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句老实话,谢瑶自己也做错了。
十七岁那一年,她在宫廷斗争中落败,得了咯血病,被赶出宫养病。元氏当然不愿收留她在家中,她的生母常氏又没有娘家可以倚靠,想尽了办法,才把她送到山中家庙里静养。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认识了慕峥。
慕峥是常氏为她寻来的大夫,虽然年轻帅气,但打小在佛寺长大,乃摇光寺俗家弟子。因此起初,倒无旁人议论。只是后来…山中岁月孤苦,她与慕峥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终究犯下大错。谢瑶将错就错,利用慕峥对自己的真心,骗他窃来寺中珍贵药材为她治病。病愈之后,她却没有与慕峥远走高飞,而是回宫争名夺利,报仇雪恨。
她当上皇后之后,曾托人带话给慕峥,若想要活命,就不要再出现在皇城。可慕峥不但没有走,反倒送上门来,以假宦官的身份入了宫。
他站在她面前,很平静的说,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让我留下。我什么都不求,只求留在你身边。
谢瑶那个时候就知道了,慕峥不怕死,但是就是死,也要和她一起。她那日才知慕峥竟然那样爱她,也那样恨她。
她已经辜负了慕峥一次,实在狠不下心杀他第二次。她留下他那日,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只是她没想到,皇帝竟然…原谅了她。
若说她谢瑶曾对不起谁,那就是这个男人了吧。
临睡之前,谢瑶迷迷糊糊的想。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重生后不会出轨鸟…不知道有木有人看出来女主的历史原型是谁。
004 会面
饶是谢瑶一家人再心不甘情不愿,几日过后,他们还是抵达了平城。
当今太皇太后姓谢,因此在京城做官的谢家人也不少。谢瑶的祖父谢沛就是其中一个。祖父为人老实巴交,正直到近乎迂腐。如今官拜从三品国子祭酒,听上去是个不小的官,其实一点油水都没有。到了平城之后,不管元氏病的多重,谢葭首先带着几个孩子去给老父请了安。大辽以孝治国,就算是元氏这个时候死了,旁人也挑不出谢葭半点错处来。
他们谢家好像盛行两地分居,他们的祖母高氏也不住在平城,而是和叔父一家住在陈郡老家里。
给和善的祖父请完安后,他们告辞出来,前往长公主府。
没错,元氏这儿媳妇牛逼的很,出嫁了也不住在谢府。不过京城的谢府里没有婆婆,她和公公住着也的确不太像话,因此谢葭知道此事后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并没有多说什么。
与朴素大气的谢府相比,长公主府非常华丽,华丽到近乎艳俗,如同暴发户一般,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少家底似的。其实这个宜川长公主的出身也就一般,生母是个卑贱的鲜卑宫女,很早就死了。因此元氏出嫁前的日子过得很一般,后来改朝换代,她这个长公主跟着水涨船高了,日子才骤然好过起来。
谢瑶一行人跟着长公主府的管事刘嬷嬷,一路直抵元氏的卧房。
父亲谢葭去沐浴更衣,洗去风尘仆仆,他们这几个小的却不行,不管多累,都要先到“母亲”这里拜见。
谢葭不在,元氏无意装出亲和的样子来,甚至都懒得搭理他们。就由管事的刘嬷嬷代为训话,先是捧了他们几句,说什么远道而来辛苦了,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云云。接着又说,元氏身体不适,他们不可忤逆母亲,要牢记自己的身份,对元氏母子三个恭恭敬敬的,当成主子服侍。
论理说,就算是庶出的子女,那也是府里的主子。但刘嬷嬷说他们三个不同,谢瑶他们都是汉人所出,是卑贱的奴仆,不能妄自尊大。长公主留他们在府中给口吃的,那都是元氏好心,叫他们不要不知好歹,还以为是在阳夏那种偏远小城的时候,成天呼奴使婢的。
兄妹三个没什么多余的话,“哦。”
这是他们来之前就达成的一致,不管元氏和元氏身边的人说什么,他们就这一句话,哦,知道了。
总之就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阳奉阴违咯。元氏是个极其霸道的人,越是反抗,元氏越会拼命压制,所以当面反驳元氏,他们几个小的半点好处都捞不着。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元氏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好,蜡黄蜡黄的,没什么生气,看来的确是病了。不过谢瑶心知,元氏不过是一般的小病,染了风寒罢了,便借题发挥把谢葭骗了过来。反正风寒这病可大可小,谢葭也不好因为下人们把病情说的重了些,就怪罪于她。
刘嬷嬷说完了话,便叫人把常氏母子四个领到各自的房间。因为今儿是头一日,常氏不用立即在侧侍疾,但从傍晚开始,常氏这个妾室就要做好应尽的本分,在元氏床前服侍。
谢瑶等人走了之后,长女谢瑾愤愤的开口,“阿母,我讨厌这些汉人!他们脸上就写着虚伪二字,看起来好恶心!”
