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受圣上邀请是承蒙了天大的恩泽,友公公见宗绫在犹豫,想开口喝她,可想到齐云帝对她的态度,便不敢贸然。
齐云帝看着宗绫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差点与他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他微微晃了晃神。
待在秦洬身旁的秦蒙湛一直打量着相对而站的宗绫与齐云帝,敏锐如他,怕是父皇多少有些把宗绫当成其母了。
他似乎听母妃说过,父皇始终挂记着曾求而不得的施英。
思此,他侧头看了看眸子微垂着看向前方地面的秦洬,浓密的眼睫挡住了其眸子,摸不透他的情绪。
宗绫不敢拒绝皇上,毕竟圣心难测,不能不识好歹。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了。
齐云帝上了辇车,命人将帘子彻底敞开固定好,在宗绫下意识与解情一道上马时,他向宗绫招了招手,温和道:“既然要聊,宗姑娘就上来吧!车上宽敞,那位姑娘也一道上来吧!”
难怪他要将帘子大喇喇的敞开着,就是怕人多想。
齐云帝这话一出,就连那些原本面不改色的精兵都不由僵住了身子。
始终只颇不屑的看着别处的大皇子秦蒙玉闻言终于侧头看向了那宗绫,眸中划过讽色。
与皇帝同乘一辆车,这岂止是皇恩滚滚来那么简单。
根本就是震惊天下的事。
宗绫不知龙辇只有皇上与皇后能上,只是不由疑惑,她娘与皇上的关系真的那么好么?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怕再耽搁下去会消磨圣上的耐心,她不由紧张的握住解情的手。
她有些无助,这次的事情让她一时消受不住。
对方毕竟是说一不二,任何人都不得忤逆的九五之尊。
解情用眼神示意宗绫安心,主动牵着她一道往辇车走去,并踏了上去。
二人并排坐好,尽力与齐云帝远了些。
友公公见都坐稳,便压下心头的骇然,飘忽忽的喊了声:“起驾!”看来是被震惊的几乎不知今夕是何夕。
仪仗队齐刷刷的迅速前行着。
坐在辇车里头,车帘又是大敞着,周遭的一切能一览无遗。宗绫几次看过去都能不小心看到前头秦洬的背影,又淡淡的移开。
齐云帝一直打量着宗绫这张像极了故人的脸,问道:“朕该称呼你什么好呢?”
宗绫乖顺道:“亲戚友人都喊民女阿绫。”
齐云帝点头勾唇:“好,那朕也唤你阿绫,不知阿绫怎会来到耀都?是施家人将你找回来的?”
“是民女自己过来的。”与齐云帝同处一车,宗绫实在是做不到不拘谨。一紧张,她就不由低头握住自己腰间的烟斗。
齐云帝的目光顺着看向她的烟斗,他稍一思索,便道:“这烟斗怎么看起来与金吾将军柳无风的烟杆是一对?”
提到柳无风,宗绫眼睛一亮,立刻抬头看向齐云帝,什么紧张啊害怕啊都被扔了,她只急着问道:“皇上可知无风哥哥何时归来?”
齐云帝反问:“你认识他?”
宗绫点头:“认识,他是我的恩人。”她不可能见人就说自己是柳无风的未婚妻。
齐云帝道:“金吾将军武艺高超,又足智多谋,是不可多得的战场良将。阚昌边境的战乱已被平息。当下他已领军攻入奇陌国,相信不出几个月,他便能彻底拿下奇陌,凯旋归来。”
“还要几个月?”宗绫难掩失落。
看到小姑娘耷拉下来的小脸,齐云帝失笑:“打仗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几个月已是短的。”
“嗯!”宗绫也知这个理,闷闷的点了下头。
齐云帝见小姑娘不开心,不由想哄哄,便道:“朕来与你讲些你娘小时候的趣事吧?”
宗绫抬头疑惑的看着齐云帝:“我娘小时候?”
