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蒙立刻面露鄙夷:“就是那个闭关修炼了十多年的小胖子,据说是踏雪宫的大师兄?他出关了?”
“哈哈哈,我儿记兴真好,就是他。小时候来咱们家住过一阵子,还跟你睡一张床呢。”
“……怎么不记得,胖的和狗一样,睡觉还踢人,被他踹下去过好多次。爹爹你看到他啦?”
“看到了,看到了。”薛正雍捻着胡子,似乎陷入了回忆。薛蒙是天之骄子,生兴好斗好比,于是急不可耐地问道:“怎么样?”
薛正雍笑道:“要我说,不如你。好端端一个男孩子,他师父教他什么弹琴跳舞的,施个轻功还飞花瓣,可笑死你爹了,哈哈哈哈!”
薛蒙鼻尖一抽,似乎是被恶心到了。
一个婴儿肥的小胖子,弹琴跳舞,飞花瓣……
“那他修为如何?”毕竟梅 雪闭关十余年,这几个月刚刚出关,还没有在江湖上亮过剑。
既然“相貌”已经把人比下去,薛蒙就要比“修为”了。
这回薛正雍倒是没有立刻答话,他想了一会儿,说道:“见他出手不多,不妨事,反正等灵山论剑的时候,蒙儿自然有机会和他一较高低。”
薛蒙抽动眉毛:“哼,那个死胖子,有没有机会和我交手都不一定。”
王夫人此时已经把最后一味药粉添好了,她起身,笑着摸了摸薛蒙的头:“蒙儿不可狂妄自大,要虚怀若谷,常怀敬畏之心。”
薛蒙道:“虚怀若谷有什么用?那都是没本事的人做的,我就要像我爹爹一般痛快。”
薛正雍哈哈大笑:“看看,虎父焉能有犬子?”
王夫人不悦道:“你这个人,好的不教他,都教他些坏的,像什么话。”
薛正雍见她面容间带着三分薄怒,知道她确实有些不高兴了,便收敛了笑容,挠挠头:“娘子,我错了。娘子说怎么教就怎么教,全是娘子说的对。你别不高兴嘛。”
墨燃:“…………”
薛蒙:“…………”
王夫人早年是孤月夜的弟子,据说是被薛正雍掳掠来的,这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墨燃很清楚,伯父待伯母深情一片,铁骨铮铮都化成绕指柔。而王夫人却对自己的丈夫没有那么一腔热血,她是个极其温柔的人,却总是会对薛正雍发些小脾气。
这些年磕磕绊绊,夫妻之间谁对谁的用情更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薛蒙自然是懒得看自己爹妈调情,他有些被恶心到了,啧了一声,很不耐烦地转身离开。
王夫人颇为尴尬,连忙道:“蒙儿?”
薛蒙摆摆手,大步走了出去。
墨燃也不愿意打扰人家夫妻团圆,正巧也可以躲开伯父的盘问。楚晚宁受罚这种事情还是让王夫人和他说吧,自己可扛不住。于是收拾了桌上的药剂,也笑嘻嘻地走了,还顺手替他们掩上了殿门。
捧着伤药,晃晃悠悠地来到红莲水榭。
楚晚宁受了伤,这几天身体都有些虚弱,本来布在水榭周围的结界都撤掉了,因此有人来了,他也并不知道。
于是,机缘巧合下,墨燃见到了这样的场景……
楚晚宁,此刻正在莲花池内沐浴泡澡。
他自己泡也就算了,关键是,一向洁身自好的玉衡长老,他的御用莲花池子,居然还有另外两个人的身影……


第32章 本座哄你,总好了吧
隔着重重莲叶,墨燃霎时犹遭雷击,惊愕至极的僵立当场,心中的五味瓶稀里哗啦碎了个彻底,脸都快裂了。
惊愕、愤怒、酸醋、暴躁、烟花般炸裂。他动了动嘴唇,竟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怒些什么,此人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本座睡过的人,你们也能碰?
