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遇到刺客之后,非欢便再没有在夜间出过房门一步。可憋在屋里久了也闷得慌,于是就在二月末的一个夜晚,月亮刚刚爬上了秃柳梢头之后,非欢独身一人出了韶倾阁,一路往安茹所居的水意苑走去。
她当然不是去看安茹,而是去找迎阡一同做女工的。别看迎阡这丫头咋咋呼呼的,绣的云纹可是一顶一的精致逼真。也就是因为她懂行,才会觉得非欢那一套绿罗裙好看得很。
非欢不是个没良心的人,她当“墨辞”的时候迎阡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好,听说她不辞而别之后迎阡还找了她好一阵子。非欢心中有愧,便想换个方式补偿她一下。安茹起初还奇怪非欢怎么会看中自己身边的丫头,等她听说非欢喜欢云纹,也就不多嘴了。尽管她们两人同岁,可非欢毕竟是她的长辈。
安茹本说要把迎阡送给非欢,可非欢觉得迎阡是个人,不是个死物可以送来送去的。再加上自己整日没什么事儿,两个人伺候都嫌多,便委婉地拒绝了。实则安茹也不过是见非欢喜欢迎阡,客套一句罢了。毕竟非欢不算受宠,安茹巴结她也没什么用。
从迎阡那里出来后已经是二更了。夜色渐浓,非欢却未点灯,只摸着黑往回走。
拖了这些日子,老皇帝好像要不行了。刚用过晚膳的功夫,崇元殿那边便来了人,传唤皇太子及侧妃以上的女眷都去崇元殿守着。因此今天晚上,非欢并不担心又会冒出来某些乌龙刺客。毕竟刺客的消息若是那么的不灵通,也就没资格当这刺客了。
可有那样的人,偏偏便该担心的不担心。比如说前面那一对痴男怨女,正吻得死去活来的两人。这里好歹也是东宫,未来皇帝住的地方,就这样做一对露水鸳鸯,不大好吧?
非欢微微翻了个白眼,暗叹一声有伤风化之后正欲离去,忽然发觉那对男女有些眼熟。她揉了揉自己不大好用的眼睛,躲在一处假山后面探头探脑地瞄过去,顿时大惊失色。
这男的身形颀长,瘦而不弱,不是李颢陵是谁?
要命的是那女子不是安茹,也不是别的什么野花,而是李颢陵的亲姐姐——李如歌!
非欢懵了,完完全全地懵了。亲姐弟之间表达友爱,有用接吻的方式的吗?
她呆在原地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但她突然想起那日被李颢陵抓个正着的事情,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先跑了再说。
她忘了,这次该躲的人不是自己。
非欢一向自诩轻功尚可,但跑回韶倾阁之后还是自己走得太慢了。但这一跑,血液一循环,非欢好像一瞬间明白了许多。
她明白了为什么李如歌提起李颢陵会微笑起来,她明白了为什么李如歌怕她勾引李颢陵,她明白了为什么李如歌看不过去安茹,也明白了他们姐弟二人特意选了今晚这个“大人们”都不在的时候约会。
虽说大齐的风气较为开化,可婚嫁方面也只有父死子承、兄死弟从、姐妹姑侄共侍一夫的规
矩,而凡是同一姓氏的男女一概不能通婚。李颢陵和李如歌如此,可以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但愿李颢陵没有察觉她看到了,她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人杀了灭口。
非欢擦了一把冷汗,暗叹月黑风高夜,实不宜出门。
第十九回
虽然早就知道靖安帝病得很重,非欢也没有想到皇帝会这样突然便薨逝了。
她没有看到李泽轩,也没有任何人来通知她这个消息。她是看到东宫四处挂起了白色的帷幔,才叫福兮去打听的。
东宫里听不到任何闲言碎语,所有的下人都是一脸的肃杀。毕竟是在国丧期间,谁若露出一个笑脸都是要遭殃的。
非欢就这样忐忑不安地熬过了一个晚上。
次日一早,约莫只刚刚过了五更天,赵岩便过来唤她,说是今日是太子殿下的登基大典,要非欢换上礼服后与其他夫人一同到太和殿去。没有座位,非欢只能站着,站得远远的,看李泽轩和司徒沅意并肩而立。
