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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之前看的那篇微博,她无端梦见很多旧事,但都是零零散散,残破不全的,一会儿是林子勿幼时稚嫩的脸庞,一会儿是朝脸上挥来的砍刀,刀刃砸在她脸上,滚热的鲜血顷刻模糊了视野。
这个晚上,魑魅魍魉,镜头晃动不安,都是些支离破碎的影像。直到最后,梦里忽然有一簇烟花亮了起来。
一切的颠沛流离都停止了。她开始看清眼前的景象,那是在漠北荒凉的城郊,漫天飞舞着鹅毛大雪,城市的光芒在远处显得很飘渺,天地之间好像只有茫茫的洁白,而那簇烟火摆在地上,吐着火忒,映照雪地。
金红色的光辉在她眼前跳跃着,周围的黑夜晃动着微光。
她看到有个少年站在她对面,面目清俊,容姿华贵,眉眼间懒懒散散,像是血统最纯的猫儿。
那个少年的五官和林子勿很有那么几分相似,但显得更淡薄一些,棱角没有那么分明。他也不像林子勿那般爱笑,睫毛总是半垂下来,神情总是很漠然。
烟花丝丝窜着火舌。
他手笼在水貂皮毛的长袖里,瓷色的脸庞被光线照的忽明忽亮。
洛萧几乎是心里一堵,竟不可自制地喊了一声:“吴轼……”
烟火对面的他听到了,带着些疑问,缓缓抬起眼来,那抹飘忽不定的目光,就这样落在了她的脸上。
洛萧张着嘴,胸臆之中翻滚着万千话语,到唇边时却只剩哑然。
烟花烧到了芯蕊,忽然窜出一簇火舌,一小点极为明亮的金色升到半空,而后轰然炸裂在两人头顶的夜色里。
“碰——乓!”
灿烂的金辉随着那一声轰响,和着鹅毛大雪一起,纷纷扬扬落了下来,掉在两人肩头,熄灭在脚边。
吴轼在那样辉煌璀璨的幻梦中,微微侧过半张华贵的脸庞,一向淡薄寡恩的面容上竟有一丝笑意。
他说:“嗯,这烟花很好看。”
隔了那么久,又听到他尚且青春时的嗓音,洛萧整具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抽紧,血管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微微颤栗。她盯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吴轼眼睛抬起几寸,他从来懒得正眼看人。要让他掀起他的眼帘,对方必然是对他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物。
但此时,他正专注而认真地凝视着洛萧,清瘦的脸上笑容很浅,但却是再真切不过的。
“小洛以后每年,都给我放烟花看,好吗?”
她的心脏像是被狠狠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似乎想逃离他的视野,但却逃不过忽然翻涌上心头的酸楚。
“你……”
吴轼笑着凝望着她,像他这般刻薄寡淡的人,很难得会这样对一个人笑。
但洛萧记得,很久之前的那些年,大概还是小学的时候吧。吴轼是真的经常朝自己咧开嘴,深黑的眉毛下是一双含着情的眼睛。
那些年,吴轼还叫她小洛,他总是和她一起走在上下学的路上,下雨的时候两个人会撑同一把伞,她穿着小雨鞋,故意去踩水洼,溅了他一裤子泥泞。