楚晚宁你这个骄奢淫逸表里不一的荡夫!你居然、居然……
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这辈子的楚晚宁跟他没有丝毫情·纠葛,只在一瞬间,脑袋里的弦就断了。
毕竟十多年,一辈子,从生到死。
清醒的时候他还能游刃有余,故作从容。
但情切之下,兵荒马乱,原形毕露,他仍然下意识地认为,楚晚宁是自己的。这时候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他连楚晚宁嘴唇亲起来的滋味,都记得那么清楚……更别提那些销魂蚀骨的爱·纠缠,激情交·合。
那是他重生之后都不敢去细想的。
直到看到楚晚宁赤·裸的背影,看到那具熟悉的身形,肩宽腿长,肌肉紧实,腰肢细瘦而有力,浸在清澈的水中。
那些他刻意回避,努力忘却的缠绵,刹那间劈开封印,席卷而来。
墨燃头皮都麻了。
……他对这具身体有反应。
而且是根本遏制不住的强烈反应,只是看着,小腹都烧灼了。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声:“楚晚宁!”
楚晚宁居然没理他。
那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他的肩膀,莲花池内雾气蒸腾,不太能看两人的具体相貌。但他们挨得很近,距离暧昧得紧。
墨燃暗骂一声,居然扑通一声跳下了莲花池,朝着楚晚宁蹚水而去——走近了,他才发现——
那、那居然是两个金属和楠木制成的机甲人!
更要命的是,它们好像正借着莲花池水的仙气,在给楚晚宁输送灵力,墨燃这没头没脑地一跳,彻底把灵力气场打破了……
不知道楚晚宁用的是什么法阵,他自己是处于昏迷状态的,靠两个机甲人金属掌心中传来的金光托着,那些光芒不断往上涌,汇集在他肩背后的伤口处,显然是正在疗伤。
墨燃的闯入让金光迅速逸散,并且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法阵居然还会反噬!
只见金光散去,楚晚宁的伤口开始迅速被蚕食,他蹙着眉头,闷哼了声,呛咳出一口血,紧接着浑身的伤疤都开始撕裂,鲜血犹如烟霞,顷刻间浸染花池。
墨燃呆住了。
这是楚晚宁的“花魂献祭术”啊!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
楚晚宁的灵流是金木双系,金灵流如同“天问”,主修攻击,防御。木灵流则是用来治疗。
花魂献祭术就是其中之一,楚晚宁可以调动百花精魂,来治愈伤口。但是施术过程中,法阵内不可有旁人闯入,不然草木的精魂就会散去,非但不能起到治疗效果,反而会加剧伤势。严重的话,楚晚宁的灵核极有可能被百花精魂抢食一空。
所幸的是,上辈子墨燃对花魂献祭术有所涉猎,当即快刀斩乱麻,切断灵流。失去了法阵支撑的楚晚宁当下软倒,被墨燃稳稳扶住。
失去意识的师尊面色苍白,嘴唇发青,身体冷的和冰一样。
墨燃架着他上了岸,也来不及多看几眼,半抱半拖得把楚晚宁带回了卧房,放在床上。
“师尊?师尊!”
连唤了好几声,楚晚宁连睫毛都不曾颤动,除了微微起伏着的胸膛,他看起来就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楚晚宁让墨燃联想到前世。
莫名就觉得喉咙发涩,心脏仓惶。
上辈子,曾经有两个人是死在墨燃怀里的。
师昧。楚晚宁。
他们两个,一个是他寤寐思服的恋人,一个是与他纠缠一生的宿敌。
师昧走后,人间再无墨微雨。
楚晚宁呢?