刘嬷嬷打起纱帘,让谢瑾坐在元氏跟前。元氏看着满脸不高兴的长女,冷笑一声,阴测测道:“我何尝想把这些个贱-人搁在眼皮子底下,只是你阿父…”
谢瑾撅嘴道:“阿父太纵着这些汉人了!阿母你瞧瞧他们穿的戴的,跟正经主子似的,竟然比我这个嫡出小姐还要好上几分。不过是些下贱的东西,以为穿戴好看一些就可以骑到我们头上了吗!”
“好了,阿瑾,”元氏微微皱眉,“你不要整日把汉人汉人的挂在嘴边,别忘了你阿父也是汉人,叫他听见了不好。”
“阿母!”谢瑾不依了,“您这是帮着谁说话呢?”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谢珩开口了:“阿瑾,你不要心急,阿母也是为你好。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何必如此在意?现今还看不出什么,若哪日他们谁敢欺负到你头上,惹你不痛快了,你只管来找阿兄便是,看我如何收拾他们。”
元氏正病着,不好插手太过。有谢珩这句话,谢瑾便放心了。
赶走了一双吵闹的儿女后,元氏感到很是头疼,说到底这回她让谢葭他们回京,也是损人一万,自损八千,以往悠闲自在的日子是过不上了。
刘嬷嬷是她的心腹,这次的主意也是她出的。见元氏皱眉揉头,刘嬷嬷便贴心的上前,主动帮元氏揉了起来。
元氏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赞赏的看了刘嬷嬷一眼,随口问了一句,“阳夏来的那群汉人,你怎么看他们?”
刘嬷嬷老早就有了对付他们的主意,就等着元氏问呢,“依老奴看,公主诞下大人的长子长女,地位可谓稳固无忧,这几个小崽子成不了什么气候。那两个大的,便可着心折腾呗。至于那个小的,听说很是娇宠,那就索性不管束着他,让他不知天高地厚。日后京城这么多鲜卑贵族,有的是他受的!任凭得罪了哪一个,他都消受不起,就连大人也保不了他。”
“嗯…”元氏满意的点点头,“就这么着吧。对了,回头你看紧那几个大夫,把我的病说的严重一些,千万不要露了马脚。”
刘嬷嬷笑道:“奴婢省的。”
这方主仆定心,另一边,谢瑶正在参观她的新房间。
刘嬷嬷果然没开玩笑,他们的待遇真是跟下人差不多。
等谢瑶掀开潮湿的被子时,她立即否认了自己刚才的想法——这住的还不如下人呢。
她怕弟弟闹起来,只留下映雪在屋里收拾行装,先让人带路,去了谢璋那里。
带路的丫鬟是元氏房里的,见谢瑶使唤她,不情不愿的甩脸子。谢瑶淡淡的笑笑,自然的递上一个小荷包。荷包是她绣的,并不值钱,可里头放了二百钱,相当于这丫头十天的工钱。
丫鬟得了打赏,自然高兴,嘴上甜了不少,“多谢四姑娘赏。奴婢阿宛,日后四姑娘有事儿只管吩咐奴婢。”
谢瑶淡淡的笑笑,知道阿宛才没那么好心受她差遣,不过是想从她这儿赚些财物罢了。
到了谢璋那里,条件果然比她屋里好上许多,只是到底不如阳夏的家里。房间又窄又小,连间耳房都没有,也不朝阳。谢璋正要发作,就见姐姐来了。
谢璋立马老实了,不敢哭闹,可也气鼓鼓的不说话。
谢瑶摸摸他的头,问他,“带你去阿姐屋里玩儿可好?”