她也会在路边摊上买一根油腻腻的炸鸡腿,而吴轼总是要一串烤年糕,厚厚的胡椒麻酱刷满两面。但是吴轼要撑雨伞,于是烤年糕也是握在洛萧手里的,最后的结果总是洛萧趁着他没留心,飞快地把年糕也一起吃掉,吃的满嘴油光,还冲着吴轼傻笑。
他们一路走回家,洛萧吃剩的竹签子是不会丢的,她会一边叽叽喳喳和洛萧讲着班里的事情,一边眼轱辘瞅着地上,她总会发现几条泡在雨水里的蚯蚓,愚蠢地从泥土里翻出来,爬在水泥地上。
她就跑过去,用竹签子把蚯蚓挑起来,丢回泥土里。
而吴轼就安静地站在她旁边,替她撑着伞,雨滴敲击在伞面上,叮叮咚咚的,说不出的好听。
她还记得那些暑假,她总是带着几本书,咚咚去敲吴轼家的门。
然后她和吴轼坐在地板上,吴家老爷子说小孩子不能天天开空调,对身体不好,于是他们只能开着风扇,写着作业。
吴轼的爷爷常在院子的水井里凉一只西瓜,等西瓜差不多并冰透了,老头儿就把瓜一切两半,一半自己吃了,一半给他们送过来。
“吴轼,你把最好的那块儿留给小洛,人家是妹妹,你要让着她。”
吴轼懒洋洋地说:“好啊。”
于是洛萧一直都就吃西瓜中间那一块儿,红艳可口,没有一点儿黑子儿。
她就这样没心没肺,心安理得,开开心心,问心无愧地吃着西瓜最甘醇肥鲜的芯蕊。
嘴上啃的都是西瓜汁,风扇吹着西北夏日炎炎的热风。时不时偷眼去看吴轼,那个邻家哥哥散漫地转着笔,漫不经心地写着算术本上的习题,他穿着居家的白汗背,因为把风扇口让给了妹妹,所以有时热的受不了,还会摇一摇老爷子的蒲扇。
她不知为何就看得乐不可支,嘴里啃着瓜,心里开出一朵又一朵小花。
一年又一年。
不知是哪一年,爷爷还是捧来了一半的大西瓜。
洛萧举着小勺,习惯性地挖了最中间红艳艳的瓜肉,正要往嘴里塞,忽然眼睛瞥见了吴轼。
她模糊记得那时吴轼好像刚刚升学,和她不一样,并不需要做小学作业。
他坐在窗口,把风扇的位置完全留给了她,而他自己还是穿着老头白汗背,手边放着个蒲扇,热的时候摇两下。
那时他正托着腮,懒洋洋地听着录音机里的磁带,窗外蝉声吱吱喳喳,屋子里流淌着周杰伦含混不清的口齿,录音带桀骜不驯地哼唱着:
“黄金葛爬满了雕花的门窗,夕阳斜斜映在斑驳的砖墙,铺着榉木板的屋内还弥漫,姥姥当年酿的豆瓣酱。我对着黑白照片开始想像,爸和妈当年的模样,说着一口吴侬软语的姑娘缓缓走过外滩,消失的旧时光,一九四三。在回忆的路上时间变好慢……”
洛萧懒得站起来,膝盖蹭着地板慢慢挨过去,拿胳膊碰了碰吴轼的腿。
吴轼回过头,带着些疑问看着她:“怎么?”
洛萧咧嘴灿烂地笑了起来,小女孩的脸庞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很有些英气勃勃,只是酒窝深深,倒比一般女孩甜的多。
她举着小勺,把那块儿最甘甜,一点黑子儿都没有的瓜肉递到吴轼鼻子前,正在换牙齿的她说话很有些口齿不清,讲话露着风:“吴四哥哥,七西瓜!”
吴轼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是轼,不是四!是吃,不是七!”
洛萧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还在倔强地坚持着:“七西瓜,七西瓜。”
“好好好。真服了你了,讲话和周杰伦似的,你怎么不去唱rap。”吴轼摇头翻着白眼,正想去吃瓜,谁知洛萧第一次献宝,太过积极主动,一不留神动作幅度大了点,举着的勺子越过嘴巴,直接往吴轼鼻子杵去。
“碰!”
