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之后。
岳辰晴蹲在地上,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堆微缩的小武器,指甲盖儿大的刀剑棍鞭,什么都有,哗啦啦全都从慕容怜的乾坤囊里抖出来。
“这些是从落梅别苑的俘虏那里收缴来的。”慕容怜道,“它们的主人虽然被废去了灵核,但是兵刃却未必肯甘心易主,怨气很大。”
岳辰晴惊道:“慕容大哥,你把这么多无主的神兵利器带在身边是很危险的,万一它们化灵,那就大事不好了!”
慕容怜白了他一眼,把他的好心全当驴肝肺:“我又不是傻子。这个乾坤囊是你□□父生前做的,上有他的封印,别说几百把武器了,就算上千把也一样承受的住。何况,我早已让你爹把所有这些武器的灵体抽出来,镇压在落梅别苑的清泉池里,还在池水中养了七七四十九条镇灵金鲤。更别说落梅别苑本身设有防止恶灵逃窜的结界,一般……”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
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慢慢地差下去,喃喃道:“我明白了……”
“慕容大哥你明白了什么?”
慕容怜道:“我明白剑灵李清浅是怎么从落梅别苑逃出去的了。”
第34章 要你
慕容怜咬牙道:“你还记得当初我罚顾茫关了一月禁闭么?”
“记得, 可这有什么关系?”
“如果一个人在气虚体弱时,接近清泉池,是有可能被邪灵夺舍的。”慕容怜道,“顾茫饿了, 所以蹲在池边, 还用手去捞那些鱼。”
“哎?这种事情慕容大哥怎么会知道?”
“……落梅别苑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慕容怜咳了一声,继续道, “顾茫捞鱼的举动,引起了池中镇压着的李清浅剑灵的注意,于是李清浅暂附在了他的身上……”
岳辰晴啊了一声:“然后李清浅催动顾茫心里的邪气, 让他暴走了?”
“不。”慕容怜道, “他那时候还没有这个能耐。他也非常虚弱, 无法夺舍顾茫太久, 他能长期侵占的,必须是最羸弱的,奄奄一息的身体,而顾茫只是饿而已。”
他顿了顿,眯起眼睛:“所以李清浅用这唯一的一点时间, 去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
慕容怜道:“他重伤了一个人。”
“啊,那个厨子!”
“正是。”慕容怜阴恻恻地, “李清浅驱使顾茫, 用剑阵打伤了那个燎国厨子, 伤而不死, 这样他就有了可以长期附体的对象。然后他再找准时机, 催动顾茫心中的邪气,促成他暴走击碎结界。自己则以厨子的身体,在一片混乱中跑了出去。”
岳辰晴道:“那他那么了解顾茫,还能催动顾茫的邪气,一定是燎国人!”
“李清浅本人并不是燎国人,不过,他如今已不知因何缘故变成了一个剑灵,那么想来确实就是燎国修士的武器。”慕容怜停顿片刻,补上一句,“而且还应该是个高阶修士的武器。”
他说完,低下头来,用烟枪随意拨了两下那些缩小的兵刃,问岳辰晴:“你看看,能不能判出他的真身是哪一把?”
这倒不难,算是岳家传人的基本功,岳辰晴只闭着眼睛感知了不一会儿,就倏地睁开眼睛,伸手拿起了其中一柄缩得小小的剑:“是这把!”
“好。”慕容怜于是将这柄蚕豆大小的剑拿过来,放在掌心里,口中默念咒诀,只见得掌心中一道灼华起,蚕豆大小的剑瞬间变成了一把饕鬄纹兽面、通体碧水流光的薄透轻剑。剑身上以小篆铭文刻着“红芍”二字。
“咦?明明是柄碧色的剑,怎么取个名字叫红芍?”岳辰晴奇怪道,“何况这两个字一看就是有人殉剑之后,由剑灵自己化出的烙印,李清浅殉剑,不叫清浅剑,不叫断水剑,为什么叫红芍剑?”
慕容怜道:“你别管为什么,先把这柄剑给我彻底毁掉。”
“毁毁毁剑?”岳辰晴被骇住了,慌忙摇头道:“不行,这个太难了,瓦解附灵武器是岳家的高阶法术,我用不好的!”
