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迈步向前,走入雨中。身后的庄征连忙上前撑伞,荣王摆手制止了他,独自往竹林深处走去。此时此刻,他需要清静,这样才能梳理好自己的心。
他信步于雨中,穿林打叶之声入耳,心中反而更乱。庄征和南慧一直远远跟在后面,既担忧他的身体,又怕他发怒,踟蹰着不敢上前。
一般有王妃在的地方,庄征都不会在近前服侍,所以今日他连得闲居二楼都没有上过。王妃身边的侍女,除了南慧和他是旧相识,庄征都不太识得。这会儿也无旁人,他便悄声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同王妃失和?”
南慧摇摇头:“不像,两个人在得闲居谈天,看起来谈的不错。”
“莫不是因为王妃贪杯?”庄征想起自家主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抱起一个女子的样子,至今心头仍有余惊。他见惯了荣王杀伐决断的模样,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温柔的一面。
但这也是人之常情。美人当前,铁汉亦有柔情,英雄也会折腰。庄征叹气:“不管是因为什么,咱们的主子,变了。”
南慧眼底隐隐现出忧色。她现在虽然被指派去服侍王妃,但归根结底,她是皇考德妃送给荣王的婢女。德妃死后,她这辈子只认荣王一个主子。城澄从来不摆王妃的谱儿,说起来很好侍候。除了刚开始的陌生和戒备,南慧其实并不讨厌她这个人。只是她在旁瞧着,只觉得主子的心陷在王妃身上太多。
王妃本身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问题在于,她曾是皇帝的情人,女儿又深陷后宫。南慧担忧,王妃有可能会屈服于皇帝,或者念着和皇帝的旧情,耽误了荣王的大计。裴启旬登基为帝,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愿望,也是他早逝的母亲,还有他们这些心腹的期望。
她轻叹一声,撑起竹伞,大着胆子上前。
“南慧!”庄征叫住她,“殿下吩咐过,不让咱们跟上。”
“下人亦有劝谏之责。”她声音晦涩地说:“雨渐渐地大了,殿下会着凉的。”
第37章 南慧
第三十七章南慧
身为婢女,南慧畏惧她的主子,但她很聪明,知道自己在裴启旬心中的重量。单凭她是在他母亲身边伺候过的,她便与旁的奴婢不同。更何况这些年来裴启旬出征在外,她一直把荣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在荣王身边的日子虽不多,但南慧有这个自信,她的分量不下于日日跟着殿下的庄征。
果然,裴启旬见到她撑伞前来,并未呵斥,只是怏怏地说:“这么点子雨,还淋不倒本王。”
“殿下这又是何苦呢。”南慧在人前向来寡言持重,但在他面前,也只是一个会心疼他的女人。刚才她没有同庄征明说,其实她已大致猜度出来,荣王心头不悦,大抵是因为王妃见到了宋公子。他那样在乎王妃,不仅仅是叫南慧、庄征这些跟着他多年的下人吃惊,只怕他自己也没有料到吧。本以为抢回府了一个厉害的武器,却不想王妃反倒成了他的软肋。说起来多好笑,一点都不像他这个“笑面阎王”应该做的事情。可他就是不管不顾地爱上了那个女人,无缘无故的,像是着了魔。
他被南慧说中一半心事,颇有几分恼羞成怒:“你真叫本王失望。”
南慧心头发凉,颤声道:“殿下这话怎么说?”
“本王原本以为,你不是那般多嘴多舌之人,才留你在王府。”他不喜欢麻烦,只用安分守己的下人。从小到大,企图巴结上他往上爬的女人,裴启旬已经见过太多。所以很多年来,他都不准许让婢女近身,唯有南慧是个例外。他以为她会谨言慎行,只做好她分内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在城澄进府之后,她竟变了许多。
南慧的确是变了,但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如果德妃娘娘仍在,一定会赞赏她的忠勇。想到这里,南慧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意。她在泥泞的土地上跪下,哀声道:“奴婢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殿下既然心怀天下,便应以天子的要求严于律己。德妃娘娘若是在天有灵,定然不想看到殿下您为了王妃这样折腾自己。”
沙沙细雨中,裴启旬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眯了眯眼睛。那双平日里看起来极其斯文俊雅的桃花眼,竟隐隐显露出凶光。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南慧又冷又怕,只得将头深深磕下,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他淡淡开口,言语中透露着一丝轻蔑:“天子,天子又如何呢,三弟是天子,不是照样为她着迷?”