吴轼的鼻孔显然是装不下西瓜的,撞着了鼻子的西瓜咕隆掉在了地上。
洛萧:“………………”
吴轼:“………………”
后来不知是谁先带起的,屋子里爆发出一阵阳光灿烂的哄笑声:“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录音机里磁带漫不经心的老周歌声:
街坊,小弄堂,是属于那年代白墙黑瓦的淡淡的忧伤。消失的旧时光,一九四三,回头看的片段有一些风霜……
那一块鲜艳的西瓜囊,滋味甜美,甘甜可口,是整只瓜最好最好的地方。
那是她那么多年,第一次想起,要把这块鲜甜的瓜肉,和风扇最正对的位置一起,都让给她最喜欢的邻居哥哥。
但是也许时机不对,也许天意捉弄,所以就算她愿意给予,他愿意接受,那块瓜肉最终也只是颓然掉在地上。
那一年的美味和甜蜜,他们两人,终于谁都不能拥有。
第二天早上,洛萧醒来之后,很久都呆呆地躺在沙发上,心脏像被挖了个窟窿,整个人的心气都从这个致命的窟窿中漏出来,她就像一个瘪了的气球,干枯无力地歪倒着,不想起来,也不想吃饭喝水。
过了很久很久,洛萧终于再一次拿起手机,冰冷的指尖僵硬而坚决地用力按下了几个键。
她终于还是拨了吴轼的电话。
“嘟——嘟——”
在短暂的两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洛萧的手不受控制,微微发着抖,但当她开口时,声音却硬冷如铁,没有感情,也没有生机。
“喂,吴轼。”她听到自己讲出冰冷疏离的字句,“我是洛萧。”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然后有人说话了。
那竟然是个女人的声音,清冷高雅,每个音节都带着清甜精致的香味,她笑了一声,说道:
“你找吴先生吗?你稍等,他在洗漱。我这就叫他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望着天空流着泪求留言求鼓励~大过年的,肉包凄凉地码着字,看看留言没有人,心中一阵孤寂,觉得没人在看,尴尬症忍不住就犯了2333333我不管!!!我要有人亲亲我,我才肯起来!!!

☆、袭击

“喂。”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重新传来声音,这回是他,没有错了。
就算洛萧与他早已断绝往来,但两人毕竟形影不离那么久,他的声音,说什么洛萧也不会听错。
吴轼轻轻咳了声,嗓音里有些清晨起床时轻微的沙哑:“洛萧,好久没联系了。你……都还好吗?”
洛萧枯躺在沙发上,屋子里有些单身之人常见的凌乱,茶几上昨天喝完的牛奶盒子还没有扔,到现在,她没有喝水,没有吃饭,甚至因为精神上的刺激有些厉害,她甚至懒得起床去梳理一下。
但她笑了,在清晨的金色阳光里。她露出深深的酒窝,她心平气和,而又无限舒展地对他说:
“我很好。”
“……嗯。”
电话那头的人静了片刻,然后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就好。我也很好。”
洛萧微笑道:“关我屁事。”
吴轼:“……………………”
他顿了顿,声音里并无怒意,他和林子勿不一样,他一贯平静,显少开玩笑,也显会有失态:“都过去那么多年,你的脾气倒是一点没变。”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始终如一吧。”洛萧冷笑两声,然后说,“你给我发短信,想跟我说什么?”
吴轼和林子勿不一样,他是一个喜欢单刀直入的人,虽然洛萧言语之间十分不善,但是他也没有再去和她多计较,他只是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说:“那篇微博,我会找人删掉。”
想到那些恶毒的文字,洛萧就像是被蜜蜂狠狠扎了一样,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轼在电话那头问她:“你觉得写这篇文章的人会是谁?”