谢璋立马连连点头,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结果一到谢瑶的屋子里,他就懵了。破旧的小房间里,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个小小的梳妆台。窗户纸是破的,床帐子是破的,什么都是破的。
谢瑶道:“你和阿姐换房间可好?”
谢璋摇摇头,却道:“阿姐,你和我一起住吧!”
谢瑶见他一张小脸满是认真,不由心生感动,但还是摇摇头说:“那怎么行呢。阿姐带你来,是想让你看清楚我们的处境。阿姐这样都能忍,你又有什么忍不了的呢?忍常人之不所能忍,方能成为人上之人。”
谢瑶知道,谢璋的房间虽然算不上好,但起码并不破旧,元氏能在长公主府里给他一间干净的屋子容身,那就算不错了,就连父亲看了也说不出什么,顶多心里觉得元氏有些小气。而今天若是弟弟闹了起来呢,按照元氏捧杀谢璋的原则,元氏也必定会让刘嬷嬷给谢璋换一间豪华的大屋子。可那样于谢璋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嫡母正病着,他却贪图享受,这样的名声传了出去,别说外人,就连一向宠爱他的父亲也会对他失望。
十个手指头还不一般长呢,以前谢葭身边只有他们三个常氏所出的子女,如今到了平城,人数突然增添了一倍。谢葭的心思,多多少少是要从谢璋身上分散出一些的。
谢璋撅着小嘴,不情不愿的点点头,又环视了谢瑶的房间一圈,觉得还是不能忍,“阿姐,这破地方,你怎么住呀?”
谢瑶笑了笑,脸上露出和她年纪不符的,有些奸猾的笑容,“凑合一晚上便是了。我方才听侍候元氏的阿宛说,明天宫里面会有人来,代替太皇太后探望长公主。”
谢璋不懂,还要再问,外头忽然来了一个眼生的丫鬟,叫他们去吃哺食。
谢瑶如法炮制,送了那丫鬟一个荷包。去饭厅的路上,两人攀谈起来。原来这丫鬟名叫阿梅,是厨房跑腿的丫头。
谢瑶暗暗将她记在心中,心想着想要摆脱元氏的控制,这丫头可是很关键的一个角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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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主仆
饭厅在元氏所居的正院,走了很远才到。谢瑶正纳闷着,刘嬷嬷不是说要把他们当成奴才吗,怎么又叫他们去正院吃饭。一进门她便明白了。
饭厅里摆着一张大圆桌,一个矮矮的小方桌。大桌旁正坐着父亲和嫡出的谢珩、谢瑾,她的阿兄谢琅面色铁青的站在一边。小方桌旁坐了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应该是她庶出的妹妹谢玥。
谢瑶的记忆力没那么好,元氏对他们兄妹做出的荒唐事太多,这么一件发生在多年前的小事,她已经记不清了。可情景再现的时候,她很快的回忆起了这可笑的一幕。
谢葭见谢瑶姐弟都来了,轻咳一声,道:“都坐吧。”
谢璋的奶娘是从阳夏带来的,胆子极小,一看就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元氏这是真不把庶出的子女当主子看呢。
谢璋还好说,他人还小,由奶娘抱在小方桌前喂饭,并不觉得奇怪。可这个时候,谢琅和谢瑶就显得非常非常尴尬了。
尤其是谢琅,他已经八岁,是个大孩子了。这简直是在硬生生的打他的脸。
谢琅不动,谢瑶却先在大圆桌旁落座。
她刚刚坐下半个身子,谢瑾便震惊的望向她。还没等谢瑶坐稳,一双筷子便打在了她的脸上。
是谢瑾扔过来的。
谢瑶刻意没有躲,抬起头惊慌的看向父亲,咬着小嘴,可怜兮兮的模样。
谢葭当即拍案,怒道:“够了!”他指着对面的位子,对谢琅说:“阿琅,你坐。”
谢琅立即坐下,一声不吭。倒是谢瑾怒了,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脆声道:“阿父,我不要和这些贱-人一起吃饭!”
谢葭一向温和,此时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凌厉的看着自己的长女,“他们是你的兄长和妹妹!是谁教的你像个乡野村妇一样说话?”
谢瑾从未被人这样当面呵斥过,大小姐的脾气也上来了,“兄长?妹妹?他们也配?不过是一群汉人生的贱种罢了!”