慕容怜暗骂一声,问:“那你回岳府一趟,找个能毁剑的人来,要多久?”
“没有这个人啊!”岳辰晴道,“这个法术太危险,我爹轻易不传人的,他自己现在又不在帝都……”
“那你伯父呢?”
“他不会啊!”
“……你四舅呢?!”
岳辰晴委屈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从来不搭理我,哪怕他在帝都,我也不清楚他人会去哪里……”
慕容怜怒道:“啰里啰嗦,推三阻四,说了半天,还不就只剩你这个废物!那就你来!”
书到用时方恨少,眼下这局面,李清浅已经被识破了剑灵身份,此刻会不会让他们走是个问题,就算真的让他们逃了,若无法马上销毁这柄红芍剑,逃也白逃。
岳辰晴只得苦着脸道:“……好,那我就试试。可我万一失败了,你能不能……”
慕容怜阴嗖嗖地:“你放心,你要是失败了,我一定把你的肠子都掏出来。”
岳辰晴:“……”
诚如岳辰晴所说,毁掉一柄普通武器并不是什么难事,找个能胸口碎大石的汉子用力一拗也就完事儿了,难的是毁掉一柄附灵的武器。岳辰晴咬破自己的手指,把红芍剑放在地上,然后在剑身周围开始画符。那符咒实在太过复杂,他记得又不太清楚,反复修了好几次。弄得慕容怜极不耐烦。
“好了没有啊?”
“你别催我啊,你越催,我越错。”
“你快点我要回去抽烟!”
“……”
浮生若梦的瘾头上来了,慕容怜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眼眶微微发热,苍白的面庞也泛起病态的潮红。他低头看了自己的烟枪一眼,瞥见没有擦干净的僵尸污血,不禁愈发恶心,闭了眼靠在一边。
“好了好了!我画好了!这回总没错了!”岳辰晴大叫起来,忙盘坐了双腿,在血阵前阖目结印。
慕容怜忍着胸口翻涌的烦腻,眯眼看着这少年有模有样地开始吟唱施咒,随着他口中的经文诵出,地上的光阵发出柔和的白光,似乎有丝丝缕缕的仙气将红芍剑包裹。
“君血入鼎炉,君骸铸剑身。”
光芒逐渐变亮,红芍剑开始在阵法内发出锋鸣,微微颤抖。
“匣中三尺水,曾为梦里人。”
山洞内,李清浅显然也感觉到了这边的异状,他蓦地回头,剑眉怒竖,咬牙道:“那个岳家的小鬼!坏我大事!!”
欲向那边飞袭,却被墨熄斥剑阻挡。李清浅愈发狂怒:“你给我让开!”
手中的断水剑法已舞成残影,却总也脱不了身。只听得铮铮金属鸣响,花火在这幽暗的洞中四下飞溅。
李清浅情急之下,蓦地仰头啸叫,胸口爆出大团黑色瘴气。黑气在他掌中凝成一道嘶嘶作响的灵符,迅速朝顾茫打去!
那灵符是燎国最高阶的唤魔符,整个燎国上下会使用的人不出十位,但见符咒在半空便散作数百支魔气缭绕的飞箭,齐刷刷射向顾茫!眼见着即将刺穿结界,墨熄飞身掠至顾茫身前,率然剑竖立,剑锋一侧,光照面目。
墨熄厉声喝道:“莲华蛇阵,开!”
霎时间率然剑在他手中裂变出数千道红色光影,像千叶莲花般倏然绽放,每一道率然剑的残影落地后都化作鳞甲流光的蛇形,扑杀入空,霎时便将李清浅射出的符咒撕咬毁尽!
可谁知就在这时,李清浅本人竟疾掠到顾茫身后,凝浑身之剑气,猛地将防护结界劈开一道口子!墨熄立时回身抬腿侧踹,李清浅被当胸踹中,口吐污血,却竭力在最后一刻将手中捏着的一张唤魔符狠狠打入顾茫胸腔——
被唤的人,倏地睁开了透蓝的眼睛!