非欢不得不承认,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有人看到心爱的男人身边站着的是另一个女人会感到高兴。
李泽轩换上了皇帝服饰,身姿显得愈发器宇轩昂了。只是他略略显得有些颓然,好像没什么精神,恐是因为先帝去世伤心过度所致。非欢虽看不清,也能猜出李泽轩脸上的疲惫之色。
她正胡乱担忧,忽听殿内钟鼓齐鸣,气势浩荡,震人心魂。原先东宫的掌事宦官于德禄从李泽轩身侧举步跃出,高声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凉德承嗣丕基,二十年於兹矣。自亲政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乎,苟安目前。太祖、太宗创垂基业,所关至重,社稷为重,不可久虚。朕之三子李泽轩,人品贵重,仁孝泽被,文治武功,举事明敏,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为祺睿帝。钦此。”
原来是先帝遗诏。
于德禄念完诏书后,又念了李泽轩的即位诏书。新帝加冕升座之后,李泽轩又示意于德禄宣读新帝继位后的第一道旨意——立后。
“今有西北大将军司徒明毓之独女,司徒氏沅意…”非欢一向听力不错,可这一次,她没能听那些清褒奖司徒沅意的辞藻。
她没听清楚是因为那些词太生涩拗口了,不是因为…因为…
非欢本想在心里安慰安慰自己,可如今她自己都不能再欺骗自己了。是的,她嫉妒,不是因为司徒沅意当了皇后,而是因为司徒沅意可以与他并肩俯视这天下。而她只能隔着这么远,看着他们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不知过了过久,这登基大典和册后仪式才算结束。非欢不禁揉了揉酸涩的腿,站起身正欲回韶倾阁的时候,赵岩突然冒了出来,请非欢到新的宫殿去。非欢这才想起自己如今也是天子妃嫔,要正式入住后宫了。
她被安置在锦和宫,是如今的淑太妃当年居住的宫殿。住处的名字依旧,仍为韶倾阁。因为龙潜时她的位分最低,好到黄昏时于德禄才来颁旨。因为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封为良娣,非欢便只好奇自己的封号会是什么。
谁知李泽轩竟封她为嫔,赐号“祺”。于德禄以为这新封的祺嫔一是越了级册封的,二是这封号与皇帝龙潜时候的封号相同,在皇帝心中定是地位不凡的,便有意巴结,堆着满脸的笑扶起跪拜接旨的非欢。“恭喜祺嫔娘娘,贺喜祺嫔娘娘!”
非欢虽略感惊讶,但并未觉出什么,只是浅浅回以一笑,让福兮打赏。
于德禄收了赏赐正欲离去,忽而顿住了脚步,故作神秘地悄声道:“祺主子大喜呦,锦祥宫的那位妍主子,虽说膝下有二公主,也和您一样封了嫔。皇上对祺主子,可真是另眼相待呢。”说罢他便行了个礼,不待非欢说什么便恭敬地退了几步,躬身离开了。
用过晚膳后,福兮消失了一会儿。非欢沐浴的时候她才回来,原来是去打听宫里的情况了。除了非欢已经知道的罗氏被封为妍嫔外,嘉宜夫人被封为宜皇贵妃,侧妃佟氏为宸贵妃,侧妃慕氏为湘妃,白芷晴为贤嫔。
其他人的位分倒也不奇怪,只是佟氏与慕氏原先同为侧妃,不知为何两人如今却是一个当了贵妃、一个为妃。慕氏是服侍李泽轩最早的妃子,据说当年二人感情也是很深的。只是后来慕氏不知为何触怒了李泽轩,他便再也没有踏入慕氏的房门一步。
李泽轩是个念旧的人,本来是给慕氏赐号为“元”的。可司徒沅意很在意这个“元”字,为此还和李泽轩大闹了一场。她认为只有自己才配称作是李泽轩的元妻,就硬是下了一道懿旨,将慕氏的封号改成了湘。
非欢想,司徒沅意没有骗自己。她为了李泽轩,真的甘愿化身为所有女人的敌人,只是因为她爱他。
包括于德禄在内,宫里头大多数人都以为李泽轩既然封非欢为祺嫔,定然是会宠她一阵子的。谁知李泽轩仍如当皇子时一般独宠中宫皇后,甚至比以往做的更加明显,将其他所有妃嫔都晾在一边。非欢这个破格赐封的祺嫔,也和其他人一样整整一个月没见到皇帝。