“……我不知道。”
吴轼说:“从她讲述的事情来看,她确实是我们的旧人。可是还有一些事情她是讲错的。除非是她故意添油加醋,想要博人眼球,不然她和我们的关系不会太近。在那些都认识我们的人里面,你还记得——”
他话未说完,就被洛萧打断了。
洛萧仰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拨弄着沙发的靠垫,淡漠地说:“吴轼,这些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洛萧,你……”
洛萧淡淡冷笑:“这篇文章是谁写的,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难道告她诽谤,把她送上法院?这样一闹,只怕事情会发酵的更厉害。听我一句,如果你真的顾念以前的情分,真心为我好的话,吴轼,把这篇微博删掉,然后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我明白了。”吴轼静默片刻,然后说,“既然你不想追究下去,那就听你的。”
“多谢。”
洛萧说完,挂断了通话。
这个号码,她想,自己以后应该是再也不会拨打了。
她呆呆看着手机屏幕,直到因为长时间的没有操作,屏幕转暗变黑。
她很清楚,这件事情就像所有热炒的明星轶闻一样,只要沉住气,熬过这段时间,那么之后大家很快会将它遗忘脑后,变得不足一提。
而自己和吴轼的那段旧事,也不再会有居心叵测的人再一次深扒,将她其实从来不曾愈合的伤口,撕得鲜血淋漓。
洛萧的想法很正确。
充分洞悉了人民群众是一帮爱凑热闹,爱吃西瓜,七秒记忆,转身就忘的群体。
但是她忘了一点:这世界上有一种高爆发,高输出,行动不受大脑控制的生物,他们叫做狂热粉,还有一个更通俗更简单粗暴的称呼,叫做脑残粉。
其实最万无一失的做法,应该是立刻买一张启程去意大利的机票,好歹先去靴子国自己的朋友们那里避个难,等过两个月,这件事情平息下去,她再回来,那才是万全之策。
但是刚刚从意大利回来的洛萧,显然并不想再经历一次长途飞行。她选择了留在国内,而就是这个选择,让这件照理应该慢慢安定下来的事情,遇到了发酵剂,变得猛然不受控制。
就在洛萧回国的第三个礼拜,林子勿准备去西宁拍摄《沙棘》前的一个星期。
洛萧出事了。
事情来的毫无预兆。
周六的早晨,她正准备像平时一样,出门去附近的面店吃个早餐,心里盘算着是吃一碗臊子面、两个煎包好,还是一碗臊子面加个荷包蛋好,所以对周围的动静并不是太留心。
其实就算她不惦念着面条煎包荷包蛋,可能也注意不到有个女生一直跟在她身后。因为这条道路她一周要走二十多遍,实在已经熟到不能再熟,何况她租的是个老小区,清早就有许多大爷大妈出门遛弯,狭窄的小巷子里熙熙攘攘,就算她此刻回头,她也不会觉得自己身后尾随着一个戴着棉白口罩,穿着粉红色卫衣,戴着帽子的女孩,有什么值得警觉的。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当一个啤酒瓶子朝她头顶狠狠砸下来时,她半点儿都没用反应过来,甚至当腥甜的血流下来,当她还在模糊地想:
或许再加一碗豆浆也不错?
然后天地在眼前颠倒了一个位置,痛觉忽然像烟花炸裂,她一阵头晕目眩,重重跌倒在地上。
最后的意识里,有人在惊叫,周围忽然围过来很多人,似乎有人在喊:“杀人啦!抓那个人——别让她跑了!打120!打120!”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就再也不知道了。
深长的昏迷中,她恍惚梦到第一次看到林子勿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消瘦清俊的少年,长得眉目清秀,肤色冷的像瓷胎,他靠在操场的栏杆边,那个栏杆不高不矮,正好卡在他的腰肢处,但他仿佛没有半点不舒服,就那么懒懒散散,怡然自得地靠了整个下午。
为什么她会知道他靠了整个下午呢?