渐渐的,她感觉皇上就是个慈爱贴心的长辈,心中的拘谨感已少了不许多。
“嗯!”齐云帝道,“你娘少时也是个活泼到刁蛮的性子,争强好胜,嚣张跋扈,谁若让她不痛快,她便十倍奉还。朕以前老实,又不会功夫,也没少受她欺负。”
提到记忆中的坏女孩,齐云帝眸中的色彩越发的温柔了。说的越多,他沉浸在记忆中就越深。
听着齐云帝一件一件事到来,宗绫觉得惊讶又稀罕。
她只知她娘以前是个娇纵的姑娘,却从未想到和她以前有些像。
不一样的是,她娘不算坏,而她却很坏。
气势如虹的帝王仪仗队路过,路上见了的百姓都得飞快的让道,并会远远的昂着脖子看向整齐的精兵所护着的御驾。
今年去扫墓的仪仗队有那么些不一样,因为车帘是敞开的,很容易看到车里的人。
离大路大概十米远的湖边,施家一起出来踏青的女眷们在那里数鸭子玩。当她们发现帝王的扫墓仪仗队路过,也都和其他百姓一般眼睛不眨的打量着。
施明絮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秦洬那张在阳光下泛着白玉般光泽的俊脸,嘴唇不由抿起。
“咦?那辇车里头是不是坐着阿绫表妹?”慕容琴第一时间发现与齐云帝同乘一辆车的宗绫,眼睛睁大了不少,以为自己看错了。
施明雀也觉得震惊:“还真是她,可她怎会…”
与皇上在一起是奇事,上了皇帝的龙驾更是天大的奇事,比上次三家人一起向宗绫提亲,还有一家是二皇子还要来的惊奇百倍。
在辇车驶过去之前,施明絮最后看到了宗绫一眼,愣的不知该如何思考。
几人面面相觑,被震撼的久久不能言。
辇车里头的齐云帝无意中透着窗牖也看到了那头湖边的几位施家女眷,当他的目光落在施明絮那张呆怔的小脸上时,不由想起皇妹蔓阳长公主几次提议将这姑娘许给秦洬的事。
因蔓阳长公主的缘故,他想不注意这个姑娘也难。
温婉端庄,容颜绝色,又够痴心,确实能配得上他的小皇弟。但这事也得看他那性子古怪的小皇弟是如何想的。
想了下,他便提声试探着问前头的秦洬:“阿洬,刚才可有见到那施家二姑娘?”
“没有。”秦洬没有回头,只扔下两个字,答声中毫无起伏,唯一就透着一丝索然,明显对那施家二姑娘没有半点兴趣。
这一点不仅齐云帝意识到了,就连听到他声音的宗绫也听到了。
宗绫想到执意要嫁给他,而年复一年的耽搁自己青春的施明絮,以及那信心满满的二舅母,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想。
似乎总是姑娘在为他作死,而他却明明什么都没做,也明明白白的表现了自己的立场。
这大概就是天生的祸水吧!
秋月镇并不远,仪仗队到时正是日头大好之时。阳光透过稀稀疏疏的枝叶投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阴影。偶有一阵微风飘过,响起轻轻的悉索声。
齐云帝已坐着轿子与一干皇室子孙浩浩汤汤的沿着林间小路进入前往先人之墓。
宗绫与解情属于外女,不方便过去,便守在仪仗这里。
齐云帝说,待会顺路送她们去解情家的墓地。
大概是老早就想找时机与宗绫说话,四皇子秦蒙翼不知是寻了个什么由头跑了回来,兴奋的喊着:“小姐姐!”