非欢在韶倾阁内种了一院子的蔷薇。她不想成为深宫中的怨妇,就催眠似的告诉自己:她仍住在蔷薇苑,只不过多了两个侍候她的人。
马上就要到蔷薇花开的时节,也就快到她的生辰了。和往年一样,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自己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味道平平的菜。锦和宫中的小厨房是原先设给淑妃的,自从沈霓裳当了太妃住进宁寿宫之后便空了下来。非欢就是偷偷溜进了那里。
琬纯被淑太妃叫去宁寿宫了,福兮则去了尚衣局取宫装。国丧马上就要过了,她们这些宫里的妃子可以比普通老板姓更早换下丧服。
非欢刚拿起筷子,忽听内务府分给她的小宫女远桑进屋通传道:“娘娘,皇上来了,您快出来接驾吧!”
非欢怔了一怔,展颜绽起一个微笑:“桑儿知道今日是我生辰,特意逗我的对不对?虽然这个乐子不大好笑,可是我很开心,谢谢你了。”
远桑连忙摇了摇头,急切地道:“娘娘!皇上真的来了!还有您应该自称‘本宫’而不是…”
远桑话音未落,便见李泽轩大步进了屋子,顺手便摘下了明黄色的帽子,找着放的地方。远桑从未迎接过圣驾,自然是一惊,一个激灵便跪在了一边。非欢虽说隔了段日子没见他,但二人到底是熟悉多了。她只错愕了一刹,便起身接过了他的帽子搁在一边的架子上。
李泽轩慢吞吞地打量了屋子一圈,忽而伸出双手揽住了非欢的腰肢。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摇晃着她的身子。
非欢猝不及防地被他抱住,心跳突然加快了许多。她慢腾腾地将头埋在他怀里,柔声问:“皇上怎么突然来了?”
她虽然看不见李泽轩的表情,但她觉得他好像笑了:“来看看我们的小丫头,嗯,果然长大了不少。”
非欢脸上一红,搞不清楚他指的是什么。
他却偏挑这个时候放开了她,好笑地看着她的表情。那白皙的脸上带着自然的红晕,像新熟的苹果,清新可爱。
“及笄了啊。”他伸手摸了摸非欢的脑袋,感叹一般地道:“阿欢终于及笄了…朕总算是等到你长大了。”
非欢忽然觉得有些飘飘然,她没想到他会记得她的生日,没想到他会来,没想到…他会叫她阿欢。
她从未听人这么叫过自己,只觉得新奇又欣喜。她喜欢这般亲昵的称呼。
非欢很小的时候便没了娘亲,除了墨殇之外,便没有和任何人产生过亲昵的感觉。楚兮关心她不假,可他们之间并不亲。阿殇又比她小,有些感情是无法给予她的。
从小到大,只有李泽轩,只有他一人给了她这种受疼爱的感觉。也许那是错觉,但她满足。因为她太想太想被爱,也太需要爱了。
尽管他给她的不是千恩万宠,只要能守住眼前拥有的这些,她就会感谢他。或许阿殇说得对,非欢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她只是像尊敬父亲一样爱戴李泽轩,崇敬着他。
但那又如何呢?她只需要明确自己的心意,那就足够了,不是吗?起码呆在他身边,无论如何卑微,无论等待多久,她都有机会拥有此刻的喜悦。
那种欢欣会让她觉得,自己再也不是一个人。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一个人长大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非欢忽然向他伸出手去,笑眯眯地道:“礼物礼物!”
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李泽轩颇无奈地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才刚说你长大了,就又像个孩子似的。礼物,朕不是提前给你了?”
见她不明所以的样子,李泽轩便又含笑道:“祺嫔,你喜欢这个封号吗?”
