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沅意的病本来就没好全,这么一受刺激,又是立马又病倒了。
当晚,李泽轩便传召那少女进了帐营。至于发生了什么,便无人知晓。
非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她是应该幸灾乐祸皇后的突然失宠呢,还是感伤于李泽轩又喜欢上了别人?喜欢上了…一个司徒沅意的影子?
她总算是明白,就算他宠的不是司徒沅意,也会是别人。只是永远不会是她。
为何他那样专注而迷恋的表情,都不肯为她流露一刹那呢?
第二十四回
非欢怏怏不乐地回了宫,一连七日称病不出,也没有任何人来看过她。
事实上她并不是装病。从马场回来之后非欢心情便不大好,又正赶上来了葵水,身子虚,就染了风寒。
她虽然没有出门,可宫里头发生的事情她都叫福兮打探得清清楚楚。李泽轩在马场“偶遇”的那名女子姓贺,名为玉婉,是个六品小官的女儿。他们回宫的那一日,李泽轩便把她带了回来。他本打算封她为“岚妃”,却被玉婉坚决地拒绝了。她道自己只是山间之风,配不上皇妃身份。李泽轩无奈之下,只得封她为乾元殿待诏女官,位列众宫女之首。
他又将原先在他身边伺候的明嬛调到了太后宫中。如此一来,他便得以整日和玉婉溺在一起,甚至今日连早朝都未去上。
而司徒沅意自从在乾元殿狠狠打了玉婉一个巴掌,被李泽轩一句话吼回了昭元殿之后,便再次缠绵病榻,病情凶险反复。
那日狩猎的时候,非欢并没有见到贺玉婉本人,说她不好奇玉婉究竟是什么模样那绝对是假话。她折磨了自己七天,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就叫福兮去传了肩舆,到乾元殿“请安”。
事实上李泽轩一早便免了众妃每日的请安礼,非欢不过是想寻个借口去瞧瞧那个把李泽轩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到底有多厉害罢了。
都到了乾元殿大门口了,却又有些不顺利。看来这几天来过的妃嫔远不止她一个。侍卫不肯放行,于德禄一脸无奈地说皇上暂时不见任何人。非欢胸口堵得难受,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便硬要往里头闯。
于德禄从未见过非欢如此激动的样子,也怕会出什么事,便央非欢在外头等一会儿,容他进去通报。出人意料的是,李泽轩竟然宣她进殿说话。
非欢觉得自己的心情和“近乡情更怯”有些类似。明明之前那样想要见到他,这回真的让她进去了,她又有希望害怕见到他们。她所有的自信和自尊早已经被他践踏得一文不值。
握了握拳头给自己打起后,非欢缓步走进屋内,低着头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她不愿意去想此刻他身边站着另外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也在受着她的礼。
“免了吧。”上方传来李泽轩温和的声音。
非欢重重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却意外地发现御座旁的女子一直保持的行礼的姿势。
见非欢看向她,玉婉便恭恭敬敬地道:“婉儿给祺嫔娘娘请安。”
在看到玉婉的那一瞬间,非欢突然明白,自己输了。一直以来,她都是不屑于以司徒沅意为对手的。论容貌,她并不比司徒沅意差多少;论年龄,她比司徒沅意年轻十多岁,她觉得李泽轩总会有厌弃皇后的一天;论性情,司徒沅意可不是什么好脾气,只不过是善于伪装罢了。她唯一差的不过就是家世而已,而非欢是个对门第看得很淡的人,她从不在乎自己的出身如何如何。因为她觉得后天的努力比先天的背景要重要很多。
可是这个玉婉…无论是模样、仪态还是性情,都丝毫不比非欢差。她若是个骄纵跋扈、恃宠而骄的女子的话,非欢便可以安心了。可玉婉偏偏不是。她是那样的清雅,好似一朵出尘的水莲花。
相比之下,非欢便觉得自己的病容显得十分寒碜了。但来都已经来了,她只得硬着头皮打起了精神,哑然失笑:“快免礼吧。”
玉婉轻声道了声谢后收礼起身,仍旧站在皇帝身旁伺候着,却不多语,只是面上含着明媚笑意,不同一般宫人的唯唯诺诺,处处显着爽利。
却是无人知晓此刻玉婉心中在思量着什么:她方才起身时打量过面前的祺嫔,见其略显苍白的脸色,便知道此人正病着,却还是来乾元殿晨昏定省,可见…
见宫人一一试吃完毕,玉婉这才盛了碗汤,又小心地用银针试毒。见无碍,便将碗放到了皇帝面前,轻语:“皇上,先喝碗汤润润胃吧?”说着她便将拭手的湿帕递上。
李泽轩接过玉婉递来的帕子净了手,端起汤碗喝了一小口。非欢这才明白,原来玉婉正在服侍他用膳。
“辛苦婉儿了。”李泽轩对玉婉示以微笑之后,方转过头来看向非欢,微笑中尽是温润:“祺嫔用过膳了吗?”