宗绫与解情正在树荫下蹲着说话,听到秦蒙翼的声音,都转头看了过去。
秦蒙翼站到宗绫面前,开心道:“我就说你与小皇叔有缘嘛!怎么都能凑到一块。”
“四殿下怎不说我与你有缘呢?”宗绫伸手摘了片翠绿的树叶搁到小手上把玩,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分明就是不想提秦洬。
“好好好…咱们有缘。”秦蒙翼过去取下自己所骑的那匹马上的一个大包袱跑到宗绫面前蹲下打开。
宗绫好奇的看到他竟然拿出一个材质华美的软质秋千。
秦蒙翼看出她感兴趣,便笑道:“我挂好给你玩。”说着他便左右看了看,目光锁定在左方的两棵离得不近不远,刚好合适荡秋千的桃树。
宗绫看着他手脚利索的爬上树,并将秋千的两端固定好。
解情不由失笑,对宗绫道:“这小皇子还真能玩。”
秦蒙翼坐在秋千下方的垫子上试了试,觉得够结实,便回来拉住宗绫的袖子,将她牵了过去按在秋千上:“小姐姐,你玩玩。”
“好!”宗绫骨子里还是个好玩的,她伸脚一借力,便荡了起来。
荡秋千也是以前的宗绫很喜欢玩的一件事,只是后来一直没心思去想,便多年没碰过。
如今感受着忽高忽低的刺激感,她不由开心的笑了起来。
看到心目中的小皇婶被自己哄的这么开心,秦蒙翼不由觉得心里倍儿甜,他想了下,又道:“小姐姐,我去给你抓蝴蝶玩。”
言罢他又跑开了。
解情站在原处看着宗绫漂亮的小脸上那璀璨夺目的笑容,嘴角也勾起了笑意。
除了她,还有不知何时站在去往墓地的林间小路旁的秦洬也正看着宗绫。
他姿态略显随意的抱胸倚着身后大树,右腿微曲的抵着树干,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棵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的随着两指的搓动而轻晃着。
这时秦蒙翼抓住了两只蝴蝶跑向宗绫:“姐姐,我在你面前把蝴蝶放了,你在秋千上抓着玩。”
“好!”
“我放了。”
秦蒙湛言罢就从宗绫面前将两只蝴蝶给放了,随着蝴蝶的飞动,宗绫一手紧紧抓着秋千,一手试着去抓蝴蝶。待蝴蝶飞高了,她便荡的更高去抓。
每次蝴蝶跑远了,秦蒙翼便给她抓回来。
大概是因为平时抓多了蝴蝶,秦蒙翼这本事倒是挺高,极少有落空的。
望着宗绫那张越玩越开心而难得变得白里透红的小脸,秦洬始终不曾移去目光,深不见底的眸子似乎有东西划过,却又难以捕捉。
秋千所搭的正是两棵桃树,盛开的桃花随着秋千的晃动而零零星星的落下。
花下笑容灿烂的小姑娘,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仙女。时间仿若在一瞬间回到了过去,那个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如今长不大似的她,俨然还是那个她。
秦洬本是深邃无波的眸子里起了一起波澜,就像微动吹过。那是他眼里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恍惚之色。
大概是想活动活动,齐云帝回来时并没有坐轿子,而是步行着左右赏看着。
这个林间开了不少桃花,颇具意境。
路过秦洬面前时,齐云帝站在了他面前,侧头就看到状似与平时无异,但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的色彩明显与平时不一样的小皇弟。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齐云帝才发现他正在看玩的正起劲的宗绫。
见到桃花下,落花后的小姑娘,齐云帝的神色也有一瞬间的恍惚,差点以为是记忆中的小阿英。
但他知道不是,便定了定神收回目光看向秦洬,喊了声:“阿洬?”
不想秦洬却仿若没听到似的。
跟在齐云帝身旁的秦蒙湛来回看了看宗绫与秦洬,眸中微不可觉的划过一道精光。
看来,他盼的事情很快便要到来了。
齐云帝想起曾经宗绫死缠过这个仿若没心似的小皇弟,心觉莫不是这小姑娘的惊世之举终究还是在他心里不知不觉扎了根?
就在齐云帝就着这事思索着什么时,秦洬突然自己回神了。
他侧头就看到齐云帝,眸中未露惊讶之色,只淡淡喊了声:“皇兄!”看起来仿若刚才他为宗绫失神之事只是他人的一场错觉。
处事不惊如齐云帝,他只点了下头:“走吧!”
那头玩的小脸上已起了一丝薄汗的宗绫见到皇上他们回来了,便连忙下了秋千,并帮秦蒙翼一起将秋千取下收好。
齐云帝只看着走近仪仗的宗绫微微一笑:“上车吧!朕送你们。”
“嗯!”
一回生二回熟,再次上龙驾就容易的多,少了之前的拘谨紧绷感。
随着仪仗队的平稳行驶,齐云帝看着正拿手帕擦那粉嫩小脸上薄汗的宗绫:“朕记得阿绫曾经喜欢过阿洬吧?还追了他两年。”仍旧温和亲人的语气中透着一丝试探。
宗绫拿着手帕的手一顿,嘴唇微抿了下,明显不喜欢提这茬事。
她垂眸意味不明道:“那都是过去年少无知,民女自知高攀不起,早几年便没了心思。”
齐云帝仿若看不出她的不喜一般,又问:“是没了心思,还是没了感觉?”
