸月要卯着劲往山顶冲,好去摸儒风门宗庙天宫里藏着的奇珍异宝,那是这老头子自己的事儿,他依旧厉声重复着:“不想死的都下山去!立刻!都下去!”
这些仆役尸首虽然战力不强,但也并非凰山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尸身,且它们数目惊人,又不畏疼痛,前仆后继地涌上来,等众人陆续退到山脚处时,已经战死了十余名修士。
黄啸月当然也跟着退了下来,他也知道以他自己一个人的能耐,是绝不可能单独杀上峰顶的。
但他吹胡子冷笑道:“墨宗师,这下可好了,说要来蛟山的人是你,打到一半,让我们退下来的人也是你,你可真能耐啊,眼下怎么办?要不你打头,我们跟着你灰溜溜地退出结界去?”
这个孱孙上辈子给踏仙帝君提鞋都不够,杀了他都嫌脏手,这辈子也就是因为墨燃不再是黑暗之主,而成了清清正正的一代宗师,所以才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扇他耳刮子。
但墨燃可以选择根本不理他。
黄啸月正再言,忽见得前面涌起一阵滚滚烟云,竟是南宫驷骑着重新幻化真身的妖狼瑙白金,疾风般驰来,他身后跟着数百儒风门高阶弟子,黄啸月乍一眼看去,惊道:“啊呀,不得了啦!中计啦!”
墨燃眯起眼睛,心道,这老东西总算是反应过来了,知道这是徐霜林布下的埋伏,还不算笨的离谱。
然而黄啸月后半句就是:“南宫驷!你好大的胆子!竟在蛟山纠集了儒风门余孽,想要对战其余门派吗?”
墨燃:“……”
南宫驷伏低在妖狼之上,夺路疾奔,瑙白金快得像离弦之箭,将他身后那些追赶着的尸首越甩越远。这时候,黄啸月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了他,但他没有丝毫愧疚,反倒瞪大眼睛望着潮水线一般朝他们步步逼近的僵尸,喉头攒动。
南宫驷冲入人群之中,从妖狼身上一跃而下,将箭囊塞到叶忘昔怀里,喘息道:“箭还有剩的,先还你,你带着所有人,往后撤离。”
叶忘昔原本听到前半句,心下微松,但后半句又让她猛然抬起头,盯着南宫驷的脸:“你要做什么?”
“一点小事。”
一旁黄啸月看着儒风门高阶弟子越走越近,眼见着就要和这些百年前就作古的儒风门英杰对战,他掌心盗汗,扭头破口大骂:“南宫驷!你这个害人不浅的东西!和你爹一个样!你为什么要把这些怪物都引到我们这边来?想让我们替你杀敌吗?”
见南宫驷不看他,也不吭声,黄啸月更是极怒攻心,颤声道:“好啊,我总算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了——你是怕一个人上不去山顶,拿不到你老子给你留下来的珍宝财富,所以才引我们一行人到你这座破山头,替你开路吧!南宫驷!你好歹毒的心思!”
眼见着他说话越来越过分,站在他旁边的薛正雍忍不住了,皱眉道:“好了,黄道长,你就少说两句。”
“少说?我凭什么要少说?”黄啸月根本不把下修界放在眼里,平日里大概还会冷静一些,顾及薛正雍的颜面,但此刻危急关头,他哪里还有装模作样的心思,指着南宫驷就唾骂道,“果然是孽畜之子,虎狼之心!你居然利用那么的名士豪杰来替你扫清路障!你哪里来的脸?”
南宫驷:“……”
黄啸月还不罢休,怒嗥道:“像你这样的人,本该一死以谢天下,但你居然还从尸群里逃出来,你还把这些畜生引到我们这里来,你——”
“啪!”
一个极为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掴在了黄啸月的脸上。
君子之风叶忘昔,仍然维持着她扇黄啸月耳光的姿势,微微发着抖,喘着气,目光狠戾,盯着跌到在自己跟前的人。
“畜生。”
她沙哑地开口。
“我儒风英雄冢前,岂容得你这匹夫口出秽语?!”
江东堂的人群起拔剑,纷纷指向叶忘昔,黄啸月座下的一个中年女修朝她竖眉娇喝道:“你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你竟敢对长辈动手?你才是畜生!儒风的走狗!”