非欢浑身一震,顿时心中大恸。她心爱的人,她不计后果跟着的人,叫另一个人“婉儿”,却叫自己“祺嫔”。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表露出来一丝一毫的难过和嫉妒。她不是皇后,她现在还没有那个任性的资本。她目光柔和地看向李泽轩,清浅一笑道:“还没有呢。”
李泽轩的回答仍旧是有些出人意料:“那就一起用一些罢。朕一个人吃,倒也寂寞。”说罢又对玉婉吩咐道:“婉儿,给祺嫔添碗筷。”
玉婉却是好像早就知道皇帝会这么说,面不改色地笑着应下,让宫人搬了个凳子在桌旁,接过碗筷摆好,对非欢浅笑道:“祺嫔娘娘快请坐吧。”
非欢不由一怔,受宠若惊般地低眉道:“谢皇上。”她又看了玉婉一眼,才在李泽轩身旁姿态优雅地落座。坐下后复又想起什么似的,淡淡问着:“皇上后宫佳丽三千,怎得还会寂寞?”
没想到李泽轩突然停了筷子,扯了扯嘴角,好像不知该怎么回答:“佳丽三千,知朕心者,寥寥。”
或许他说的是真心话,可他不知这话有多么伤人。尤其是听在非欢耳中。她苦涩一笑,神情怔忪:“是吗…”她忽而转眸看向李泽轩,脱口问道:“那么皇上,您可以给非欢一个知您心的机会吗?”话出了口,非欢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便噤了声。
李泽轩的表情依旧是如常的淡然,只是微微地点头:“这,就要看你的本事。”
非欢释然一般地笑笑,捻起银勺尝了一口汤,神色恬淡。还好他没有拒绝她。尽管非欢清楚,他不过是在敷衍。
李泽轩还没吃几口菜,于德禄又来通报。他本有一丝不悦,复听是宸贵妃来了,才淡淡允下:“请贵妃娘娘进来。就说朕在用膳,让她在偏阁稍等,朕一会儿去找她。”他看着桌上的菜色,顿时没了食欲,便对身旁的二人道:“罢了,祺嫔先回去罢,朕有事要跟贵妃交代。婉儿也先下去歇着吧。”
非欢应了声“是”,便掏出帕子擦了擦无秽的嘴角起身告退。玉婉送她出门时正巧遇上宸妃。
宸妃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冷冷地瞪了二人一眼。非欢脑中正乱,并未注意到碰到了宸妃,直到听到玉婉请安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她赶忙补了个礼,却是被宸妃挑着了错处:“祺嫔的规矩学得可真不错呵。都是谁教的?!”