非欢听他称呼自己祺嫔,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这个祺字。她心里虽没什么感觉,却是因为怕他不高兴,连连点头:“喜欢!祺,就是福嘛。”
李泽轩拉她坐下,眸子里写满了暖意:“喜欢就好。可你知道朕为什么赐你这个封号吗?”
看着非欢迷茫的眼神,李泽轩捏了捏她的脸颊,眼底含了一丝宠溺:“丫头,你可能还不大明白。朕登基以后,这个祺字便是需要避讳的了。只有你一人,不需要。朕封你为嫔,是怕你年纪太小,受人轻视。皇宫里不比东宫,你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朕怕你吃亏。”
他忽然叹了口气,松开了手:“朕看得出来,你是一门心思对朕好,自己什么都不求。朕早就说过,有些东西给不起你。但能给你的,朕身为皇帝定不会吝啬。”
非欢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抬眸直直地看向他:“皇上放心,非欢会保护好自己不让别人欺负的!”
见他点头,非欢却不再看他的眼睛,而是低下了头,低声道:“我,我不是无所求…其实我心里一直盼着皇上能来,或者传我去崇元殿,就和您说说话也好。或者不说话,就让我那样看着您…”
“真傻。”李泽轩将她揽入怀中,轻叹一声:“朕有很多无可奈何,无法说与你听。辜负你们的心意,也不是朕之所想。要怪便只怪朕生在皇家,怪老天让我们相识太晚。”他放开了她,轻柔地捧起了非欢的脸,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柔情:“所以对不起,可能很长一段时候之内,朕都不会再来了。这也是…为了你好。”
“我可以说我不懂吗?”非欢微微别过头去,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别的什么她都可以忍,只是不能在他身侧,她无法忍受。
一直以来,她就像井底的青蛙,孤零零地生活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太冷,也太寂寞了。好不容易她终于跳出了枯井,刚刚享受到了一丝阳光,却又要被推回井中,这要她如何承受?
就算是被丢到一口舒适的井中,那又有何分别?心依旧是冷的。
李泽轩似是习惯了她的柔顺,没想到非欢会这样说。他嘴角的笑意瞬间便消失不见,面色也沉了几分:“该说的朕都已经说了,你不懂,朕也没有办法。”
非欢怕他一个不高兴又突然走了,就再也不来了,忙转过身去握住了李泽轩的双臂,咬了咬下唇,缓缓靠到他怀里撒娇:“唔,阿欢只是舍不得皇上。”
舍不得到,主动解开了他的衣带吗?
李泽轩忽然有些头疼了。这个女孩子,和别人不一样。可无论如何,他都是要放下的。
“一个人的心…只有拳头那么大,一下子装不了…那么多的人。”他进入她的时候,在她耳边如是说着。
她感谢他的诚实,可也难过于他的诚实。身体的快乐和精神的痛苦折磨着她,使得非欢的脸上显现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眉毛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她抱紧了他,仿佛抱住一块求生的浮木。
非欢有的时候非常迟钝,有的时候又异常敏感。此刻,她是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只能再抱紧他这最后一刻。从今以后只有放开他,才有可能真正地拥有。“既然你的心满到装不下别人了,那我就想办法让它空出来,可好?你不知道的吧…就算我没有爱上你,司徒沅意,我也非杀不可。”非欢想着想着,眼中便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狠意。
正温柔地吻着她锁骨的李泽轩自然没有看到。
以往她惧怕司徒沅意的武功,担心自己无法杀了她之后全身而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算她无心于杀人,师父交给的任务也不能一拖再拖。
她不是没有看到楚兮鬓角的白发。那个刚刚三十岁的男人,心力憔悴至此,但凡她还有一丁点的良心,就该积极地去想办法,为他解忧。可她就这样沉溺在儿女私情中了。忘了她的承诺,忘了她的责任,忘了楚兮的恩情,忘了娘亲的惨死…
她今夜主动抱住李泽轩,只是因为她想要一个孩子。或者说是一个筹码,一个可以和司徒沅意赌的筹码。
在一切都归于静止,非欢沉沉地睡在李泽轩怀中的时候,皇宫的另一边,李颢陵正踏着月色向他书房旁边的一处厢房走去。
如此良宵,他却不是去会美人的。
他轻轻敲了敲门,语气虽仍是淡淡的,多少含了一丝敬意在其中:“何先生可方便?”