听到这里,低下头装可怜的谢瑶,不由轻轻勾了勾嘴角。她等的就是谢瑾这句话。
谢葭果然震怒,冷笑道:“好,你不吃是吧?来人,把她送回房去,面壁思过,哺食也不必用了!”
“不吃就不吃!”谢瑾还不知错,一甩袖子便气鼓鼓的走了。
等谢瑾走了,谢葭气也气饱了,根本没心思吃饭了。
倒是一直冷眼旁观的谢珩动起了筷子,没心没肺的吃了起来。谢琅和谢瑶见父亲不吃,自己也不敢动,老老实实的坐着。等过了一会儿谢葭缓过来了,面含愧色的看向一双儿女,和气的说:“快吃吧。是阿父无能,让你们受委屈了。”
谢琅摇摇头,不说话,谢瑶却道:“是阿瑶不好,坐错了位置,惹阿父生气了。阿父不要气了,忙了一天,您一定很累了,快些用饭吧。”
见女儿无辜被打,还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还不忘关心父亲,谢葭简直感动到要哭,欣慰的点点头说:“阿瑶乖,阿父不气了,咱们吃饭。”说着便举起筷子,大家都开开心心,起码是假装开开心心的吃起饭来。
谢瑶吃的很香,她分外珍惜此时和父亲一同用饭的时光。倒不是她特别依赖自家老爹,而是她知道,再过几日,等谢葭出门走关系谋求官职时,他们就要分开用饭了。到时候元氏能给他们吃些什么饭菜,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和屋子配套的、连下人也不如的水平。
用完了哺食,谢瑶不大乐意回那间漏风的屋子,就去弟弟屋中玩耍,教谢璋写字。当然,说的是和谢璋一起练字。她这个年纪,家里还没请师傅教,写出太好的字来也骇人呢。
如果能顺利搬回阳夏去,她可真得和父亲说说,替他们姐弟找师傅教了。
至于现在呢…寄人篱下,能解决最基本的生活问题就不错了。
等谢璋要睡了,谢瑶也不好多留,带着映雪回到那间破旧的小屋。元氏没有另拨人来服侍她,因此她身边只有一个映雪,还有一个原本便负责洒扫院子的刁婆子,拿了赏钱也不给她什么好脸色看的,住在下人房那边。
这小屋没有耳房,小院里的三进屋子,除了她睡的这间,另外两个都堆满了杂货,更加破败不堪,住不得人的。映雪要打地铺,谢瑶没让,拍拍床道:“这屋子这么冷,咱俩一道睡还暖和些。”
映雪忙推辞,“那怎么好,奴婢怎么能和姑娘睡一张床?”
谢瑶也不急,慢悠悠的劝她,“这么冷的天,你睡地上肯定着凉。我身边现在可就你一个丫头了,你若是病倒了,还有谁来服侍我?你想让我自己铺床叠被,洗漱梳头?”
映雪听她这么说,只好从善如流的爬上榻,放下床帐子之后,钻进被窝,忽然“哎呀”一声,“姑娘,这平城可真冷,这被子里好凉!您先起来,让奴婢为您暖暖被窝可好?”
谢瑶摇摇头,“太麻烦了,起来又再着凉。你抱着我就好。”
映雪比她大四岁,身量高许多,很容易便搂住了谢瑶。
映雪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丫头,可此时也忍不住感慨,“姑娘,可真是苦了你了。”以往在陈郡本家,尽管谢葭的官职不大,又是庶子,可他们谢家是高门大户,就算是庶出的子女,那也是正经的主子,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映雪也是汉人,此时没有外人,忍不住便骂,“这群粗鲁的蛮子!夺了我们汉人的江山,还把我们汉人踩在脚下!”
谢瑶安抚的朝她笑笑,“映雪,我知道你有分寸,这样的话必定不会在外头乱说。”
映雪是个忠心的丫头,前世从始至终都对她忠心耿耿,因此谢瑶看待映雪,说是主仆,倒更像是姐妹。没出什么大事儿,她不爱轻易呵斥映雪。
映雪忙道:“姑娘放心,奴婢明白。”
被窝里已经暖和了不少了,谢瑶展开手脚,从映雪怀中脱离开,看着老旧的床顶,幽幽道:“你知道汉人的江山为什么被鲜卑人夺走吗?不怨鲜卑人勇猛,只怪我们汉人不够强大!不过你且看着吧,鲜卑人的铁蹄打的下这江山,他们那蛮横的一套却治理不好国家,更玩不过南齐的能人志士。大辽想要千秋万世,迟早还要学我用我汉人的治国之道!他们鲜卑人将会脱胎换骨,成为我们汉人的附庸之物!”