像城澄这样的姑娘,大概注定不会讨一些女人的喜欢,但却能撞到男人的心坎里。幸好当初她不愿入宫,不然定会被人打成祸国殃民的妖妃吧。
他说不清这种感觉,旁人越是伤害她,诋毁她,他反倒越想保护她。按说他已经年近而立,不是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了,可是这种冲动,竟比他经历过的任何情绪都要来得强烈。这是叫他自己吃惊的地方,也是他无力改变的现状。但裴启旬自己可以迷茫,可以忧虑,其他人却不能因此而质疑他对她的感情,包括南慧在内。
“可殿下和皇上不一样。皇上之所以为帝,是因为他的嫡子出身。殿下走到如今,凭的可都是您自己挣下的功业。奴婢先前以为殿下迎娶王妃,是为了您的大业,却没想到…”却没想到荣王竟然也会是这般儿女情长之人!她的心里头酸涩至极,说不出有多么痛心和失望。
裴启旬闻言心头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大意。南慧当初为什么进荣王府,他是知情的。虽说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没有碰过她,但南慧执意不肯嫁人,只怕还对他心存什么希望。若是没有也就罢了,若是有,但凡有一丝一毫,她都有可能嫉恨城澄。他竟把南慧亲手送到她身边朝夕以对,这是他的疏忽。
“既然你对本王如此失望,那便离开荣府罢。”不过南慧在王府这么多年,知道太多的秘密,定然是不能活着离开的。但要杀她,裴启旬还不至于心狠手辣到那个地步。他手底下有那么多庄子,随意将她送去哪个乡下,叫人看管起来就是了。
他心中已经打好算盘,却不想南慧突然间极其失态地抬起头,满脸惊慌地看着他:“殿下!是奴婢口不择言,妄议主上,奴婢罪该万死!殿下若要千刀万剐,奴婢绝无二话,只是请您千万别让奴婢离开王府!”
他轻轻冷笑一声,漠然地看着她:“你对王妃已生不敬之心,你当本王还敢放心用你么?”
“奴婢不敢!”南慧凄声说冤枉,“奴婢只是为殿下着想…”
“对于下人,本王需要的是服从,而不是善做主张。”看来他以前对待手下还是太过宽厚了一些,一个两个的,竟然都要爬到他们头上。“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把手上的事情都交接出去,安生准备嫁人吧!”说罢也不管南慧再怎么哀求,转身大步离去。
南慧在雨中跪了半天,哭得浑身都没了力气。城澄睡醒之后久不见她,随口问了谷雨一句,谷雨就自告奋勇出来找她。最后在竹林里找到南慧的时候,南慧浑身上下都已经冻僵了。
谷雨连忙将她扶回房,换完衣服安置下来,又赶紧叫小厨房熬制姜汤。南慧顾不上喝,就往城澄屋里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王妃开恩,不要赶奴婢走!”
南慧一向是稳重的,突然这样慌张,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城澄忙道:“你先起来吧,有什么事儿慢慢儿说。”
南慧坚持:“王妃要是不答应奴婢,奴婢就长跪不起。”
“你这是做什么呀!”城澄想了想,这府里统共就她和荣王这么两个正经主子,她没有赶南慧走,定然就是荣王的意思了。“可是王爷说你什么了?”
“是奴婢多嘴,惹恼了殿下,殿下要给奴婢许人家。可奴婢不想嫁人,不想去乡下,奴婢只想服侍王爷王妃一辈子!”