非欢轻轻吐出口气,不卑不亢道:“贵妃娘娘息怒。臣妾病中精神恍惚,冲撞了娘娘,望娘娘恕罪。”
“恕罪?你倒是…”宸妃还欲不依不饶,没想到却突然被玉婉出声打断:“娘娘,皇上还在等着您呢。”
宸妃见玉婉帮非欢解围,只以为她们两个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她冷哼一声,瞪了非欢一眼道:“果真是庶出的女儿,没规没矩的。”又瞟了玉婉一眼,声音虽低但充满着不屑:“果真是物以类聚,卑贱的人再怎么得意骨子里也还是流着卑贱的血。”
玉婉全装作没听见,又送了非欢几步方转身引宸妃入殿。
玉婉虽帮了她,可非欢没法儿领情。她宁愿玉婉帮着宸妃对她落井下石,也不愿意玉婉在她处于不利之境的时候帮她一把。
她讨厌玉婉的善解人意,因为那只会显得她一无是处。非欢讨厌那样只会嫉妒的自己。
非欢怏怏不乐地回了锦和宫,刚一进屋远桑便喜滋滋地迎了上来,将怀中的小兔子举高给非欢看。
非欢有些错愕地看着那缩在远桑怀里的毛绒绒的小家伙,禁不住面露微笑。她伸手摸了摸,盯着白兔红红的眼睛问道:“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小东西?”
远桑笑容烂漫:“是三皇子殿下亲自送来的。”
非欢愣了一刹,才反应过来远桑口中的三皇子是李颢元。她微微挑眉,抬眸看向远桑反问:“亲自?”
远桑点了点头道:“是啊,娘娘刚才没瞧见三皇子殿下吗?他说要避嫌,便没进锦和宫的门。”
非欢接过那兔子,摇了摇头:“没看到也好。”
远桑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又问:“娘娘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
非欢微微嘟了嘟嘴巴,随口道:“它这么白,就叫它雪儿怎么样?”她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和李颢陵一样,都属于起名无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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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送走了宸妃,李泽轩轻轻地靠在龙椅上,面露倦色。
一边的玉婉见了他这模样不由地无奈一笑。她不自觉地走近他,双手按上了皇帝的双肩轻轻揉着。玉婉的揉捏让李泽轩顿时觉得舒服许多。他顺势拉住她的柔荑,印上细细密密的吻。虽是对她做着亲昵的举动,他紧皱着眉却不曾松开。因为此刻李泽轩脑中正不断回绕着防才宸贵妃的那句话:“皇后娘娘有了身孕。”
意儿,他的意儿,终于有了他的孩子…
而玉婉想起刚才宸贵妃的为难,心里不免有几分不快,就抽出了手退了一步道:“皇上,您今晚要召哪位娘娘侍寝?”
李泽轩嘴角轻挑,转过身来看着她温柔地道:“你这是在跟朕置气吗?她们都是朕龙潜时便跟在朕身边的女子,就算没有情,也有情分。”
玉婉心中一软,轻轻摇了摇头:“婉儿怎敢和皇上置气?只是婉儿有私心…婉儿想不被那么多人盯着,婉儿也是个平凡的女子,想要过得更好。所以皇上,您就算是为了婉儿,今夜不要再独宿在乾元殿了,好不好?”
李泽轩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但仔细想想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便缓缓点头道:“那…召谁呢?”
玉婉心念一动,垂下眸子道:“皇后娘娘正在病中,皇上不妨去看看她。”
提起司徒沅意,李泽轩神情一僵,有些不自然地道:“是朕这些年来太宠着皇后了…她现在已经开始利用朕的感情做一些不妥的事情,朕不得不给她一个提醒。从上次歌儿的婚事,到这次婉儿你入宫,皇后都表现得太不识大体了。既然是她帮着朕谋得的这个皇位,当初她怎么就没意识到朕当了皇帝后便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李泽轩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说多了,摇了摇头失笑道:“婉儿你还是太善良了,皇后打了你,你怎么还替她说话?还有,不要信那些宫人乱嚼舌根子的话,朕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婉儿,你并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玉婉略显动容,一双水眸看着皇帝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伸出双臂揽住李泽轩的颈子道:“婉儿明白。实话说,婉儿怎么会想把万岁爷推开呢?只是婉儿也没有办法…”玉婉想起白日里非欢的眼神,便柔声劝道:“皇上不如召祺嫔娘娘侍寝。婉儿瞧着,那位娘娘似乎和别人不同。”
