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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闻言,血色均是消退殆尽。
师昧喃喃道:“什么……”
意思就是,他们三个即将陷入幻梦。
若不能及时清醒,他们三个就会永生永世沉醉在美梦里,而让墨燃在现实中鲜血流尽而死吗?
薛蒙哑然片刻后怒喝:“你这算什么神仙!!!若修仙就是修成你这样,老子这辈子都不屑得再碰剑!!”
楚晚宁也怒道:“简直荒谬!”
“师尊!”师昧慌忙劝他,“你不要动怒,当心伤口。”
而勾陈上宫这孙子,竟然在此时吟起诗来,慢慢道:“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薛蒙简直都快要被气晕过去了:“你叨叨叨讲什么!”
师昧道:“鲍照的拟行路难,意思是人各有命,怎能自怨自艾,以酒自宽,歌声因酒而中断。人心并非顽石,又怎会全无情感,说还止,语还休。”
勾陈上宫长叹一声,道:“这茫茫浮世,又有几人,能舍弃毕生好梦,只为援于他人?世间杀伐不止,征战不休。若神武落入奸佞之手,皆我之过也,我创兵刃之罪孽,又该如何自宽……”
忽然间,神武库暗了下来。空中那些飞窜着的铸件用的碎片也停止了运转。穹顶处慢慢地亮起了一层微光,似乎有星芒华彩渐次淌落,照耀在地面上。
空中有个声音在呢喃:“睡吧……”
这柔亮晶莹的光辉似乎有着某种惑人心智的作用,师昧和薛蒙修为不深,很快就陷入了昏迷。
“睡过去……”
楚晚宁咬紧牙关,强自抵御,但始神之力何其广大,他最终也是无法摆脱沉沉袭来的睡意,没入梦中。
神武库。
作为血滴漏,墨燃是唯一清醒着的人,他咳出血沫,隔着已经减弱的瀑布,模糊能看到后面陷入幻梦中的三个人。
楚晚宁,师昧,薛蒙,皆已沉眠。
墨燃听到了勾陈的话,知道惟有其中一人及时苏醒,法术才能破除,自己才能得救。
然而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头脑越来越晕眩,身体也渐渐发凉。却无人从梦中醒来。
可谓是报应不爽,前世这样对楚晚宁,这辈子,自己也感受了血液点滴流失殆尽的滋味。
真是好笑。
他们之中,谁能够放弃人生中最好的梦,最想得到的东西,前来救他呢?
薛蒙是绝不可能的。
楚晚宁……罢了,不想他了。
如果有的话,那个人,也应该是师昧吧。
他模模糊糊地思考着。但血已经失的太多了,意识就快要支撑不住。
墨燃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漏到铜滴漏底部的鲜血被漏壶中的水稀释,泛着淡红色的波光。
他忽然想知道,若是自己也掉入勾陈的幻境中,那能瞧见的,是怎样的景象呢?
他是不是会梦到晶莹剔透的抄手,师昧温柔的微笑,楚晚宁的一句褒扬,还有初来死生之巅时,满山遍野的风吹海棠……
“墨燃……”
忽然听到有人在唤自己。
墨燃仍然垂着头,觉得自己应该是快失去神志了,以至于已经有了幻觉。
“墨燃。”
“墨燃!”
不是幻觉!
他猛然抬起脸来。
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的瞳孔猝然收拢——
他近乎是嘶声道:“师昧!!!!”
是师昧!