屋内传来由轻及重的脚步声,不多时里面的人便开了门,对李颢陵恭敬地行礼:“见过二皇子。”
李颢陵大步迈进屋内,悠悠抬手扶起何建平,请他一同落座:“何先生多礼了。夜里忽然过来,只是因为一件事拿不准主意。”
第二十回
“哦?皇上这么快便有意给大公主赐婚?”何建平眉毛一展,侧过头去看向李颢陵,表示洗耳恭听。
李颢陵懒懒地靠在太师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椅把,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如歌年初便及笄,说起来也不小了。”
何建平连续点了点头,追问道:“皇上可提了驸马的人选?”
李颢陵手上动作一顿,微微摇头:“我是在昭元殿给皇后请安时,听父皇向皇后提起的。我猜皇后那话的意思,她是想为本家说亲。毕竟父皇一向宠爱如歌,这大驸马是哪家的人至关重要。她司徒家虽然守着大齐的半壁江山,可朝堂上的人不比白家沈家的人灵巧。再与皇家联姻,怎么说也会让人更加忌惮几分。”
提及皇后,李颢陵的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轻蔑:“皇后的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可我总觉得,父皇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如果我没猜错,这大驸马应该姓南宫。”
何建平的职业是谋士,自然精明得很,李颢陵这么一提,他心里就有了个大概:“殿下所言极是,皇上虽专宠皇后,但也并不糊涂。利弊权衡来看,这大驸马的位子不能给四大家族的人。”
李颢陵和李如歌的事情,除了他们二人便只有何建平知道。他见李颢陵神色平常,不免微讶,这二皇子果然是个难得的人才,他没有跟错人。“这事…大公主怎么说?”
李颢陵单手灵活地把玩着碧色扳指,闻言嗤笑一声,颇显无奈:“其实我不说你也能猜个**不离十,以如歌那性子,自然是叫我想办法帮她回绝了父皇。这、可、能、吗?”
说到最后,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那极其低沉的声音,好似造物者的宣判,毋庸置疑。
李颢陵说是拿不准主意,其实何建平清楚,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只是需要在自己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罢了。“草民愚见,殿下定是表面应了大公主。在皇上那边,却是积极地帮皇上出主意,选一个对殿下有利的驸马爷?”
“不错。”李颢陵赞赏地一笑,继续道:“南宫家到了适婚年龄却未娶的少爷有那么两三个。我想了一想,论起亲戚关系和私人情谊,南宫衍便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何建平含笑捋着胡须,附和道:“殿下所虑极是。”顿了片刻,却又劝道:“不过,在跟皇上提的时候可千万要不着痕迹,小心被皇后安插的眼线听了去。若是被皇后知道了,她便更会觉得二皇子在和她作对了。”
李颢陵眸子一紧,沉声道:“这个皇后…哪里是我要和她做对,而是她不肯放过我!”