李泽轩没想到她会提起非欢。他虽对非欢的印象不错,可总把她当成个孩子,少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心动。但他想着那也好过和那些带着面具和他相处的人好过些,便点了点头,唤来于德禄传非欢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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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欢听到传召的时候正在喂雪儿吃东西。说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可非欢心里也就只有那么一点儿惊讶的情绪罢了。
她是个较为敏感的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觉得这其中没有那么简单。李泽轩眼下正宠着玉婉,不可能今天见了她一面他就改了心意。
但无论如何,圣上传召总是要去的。就在后宫诸人惊羡与嫉恨的眼神中,非欢跨入了乾元殿的大门。
这还是李泽轩登基大半年以来非欢第一次侍寝,也是第一次进乾元殿的暖阁。李泽轩依旧是那般对她露出温和却又疏离的笑容,把她当孩子一般疼爱。他总是不明白,非欢只是想让他把她当成一个女人看而已。
约莫四更时候,非欢便醒了。她转过头去看向身边的男人,嘴角勾起一丝苦笑。这是一个多么好看的人啊。他是那么专情,又是那么无情。
非欢看着他安静的睡脸,心里苦涩极了,便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他了。她缓缓坐起身来,有条不紊地穿上衣服,没有再眷恋李泽轩怀抱的温暖,独自走出了乾元殿。
第二十五回
“有喜?”非欢因为惊讶柳眉高挑,随即又紧紧皱了起来。
她无意识地用右手狠狠掐着自己的左手,神色略微显得有些苍白:“怎么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后她不会是使诈吧?”
琬纯撇了撇嘴:“谁知道呢。说起来也真够奇怪,皇后也是二十六七的人了吧,怎么就突然怀上了皇嗣?”
非欢有些无力地歪在软榻上,叹了口气:“皇上那边什么反应?”
琬纯考虑到非欢的心情,思索了片刻才道:“是宸贵妃去给皇上报的喜。皇上听了之后好像有些悔恨这些日子冷落了皇后,便宣了一众太医奔昭元殿去了。据说皇后这胎不是很稳当,但我觉得八成是假的…”
但且不论皇后是真的很危险还是装出来的,才隔了一日,李泽轩便下旨命后宫中所有妃嫔公主即日出宫前往瀛音寺,为皇后及其腹中皇嗣祈福。
马车驶出宫门的时候,非欢禁不住讽刺地一笑。为什么她每次走出这个华美的牢笼,都是因为司徒沅意呢?让人开心都开心不起来。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是…太憋屈了。
非欢站在瀛音寺门口,迎着毒辣辣的阳光朝红彤彤的太阳看去,心中一阵刺痛。正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她一厢情愿地发芽了,还以为只要付出一定就会有回报。
现在想想一年前的自己,真是幼稚得可笑。
一个有些意外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婉儿给祺嫔娘娘请安。”
非欢微微一僵,面无表情地看了玉婉一眼,也不说免礼,只是语无波澜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做他的妃子?”
玉婉也是一怔,显然是没想到非欢会突然问她这种问题。但不过须臾功夫,玉婉便浅笑如常:“因为婉儿是比娘娘更贪心的人。婉儿想要爱情。”
“爱情…?”非欢不由得略有些出神。要是说贪心,她才是最贪心的那一个吧。她既想报仇,又想报恩,还企图得到心仪之人的喜欢。她做的不对,是吗?可她也是个人,而且还是个比平常人更渴望爱和温暖的人。
非欢咬了咬嘴唇,转身看向玉婉,一字一顿地道:“我真讨厌这样…你让我无法讨厌。若是讨厌了你,便也是厌恶了我自己。”
说完这话,非欢便忍着难过快步离去了。她想象得出玉婉的表情,所以她才离开。因为她不想看到玉婉脸上同病相怜的怜悯。
怜悯只适用于弱者,而她不需要。她必须让自己的心变得强大起来,才能够完完全全地进入他的世界。
非欢并没有回她在瀛音寺的厢房,而是急匆匆地去了湖心亭茶楼。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径直进入水下,而是堂堂正正地像个普通的客人一样上了二楼的雅间。
她已经提前和南宫衍约好了今日在此处相见,不到水下去的原因是刘晟可能会来。虽说询兮从没有见过已成少年的刘晟,但为了保险些他们还是不到冥兮楼总部为好。何况非欢之前考虑到刘晟的心情,并没有坦白地告诉刘晟他的身世。
非欢一进门,黄六儿便亲自迎了过来。说起来非欢之前倒是小瞧黄六儿了,他虽长得像个滑不溜秋的财主,真实的身份却是离阁的轩主,武功也不是一般的深。
寒暄过后,非欢低声问道:“黄老板怎么知道我要来?是南宫衍跟你说的吗?”