体内的邪气骤然暴增。
墨熄一惊:“顾茫……”
“君血入鼎炉,君骸铸剑身。匣中三尺水,曾为梦里人……”另一边,岳辰晴的咒诀犹如一道魔咒,在李清浅周围环绕着。
李清浅喘息着,面色变得愈发透白,却还是捂着胸口,歪歪斜斜地站起来,仰头大笑。
“哈哈哈,就算你们用了再厉害的手段压制他。”李清浅喘道,“都敌不过燎国唤魔咒对他的掌控!”他咽了口血沫,双眼血红地喝道,“顾茫,出来!!”
砰地一声爆响,顾茫臂腕上青筋暴起,竹武士的捆仙索被根根挣脱!紧接着他的额心窜起一团黑气,竟将岳辰晴贴的镇压符咒生生焚为灰烬……顾茫抬起幽幽蓝蓝的狼眼,抬手,猛地将缠在自己腰间的最后一道、也是最粗的一道绳索一扯而断!大步向李清浅走近,跪在李清浅面前。
“听凭吩咐。”
李清浅咬牙,指着墨熄:“你给我杀了他!”
“是。”
唤魔符对施咒人的损耗极为可怖,所以李清浅之前操纵顾茫,用的都是普通的邪气唤醒术,可此时千钧一发,哪怕代价再大,李清浅也只能把这最后一搏放在顾茫身上。顾茫果然浑身都为邪气叠覆,眼中的蓝色几乎亮的有些发白,一道足有十人高的狼头图腾火焰在他身后蓦地升起。
竹武士:“阿哒——!”
顾茫只是手一抬,甚至都没有动一下指尖,试图袭击他的竹武士就被击出丈外,猛地撞在石壁上。
顾茫蓝色眼瞳里映着墨熄的黑影,顿了顿,干巴巴地重复指令:“杀了你。”
猛地朝他袭去!
李清浅趁着墨熄被顾茫缠住,趁机向石林后面疾行,因为急怒攻心,他的脸庞变得极度扭曲,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咔嚓拧断岳辰晴的脖子血溅三尺。这番动静,慕容怜自然也觉察了,他虽然不是李清浅的对手,可李清浅毕竟损耗过大,已是强弩之末,因此倒也并非不可一战。
慕容怜对岳辰晴道:“你快点,我来拖住他!”
说罢从石林后面闪身,一道水鬼符猛地拍出去,化作一只只水鬼从地面窜出,与李清浅撕打在一起。
“君魂葬寒铁,我欲为冥灯。”
岳辰晴口中的咒诀已近尾声,红芍剑的剑体内开始流出大量的黑水,散落在血阵周围。相对的,李清浅一剑荡开汹涌的小鬼群,径直向慕容怜挑去,剑势本来凌厉惊人,却在这时蓦地颤抖,反被率然尖击中手腕,佩剑铛地一声跌落在地。
一个剑灵无论再强,若是本体被毁,便会立刻湮灭,李清浅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关系,他先前靠着修士的心脏增强修为,几次回到重华,无非也就是想找机会把自己的本体从慕容怜身上夺回来。可是慕容怜周围的戒备太高阶了,他根本无法近身,加上红芍剑被封印,就算他吃再多的人,吸再多的魂,也无法人剑同心,施展出真正的法力。
所以他才用魔咒把顾茫从牢狱里诱出来,为的就是让顾茫为己使用,夺回红芍剑。
可谁知……
千算万算,竟没算到羲和君在顾茫身上烙了追踪,能那么快就追过来……
李清浅的双目赤红,胸口不住地剧烈起伏,口中发出怒吼:“我不能死,谁也不能阻我!谁也休想!!!”
如此颠来倒去吼了三五遍,灵体却是再也支持不住,颓然跪倒在地上,以手撑地。
他娘的,为什么来的这三个人中,偏偏有一个是炼器世家的传人?……这当真是……当真是……
李清浅想着想着,忽然癫狂地笑出声来,笑声说不出的扭曲与愤恨。
想来无论为善为恶,坚守正道或堕入魔窟,苍天竟都不曾厚待他过——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他如此挣扎,又做成了何事?可笑!可笑!