要说起司徒沅意为什么要处处为难李颢陵,那原因可多了去了。
其一是因为李颢陵的生母湘妃。湘妃慕氏是最早入李泽轩府门的,司徒沅意还未嫁过去的时候,便知李泽轩和慕清吟他二人感情甚好。那时候她不知有多嫉恨慕氏。
而这慕氏生性清冷,司徒沅意当了王妃之后,慕氏也没怎么把她当回事,司徒沅意便更是愠怒,想尽了法子为难慕氏,直叫李泽轩再也没有踏进慕妃房中一步。
其二,司徒沅意虽贵为皇后,可她膝下无子,连个公主也没有。和所有的皇后一样,她不得不考虑李泽轩百年之后的事情。按照大齐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若是温和的大皇子继承大宝也好,至少她身为太后也仍可在宫中说一不二。可偏偏这个李颢陵哪一方面都比大皇子出众,又和宜皇贵妃的儿子李颢元交往甚密,若是他们二人拉帮结派,必然会威胁李颢融的地位。
其三,若李颢陵有朝一日当上皇帝,必然会因她为难湘妃之事报复…
其四…
总之无论如何就是一句话,她与他定是水火不相容。司徒沅意就是这样的人,她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威胁到她的人如愿以偿。只要有机会,她就会让李颢陵母子和当年的景颜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何建平叹了口气,不无感慨地道:“只可惜湘妃娘娘的父兄走得太早,外戚这一边对您的确没什么帮助。不过反过来想却也是好事,自古外戚玩弄朝政之事屡见不鲜,将来只需要安插一人在皇上身边反复提醒这一点就好。”
他沉吟片刻,又小心翼翼地道:“依草民看,大公主现在还是很依恋殿下的。就算她出嫁了,殿下也最好不要失去对她的控制。毕竟皇上宠她,宸贵妃的背后也还有一个新崛起的佟家。”
李颢陵早已想好这一点,见何建平和他意见相符,心里颇有几分高兴:“自然如此。对了,刚才先生提起在父皇身边安插人的事倒是提醒了我,除了刘长安之外,咱们也得想想别的路子吧?”
虽是问句,却已是肯定的语气。
何建平点头:“刘长安毕竟不是皇上近身的宦官,在内务府也只能偶尔帮殿下办点事罢了。在乾元殿安插宫女也不妥,那些个伺候茶水、打扇子的宫女是近不了皇上的身的。”
“唯一能有用些的宫女只有明嬛,可现在看来,她对皇后可是言听计从。”李颢陵接话道。
何建平忽而眸光一闪,好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撇下那些下人不谈,为何我们没有想到妃嫔呢?按照规矩,皇上百年之后这些妃嫔可都是可以继续做下任皇帝的后妃的。”
“淑太妃娘娘已经到锦和宫门口了?”非欢一面问着一旁的福兮,一边急急忙忙地穿鞋下榻,出门迎接。
当了太妃之后的淑妃似乎柔和了不少,眉眼间是脂粉遮不住的疲倦。她见非欢行礼,便很和气地扶起了她。
非欢心中微讶,想起当初殿选时淑妃对她的帮助,便主动扶着淑妃以示晚辈的敬意。两人并肩穿行于锦和宫的重楼殿宇之间,非欢不敢多言,一时之间只能听到柔软的衣物因为行走摩挲出的细细簌簌的声响。
淑妃见非欢寡言,便率先打破了沉默:“祺嫔不必紧张,哀家只是有些念旧,回来看看。毕竟这锦和宫,哀家已经住了将近十年了。”说罢回首对一众下人吩咐道:“哀家和祺嫔谈谈天,你们都先外头候着吧。”
伴着众人齐齐的一声“是”,二人一同踏入锦和宫正厅。刚一进屋,淑妃便反手将门带上,毫无预兆地向非欢行礼:“属下沈霓裳见过阁主。”
非欢一怔,显然没想到淑妃就是冥兮楼的人,更没想到她所属落阁。但仔细想想,这虽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淑妃是长辈,非欢很不好意思受她的礼,连忙扶起她道:“您太多礼了,以后千万不要这样了。”
沈霓裳轻挑嘴角,勾起一抹略显苍凉的笑:“怎么和你娘亲一样,这样受不得我的礼?”
提起沈渝兮,非欢心中一揪,禁不住问道:“您认识我娘亲?”
沈霓裳笑出声来,“昭儿曾是落阁的阁主,后来又是我们的掌门人,冥兮楼的楼主,我又怎么会不认识她?”
非欢听她称呼渝兮“昭儿”,心中不免感到疑惑,脸上也写满了好奇,不自觉地反问:“昭儿?”
沈霓裳含笑点头,眼中也略略显出惊奇:“你不知道?渝兮是她师从济安前辈之后才起的名字。
你娘姓沈,单名一个‘昭’字,是沈家的九小姐,大家都叫她九姑娘。因为算起辈分来我是她的姑姑,所以我才敢私下唤她一声昭儿。”
非欢从未听说过这套说辞,心中顿时一震。墨殇的娘亲是沈家的七小姐,她娘亲是九小姐,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