醒过来的人,抛却美满,舍弃幸福,在万般如意中,仍然记得他的人。
是师昧啊……
墨燃望着穿过瀑布,朝他走来的那个纤弱少年,忽然间,喉头哽咽。
“师昧……你……”
终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墨燃闭了闭眼睛,沙哑道。
“多谢你……在好梦中还能……还能记得我……”
师昧涉水而来,衣衫湿透,更衬得眉目漆黑,容貌和墨燃初见他时一样温柔,和前世多少次梦里见过的一样温柔,和他遍体生寒时聊以回忆的一样温柔。
师昧道:“别傻,说什么谢。”
他走近了,墨燃才发现他的双足俱在流血。
地面不知何时变得滚烫,勾陈上宫似乎打定主意要考验一个人可以为同伴做到什么地步,于是美梦诱惑之后,又是酷烈的折磨。
师昧的靴子已经被烧穿了,他若不走,地面就保持着往常模样,但他若执意往前,每走一步,脚下就会生起一簇天火,温度不高,不会直接把人烧到无法行动,但却会让人感到绝对的剧痛难当。
可这个温柔的人,明明自己都已经那么痛了,却在看了一眼之中,目光愈发坚定,朝他一步一步行来。
“墨燃,你再忍忍。”
他说。
“我马上救你下来。”
触上他的眼神,墨燃就知道,自己是不必说那句“别过来的”。
这个人的目光太决绝,也太坚忍了。
这样的神情,他以前从未再师昧脸上见过。
若是墨燃的心情稍定,他定然会觉得蹊跷。
师昧都是管自己叫做“阿燃”的,何时唤过他墨燃?
他只道师昧对他好,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其实并不是师昧,而是——
是楚晚宁。
古柳最后个一个技能,叫摘心。
所谓摘心,就是交换人和人之间的心灵。
当楚晚宁挣脱梦境,苏醒过来时,竟发现自己和师昧互相换了心。在摘心柳的法术下,他的神识被转移到了师昧的身体里,想来师昧也是一样。只不过师昧并未醒转,所以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换了身躯。
楚晚宁来不及解释,而浑然不知真相的墨燃,也就真的以为眼前之人就是师昧。
他觉得师昧一定会强忍着苦痛趟过来,就像自己经历过死亡也唯独忘不掉他的好一样。人都是很固执的。
可是太残忍了。
当楚晚宁终于来到铜滴漏前,去攀那高耸的藤柳,想要到上面救墨燃时,藤柳忽然生出燃着火苗的一根根细刺。
楚晚宁不曾预料,手陡然被烫刺,待要发力攀抓,可师昧的体魄修炼的并不结实,他猛然滑落,手上皮肉瞬间被利刺化开。
“……!”
楚晚宁暗骂一声,痛得皱起眉头。
师明净这破壳子!
墨燃:“师昧!”
楚晚宁摔跪于地面,接触到地面的皮肉瞬间被高温灼烫,但他眉心紧蹙,却惯兴地紧咬嘴唇,不曾喊叫。
这样的神情,在他自己脸上会显得很倔很狠绝,但换成师昧那柔美面庞,却平白生出几分楚楚可怜。
人果真是不能和人比的。
“师昧……”
墨燃开口,眼泪却淌下来了。
心如刀割。氤氲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那个人瘦弱单薄的身体,那么羸弱的人,却一点一点的,抓着藤柳,慢慢往上爬。
细刺扎破了他的手,烈火灼烧着骨血。
鲜红染了一片,所过之处,都是斑驳的血迹。
墨燃闭上眼睛,嗓音 血,一字一颤,哽咽道:
“师……昧……”
那个人离得很近了,墨燃看到他眼里有苦痛一闪而逝,他似乎是真的疼极了,连墨燃的声音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因此眼前的人,神情虽倔强,可那目光,几乎可以称之为哀求。
“别再唤我。”
“……”
“墨燃,你再等一等,我这就……救你……下……来……”
几乎就是在话音落下的一瞬,他眼底坚韧的光亮浮起,像是出鞘的利刃,在那张温和惯了的脸庞上,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楚晚宁衣袍滚涌,发足跃上铜滴漏。
他已面如金纸,摇摇坠,除了仍有呼吸,便与死人也无两样。
那一瞬间,墨燃觉得自己不如流干了血死了,也好过让他这样承受苦难。
他喉咙里都是支离破碎的声音:“对不起。”
楚晚宁知道这一声对不起,并不是给自己的。他想解释,但是瞥到了那把勾陈上宫的银蓝色佩剑,正刺在墨燃胸肋间,藤脉的灵力来源或许是在这把剑上。他担心墨燃惊异之下,受伤更重,因此仍当着他的“师昧”,问道:
“墨燃,你信的过我吗?”