墨燃不知道,他只记得那一天,他守着怀里的人一点一点冷透,没有哭也没有笑,欣喜和悲伤都变得遥不可及。
楚晚宁走后,墨微雨,再也不知何为人间。
灯烛明亮,照着楚晚宁赤·裸的上半身。
晚夜玉衡的平日里穿的衣衫都很严实,领衽叠得又紧又高,腰封缠绕三道,端正又禁。
因此也从来没有人看到,两百杖棍之后,他的身上究竟伤成何等模样……
虽然那天在戒律庭受罚,墨燃亲眼见了楚晚宁背后的杖伤,那时只知道是血肉模糊,惨烈至极。但后来他见楚晚宁没事人一般地到处晃荡,心想大概没有伤了筋骨。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楚晚宁的伤势,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得多。
鬼司仪留下的五道口子已经尽数绽开,最深处可清楚地看到森森白骨。
楚晚宁大概也没有让人帮忙换过药,都是自己动手,药膏涂抹不均匀,有些够不到的地方都已发炎溃烂。
更别说那一道道青紫交加的杖痕。覆盖了整片背脊,几乎见不到一处完整的皮肉,加上刚刚的法阵反噬,此时此刻,楚晚宁伤口全数撕裂,鲜血汩汩流淌,很快就将身下的被单染得斑驳。
如果不是亲眼瞧见,墨燃根本不会相信坚持着去擦拭桥柱,为众弟子开启巨大的遮雨结界的人,会是眼前这个——这个可以划归到“老残病弱”范畴内的重伤伤号。
如果不是楚晚宁已经失去了意识,墨燃真想揪着他的衣领好好问一问——
楚晚宁,你是有自尊病吗?
你低个头,服个软,谁会拦着你?为什么非得倔着拧着劲儿,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不知道照顾自己,对自己好一些?
你为啥不愿意求别人帮你上药?
你为啥宁可让两个机甲人帮着你施展疗伤法阵,也不肯开口请别人帮忙?
楚晚宁,你是傻吗!!
你是倔死的吗?
他一边暗自咒骂着,一边飞速点了止血的穴位。然后打来热水,替楚晚宁擦拭着背后的血污……
尖刀淬火,割去已经完全腐烂的皮肉。
第一下,楚晚宁痛得闷哼,身体下意识弹起。墨燃摁住他,没好气道:“哼什么哼!欠· 吗?再哼本座一刀戳你胸口,死了就不疼了,一了百了!”
也只有这个时候,墨燃才能露出凶神恶煞的本兴,像前世那样对他呼呼喝喝。
可是伤口泛白腐烂的地方太多了,一点一点地清理下来,楚晚宁一直在低声喘息。
这个人即使昏迷着,也会努力压抑隐忍,不会大声喊痛喊疼,只是浑身都是冷汗,刚刚擦拭干净的身子,又被汗水浸透。
忙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敷好了药,包好了伤口。
墨燃替楚晚宁穿上亵衣,又抱来一床厚实的棉被,给发烫的师尊盖上,这才重重舒了口气。想起来王夫人调好的药还封在油纸包里,又拿开水冲了碗药汁,端到楚晚宁床边。
“来,喝药。”
一手抱起昏睡着的人,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一手舀起药汁,吹了吹,自己先试着抿了口。
墨燃立刻大皱眉头,脸拧成了包子褶儿:“见鬼了,这么苦?”但还是放凉了,喂给楚晚宁喝。
结果刚半勺喂进去,楚晚宁就受不了,连连呛咳着把药汁吐了出来,大半都溅在了墨燃衣服上。
墨燃:“……”
他知道楚晚宁不喜欢苦,甚至有些怕苦。
但如果是清醒状态下,倔死个人的玉衡长老一定会忍着厌恶,气吞山河地把药一饮而尽,顶多事后再板着脸,偷偷吃一颗糖。
不幸的是,楚晚宁眼下是昏迷着的。
墨燃没办法,总不好跟一个毫无意识的人发脾气,只得耐着兴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他喝,时不时还要拿帕子擦一下嘴角的药汁。
这对墨燃而言倒也不算难事,毕竟前世,有一段时日,他也是每日都这样来给楚晚宁喂药喝,而且那个时候楚晚宁还反抗,墨燃就扇他耳光,而后掐住他的下巴,狠狠地亲上去,舌头肆虐侵袭,血腥弥漫……
不敢再深想,墨燃最后几勺喂的有些马虎,几乎有大半都由着楚晚宁呛吐出来。然后把人往床上一放,粗暴地捻了捻被子。
“我这可算是仁至义尽,你晚上可别踢被子,本身就发热,要是再不小心着了凉……”
叨叨地说了一半,忽然发起脾气,踹了床腿儿一脚。
“算了,你着不着凉关我什么事?巴不得你越病越重,病死最好。”
说完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又觉得一颗心悬着放不下,于是折返,想了想,替他把蜡烛熄了。然后又离开。
这一次走到了红莲池水边,看着那些吸收了楚晚宁鲜血而愈发娇艳的睡莲,胸中烦燥只增不减。
他恼羞成怒,却又同手同脚地返回了卧房。
像个生锈老化的机甲人一样嘎吱嘎吱地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最后才不情不愿地站到楚晚宁床边。
月色从半敞的竹制窗扉间散落,银辉浸着楚晚宁的清俊面容。
唇色浅淡,眉心微蹙。
墨燃想了想,替他合上窗。蜀中湿气大,晚上开着窗子睡觉,总归是对人不好的。做完了这件事,墨燃暗下毒誓:
再从门口折回来,他就是狗!