若是换了旁的女主人,遇到这种情况时定会顺水推舟,将这个荣王面前最有脸面的大丫鬟嫁出去,既省心又省力。可城澄不同,她太明白那种不想嫁人的感受了。所以她只是说:“你慢慢说,你怎么惹恼了殿下?”
南慧也不傻,避重就轻地说:“方才殿下从您这里出去,就一个人往竹林里去,不让人跟着。奴婢怕主子着凉,所以就擅做主张打了伞过去…”
“啊,就这么点小事儿?”她和裴启旬虽说是夫妻,但要论相处的时间还不如南慧多。这时候他不在这里,她自然帮着南慧说话:“王爷也太不好相处了吧,难怪大家都那么怕他。”
南慧仿佛看到了希望:“奴婢人微言轻,说什么都抵不上王妃您的一句话。只要您和殿下求求情,殿下一定会答应您的…”
“额,这个…”城澄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也怕他。”
南慧:“…”
“你别着急啊,咱们再想想办法。”她挠挠头发,问一旁的解忧,“怎么办怎么办?”
解忧突然被点名,一脸的意外:“奴婢哪儿知道啊!奴婢虽然叫解忧,可也不是百科全书呀!”
说起解忧这名字,还是当初城澄她娘喝醉时起的。取自“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鬼取出来的名字,并没有多少深意。
城澄看南慧嘴唇都发紫了,就说:“你先回去歇着,我再想想怎么和王爷说。你年纪到了,放出去也是应当。我得想好怎么回他才行。”
南慧连忙磕头谢恩。城澄直到现在还不习惯别人跪自己,赶忙一挥手叫谷雨将她扶了下去。
趁着南慧和谷雨都不在,忍冬去厨房叫晚膳的时候,解忧悄悄地对城澄说:“小姐,依奴婢看,这事儿您干脆就别管。像南慧这样的身份,在普通人家就是姨娘,到了咱们王府,将来保不齐就要给她个侧妃的位置。您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殿下要给她许人家,正好给您了却一桩心事。”
“可我不觉得南慧是心事呀。”城澄不好意思地说:“我嫁进王府这一年多,多亏有她管账。”
“小姐!”解忧恨铁不成钢地说:“难道您就不担心殿下被她抢走么!”
城澄不假思索地说:“不担心呀。”
解忧惊奇:“您就这么有自信?”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她吐吐舌头,“我的意思是,南慧都跟着王爷这么多年了,他们要是有什么,不是早就有了…”
“您这个理论,就跟宋大公子和您认识那么久了,却没有和您生出男女之情一样,都是谬论!”解忧很是不赞同地说:“依奴婢看,宋公子分明对您有情。”
第38章 雨夜
第三十八章雨夜
城澄下午吃了酒,这一觉睡得很长,天色擦黑方才完全醒来。这还是解忧怕她睡颠倒了回头难受,叫了好几遍的结果,不然她现在还在梦里和周公私会呢。
可她人虽然醒了,整个人却还处于一种极其惫懒的状态,窝在被子里不肯起来。这会儿听解忧说宋行霈喜欢她,却是一个激灵挺起身,差点从床上跳下来:“胡说八道!”
解忧抬起下巴,不服气地看着她。
城澄用指尖点了点解忧的鼻子,轻哼一声:“我告诉你小不点儿,淫者见淫,龌龊的人才看谁人都龌龊,你可别学坏了!”
解忧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却总是一口一个“依奴婢看”。看着挺老实的一小姑娘,心里头的主意却不少。有时候城澄看着她,都觉得自己白白比她多吃了两年饭。
主仆二人在房里说话,谷雨从南慧房里出来时,还能隐隐听见她们的说笑声。谷雨正要进屋,恰好忍冬从厨房回来,见她在门口,就对谷雨摇了摇头:“王妃和解忧说悄悄话呢,咱们等会儿再进去吧。”
谷雨叹气:“都是伺候人的丫头,偏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南慧是王爷派来的管事,解忧是王妃的陪嫁,就连不是近身服侍的锁儿,那都是苏府送来的。这院儿里就咱们两个不上不下的,值个什么?”