映雪被她这番大胆的言论震惊到不知所措,久久不能言语,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想说几句什么,却发现他们家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四姑娘已经睡了,而且睡的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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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丢脸
第二天一早,外头便传起了骚动声。谢瑶被吵醒,在被窝里蹬了蹬腿,伸了个懒腰。老实说,她现在还是有点不适应变成了一个六岁的孩童。胳膊腿都短小了许多不说,力气也小的不像话。就算这是自己的身体,谢瑶也需要适应一阵子才能习惯。
映雪见她醒了,贴心的为她披上一件衣服,保证她不会着凉。然后拿来用铜炉温好的衣裳,替她穿戴好了。
映雪见她睡眼朦胧的,嘴里便道:“姑娘醒的真可早,可是被外头那群家伙给吵醒了?本来还想晚一会儿再叫姑娘的。”
谢瑶闷闷的“嗯”了一声,又问:“是在准备迎接宫里的人吗?”
“奴婢打听过了,的确是宫里来的人。听说是太皇太后宫里的女官,柳姑姑。”映雪没忍住,补了一句,“听说柳姑姑也是汉人呢!”
谢瑶果然略有不悦,但还是很和气的说:“映雪,咱们平日里也别把鲜卑人汉人什么的挂在嘴边,不然瞧不起咱们的就不是那些妄自尊大的鲜卑人,而是我们自己了。”
映雪忙答应下来。
洗漱过后,谢瑶喝了半杯蜂蜜水,又用了两块昨夜悄悄带回来的糕点。今天一早上就要去元氏那里请安,估摸着也吃不到什么东西。所以昨晚上等谢珩走了,她就叫映雪用干净帕子包了半碟点心。
她们去的很早,到元氏那里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可常氏已经在那里了,看那样子,竟像是熬了一晚上。
“给母亲请安。”她和刚到的谢玥两个,齐齐拜倒在元氏榻前。
元氏缺德至极,连个垫子也不叫人预备,就叫两个小姑娘跪在地上。好在元氏的屋子里通了地龙,地板虽硬,但并不是冰凉的。
元氏懒得搭理她们,叫起的是刘嬷嬷。刘嬷嬷特意拖了一会儿,等大姑娘谢瑾姗姗来迟的行了礼,这才叫她们一齐起来。
几个姑娘在元氏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彼此都是无话。过去谢瑶还觉得自己跟谢玥同病相怜,常和她亲近,可现在…呵呵了,人家可不简单,用不着她可怜。
许是昨晚被谢葭骂了的缘故,今日谢瑾虽然还是傲气的鼻孔朝天,却不直接的来找谢瑶麻烦了。可她暂时放过谢瑶,并不代表会放过别的汉人——比如在屋中侍疾的、谢瑶的生母,常氏。
“你过来。” 她使唤常氏,“我的靴子脏了,你给我擦擦。”
常氏没有迟疑的蹲下来,手边没有抹布,就用袖子给谢瑾擦鞋。
谢瑾舒心的笑了,得意的看着对面的谢瑶,好像一只胜利的孔雀。
谢瑶只能暗自咬牙当做没看见,又坐了一会儿,便告退出来。
清晨的冷风吹的她一个激灵,冻得谢瑶本能的缩了缩脖子。等在门口的映雪忙迎上去,替她紧了紧披风的领口。
“站在风口做什么,多冷啊。”谢瑶看着映雪,有点心疼。映雪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但谢瑶知道原因。按理说小姐进太太屋里,是可以带一个丫头跟在身边的。只是她自个儿都被人当成下人,映雪就算进去了,也是自取其辱。映雪是明白这个道理,宁愿挨着冻,也不想给谢瑶添麻烦。
谢瑶转过身,“走吧,咱们回屋,给柳姑姑备壶好茶。”
映雪连忙跟上,疑惑道:“柳姑姑?太皇太后身边的柳姑姑?姑娘,容奴婢多嘴,咱们住的地方那么偏,柳姑姑怎么会来呢?”