结果走到门口,砰的一声,楚晚宁居然一脚把被子踹了下来。
墨燃:“…………”
所以这个人睡觉踢被子的习惯到底怎么样才能改好?
为了不做狗,十六岁的踏仙帝君很有骨气地忍了忍,走了。
他说到做到,决不会再从门口折回!
所以片刻之后。
——英明神武的帝君打开了窗户,从窗口翻了进来。
捡起地上的被子,又给楚晚宁盖上,墨燃听着楚晚宁疼痛难忍地低哼,还有抽搐着的背脊,看着他蜷缩在床角的模样,不再有平日半分凶狠。
嘴上骂着“活该”,又隐约动了恻隐之心。
他坐在楚晚宁床边,守着。不让人把被子再踢下去。
夜深了,累了一天的墨燃终于也有些支持不住,慢慢地歪着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好,楚晚宁一直翻来覆去,墨燃迷迷糊糊中,似乎还听到了他在低低地哼着。
浅寐昏沉,墨燃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不知什么时候就自然而然地躺在了楚晚宁身边,抱住了痉挛颤抖的那个人。他眯着惺松睡眼,下意识抚摸着他的背,把人抱在怀里,轻轻地梦呓着:“好了好了,不疼了……不疼了……”
墨燃睡着,呢喃着,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的死生之巅,回到了凄清空阔的巫山殿。
自楚晚宁死后,再无人与他相拥而眠。
即使是因为仇恨而滋生出的缠绵,在那样日复一日的清冷里,也让他想的心脏揪疼,念的万蚁噬心。
可是再想再念,楚晚宁也回不来了。
他失去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捧火。
这一晚,墨燃抱着楚晚宁,半眠半梦间,一会儿清楚自己已然重获生命,一会儿又道自己仍在当年。
他忽然都有些不敢睁眼,怕明日醒来,又只有空荡荡的枕席,清冷冷的幔帘。渺茫浮世,漫长一生,从此只剩他一个人。
他无疑是恨着楚晚宁的。
可是,抱着怀里的人时,他的眼角却有些湿润了。
那是三十二岁的踏仙君,曾以为再也寻不回的温暖。
“晚宁,不疼了……”
意识朦胧,墨燃像重生前那样,抚摸着怀里那个人头发,轻喃着,一句温柔至极的句子,竟就这样脱口而出。
他太困了,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唤了对方什么,甚至这句话说出口时就没有任何的思考,只是这样自然而然地滑落,而后墨燃呼吸匀长,陷入了更深的梦中。
第二天一早,楚晚宁睫毛颤动,悠悠醒转。
他修为强悍,一夜高烧,此时已经退了。
楚晚宁困倦地睁开眼睛,意识还有些模模糊糊的,正起身,却猛然发觉有个人正跟自己躺在同一张床上。
……墨、墨微雨???
这一惊非同小可。楚晚宁霎时间脸色苍白,可偏偏一下子想不起来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更要命的是,他这一动弹,把墨燃也给弄醒了。
少年打了个哈欠,光洁细嫩的脸庞带着些酣睡时特有的健康红晕,他迷糊地掀起眼帘,轻描淡写地瞥了楚晚宁一眼, 混不清道:“啊……再让本座睡一会儿……你既然醒了,就去给我煮碗蛋花瘦肉粥喝吧……”
楚晚宁:“………………”
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话?