“我信你。”不曾犹豫。
楚晚宁抬起眼睫帘子,看了他一眼,握住了剑柄,这一剑正靠近心脉处,稍有不慎不对,墨燃是会丧命的。
“……”楚晚宁的手有些抖,握着,却没有动。
墨燃眼眶仍红着,却忽然笑了:“师昧。”
“……嗯。”
墨燃说:“……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不会。”
“我若就要死了,能……能让我抱一抱你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是小心翼翼,眼睛透着湿润的光亮。楚晚宁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然而想到墨燃眼中看到的是另一个人,这种柔软,又立刻凝成了冰。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戏台上无足轻重的丑角,隐没在青衣花旦小生的水袖云罗之后,没有人注意到他。
这一折感人肺腑的曲目里,他是多余的。
又或许唯一的用途,是顶着那张勾画丑陋的脸谱,咧着油墨画成的笑,去衬他人喜怒哀乐,爱恨情愁。
多么可笑。
墨燃对此却不知道,他看到楚晚宁眼底的闪烁,还道是师昧不情愿,立刻说,“就抱一下。一下就好。”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其实我……”
墨燃:“什么?”
“……算了。”楚晚宁说,“没什么。”
他靠了过来,离的不是特别近,恐会动到那柄剑,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拢住了墨燃的肩膀。
他听到墨燃在他耳边说:“师昧,谢谢你能醒来,谢谢你在好梦中,还能记得我。”
楚晚宁垂下眼帘,睫毛犹如蝴蝶轻扇,而后他淡淡笑了:“不谢。”
顿了顿,又道:“墨燃。”
“嗯?”
楚晚宁犹如仍在梦中一般,拥抱着他,抚着他的头发,轻声叹息,“你知不知道,梦若太好,往往并不会是真的?”
他说罢,拥抱也如蜻蜓点水,瞬即离开。
墨燃抬起眸来,他不是很明白师昧的意思,只知道这一次小小的拥抱,是师昧心善,施舍给他的糖果。
酸酸甜甜的,摩擦到舌根时,生起一丝涩。
剑拔出来的瞬间,血花翻飞如同被狂风肆意刮落的海棠。
墨燃只觉心口剧痛,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死去了,万般不甘交杂于心头,忽然脱口而出:“师昧,我其实一直都特别喜爱你。你呢……”
随着佩剑应声落地,藤柳在瞬间散开了,天穹湍流而下的瀑布戛然止息,神武库忽然间重归寂静。
我一直都特别喜爱你。
你呢……
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墨燃觉得眼前猛地一阵黑。
倒下的瞬间,他被一双染满了鲜血的手接住,倒在了师昧怀里。不知是不是错觉,墨燃看到师昧蹙着薄眉,缓缓闭上眼睛,眸边似有水光滑落。
他仿佛听见师昧轻轻地说了句:“我也是。”
墨燃:“!”
是幻觉吧,不然为何师昧神情明明这样难过,却仍答允着他。
“我也……喜爱你。”
意识终于消散,墨燃陷入了昏迷。
第46章 本座醒了
醒过来时,墨燃发现自己仍在神武库内。
他好像睡了很久,但是睁眼时却发现,时间并未过去太久,甚至似乎只是一个眨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法术成功破去,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但浑身上下却是毫发无伤。那狰狞的伤口,淋漓的血液,居然像是一场噩梦,都未在他身上留有痕迹。
墨燃不禁又惊又喜,再看师昧,他不知何时也昏迷了过去,但竟然也是秋毫未损的。
莫非是通过勾陈上宫的试炼之后,勾陈不但撤去了幻境,还将他们在幻境中受的伤一并还原了?