她叫嚷着,居然就要冲上来收拾叶忘昔。墨燃正相帮,忽听得刷的藤鞭劲响,狠狠抽开空气。
一片耀眼金辉中,楚晚宁从人群中出来,手执天问,眯起凤目。
他背朝着叶忘昔,面对着江东堂。
“我说过。”他一字一顿道,“南宫驷是我的徒弟,诸位若不想通过天音阁审判,那么有任何东西想要指点,请先来我面前。论个公道,或者论个拳脚。”
死寂之中,他丢落最后半句话——
“奉陪到底。”
气氛一时间僵凝到极致。
江东堂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退了,脸上无光,进了……他们真的能撼动北斗仙尊楚晚宁吗?更何况,他们真的应该和楚晚宁结下梁子,从此当死对头吗?
那边尸群还在接近,越来越近……
有人忍不住了,大喊道:“都别争了吧!有什么出去再说!先想想办法啊!这该怎么办啊!”
“打吗?”
“直接就这么打吗?那为何还要退到山脚来?这和在山上打又有什么区别?”
对啊,墨燃也忍不住想,有什么区别?
他虽然明白南宫驷所作所为并不会是毫无目的的,作为南宫家族的最后传人,既然南宫驷让他们退到山脚,就必然心有打算。
他忍不住望向从刚才起就没有吭声的南宫驷,却忽然发现那个男人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亮。
一种令他不寒而栗的光亮。
“南宫!”
他喝了一声,但没有用,南宫驷从之前就一直在不出声地默念着一条禁咒,从黄啸月在指着他的鼻子唾骂的时候,就一直在念这条禁咒。
此时觉察,已经太迟了。
无数条藤蔓轰然破土而出,拔地而起,墨燃、叶忘昔、薛蒙……所有人,几乎在同时被这柳藤缠绕住,紧接着瞬间甩出结界外,甩出蛟山的山域范畴。
叶忘昔悚然色变:“阿驷!你要做什么?!”
她想要再次闯进去,可是南宫驷抬手,猛地一挥——左右两个镇墓神步履沉重地站起,浑身石粉簌簌落下,它们分别抬起自己的左手和右手,相对相抵,刹那间一道崭新的半透明结界笼罩了整个蛟山山口,阻断了所有人进山的道路。
南宫驷一个人立在结界前,面对着千余尸潮,背对着结界之后的所有人。
他说:“蛟山有藤,乃龙筋所化,能将万事万物拉入地下。但你们不能在里面。——只要身上不淌着南宫家族的血,我一旦施展这个阵法,龙筋之藤就会不分敌我,把诸位统统都拽入土中,活埋而死。”
叶忘昔悲极而怒,怒极而喝:“南宫驷!你知不知道你是一个人!”她砸着锤着,却只能在结界外喊着他:“南宫驷!”
“怎么就一个人了。”南宫驷侧过半张脸,“不是还有你吗?”
“……”
然后,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事,居然咧嘴笑了起来。
那笑容灿烂,是儒风门灭门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他脸上过的璀璨华光,飞扬桀骜,张狂炽烈,好像多少年的意气风发都又回到了脸上,在一双明眸里,信马由缰。
南宫驷和多年前,他与叶忘昔二人第一次进试炼幻境时那样,侧着脸,提着剑,朝她笑道:
“不过你们女孩子还真是没用,到头来,还是要我保护你。”
说罢,他转过身,大步朝着那滚滚如潮的尸群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止。
南宫驷 剑入土,解开手上纱布,狠狠沿着锋锐的剑锋划下。
鲜血滚滚淌落,顺着剑身的血槽,流入蛟山湿润的泥土。
南宫驷目光清凉,直视前方,毫无畏惧。
他不知道,这一刻,站在结界外的墨燃眼里,他的身影正和前世死战不降的叶忘昔交叠,重合,最后形同一人,再难分离。
“血祭苍龙,得之筋骨。”南宫驷道,“阵开——!”