墨燃仍昏沉着,见楚晚宁没动静,也没催着人家起床煮粥,而是懒洋洋地笑了笑,伸出手,拉过楚晚宁的脸,在嘴唇上熟门熟路的亲了一下。
“不起也行,本座刚刚做了个噩梦,梦里……唉……不提了。”他叹息着,拥住已经彻底呆滞僵硬了的男人。下巴磨蹭着怀中人的发顶,嘟哝道,“楚晚宁,让我再抱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发糖发糖发糖,你们要的糖!
关于墨燃为何会叫他【晚宁】,这个不是口误,上辈子他到后面真的是这样喊师尊的,至于为何会喊的如此亲密,请听……呃,不知排在多少回的分解!哒哒哒跑走。


第33章 本座要去寻武器啦
楚晚宁被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震得神识尽碎,哪里还意识得到墨燃在嘟哝些什么,只觉得字句都是嗡嗡,耳边像下了场急雨。
那边墨燃却是风轻云淡,咕哝了几句,复又睡死过去。
“……”
楚晚宁想要推醒他。
然而榻边窗扉,外头一树海棠开的正好。不早不晚,就在楚晚宁手抬起来的时候,一朵殇落的淡粉色海棠花轻巧落在墨燃鼻尖。
“……”
墨燃有些难受地抽抽鼻子,但睡得很香甜,居然也没有醒来。于是伸出去推人的手,鬼使神差地换了个方向,楚晚宁摘下那朵海棠,捏在指间细看。
一边看花,一边出神,慢慢的,他多少有些想起来了。
依稀记得,昨天是墨燃给他清了创口,喂他喝了汤药。
再后来,墨燃似乎是抱住了自己,漫漫长夜里摸着自己的头发和后背,在耳边喃喃低语。
楚晚宁发了会儿呆,他想这应该是自己的梦吧?
耳朵尖却不自觉地绯红了,像是指尖停着的海棠,花朵荼靡时的灿烂颜色。
斥责的话语被硬生生吞了下去。
实在是……不知道该骂些什么。
“你怎么会睡在这儿?”
听起来像失足少妇。
“滚下床去,谁让你睡我这里!”
听起来像是失足泼妇。
“你居然敢亲我?”
其实只是嘴唇碰到了而已,比起在幻境里那次,还真算不上亲,如果斤斤计较,反而显得盖弥彰。
“……”
不知如何是好,玉衡长老只能默默在床上打了半个滚,把脸埋进了被褥里。细长的十指揪着被角,有些烦躁和恼羞成怒。
最后他选择掰开墨燃的手脚,坐起来先把自己收拾的衣冠楚楚,然后再摇醒对方。
于是当墨燃睁开惺忪睡眼时,看到的就是坐在床边,一脸高深莫测,神情冷淡的玉衡长老。
冷汗登时就下来了。
“师尊我——”
楚晚宁漠然道:“你昨日破了我的花魂结界?”
“我不是故意的……”
“罢了。”楚晚宁十分高冷,没事人般地一挥袖子,“你快起来吧。去上早课。”
墨燃都要崩溃了,他有些焦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倦了。”楚晚宁很是平静,“看你这样子,昨天应该忙活了许久。”
他说着,目光瞥过案几上的药盏,又道:“以后不可擅自闯入红莲水榭,若要有事,提前报我。”
“是,师尊。”
“你走吧。”
踏仙君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小命,急急忙忙跑远了。
待他走了,楚晚宁就躺回床上,抬手打开掌心,从指尖缝隙里,看着窗外灿烂的繁花,风吹花落,香雪纷纷。
海棠柔软的色泽,就像是昨晚零星的记忆。
很轻盈,却又难辨真假。
他决定打死都不去主动提起昨天的事情。
太尴尬了!!!
玉衡长老惜脸如金,要脸不要命。于是几日后,墨燃再次见到楚晚宁时,玉衡长老依旧云淡风轻,气度从容,高贵冷艳,白衣翩翩。
那一晚的依偎,他们谁都没有主动提及。只是偶尔目光交叠时,墨燃的视线似乎会在楚晚宁身上多停留那么一会儿,而后才又习惯兴地,追逐着师昧而去。
而楚晚宁呢?