……
虽然仔细想来,勾陈上宫并非想要害人,倒是这样才符合试炼的初衷,可墨燃就是觉得不真实,甚至觉得劫后余生。
四个人中,他是第一个醒来的。
然后是师昧,见师昧缓慢掀开睫毛,墨燃大喜过望,连连道:“师昧!我们没事!没事!你快看我!”
师昧眸中先是有一抹恍惚,而后才渐渐清明起来,他蓦然睁大双眼:“阿燃?!你——”
话未说完,就被墨燃紧紧抱住。
师昧不由一愣,但仍是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害你受这么大的委屈。”
师昧茫然道:“其实也不算什么,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墨燃道:“那也是真的疼过啊!”
师昧:“……什么真疼过?”
正在此时,薛蒙也醒了,他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大声喊着:“大胆狂徒!竟然轻薄于我!”一边猛的坐起。
师昧见他醒了,过去道:“少主。”
“啊……怎的是你?你如何来了?”薛蒙以为自己犹在梦中。
墨燃心情大好,对薛蒙的神色也是十分柔和,笑着把事情经过与他讲了,薛蒙这才恍然回神。
“原来是梦……我还以为……”
薛蒙为了掩饰尴尬,轻咳一声,忽然发现一向最厉害的楚晚宁竟然还睡着,没有醒来,不禁大为震惊。
“师尊怎么还没醒?”
他们走过去,察看了楚晚宁的伤口。由于楚晚宁是在幻境开启前就受了伤,按照勾陈上宫设计,能恢复的只有幻境里的伤害,因此楚晚宁的肩膀仍旧浸着大量血迹,触目惊心。
墨燃叹了口气,说道:“再等一会儿看。”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楚晚宁才终于醒转。
他缓缓睁开凤眼,苏醒时目光空凉,像是下过一场白茫茫的大雪。很久之后,他才转了转眼珠,目光落到了墨燃身上。
但是他似乎和薛蒙一样,一瞬间仍未全然清醒,他看着墨燃,慢慢地伸出手,哑声说:“你……”
墨燃道:“师尊。”
听到他唤自己,楚晚宁的手凝在半空,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血色,眼睛也忽然明亮起来:“嗯……”
“师尊!!”
薛蒙扑了过来,把墨燃挤到了一边,握住了楚晚宁的手:“你怎么样?好些了吗?师尊你那么久都不醒来,我都快担心死了。”
楚晚宁看到了薛蒙,微微凝怔,而后目光中的薄雾渐渐散开。再仔细看一眼墨燃,见对方虽然正瞧着自己,却紧拉着师昧的手,片刻不曾放开。
“……”
楚晚宁便彻底醒了,脸色清冷下来。而后就像干涸水塘里的鱼,终于死的透彻。
师昧关切道:“师尊,你还好吗?肩膀,疼不疼?”
楚晚宁平和地说:“我没事,不疼。”
他在薛蒙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墨燃有须臾的纳闷,楚晚宁伤的是肩膀,为何起身时步履会虚浮,仿佛脚受伤了一样?
墨燃以为楚晚宁不知道刚才幻境中发生的事情,又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师昧刚刚听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这时候再听,更觉得奇怪,忍不住道:“阿燃,你说是我救的你?”