因为她那时候在校体训队,她去训练前,注意到那朵少年,高冷得像一株茕茕孑立的水仙,回来的时候,那朵小水仙还高冷地倚着栏杆晒太阳,连姿势都不曾改变过。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但也没做什么,只是再次从他身前走过时,多看了他两眼。
少年原本正看着书,晒着阳光,但他似乎很敏锐,立刻察觉到了洛萧在看他,于是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呈现猫儿一般的琥珀色,并且警觉地眯起,视线里带着明显的敌意。
而洛萧则挎着篮球,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大大方方的,倒也没有任何回避。
忽然之间起风了,吹得洛萧的头发有些散乱。
她单手捋过额前的发丝,捻到耳后,另一手仍然把篮球挎在腰间。校园间的落叶从操场上飞滚而过,她瞧着他,隐约觉得他像某个人,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究竟像谁。
于是她挠挠头,咧嘴笑了。
充满敌意的少年一愣,眯着的眼睛呆呆地睁大,像一只龇牙咧嘴的猫崽子,明明冲人喝喝低吼,却冷不防被摸了一脸,还往嘴里塞了条小鱼干,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洛萧见他这样,觉得愈发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深深的酒窝甜的像陈年的酒酿,散发着醉人的温柔。
少年呆呼呼地盯了她好久,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西北大太阳晒多了,竟然有些头晕目眩。
于是他低下头,猛地摇了摇自己的脑袋。
再抬起眼时,那个灿烂的女孩儿已经和朋友一起笑着走远了,他遥遥听见有人在问她:“洛萧,你笑什么啊,忽然和发神经一样。”
“没啥。”那个被称作洛萧的女孩把手中的篮球抛到天空,然后指尖一支,接住它,球身在指尖飞速转动,她笑着说,“就是看到了一只猫崽子,特逗。”
“在哪儿呢?我们怎么没瞧见……”
“害羞,盯着他一会儿,就跑远了,哈哈哈。”
她爽朗的笑声浸着炫目的阳光从远处传来,泛着粼粼波光。那时天气正好,他和她初次见面,他尚未成名,她青春年少。
深夜时分,一班飞机抵达了敦煌机场。
此时不是旅游旺季,来敦煌的红眼航班是没有多少人的,零星几个旅客出了机场口,其中有一个身材高挑,宽肩窄腰的男人。他戴着口罩和墨镜,鸭舌帽的帽檐压的很低,单肩背着的黑色旅行背包。
他拦了一辆出租,鼻音沉重的说:“去敦煌市医院。”
司机虽然平时拉的客多了,见得奇葩不少,但好奇心仍是不减,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瞧了这个男人好几眼。
男人沉默地坐着,一言不发,脑袋转向窗外,看着道路两旁一晃而过的国槐。
司机忍不住问他:“小伙子,你是去医院干啥啊?”
男人没吭声。
这种乘客也是经常可以遇到的,特别冷,不爱被人瞎打听。虽然有些尴尬,但司机还是闭嘴了,专心致志地打着自己的方向盘。
就在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位客人还会接茬的时候,却忽然听得后座上的人说了一句:“我朋友出了点事儿,我去看看她。”
“坐飞机赶来看啊?”
“嗯。”
“哎哟,那可不得了,你们这交情真过硬的。”
男人静默片刻,说:“嗯。她把我当最好的哥们。”
司机倒也会说话,笑着道:“那他见着你,病准立马好大半。”
男人眉毛微动,只是遮在口罩下的脸庞看不清,像是淡淡笑了笑:“嗯。”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垂下眼帘,声音几乎是微不可闻,像在喃喃自语:“但现在,恐怕她已经恨透了我。”

☆、神秘的探病人

从护士站出来,那个男人站在走廊,深吸了口气。
此时天还没有亮,空寂的住院部走道里,偶尔只有几个病人家属经过,由于熬夜照顾,他们的脸上都很有些疲态。走路的时候或是盯着地面,或是两眼放空,并不会去注意周围的情况。
男人走到窗前,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
那双眼睛这些年时常在荧幕上出现,或笑或怒,或暖或冷,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却总泛着明亮的光泽,让无数观众看得沉醉。
但此时,这双眼睛流露的神色,却宛如一只做了错事的弃犬,显得那么沮丧和不安。
这个男人正是林子勿。
从朋友那里得到洛萧被打伤的消息后,他几乎是片刻没有犹豫,直接从上海辗转飞到了敦煌。到了医院之后,他立刻奔向住院部,想要去看望洛萧,却被护士拦了下来。
小护士横着白眼,瞪着这个大晚上还戴着墨镜的怪人:“你干嘛?”
“我是洛萧朋友,我想看看她怎么样了,我——”
“你什么你啊。”小护士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
“病人刚刚做完手术,还在监护中,除了家属,谁都不能进门探望。你是谁啊,你是她家属吗?”