谢瑶道:“柳姑姑自然寻不到我们的住处,但今日,我会为她引路。现下时候还早,我们先回去。”
四月的平城,仍是一番严冬景象,冻死在路边的饿殍不在少数。她的房间虽破陋,但好歹可以遮遮风雨。
映雪翻出一罐从前谢瑶珍藏的好茶。北辽贵族大多对茶不感兴趣,只有在和南朝人打交道的时候才备茶待客。相比之下,他们更喜欢浓厚的酪浆。
准备好了茶具,又将茶具细细的清洗了一遍,谢瑶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叫映雪留下看家,她则向正院的方向走去。
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这条去元氏屋子的路她已经记熟了。到了地方后,谢瑶只稍稍等了一会儿,就见一群婆子、丫鬟拥簇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从元氏的屋子里缓缓走了出来。
元氏长女谢瑾陪在一旁,长子谢珩则领先几步带路,与女眷们隔出一小段距离。
谢瑾显然是在清早请安过后又换了一身衣服的。她一身簇新的桃红色胡服,钗环满头,看起来明艳动人。平心而论,谢瑾皮肤白皙,生得浓眉大眼,的确是个美人胚子。
谢瑶淡淡一笑,上前几步,行礼如仪,扬声道:“谢氏四女,请柳姑姑安。”
众人方才的言笑晏晏,好像被生生卡住一般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谢瑶的声音,落到她的身上来。
谢瑶很少着胡服,今日仍是穿着一身汉服。她从阳夏带来的衣裳有新有旧,今天特意挑了一件半旧的嫩绿色小袄,在凛冽的寒风中,看起来楚楚可怜。可她神态大方,礼仪优雅,不带一丝怨气,举手投足间分明是个知进退的大家闺秀。
柳姑姑只是短暂的一怔,心中便有了数——这位八成是谢葭的庶女。既然她在这儿,那谢葭的另外几个子女想来也已经到了平城。
柳姑姑侧首深深的望了刘嬷嬷一眼,刘嬷嬷忙心虚的躲过了她的视线。
庶出的子女就算是庶出,那也是府里的主子。刘嬷嬷却只让嫡出的谢瑾和谢珩见客,未免太过嚣张了一些。若是平常人家的妇人来了,元氏偏心一点也就罢了。可是宫里头来了人,元氏还授意刘嬷嬷如此行事,实在是太不象话了。
谢家可是太皇太后的母家,元氏可以不在乎民间的风评,可柳姑姑在意太皇太后娘家的脸面。
况且像谢瑶这般的庶出女子,就算做不成皇后,将来也少不得要进宫、或者许给权贵联姻的。若是现在不好好教着,一个个都当成了下人养,那将来嫁出去了,丢的还不是太皇太后的人?
柳姑姑越想越生气,狠狠的剜了刘嬷嬷一眼后,她亲自上前扶起谢瑶,和蔼的笑道:“四姑娘多礼了,快请起吧。天寒地冻的,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柳姑姑顿了一顿,刻意回头看了元氏的屋子一眼才说:“方才和大姑娘一同进屋去多好!”
她这话,明显是冲着元氏说的。元氏虽说在病中,但刘嬷嬷是她的亲信,若没有元氏授意,刘嬷嬷一个奴才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谢瑶顺势起身,微笑道:“阿瑶听闻姑祖母身边的柳姑姑亲临府中,满心景仰,却怕阿瑶不懂事,会扰了母亲养病的清静,因而不曾进屋拜见。”
刘嬷嬷忙顺势道:“正是如此!”
柳姑姑有心敲打元氏这对主仆,对刘嬷嬷理也不理,只对谢瑶道:“难为四姑娘有心。”她瞧这谢瑶不过六七岁大小,却已经想出在元氏房前拦她这样的方法求出头,柳姑姑本还担心谢瑶行事太过犀利、不顾后果,但见谢瑶温文尔雅的解释一番,勉强为元氏找了个借口,也算是知道进退了。
谢瑶抬眸看向柳姑姑,笑眼弯弯,看不出一丝算计的痕迹,“柳姑姑若不嫌弃,可否到阿瑶屋中坐一坐?阿瑶从陈郡本家带了些茶过来,只可惜无人品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