“对啊。”
师昧静了一会儿,慢慢道:“可我……方才,一直都在做梦,并没有醒来过啊。”
墨燃一惊,但随即笑道:“你别开玩笑啦。”
师昧道:“我没有开玩笑,我梦到了……我梦到了我爹娘,他们都还活着。那个梦太真实,我好像……好像并没有能够忍心丢下他们,我真的——”
他话未说完,就听得楚晚宁淡淡道:“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大概是勾陈的幻境抹去了你救人时的那段记忆。总之,我和薛蒙都不曾救他,他既然说是你救的,就是你救的。”
师昧:“……”
“不然怎样,难道勾陈还有法子,把人的心灵互换不成?”楚晚宁冷冷道。
他非是愿为他人做嫁衣,他原本也想告诉墨燃真相,原本也希望着墨燃能觉察过来,能明白幻境中的人不是师昧,而是和师昧换了心的自己。
可是墨燃最后对师昧的一番告白,对楚晚宁而言,实在太过难堪。
苏醒时,望着墨燃黑的发亮的眼眸。有那么一刻,楚晚宁觉得,或许墨燃心里,也是有那么一些在乎自己的。
这样卑微的期待,也是他过了那么久,才敢悄然探出的软弱念头。
可那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而已。
他流的血,受的伤,墨燃都不会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
他不傻的,虽然不说,但早就能感到墨燃有多珍视于那个温柔又美好的人。又怎会看到自己,站在角落,像是积了灰的木偶。
但当听到墨燃亲口说出“我一直都喜爱你”时,楚晚宁还是觉得自己输的狼狈不堪,一败涂地。
幻境里的那个拥抱,在墨燃看来,是师昧施舍给他的。
可墨燃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拥抱,其实是他自己,施舍给了另一个可怜人。
楚晚宁从来不认为墨燃会喜爱自己,所以这份感情,他很努力的去按捺了,不去强求,不去打扰,不去轻触。
那些莽撞的爱意,热烈的痴缠,都只长在青春年少的土壤上。年轻时他也希望过有人能够与自己常相伴,月下酌,但是他一直在等,却一直没有等来这个人。后来日子一天一天过着,他在修真界的声名与地位越来越高,人人都对他高山仰止,言说他不近人情。后来他也就接受了这样的高山仰止,不近人情。
他像是躲在一个茧子里,岁月在他的茧上吐丝。最初他还能透过蚕茧看到外面渗进来的些许光芒,但一年一年,丝愈多,茧愈厚,他再也看不到光了。茧里只有自己,和黑暗。
他不信情爱,不信天见垂帘,更不想去追求些什么。若是他历尽千辛,遍体鳞伤地咬开茧子,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可是外面没有人等他,他该怎么办。
他虽喜欢墨燃,但这个人太年少,太遥远,也太炽烈,楚晚宁不愿靠近,怕有朝一日会被这样的火焰烧成灰烬。
所以,所有他能走的退路,他都退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以至于,他只还剩了那么一点点的痴心妄想,却还要被足以遮天的冷雨淹没。
“师尊,快看那边!”薛蒙的一声惊喊唤回了楚晚宁的意识,他循声望去,只见铸剑池中再次翻滚起了熊熊熔浆,火焰簇拥下,古木树灵重新破水而出。但树灵双瞳翻白,显然是失智状态。双手捧着勾陈上宫那把银光熠熠的宝剑。
楚晚宁道:“跑!快点!”
不用他重复第二遍,徒弟们立刻朝着出口夺路奔去。
被· 控的树灵仰天啸气,浑身铁链晃得叮当震响。明明没有人说话,但四个人耳中都不约而同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能跑掉。”
薛蒙失色道:“有人在我耳朵里讲话!”
楚晚宁道:“别理他,是摘心柳的迷心诀!管自己跑!”
他这一说,其他人都想起来,摘心柳清醒时曾经提点过他们,所谓迷心诀,就是以人心中的贪念为引诱,令其自相残杀。
果不其然,楚晚宁耳中的那个声音嘶嘶作响:“楚晚宁,你竟不知倦吗?”
“一代宗师,晚夜玉衡。如此人物,却只能偷偷摸摸地暗恋着自己的徒弟。你为他付出良多,他却不知好歹,眼里从来没有你,只喜欢那个温柔可人的小师哥。你有多可怜?”
楚晚宁脸色铁青,不去理会耳中聒噪,往出口长身掠去。
“来我身边,拿起这把始祖剑,杀了师昧,就没有人横在你们之间了。来我身边,我可以助你得偿所愿,让你喜爱之人钟情于你。来我身边……”
楚晚宁怒道:“如此宵小,还不快滚!”