林子勿:“……不是…………”
小护士拿写字板拍拍他的胸膛:“这不就得了,回去吧,明儿再来。”
这般的冷遇,林子勿已经许多年不曾感受了,但是在他挣扎着成名前,那段泥泞的日子里,这种爱理不理的神情,他几乎是天天都能看见。
所以他也并不在意,只是咬着嘴唇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我,在这里等着。”
小护士可能是来姨妈了,脾气不太好,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说:“你干什么啦?你站在这里等,不到时间也不会放你进去的,她情况又不严重,死不了的。你明天过来不行?”
林子勿摇摇头:“我等她。”
“……随便你。”小护士阴阳怪气地白了他一眼,扭着小蛮腰拿着写字板,噔噔地走远了。
林子勿就来回在走廊里踱步。
洛萧的父母年纪都有点儿大,多年前已经定居西安,两人得到消息之后赶过来,等女儿做完手术,医生确认了没有大碍之后,两个精疲力竭的老头老太就去旁边的宾馆休息了。
所以此时,她的病房外面没有任何陪夜的亲人,只有林子勿倔强地站着,时不时透过病房门上圆形的玻璃窗子,明知无济于事,却执着地往里面张望着。
他就这样,片刻不曾坐下,犹如一只充满了愧疚的犬类,垂头丧气,无比焦急地来回踱步。偶尔去走道尽头的吸烟室,敲出一根香烟,慢慢抽完。
抽完之后,他又回去,又开始在病房外张望,然后来来回回,困顿地走着。
坐在病房外的一个大妈终于忍不住了,颤巍巍地喊住他:
“小伙子啊。”
“嗯?”
“你坐一会儿好不好啦,大妈都看你转了好几个小时了。你不累啊?”
“没事,谢谢大妈。我站着就好。”
“那你能不能不要来回晃啦?”
大妈说着,颇为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然后指指自己的脑袋:“年纪大了,看你这样走来走去,晃来晃去的,我头好晕的。”
林子勿心中无数草泥马狂奔而过,但僵了一会儿,还是硬邦邦地点了点头,走到洛萧病房前,站在窗边,尽管从这个角度什么都瞧不到,但他还是在那里站定,身影挺拔孤寂,一动不动。
大妈可能也闲太久了,托着腮看了林子勿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想和他搭讪:“那里面是你女朋友啊?”
“啊?”林子勿一愣,脸迅速涨红,幸好他的大半张面庞都遮在口罩下面,而走廊里的光线又不是特别明亮,加上大妈老眼昏花,并不能看得清,他连忙摆手,“不是的,只是一个朋友。”
“哦……”大妈慢吞吞地,然后笑了笑,“嘿,那你那么紧张干吗?”
林子勿:“我……”
大妈很有自信:“嘿。你们这些年轻人,还害羞,但是没什么能瞒住我的眼睛。”
林子勿遮在碎发下的耳朵尖也红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天早上,大妈吃早点去了,小护士来换班,摇曳生姿地走过来,看到林子勿和尊佛似的杵在那里,吓了一跳:
“哎哟我的妈,你还真在这儿守了一晚上呢你?”
林子勿看都不看她一眼:“嗯。”
“成,你真能耐。”小护士对他刮目相看,“再多站一会儿吧,我下班了,拜拜。”
林子勿高冷的点了点头,依旧目不斜视:“再见。”
小护士放好写字板,开开心心地往医院出口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走了没几步,又退回来了。
她盯着林子勿看了几秒钟。
“哎,昨晚上我还没瞧清楚啊。”她绕着林子勿打量了一圈儿,神情严肃地问他,“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林子勿一惊,漆黑的眼睛转向她。
那小护士皱起眉头:“这样看就更像了。”
林子勿目光躲闪,干咳两声,干巴巴地说:“是么。”
小护士倒抽一口冷气:“我的天,声音也好像啊!”
林子勿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于是拔腿转身就走,留那个小护士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盯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看了老半天,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