黄六儿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我只是听一个手下说来了一位阁主,便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没想到却不是程阁主,而是林阁主你啊。”
非欢微微一笑:“黄老板比我年长不少,和师父一样叫我非欢就好了。何况这里人多眼杂,叫我阁主也不方便。”非欢怕他客气地推辞,便赶忙转移了话题:“怎么,程老先生要来吗?”
黄六儿无声地憨笑着,点了点头:“这茶楼是在离阁管辖范围之内的,程阁主虽把平常事物都交给了我,每个月都还是要扮成平常客人来几次,看看茶楼的运营情况。”
非欢点着头朝里面走去,边走边道:“这样啊…那黄老板去忙吧,我上二楼等南宫一会儿。等他来了,便叫他上来到明夕阁寻我罢。”
非欢上了楼去,等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还不见南宫衍人影,便有些闷闷地趴在窗户上看着楼外的景致。
忽然,她眼睛一亮,正在渡船的那人不是程宗奇是谁?好歹程宗奇也是教她做人皮面具的老师,既然见到了他就没有不去打个招呼的道理。于是非欢便下了楼去,含了抹笑等在大厅里头。
在看到程宗奇身后的白衣女子之时,非欢嘴角的弧度却是瞬间僵住。她石化一般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程宗奇迈进大门,一见了非欢,他心中便暗喊一声“糟糕”,脸上却仍是面不改色。他状似悠然地捋着胡子,笑眯眯地道:“欢丫头怎么在这?宫里今儿休假?”
非欢的脸色颇有些阴晴不定的意味。她直勾勾地看着程宗奇,也忘了问好,径直问道:“这位姑娘是…?”
那白衣女子带着黑色斗笠,蒙着面纱,此时正低着头,视线不敢与非欢相对。
程宗奇长长地“额…”了一声,才小心翼翼地道:“不认识呀,我刚刚是想着省两串铜板的小费,坐个顺风船来着。”
非欢呵笑了一声,淡淡地道:“冥兮楼的规矩,自己人只需将信物让船夫看一眼即可入湖心。表面上好像是递赏钱,实际上却是在验证信物。我眼睛虽不好,但也分辨得出刚刚是程老前辈‘付的银子’”。
程宗奇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低声嘟囔道:“你这小丫头还挺厉害,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这老头子留…是啦,我认识这姑娘,是我在外面偷偷养的孙女。她好奇冥兮楼是什么样子的,我就带她来看看,就看看…”
白衣女子听了这个还算像样的解释才稍稍放下心来。她穿了身极素的白衣,又是带着面纱和不透明的斗笠,非欢没理由认出她的。
非欢却不再答他的话,只是直视着那女子,语气中竟含了一丝哽咽:“阿殇,就连你也要瞒我吗?那样的话,我在这个世上可还有一丝温暖值得留恋?”