其他人显然也都听到了那个声音提出的不同条件,他们脚步虽有放缓,却尚能抵挡诱惑。随着他们离出口越来越近,摘心柳似乎愈发疯狂,耳中嘶嚎近乎扭曲。
“想清楚!出了这个门,就再无机会了!”
每个人耳中的声音都不一样,凄厉地啸叫着。
“楚晚宁,楚晚宁,你真的要孤独一辈子吗?”
“墨微雨,这世上只有我知道起死回生药在哪里,来我身边,让我告诉你——”
“师明净,我知道你内心深处的渴望,只有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薛子明,你挑的神武是赝品!金成池只剩下最后一把勾陈上宫所造的武器了,你回来,这把始祖剑,就将属于你!你不是要绝世神兵吗?你不是要做天之骄子吗?没有神武你永远比不过旁人!来我身边……”
“薛蒙!”墨燃突然发现跑在自己身边的堂弟不见了踪影。
一转头,却见薛蒙的脚步越放越缓,最终竟停了下来,回头望着铸剑池中那一柄浮浮沉沉的银蓝色佩剑。
墨燃心中一凛。
他知道薛蒙对神武的执念有多深。这小子得知自己得到的武器是赝品后,想必十分失落。摘心柳拿始祖剑来诱惑他,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薛蒙,别信他的,别过去!”
师昧也道:“少主,快走吧,我们就到出口了!”
薛蒙茫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耳中回荡的嗓音却愈发蛊惑:“他们嫉妒你,不希望你拿到神兵利器。你想想墨微雨,他已经获得了他的武器,他巴不得你一无所得。你二人是兄弟,你不如他,死生之巅的尊主之位,当然就会是他的。”
薛蒙喃喃道:“你住口。”
眼前墨燃似乎在焦急地朝他喊着什么,但他根本听不清楚,只不住地抱住头重复着:“你给我闭嘴!你住口!”
“薛子明,神武库的武器早就没有合适于你的武器了,你若错过了始祖剑,往后就只能臣服于墨微雨之下,届时他是你的尊主,你要在他面前下跪,听他恣意摆布!你想想看,杀了他,根本不足为题!自古兄弟阋墙不在少数,何况他不过是你的堂兄!你有何可犹豫的!过来——让我把剑交给你……”
“薛蒙!”
“少主!!”
薛蒙忽然不再挣扎了,他猛然睁开双眼,眸色竟是赤红。
“来我身边……你是天之骄子……当配万兵之尊……”
楚晚宁厉声道:“薛蒙!”
“过来……只有你当上死生之巅的尊主,下修界才能安宁太平……你想想那些苦难的人,想想你们所遭受的不公待遇……薛子明,让我助你……”
不知不觉间,薛蒙已来到滚沸的铸剑池边,摘心柳之灵捧着勾陈上宫的始祖剑,瞳仁上翻的白眼珠遍布血丝。
“很好,拿着这把剑,去把他们都拦下!”
薛蒙缓缓抬起手,颤抖地接过银蓝色宝剑。
“杀了他们。”
“杀了墨微雨。”
“快去……啊啊啊!!!!”
蓦然间薛蒙掣出长剑,在手中挽出朵灿烂剑花,紧接着他反手相刺,始祖剑灵光流淌,将天之骄子的俊俏映得雪亮,剑芒照映下,他眼里哪有什么血色弥漫,倒是比平日更加明亮纯澈。
那一剑并未刺向墨燃,而竟向着摘心柳本体直指而去,贯穿腹脏!
一瞬间,大地震动,古柳撼摇。
迷心诀骤破,神武库内天崩地裂。
薛蒙粗重地大口喘气,他耗尽了全力挣脱了蛊惑。他盯着摘心柳,年轻的面容上满是少年人的执着与纯净。那灼灼双目中,傲气和天真都能够轻而易举地被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