无数道树藤从已经皲裂的地面下破土而出,霎时间沙泥俱下。那树藤和先前困缚众人,把众人丢出去的完全不一样,那是一根根猩红色的藤,没有任何的树叶枝丫。甚至可以说,那就是一根根粗遒的血管,从蛟山深处拔地而起,瞬间攀附上每一具被珍珑局控制的尸身。
南宫驷以一人之力,驱使千余龙筋出土,刹那间就耗费了极大的灵气,他额头上渗出细汗,拄剑的手微微发着抖,手背上经络根根暴突,旧伤崩裂,鲜血更是横流……
“沉之!”
他脸色煞白,颤抖地,下了最终的命令。
那上千根龙筋便开始凶狠地把尸首往地下拉,但那些僵尸显然也不会坐以待毙,都在竭力地嘶吼着,咆哮着,挣扎着。
南宫驷此时与龙筋共灵力,这上千的僵尸在用力,在扭动,他就不得不压榨出更多的力量,通过鲜血献祭到地下,催使龙筋以更强悍的力道,把尸群往下拉扯。
脚踝,小腿……大腿……
那漫山遍野的僵尸都在嗥叫着,引颈长嘶,口角流涎。
南宫驷喘着气,大腿……依旧是大腿……
他可以感到自己的灵力已近枯竭,却还没有将那些僵尸都沉入土底,他们还在愤怒地扭动着身躯,用双手支撑着,想要挣脱出来。
再多一些,到腰……至少到腰……
这样才能解开结界,让外面的人进来,这样这些僵尸才不至于一下子挣脱,将局势瞬间扭转。
至少……
再多一点……
灵力耗尽,转至消耗透支灵核。
南宫驷只觉得心脏一阵钝痛,他原本就易暴走皲裂的灵核在胸腔里微微发着抖,他咬紧了牙关,但血水还是顺着唇角淌了下来。
再多一点。
腰……
很好,它们都极难动弹了,但还不是最稳固的,僵尸的力道比活着的时候会更大,埋到这里,还可能会暴起突破。
再多一点!
“咳咳——!”灵核之力再度祭出,南宫驷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支持不住跪于地面,一口血呕了出来,滴滴答答浸湿了黑色的土。
南宫驷摇摇晃晃地抬起眼皮,晃动的虚影里,他看见那些尸群被发了狠的龙筋拖曳到了更深的地方,几乎都已埋掉了他们的胸膛。
这些怪物暂时是动不了了。
南宫驷唇齿血红,笑了起来。
他听到叶忘昔在外面喊:“阿驷!够了!打开结界!你快打开结界!”
薛正雍也在喊:“快开结界啊南宫!我们来帮你!”
“南宫,快开结界啊!开结界啊!”
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这世上,也并非都是全无良心的人。
南宫驷笑着笑着,儒风灭门之后受了那么多委屈都没有哭的他,忽然就在这时滚滚落泪。
他哽咽着,沙哑喃喃道:“……我知道,就开了……就开了……”
他抬起颤抖的手,准备将阻拦众人的那个蛟山结界撤去。然而,地面却忽地一抖,随即开始微微震动——
南宫驷显然是觉察到了,他猛地一怔,继而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一幕,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那些方才听从他的指令,把僵尸往大地深处拖曳的龙筋,忽然一一松开,继而缠绕上那些尸体的胸背,将它们又一个个地、往泥土外拔起……
“不可能……”南宫驷茫然道,“这不可能!”
蛟山怎么会不听从主人的命令?
哪怕是徐霜林下了相反的指令,这些龙筋也绝不可能再服从,因为对于沉眠于此的魔龙恶灵而言,南宫家族的后代们,都是一样的。
如果两个南宫后人,分别对蛟山下了相反的命令,蛟山只会停止目前的动作,谁都不帮,转为中立。
除非……
南宫驷陡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想到一个人。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抖,心脏的疼痛似乎更胜于前,他喘息着,缓缓抬头,他沿着漫长无止的汉白玉阶,沿着密密麻麻的尸潮,往最上头看去。
一个面目英武威严,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正沿着长阶,缓缓走下。
他披着华贵的锦袍,上头绣着蛟龙吞日月,云海翻波,每走一步,衣料上熔铸的金丝银线都会在月光下散发出如水一般的光泽,浮动潋滟。
他高挺的鼻梁上方,端端正正地绑着一道儒风门死者才会佩戴的绸带,遮住双眼,但那绸带不是青色的,而是黑色的。上面绣着的也不是仙鹤,而是一条焰电喷薄,指爪遒劲的苍龙。
南宫驷的脸色已经白的和纸一样,他盯着那个一步一步,从容步下台阶的男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呢喃:“怎么……怎么可能……太掌门……”
月光自林叶中探出,照亮了男子刀劈斧削般英俊的,轮廓分明的脸。
是他。
这个世上唯一能让蛟山违抗南宫家族后嗣命令,能降服魔龙,能将上古恶兽“鲧”镇压于塔下,开创了恢宏数百年第一仙门大派的那个人。
他是数百年前的天下第一大宗师,他是为渡红尘苦难,在活着时就放弃飞升进入天界大门的第一人,他是儒风门初代掌门——
南宫长英!