忍冬比她年长两岁,看得开些:“伺候主子是咱们的本分,平白和旁人攀比什么?各人有各人的命,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怎么就看出谁比谁过得好?”
“你说的也是,就拿南慧来说吧,她平日里风光得跟个什么似的,府里的人都拿她当半个主子。瞧瞧刚才,在王妃面前哭得多凄惨啊…说到底她和咱们没什么区别,还不都是奴婢,在王爷眼里,只怕连王妃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也不好这么说,要论起来,南慧姐姐对咱们还有恩呢。”她们本都是京郊别庄里的丫头,要不是南慧将她们选中带来王府,只怕这辈子都跟不上一个正经主子,更别提将来能嫁什么好人家了。不过跟在亲王妃身边就不一样了,不仅吃穿用度提了好几个档次,身份地位也随着水涨船高。
谷雨撇撇嘴,正要说话,就见锁儿过来问她:“两位姐姐,王妃可要传膳?”
“谁知道呢,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问问。”说着便打起撒花帘进屋去了。
城澄用晚膳的时候,裴启旬正在书房,立于剑架之前。一尺之外,有良剑一柄,谓之太阿。他缓步上前,握住剑柄,将其取出。青铜摩擦之声凛然刺耳,隐有寒光刺目,彰示着宝剑的威严。
他顺手拿起一旁的帕子轻拭着剑身。猛兽久困于室,便会失了野性,这剑放久了,可就没了用处。按说他理应斩兽饮血,方能保持剑峰锐利。只是去年他为了给城澄母子祈福,一年不曾杀生。故而这太阿放在这里,也只能时常擦拭,派不上什么真正的用场。
想想他从奉天回来,已经一年多了。太久没有上过战场,裴启旬几乎忘记了自己曾是一名武将。今夜一时起兴,他也不顾外头酥酪般细密的小雨,便提起太阿,至院中舞剑。
他打三岁能扛起木剑起便开始练剑,至如今已有二十余年。步伐又稳又快,招招凌厉而致命。若非习武之人,只得能见雨中白光闪烁,末了落得个眼花缭乱。
他体力极佳,一个时辰过去,方才停歇下来,此时已是满头的汗。但还来不及拭去,便有冰凉的雨水拂面。体内的燥热和冰冷的雨水混杂在一起,奇迹般地让他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他在雨中笑了笑,示意庄征上前。将手中的太阿往他手中随手一丢,便大步朝城澄院中走去。
这场断断续续地下了大半日的雨,至夜半时分,忽然残暴起来。狂风大作,雷声隆隆,大雨如注。这样大的雨,京城已经好些年没有有过。雨点劈里啪啦,如同冰雹般砸在房顶上,仿佛有着穿瓦而过的力量。
裴启旬已经想明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他畏惧的存在。除了他对城澄的在乎超乎自己原本的想像之外,还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江山,他要。美人,也要在怀。纵使是贪心又如何,只要他有这个实力,有这个自信,而且比裴启绍有能耐,他就做的到这一点。
至于宋行霈——且不说那厮从不敢承认喜欢城澄,就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对她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来,他裴启旬也能像歼灭敌军一样让他彻底落败。
之前他惊惧,他恐慌,只是怕自己把心放在她身上,交由她控制,自己却得不到一点回应罢了。但只要他坚持对她好,水滴石穿,总该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更何况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那样细腻而柔软的姑娘,他一定能将她捂暖。
他下定决心,去而复返,又回到她的院子里来。城澄向来睡得晚,这一天也不例外。暖阁里头灯火通明,他怕把一身寒气过给她,就只站在门口远远地看。
叫他意外的是,城澄怀里还抱着一个人。紫檀大床外落着一层细薄的罗红纱,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听见城澄温柔地说:“别怕,有我在呢。”
解忧在她怀里低低地哭:“这么大的雨,叫奴婢想起爹娘走的时候…也是个下雨天。”
“我和你一样,都没有爹娘。”她柔声细语地说:“但是我们还有彼此呀。你还有我,我还有你…”
这样深情款款的话语从她口中吐出,别有一番动人心扉的缠绵。他的心不可控制地痒了起来,若这话是同他说的,该有多好?