心中一戾,眼看着远处的红芍剑在岳辰晴手掌下痛苦震颤,这些年的挣扎沉沦,血水浴身……不禁一一浮上心头。
他陡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喝道:“顾茫!!过来夺剑!!”
外边与墨熄激斗的顾茫听到了这几乎响彻整个山洞的呼喝,蓝眼珠一动,欲向李清浅掠去。可是墨熄一把擒住他的肩膀,把他按住。
“我夺剑。”顾茫蓦地回头,冷冷道,“不要你。”
意思是他现在的任务变了,变成了夺剑,而不是要杀掉墨熄。
见墨熄仍不放开,他眼神愈发凶悍,语气愈硬:“我不要你。”
那双蓝幽幽的眸子,配上那因为焦躁而在说完话后咬了一下唇的模样,说的却是“我不要你”这种听起来又是暧昧又是任性的话。
明明知道顾茫根本没有别的含义,心口却仍止不住火起,墨熄简直不想看他这张脸,一巴掌盖过去怒道:“要不要由你说吗?!”
“松手。”
“不要我要夺剑是吧?”
顾茫道:“是。”
他那铿锵顿挫的样子更让墨熄怒火中烧,墨熄气道:“命令不是杀了我?杀完了我才能去夺剑!”
“……?”蓝眼睛一懵。
好像是的?
被唤魔咒控制的人虽然听从吩咐,但却难有任何分辨之力。因此燎国那几个善用此道的人往往都很清楚该怎么表述命令,一般都会有明确的命令开始与命令结束。但是李清浅显然是偷学的,他并不知道最正确的操控方式。
所以顾茫虽然强,但是顾茫晕了。
他那双雪狼眼盯着墨熄来回扫了好几遍,似乎在评判墨熄说的对不对,掂量眼前这个人够不够自己啃的。
然后他下了个结论:“行。先要你。再要剑。”
——
“哥哥要你啊,怎么不要你。”曾经黑眼睛笑吟吟湿润润地在夜色里望着墨熄,神情懒散。强而有力的手臂扯过自己的师弟与同袍,情人与公子。
顾茫主动凑过去,和墨熄在战地边的树林里由温柔吻到炽热激烈。
那时候的“要你”,得来的是一晌贪欢。
如今的“要你”呢,随之而来的并不是温存,而是魔刃出鞘,凶狠迅猛地朝墨熄袭来,那双曾经会垂在墨熄腰际边因为刺激而几乎痉挛的长腿,此时又狠又准,高抬而起,猛地向墨熄踹去。
顾茫的邪气再是恢复,灵核也终究是破碎的。
所以他很强,但并不是纯血神裔墨熄的对手,更何况他的体术,一招一式,墨熄都是那么熟悉……
因此顾茫侧身抬腿踹人,人没踹到,墨熄却侧了身子,抬手握住了他的脚踝,黑眼睛睨过去,又毫不意外地接住了顾茫掷来的飞刀,手上灵力一炽,薄刃瞬间化作点点残片。
“巧了。”墨熄停顿一会儿说,森冷道,“我也要你。”
顾茫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觉得眼前一阵旋转,整个人已被墨熄撂翻在地,男人高大的身形覆压而下,几乎是侵占与暴虐的姿势,将他狠狠压在地上,膝盖抵住了他的腿胯,一手锁住他双臂,一手捏住他的下巴。
墨熄是重华最了解燎国的人,恐怕也是除了姜药师外唯一会解“唤魔咒”的人,他压制着狠命扭动负隅顽抗的顾茫,俯身看着他不安乱转的蓝眼睛。
“……要你。”
顾茫脸都被他掐地涨红了,还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他的坚持。
是“命令”没错。
可这话实在也太……
墨熄心中一烫,他看着顾茫身下的挣扎,凶狠却又无助地盯着自己的样子。
就像一丛柴垛上落了火,墨熄只觉得自己脑中竟有种想要撕碎他的冲动,用最狎昵的办法让他痛,让他后悔,让他求饶。
那一瞬间,墨熄忽然对自己之前用“我也要你”这种简单粗暴的沟通方式感到怀疑——自己选择这样的说法,究竟是为了让顾茫更容易理解意思,还是心中郁积了那么多年的渴望,想要在此匣口泄倾呢?