作者有话要说:
《太掌门的occ》
南宫驷:徐霜林!!你挖我祖坟!你动我太掌门!!!你不要脸!!!我艹你祖宗!!!!
徐霜林:大侄子别闹,你祖宗也是我祖宗。
南宫长英:……早知道你们这么闹腾,我当初就应该选择火化,而不是土葬。
南宫驷&徐霜林:所以太掌门当初为什么要土葬?
南宫长英:想当白雪公主,觉得睡在水晶棺里,大概过个五百年还能被吻醒。
科普小天使墨燃:请诸位不要信以上对话,本界习俗就是死后土葬,而且大多数后嗣都会希望能够最大程度地保持祖先的尸体不腐不烂,这和现实里中原大地绝大部分的古代风俗是一样哒~~
第213章 【蛟山】生死战
虽然长英掌门是早已作古的人,但流传世间的众多绘卷上都画有他的肖像,儒风门先贤堂更是供奉着初代掌门的威严玉雕,因此叶忘昔几乎是在瞬间就反应过来:“阿驷,快打开结界!你打不过他的!”
当然打不过……
谁能打得过?
恐怕让如今修真界最强悍的宗师楚晚宁与之对战,也难有胜算。
南宫驷在发抖,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悲伤与愤怒——太掌门……徐霜林竟然把太掌门的遗骸也做成了珍珑棋子!
疯了……
真的是疯了!
那是他们的先祖,是儒风门的魂,是儒风门的根脉,是百年来代代弟子、后嗣尊崇的神祇。
是南宫长英啊!
南宫驷脖颈处青筋暴突跳动,他发出一声扭曲至极的咆哮,犹如虎啸山林:“徐霜林!!……不,南宫絮!!!你给我出来!!出来!!!”
余音如兀鹫盘绕,久久不散。
没有人应答他,徐霜林当然不会出来。
唯一有反应的,只是双眼被帛带蒙住的南宫长英,他微偏过脸,苍白的手指滑动剑鞘,陪葬的宝剑出匣,龙光漫照。
他提着剑,缓缓又走下来一步。
而与此同时,南宫驷则往后退了一步,他喃喃道:“太掌门……”
南宫长英步履沉稳,剑尖点在玉阶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的双目被遮,且这种帛带是死后以法术系上的,无法摘落,因此他并不能看清面前的路,只能依靠着声音和气味,判断着南宫驷的位置。
“汝乃何人?”
忽然间,一个低沉缥缈的嗓音响起。
竟是南宫长英在说话!
“为何擅闯此地?”
听到数百年的先祖开口说话,即便只是作为一枚珍珑棋子,也是极为震撼的。
南宫驷咽下唾沫,说道:“太掌门,我……”
“……”
他突然松开扶着的长剑,跪地叩首:“晚辈不肖,儒风门第七代宗亲嫡传,南宫驷拜上。”
“第七代……驷……”长英的尸身迟缓而麻木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而后摇了摇头,提剑而上,只说了一个字,“杀。”
兵刃相接!
南宫驷与他一击之下,只觉得手臂酸麻,先辈的力道大的惊人,一张尸白的脸逼近,呵气如冰。
“擅闯者,杀之。”
“太掌门!”
剑花缭乱,剑势俱是凌厉惊人,铁刃与铁刃叮叮当当的碰撞下,花火四溅,疾光片雪。
薛正雍一拳锤在结界上,栗然道:“疯了吗?怎么可能打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