宗绫:“没了心思,更没了感觉。”
齐云帝眉头微挑:“半点感觉都没了?”
“没了。”宗绫回答的很干脆,只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
齐云帝看了看前头秦洬那线条完美的后背,知道功夫极好的小皇弟定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就是不知他当下在作何想。
齐云帝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如此倒是可惜了。”
齐云帝心知经历过那些事情,宗绫不再喜欢秦洬也情有可原,毕竟这段倒追的感情让她惨烈到家破人亡。事情虽不是秦洬的错,是宗绫曾经的人品有问题而自作孽,但也算是因他而起。
可想到这个无情无爱的小皇弟好不容易动心,虽然动心的时间不对,齐云帝还是不由盼着宗绫能成为凊王妃。
齐云帝从不喜欢在姻缘上勉强任何人,心觉还是看他们将来的造化吧!
就在齐云帝觉得乏了,正欲阖目小憩时,前头的秦洬抬手一示意,仪仗队立即停了下来。
秦洬的功夫最高,秦蒙湛知道他定是发现了什么,便细细的感应着。
秦蒙湛也发现了什么之后,立刻冷哼:“护驾备战!”
精兵们立刻沿着龙驾围开,将圣上紧紧的护住。
很快便有数目惊人的黑衣杀手从四面八方如天罗地网一般朝他们围了过来,个个眸中杀意凛冽,让人不寒而栗。
许是受到隐藏在他们之间的头目指示,他们突然齐刷刷杀了过来。
杀手与精卫杀成一团。
秦蒙湛与秦蒙玉则立即跳到后面一辆车边护住小皇孙们。
武器碰撞的声音嘈杂一片,不时有鲜血溅落于地面。
秦洬动作利落的跳下马背,朝厮杀处走去时明明看似犹如闲庭散步,速度却如闪电。
一杀手还没看清他是如何靠近的,就被他轻而易举的夺去了手中的大刀手法精准迅速的削了脖子。
秦洬夺过大刀就以诡谲如魅般的步伐移动着,所过之处,尸首成堆的添加。而他却始终面色淡然,蓝灰色的衣袍上未沾任何血泽。
辇车里的宗绫睁大眼睛看着杀人如削泥的秦洬,许久才回神。
她见到站在辇车前正拿着弓箭手法普通的射杀杀手的秦蒙翼,便过去夺过他手里的弓箭,道:“你躲车里头去,我来。”
说着她便跳上辇车蹲在前头手法精准熟稔的一次三发的射杀不远处的杀手,矢不虚发,每次都能让三人同时倒地。
看到明明看似弱不禁风,却箭法高超的宗绫,被护在辇车里头的齐云帝他们自是惊讶的说不上话来。
箭袋里头的箭悉数用去,宗绫便问秦蒙翼:“可还有箭?”