裴启旬从房内退了出来,庄征本以为他今晚终于要留宿在王妃这里,捧着剑正要离开,见荣王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一脸惊讶地说:“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回书房。”闪电的白光照亮了他清俊的脸,庄征隐隐窥见荣王的眼底犹然带着笑意,这才暂且放下心来。
瞧这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本想着来安慰她,却不想这会是多余的保护。她不仅不害怕打雷下雨,还可以做别人的屏障,别人的天。裴启旬有一点点失落,又有一点点自豪。失落什么,他分析不出,自豪什么,他算不出来。反正从遇见她起,他的情绪便已不再属于自己。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好在这种偶尔失控的感觉,于他来说并不算坏。
不过糟糕的是,裴启旬高估了自己的体魄。昨日淋了半天的雨,晚上又吹了风闪了汗,第二天一早他便着了凉,还发起高烧,不得不卧床静静养上几天。
皇帝非常“体恤”他这个皇兄,干脆给他放了半个月的假。兵部上下的事务,都暂且交给奕郡王兼兵部侍郎裴启霖掌管。
裴启旬心中有数,比起老四,皇帝终究是信不过他这个大哥。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叫副手代掌几天,日后他就无法在兵部立足的话,那他裴启旬就白在朝中混了这么多年。
何况如今的老四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满是雄心壮志的老四了。去年淮河水灾,延祚朝的地方官烂了半边天。身为钦差的奕王头一回见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大齐江山,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而且救灾的时候他还伤了一条腿,现在的实力早已大不如前。
荣王感染风寒的事情,城澄也听说了。她这院子里头,就属谷雨性子最为活泼,向来最爱打探二门外的消息。这回也是一样,她一早便得了信儿,巴巴地传到城澄这里来。
“王妃可要去看一看殿下?”谷雨说:“听说殿下今儿个连大朝会都没去呢。”
“宫里不是来了太医么,我就不去打扰王爷静养了。”此时此刻,她的心思都集中在另外一件事情上。今日一大早,宫中传来懿旨,道是三日之后的花朝节,后宫会为女眷设宴。
若是搁在以前,这样的聚会城澄肯定不会愿意去的。但是现在不同,一想到可能有机会见到女儿,城澄便兴奋起来,忙着准备进宫的礼服,还有带给女儿的衣物。虽说公主的穿着皆有定仪,但贴身的衣物想来不会有过多管束。安福海向来对她有偏见,不好通融,等进了宫,塞些银子给妍嫔的宫女总没错处。
她忙活了一整天,才暂且消停下来。这时候想起妻子应尽的义务,便叫来谷雨问了一句:“王爷的病怎么样了?”
谷雨偷笑道:“奴婢也没多长三只眼,哪里知道的那么详细呀。王妃若是好奇,亲自去瞧一瞧不就知道了。”说完还偷偷地向解忧和忍冬眨眼,两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啊!”城澄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忍冬跟着我,一道去书房看看。你们两个就好生在屋里头呆着,不许跟着捣乱。”
谷雨不服气地说:“可不带您这样的啊,怎么还过河拆桥了呢!也不知是谁把消息透露给您知道的!”