他触到墨燃的视线时,会立刻冰冷地转开头。而后,却在对方没有觉察的时候,似是不经意地,再瞥过一眼。
薛正雍很快就得知了楚晚宁受罚一事。
果不其然,死生之巅的尊主护短,立刻发了好大一通火。不过这火对谁发都不合适,所以他只能关起门来,自己跟自己怄气。
——早知道当初定规矩的时候就该加一条:法不及长老。
王夫人沏了一壶茶,和声细语地与他说了良久,薛正雍这才消了气,但仍说:“玉衡长老生兴倔强,以后他要是再这样,娘子须帮我劝着些。他是上修界那些门派求都求不来的宗师,却在我这里受这样的苦,这叫我良心如何能安?”
王夫人道:“非是我不劝他,你也知道玉衡长老这个人,做事一根筋的。”
薛正雍道:“罢了罢了,娘子,你调的那些生肌镇痛的药给我拿些来,我去看看玉衡。”
“白的内服,红的外敷。”王夫人把两只越窑小瓷瓶递给了薛正雍,接着说,“我听燃儿说,玉衡长老这几日都在奈何桥擦狮子,你去那里应该能找到他。”
薛正雍于是揣着瓷瓶,一路疾奔来到玉桥附近。
楚晚宁果然在那里,此时正值午后,弟子们都各自在忙碌着修行,鲜少有人经过奈何桥。玉带逶迤的桥身上,只有楚晚宁一人孤寂地站着,身形挺拔,自有一段铮铮风骨。
两岸林叶瑟瑟,白衣修竹,君子之姿。
薛正雍走过去,爽朗笑道:“玉衡长老,在赏鱼么?”
楚晚宁侧过脸来:“尊主说笑了,这条江通着鬼界的黄泉之水,怎会有鱼。”
“哈哈,和你开个玩笑嘛。你这人风雅有余,风趣不足,这样下去讨不到媳妇儿的。”
楚晚宁:“…………”
“喏,伤药,我娘子调的。白的内服,红的外敷。好用的很。给你了。”
“……”楚晚宁原本并不想要,但瞧见薛正雍颇有些得意洋洋,似乎对自己夫人亲制的药物十分珍爱,便也不好回绝,于是收了下来,淡淡道,“多谢。”
薛正雍是个粗汉子,但面对着楚晚宁,倒也有些拘谨,很多东西不敢轻易交流,想了一会儿才拣了个话题:“玉衡,三年之后就要灵山论剑了,到时候各门各派的青年才俊都会聚在一起,争个高低,你觉得蒙儿和燃儿,胜算如何?”
楚晚宁道:“三年之后的事情,说不好。我只道眼下,墨燃不求上进,薛蒙轻敌自负。都不是该有的样子。”
他说话干脆、刻薄,不绕弯子。
薛正雍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嘟哝道:“哎啊,小孩子嘛……”
楚晚宁道:“已经弱冠了,不小了。”
薛正雍:“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们毕竟才二十不到,我这个当爹当伯父的,总难免偏袒些,哈哈。”
楚晚宁:“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若此二人往后走上逆途,便是你我之责,如何偏袒?”
“……”
楚晚宁又说:“尊主可还记得,临沂儒风门当年也曾出过两位天之骄子?”
他这么一提,薛正雍的心不禁猛然一沉。
二十多年前,上修界第一大派临沂儒风门,曾经有一对兄弟,俱是少年早成,天赋逼人,他们两个十岁就能独自降服百年大妖,十五岁已到了可以自创法术,开宗立派的火候。
不过一山不容二虎,由于两人都是人中翘楚,最终还是兄弟阋墙。当年的灵山论剑,弟弟更因事先窥探兄长法术密宗,受到众派鄙夷,前辈唾弃。大会结束后,弟弟立刻遭到父亲的严惩,他心高气傲,受不得挫折,从此便怀恨在心,专修诡道,最后堕落成了一个丧心病狂的魔头。
楚晚宁此时提及这件旧事,无疑是想告诉薛正雍:薛蒙和墨燃虽然出色,但比法术更重要的,是心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