这种自我质疑让墨熄暗生心惊,偏生顾茫被他压得难受,蓝眼睛里蒙着一层本能而生的水汽,喘息着,嘴唇嗫嚅又想要说什么。
为了不让自己再萌生出更可怕的想法,墨熄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咬牙切齿道:“老实点,我给你解咒。”
顾茫在他身下狂怒又暴躁地呜噜呜噜着,甚至试图去咬墨熄的手指。
“会痛。”
呼吸炽热地压下去,墨熄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吐出两个字来。
“忍着。”
第35章 你咬我吧
“会痛。”
呼吸炽热地压下去, 墨熄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吐出两个字来。
“忍着。”
正如墨熄所说, “唤魔咒”的解咒异常痛苦,似要把几千根带刺的荆棘从对方的血肉中生生拔出。
顾茫一开始还头很硬地不吭声,可墨熄念咒念到了中期, 他就渐渐有些受不住了, 紧绷的身子在墨熄下面软下去,开始发抖,开始痉挛,到最后,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尾滚下来, 哆哆嗦嗦地流到鬓发里。
他的眼睛哭红了, 嘴却仍被墨熄的手捂着, 发不出声,很快地汗水就湿透了他的衣衫, 他眼神涣散混乱,映着墨熄的脸庞。
一眨,倒影碎了, 成了湿红眼角的泪。
墨熄几乎要用全力才能按住他不让他暴起疯狂。
痛。真痛。入骨入髓……
他眼睫颤抖的样子映入眼帘,墨熄竟忽有些令自己心惊的不忍, 手上的力道不由地微微松了些。
就这一瞬力松, 顾茫猛地挣开他捂着自己的手,把头偏开去, 喘息着, 狂乱地发出“啊啊”地哭叫, 声音嘶哑又可怜。
与那硬劲的体魄不一样,这个男人哭喊的时候,嗓音终究是羸弱如春叶的。
其实以前,顾茫也这样哭过。
只是别人都不知道,只有墨熄在床上见过。
墨熄低声道:“……咬着我。”
顾茫听不进了,他根本听不见墨熄在说什么,墨熄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自己胸腔中的意难平,俯身过去。
这个角度,以顾茫的习惯,是会咬住他的肩膀的,他知道。
顾茫的虎牙太尖了,曾经咬破过他太多次,以至于留下的疤痕,那么多年都没消失,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淡去。
墨熄在心中道,老位置,你咬吧。
又狠心把解咒念下去。
短暂的缓解后又是更深的痛苦,顾茫身子猛地一跳一绷,沙哑地“啊”了一声……崩溃与狂躁间,本能地就张开嘴,紧紧咬住了墨熄的肩膀……
他浑身汗湿,在墨熄怀里不住痉挛着,颤抖着……
这个解咒,越到最后,痛感愈强。
念至终结处,顾茫连咬他肩膀都无法承受了,他猛地松开嘴,仰头大口大口喘息着,一张脸上全是汗珠淌落,眼睛湿润得像是风雨中的深海。
“痛……”
他终于出声了。
这是墨熄回国,他们重逢以来,顾茫第一次这样不可自制情绪满盈地表达着自己。
“我……痛……”
墨熄的心都抽紧了,那颗曾经被刺伤过的,再也不复从前的心脏,在胸腔之后剧烈地搏动着,刺痛着。
他看着顾茫的眼睛,顾茫整个人都已经崩溃了,涣散了。
他忽然有种不可遏制的冲动,想要抵住顾茫湿凉的额头,像以前,像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都还没发生的时候那样。蹭着他汗湿的额头,跟他说,没事的,解开就好了,我陪着你……我陪着你……
可是脸颊低过去,仅有咫尺时,却又猛地想起昨日种种早已不可回头。
想起慕容怜他们就在一石壁之隔的地方,不尽快解掉顾茫的唤魔咒,一切只会愈发得难以收拾。
他猛地警醒,侧开脸去,闭了闭眼睛,继续将解咒念下去。
最后一点……
只有最后一点……
忽然脖颈间一疼,竟是顾茫已经虚脱到咬不住墨熄的肩膀了,嘴唇张开,渴望地去咬一些更柔软的东西。
他咬住了墨熄的侧颈。