墨殇的心仿佛被擂的战鼓,心悸到了说不出话来的地步。她缓缓摘下了斗笠,低着头,竟然在那一瞬间就哭了。
非欢见了她的泪水立马便心软了。她上前一步揽过墨殇,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道:“阿殇,你不该瞒着我的。”
早在非欢打算入祺亲王府当侍女的时候,她便已经告诉了墨殇自己的身份。那时候的墨殇一脸惊讶,还嘱咐她要注意安全。
不管如何,墨殇都是骗了她…
“姐…”墨殇不住地抽噎着,肩头在非欢怀中抽动,“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非欢点了头,三人便上了二楼的雅间。
程宗奇连续撒了两个谎却立马就被非欢识破了,不免十分尴尬。因此他刚在窗户上看到南宫衍的身影,便推说他找南宫有事打算开溜了。非欢正好有许多事想问墨殇,便颔首应了他。程宗奇如获大赦一般,不够义气地丢下了墨殇跑了。
非欢缓缓地将墨殇脸上的眼泪擦干,叹了口气:“阿殇,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墨殇迟疑了刹那,却道:“瞒着姐姐是我的错,是我胆子小,怕二姐姐因为知道了真相便不要我了。我可以告诉姐姐实情,可姐姐你要答应我,不拦着我要走的路。”
非欢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孩有些陌生了。以往的墨殇只有活泼单纯的模样。非欢从未见过她如此凝重的表情。
非欢心中一疼,终究是点了头:“好。”
墨殇两根指头绕着手帕,微微垂下了眸子,不敢看非欢的眼睛。“其实,我的娘亲和二姐姐的娘亲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我娘亲行七,姨母行九。我娘年少的时候,曾做了很多错事。其中大错特错就是害得姨母失去了幸福。我娘亲后来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死前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她将所有的事都写了下来,临终时交给了我,让我长大后按照她所说的去做。”
非欢之前已经从淑妃那里听说了沈渝兮是沈家小姐的事,却没想到渝兮和墨殇的娘亲真的是姐妹。她微微一怔,禁不住道:“不说害我娘亲的事,单说让你一个孩子承担这种责任,你娘不该。”
墨殇摇了摇头,突然笑了:“不,二姐姐。与之相反,我真的好感谢娘亲让我替她做那些事呢。二姐姐是对我最好的人,就算不是为了娘的遗愿,我也心甘情愿为姐姐做任何事。况且在这其中,我认识了好多关心我、照顾我的人。我也知道了,最高境界的杀手并不是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而是心中怀有大爱…加入冥兮楼之后,我真的明白了很多道理。”
非欢无奈地笑笑,启唇问道:“既然加入了冥兮楼,你的武功一定很不错吧?我上次在程老前辈那里看到的人就是你吗?你是…殇阁阁主?”
墨殇点头答道:“是的…我的武功就是程老前辈教的。我娘亲认识右护使询兮,就是右护使找来程老前辈教导我的。在冥兮楼里,我的身份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因为我知道二姐姐迟早都是要入冥兮楼的,就没让旁人看过我的脸,以防他们说漏了嘴。”
非欢闻言不由失笑:“难道你还能瞒着我一辈子?”她脸上虽然平静,心中却在想着墨殇的娘和询兮的关系。既然说渝兮的死和询兮有关,也和墨殇的娘亲有关,那么就是说,他们两个是同谋?
这其中,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非欢见墨殇始终不敢看向她,便伸出手去覆上了墨殇的脸,柔声道:“阿殇,我不会蠢到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而讨厌你,丢弃你。你和我是姐妹,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管你娘亲做了什么,你是无辜地,都不需要活在愧疚之中。如果你真的是想帮我,就不要做一个杀手。只当一个普通的小姐,嫁给李颢天,生一堆孩子,过正常人的生活吧!”
墨殇眼中又浮上了一层泪珠。她倔强地摇着头,抬眸看向非欢道:“二姐姐,你答应过不拦我,我才告诉你的…我真的有很努力地学武功,我也会保护好自己,不给二姐姐添麻烦的!”
“傻孩子。”非欢宠溺地揉了揉墨殇的头发,“你是要帮我什么?”
墨殇“嘿嘿”笑了一声,往非欢怀里蹭了蹭道:“那三个任务并不是秘密。这些年来我也在积极地寻找离殇剑和离落凤钗。虽然我没找到那两样宝物,可我已经知道了它们的所在处。前几日听左护使说,姐姐也都知道了吧?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姐姐。其实就在姐姐所住的京郊有一处小树林,解开机关后便会显现出一个湖来。那里有一座地下陵墓,里面葬的都是一些不为史册所记载的皇室成员。离落凤钗是皇家宝库的钥匙,而那陵墓,便是皇家宝库的所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