第39章 生病
第三十九章生病
雨后初霁,碧空明净,晴空夕照,景色融融。天边隐约可见七色虹光,明媚而灿烂。城澄沿着石子小路,穿花拂柳而来。
都说一场春雨一场暖,果真如是。一场大雨过后,春天便悄然降临了人间。她在后院待得久了,很少来前院。这时候细细看来,方知荣王府占地极广,装潢秀丽,景色绝佳。尤其是荣王书房前的这一处人工湖造得极妙,不仅有小桥流水,还有芰荷满塘。只可惜她上一回来的时候被人蒙上了眼睛,不然真应该好好观赏一番呢。
荣王的书房是阖府上下最为核心的地方,所以在这里看到许多兵勇,城澄并不感到奇怪。让她赞叹的是,这些个士兵显然受过极为良好的训练,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
不过,书房的守备虽然森严,城澄来时却仿入无人之境,没有一人上前阻拦。他们只是像面对荣王时一样,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而后便又回归原位,如同入定,和门口的石狮子没有什么两样。
许是怕病中的荣王再受了寒,眼前的房门紧闭,不留一丝缝隙。城澄想着就这么进去不大好,就让忍冬通传。
“殿下,王妃来看您了。”忍冬提高声音说。
房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音。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见城澄点头,忍冬又喊了一遍:“殿下,王妃来看您了!”
仍然没有人回答。看来屋内并没有下人伺候。城澄猜度着,荣王有可能是睡着了。他大概和她一样,都不喜欢睡着的时候身边有人,因为那样会让人感到既不安全又不自在。
“王妃,怎么办?”忍冬问。
她沉吟了一下:“嗯…既然王爷睡着了,咱们就先回去吧。”
忍冬觉得有些可惜。王妃难得主动过来一次,谁知就这么错过了。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忍冬只得点点头,搀着城澄准备离开。她平日里是不让人扶的,但今天雨后路滑,忍冬怕王妃不小心摔倒,两人就一路相携着过来。
没想到就在她们刚刚转过身,准备要走的时候,屋内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
那声音极其微弱,若不是忍冬耳朵尖,差点就要错过了。她惊喜地看向城澄:“王妃,殿下让您进去呢!”
“有么?”城澄一脸茫然。
“您信奴婢的,准没错儿。”忍冬说着便不再给她怀疑的机会,将房门一推,就把城澄塞了进去,还不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城澄还没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荣王的书房里了。她背靠着门,一时间没有动弹,只是打量着这间既陌生又熟悉的屋子。
这个地方她只来过一次,但却印象深刻。换了谁被五花大绑地捆来这里,大概都不能忘怀吧。她自嘲地笑了笑,目光略过几面墙的书,凝聚在一把利剑之上。须臾之后,又看向一旁的长弓。
当年在河间的时候,有个贩马的大哥姓安,据说在前朝祖上也做过大官。为人爽朗,却又不见粗鄙,和她还有行霈很是合得来。那时候河间正乱,安大哥看他俩都是文文弱弱的样子,就教他们射箭。行霈还好,虽是个书生样子,但射起箭来起码能中靶。她呢就完全不成了,使出吃奶的力气,还是箭箭脱靶。安大哥和行霈就在旁边笑她,她要是恼了,他们也有办法。只要一壶好酒,就能让她消气,多划算的买卖。
所以说起来,城澄虽然箭术不佳,但还是摸过弓、射过箭的。这样大的弓,非常人所能用,就是教他们射箭的安大哥,要想拉开这弓也有几分难度。
真是看不出,荣王平日里一副矜贵文雅的样子,竟还会有那样的一面。
“发什么呆?”隔着一道紫檩牙雕插屏,一个沙哑的声音自内传来:“还不过来。”
她脑子还没转过弯,双腿便已经听话地移动起来。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拔步床旁边了。
裴启旬没有用帐子的习惯,所以绕过插屏之后,他苍白的脸便出现在她面前。城澄非常吃惊,连忙上前,跪在了踏脚上,细细端倪他的脸:“您怎么病成这样了?”
他嘴唇干裂,泛着虚弱的灰白。额头上冒着虚汗,竟然也没有人替他擦一擦汗。
见她慌忙掏出随身的帕子给他擦脸,裴启旬的嘴角闪过一瞬即逝的笑意:“你说呢?”
“是不是昨晚睡觉时,忘记关窗子了?哎呀,那样大的雨…”她还没说完,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城澄像被烫了舌头一般,立刻就不说话了,直愣愣地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