“有。”秦蒙翼布满了对她的崇拜,他指了指周边的几匹马,马身上都挂着箭袋,那都是专门远程护驾的精卫所使的。
宗绫看了看周遭的形势,见一时不会有人靠近,便跳下车就朝最近的那匹挂着箭袋的骏马跑去。
她速度敏捷,很快便拿着箭袋跑了回来。
她自觉每次来回跑铁定会有危险,这次她便没再继续射杀,只是搭好箭矢,摆好姿势,紧盯着四方,防止有漏网之鱼靠近他们这边。
这时辇车左前方隐没于杀手中的一人,眸子紧盯着从宗绫身后侧出了身子打量外头战况的齐云帝,其中划过一道可怕的精光。
既是头目,武功自是极高。他手握宝剑跃地而起,以人剑合一的方式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朝齐云帝刺去。
宗绫转头见到他时,立刻松开弓弦。
但对方的速度太快,她自知那慌乱的一箭极可能射不到对方,所以箭矢飞出时,她同时迅速将齐云帝给推开。
如她所料,遇到这么一个高手,她射出的箭难得虚发了。
眼见着对方要刺中她时,秦洬天神般的身影陡的从天而降拦腰将那头目的身体由砍成两半。
鲜血溅了宗绫一身。
秦洬目光凉凉的看了眼被宗绫推进辇车里头的齐云帝后,就继续杀人去了,那眼神仿若透着一丝责备之意。
齐云帝略心虚的摸了下鼻子,自知自己这次掉以轻心了,差点连累了救驾有功的宗绫。
宗绫脸色苍白的看着地上那一分为二的尸体,然后怔怔的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自己那身缟色衣服上的鲜血,不由干呕起来。
她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既为那具死相凄惨的尸体而觉得恐怖,又为自己这身溅了他人鲜血的衣服而觉得极度恶心。
她刚才本就与秦蒙翼一起玩的挺累,紧绷着身子射杀了这么多人之后更是觉得有些虚脱,如今再被这么血腥恶心的一闹,她自知自己怕是熬不住了。
她将脑袋搭在解情的肩上,无力道:“我忍不住了,先晕一晕。”
齐云帝:“…”
解情也被那具一分为二的尸体吓得不轻,低头看着宗绫苍白的脸色,知道她是真的已经晕了。
解情叹了口气。
齐云帝来回看了看地上那具死相凄惨的尸体与宗绫身上那大片的血迹,心觉这小皇弟实在是太简单暴戾,也不知顾及下人家小姑娘。
枉他拥有天绝之才,在某些方面却是个二愣子。
一场厮杀之后,杀手全数制服,只留了几个活口派人押回耀都,其他全数剿杀。
秦洬全身上下依旧没有半点不洁,仿若只是玩了一场。他回来正欲上马领驾继续前行,回头便见到脸色惨白,一身他人鲜血的宗绫倚在解情怀里昏睡。
他眸色微动了下。
就在所有人未想到的时候,他大概也意识到让宗绫顶着那身血衣实在太恶心,竟伸手不慌不忙的脱下了自己的外衣。
他走过去递给解情,淡道:“给她换上。”
解情愣了下,赶紧摆手:“不了,男女有别。”
秦洬从来不是个墨迹的人,他干脆靠近将他的外衣扔到了宗绫怀里,转身就走。
齐云帝道了声:“换上。”便很自觉的下了辇车。
友公公过去贴心的将车帘盖住。
解情看着那件属于外男的衣服,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可圣上都开了口,何况情况特殊。她叹了口气,心道真是冤家,最后终是拿起秦洬的衣服给宗绫换上。


第41章
宗绫醒来时, 日头已西斜。
她睁着迷雾蒙蒙的眼睛看了看周身,目光触及到一脸温和的看着她的齐云帝, 她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正与当朝皇帝一起使用龙驾。
她不由一惊,赶紧坐直了身子,又开始拘谨起来了。
齐云帝失笑:“这是睡一觉就忘了你与朕已是能相处自如了?”
宗绫闻言歪了歪小脑袋。
当下的她身穿秦洬的衣服,衣袖卷起, 衣摆绑起。宽大的衣服套在她身上, 就犹如小孩穿大人的衣服,看起来让人觉得可爱了不少。
好一会儿她才回神想起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想起那一分为二的血腥尸体, 想起自己那身属于别人的恶心鲜血。
她不由又干呕了两下, 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
没看到熟悉的大片血迹,只看到穿在自己身上非常怪的大衣服。她怔怔的打量着这件透着强烈男性气息的蓝灰色衣服, 后又抬眸看了看秦洬。
他只身穿简便利落的直袖直裾,他的外衣不见了。
他素来喜欢穿单色衣服,她身上这将自己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衣服与他身上的直裾颜色一模一样。
她眉头一皱, 碍于齐云帝在而没敢生气,只嘀咕着:“我怎么穿了凊王爷的衣服?”好嫌弃。
解情握住她的手,解释道:“你的衣服上全是别人的血,你受得了么?”
宗绫摇头。
可她也受不了秦洬的衣服穿在她身上。
男女授受不亲,穿男子穿过的衣服又像什么话呢?