或者说不是咬,他也没有太多力气了,几乎算是噙着的,湿润的嘴唇下面,只有最尖的那颗虎牙还能给墨熄以一些痛感,别的牙齿都只剩了最轻最轻的触碰。
“……”
心里的最后一点围城也轰然坍塌了,墨熄闭上眼,心道,就一次……就这一次。不想去管会不会被看见,不想去管别人看见了会怎么想,甚至不想去管曾经他们之前都发生过什么,如今又是怎样的深仇血海。
他抬手,揽住顾茫的后脑,由着顾茫咬着他。他摸着顾茫的头发,轻声哄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痛过去了。
如果这几年的恩仇也能一笔勾销,横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也能和痛一样过去,那该多好。
他摸着安抚着怀里颤抖的男人,没有任何人瞧见,甚至自己也不愿瞧见。他闭着眼睛,轻轻在顾茫的发心吻了吻。
要是世间一切苦楚都能过去。
该多好。
解了咒的顾茫昏沉睡去了,墨熄起身,把竹武士唤过来,让它好生看着他,然后把率然化成灵蛇,也留下来镇守。自己则走到石壁后面,去帮着慕容怜与岳辰晴结束这场恶战。
不过看上去,他们这里也差不多了,并不需要他再插手帮忙。
岳辰晴的法力不深,毁剑咒诀每一句都要念上三十遍,每念一遍,李清浅的灵力便削弱一轮。这时候岳辰晴已经快念到最后的一条咒诀了,而李清浅也越来越不是慕容怜的对手。
“君血入鼎炉,君骸铸剑身。”
所有念出的灵咒都幻作缭绕的白色烟云,缠在李清苏周围。
“匣中三尺水,曾为梦里人。”
李清浅倒也是个人物,都已经被破散成这样了,却还是白着脸,摇摇晃晃地在与慕容怜交手。慕容怜越打越自在,将他一次次地击倒在地上,然后看着他一次次地爬起来,口角淌血,衣冠散乱。
慕容怜冷笑道:“你这样挣扎为了什么?败局已定的事情,偏就这么贱,喜欢我踹你?”
李清浅不答,只是哈哈狂笑,嘴唇咧开,鲜红的血水啐出来,眼中闪着一种莫名的坚持和疯狂。
好像他一定要为了什么而活下来。
他没有达到那个目的,就不能消散,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红芍剑被岳辰晴毁灭。
他眼神中的那种光,不是在说“我命由我不由天”,而是在说“我斗不过天,但我一定要去做我要做的那件事情,哪怕我败了,我死了,我灰飞烟灭,我都不会认命的。”
我不认。
他疯狂地大笑着,又一次被慕容怜的丝履碾过脸颊,又一次挣扎着爬起来,试图挨近岳辰晴。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宗师。”
墨熄的一声称呼,却让狂笑癫狂的李清浅陡然一颤,发红的眼睛转过来,狠狠瞪着墨熄看,脸上是一种古怪又恍惚的神情。
“女哭山一役后你归隐红尘,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墨熄原是一赌,但这句话问出后,他便确信自己切中了李清浅的要害,因为李清浅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那种癫狂的笑容也在缓慢地扭曲着。
红芍剑,壁上题字,那些被掳掠来的姑娘相似的相貌,石洞中的一个个凤冠霞帔的鬼娘子……
一恨浮萍身,二恨红颜薄,三恨与郎永世错。
这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和某个他们并不知道的姑娘有关。
——是因为什么?
女哭山发生了什么?
竟让当年青衣拂袖,仗剑诛邪的剑术宗师,变成剑中怨戾,面目全非的恶鬼。
墨熄看着他:“是谁把你炼入剑中,你来重华……是想找谁?”
李清浅想笑,可是喉结滚动一下,却发出了一声沙哑滑稽的余音:“谁是李宗师?我不是!我不是!!李清浅那个傻子早就死了!!他早该死了!!他就是活的太久,活的太不明白,太过沽名钓誉,才害人害己,落到后来那个地步!他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