她黑着脸,下意识要将衣服脱下,被解情按住手。解情嗔她:“别胡闹!”哪有当众脱衣服的。
“我…”宗绫有些生解情的气, 闷闷的低下了头,“又不只他有衣服。”
解情:“…”
这她倒是没多想了。
不过周身都是男子,穿谁的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宗绫极力去忽视身上的衣服,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疑惑道:“姐姐可有去祭拜先人了?”
“这…”解情有些不知该如何说。
还是齐云帝开了口:“在阿绫醒前,解姑娘就已去过秋月镇南头小岭,当下正是前往木暨山的路上。”
“木暨山?”宗绫不解,她对隐州附近以外的地方并不了解。
“木暨山是朕要去的下一站,略莫百来里路。”齐云帝继续道,“朕觉得与阿绫甚是投缘,便做主让阿绫相陪了。”
言罢他不着痕迹的瞥了前头的秦洬一眼。
宗绫愣住,心道再亲民的皇帝,骨子里都是霸道的。
可她能说什么?
看着她发愣的模样与记忆中小阿英几乎一样,齐云帝不由又晃了晃神。只是对方明显比小阿英要瘦弱不少。
齐云帝突然叹息了一声,道:“阿绫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宗绫摇头:“还好。”
“你现在住哪儿?”
宗绫犹豫了下,应道:“二舅与二舅母做主让我回去了。”
齐云帝微微点头:“哦,那就是住在施家了。住在这样的人家,难免需要应付各家高门贵妇女,怕是没少受奚落吧?”
宗绫垂眸,不敢撒谎,只道:“我不在乎。”
被迫接受了秦洬穿过的衣服,又随齐云帝一起去往木暨山的事实,宗绫有一下没一下被齐云帝搭着话。
时间掐的还算好,天色快黑时,仪仗队便到了驿站。
看着被友公公引着进入驿站内的齐云帝,宗绫紧紧抓住身上的衣服,慢吞吞的移动着步伐,几次想说自己与解情要回去,却不敢。
秦洬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实在太宽大,绑住的衣摆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松开来。她一脚踏上前摆,措不及防间整个人登时便朝右前方倒了去。
她心下一惊,好在有人路过及时扶住了她纤细的胳膊。
她松一口气之余,熟悉的气息让她立刻感觉到扶住她的是谁,她抬头就看到松开她走过去的秦洬。
只见到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垂了垂眼眸子,弯下腰将衣摆细心的绑好。
只是,看着自己所穿的是从他身上拔下的衣服,心里就不是滋味。
不知是一直在注意哪里许久才回神的解情,见到蹲下身绑衣摆的宗绫,便也弯下腰来帮她。
这时齐云帝突然转过头看向刚直起身的她,温和道:“怎不进来,先陪朕一道用膳,待会去房里好生歇歇。”
因为老早得到通知,是以驿站里头只有仪仗队里的人。关于皇帝的食宿,里头都准备的妥妥当当。
秦蒙翼跑回来热心的将宗绫往里推:“小姐姐进去吧!”
除齐云帝与秦洬之外,饭桌上还有四个皇子,秦蒙玉、秦蒙湛、秦蒙棋、秦蒙翼,另外有两个小皇孙,分别为秦蒙湛的儿子阿晨与秦蒙玉的儿子阿健。
宗绫被齐云帝喊到了左手旁坐着,他的右手旁坐的是秦洬。
等于宗绫与秦洬是面对面的。
自打从饭桌前坐下后,秦洬的目光总是落在她身上,从上到下打量着,那双眸子似乎比平时更加幽深难测。
大概是看她穿自己的衣服,觉得很稀奇。
确实,看着自己的衣服穿在她一个姑娘家身上,就仿若她瘦弱的身子被他的气息密密麻麻的包裹着。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看到她这番模样,自己心里是何种感受。
大概是用膳不喜说话,齐云帝只无声的优雅进食。就算看到秦洬大喇喇的将宗绫打量的浑身不自在连菜都忘记夹,他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他人又何曾没注意到这一幕?也都装作没看见。
安静的气氛中只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因齐云帝身旁那两人的缘故,透着浓郁的尴尬。
让气氛变得诡谲的罪魁祸首秦洬手拿筷子,终于收回了目光,一会吃口菜,一会吃口饭,不紧不慢的进着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