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下巴抵在他光亮的额头上,来回磨蹭着,从鼻尖挤出一个慵懒的“嗯”。

“怎么?有什么事么?”他放下书卷,伸出双手将我拽过来揽在怀里。姿势虽然别扭,但很温暖。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心中的话,十四却已看透了我的心思,淡淡地说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想离开京城…”鼓足了勇气后,我终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一怔,身体突然僵硬了起来,脸色亦变得有几分冰冷。

“离开…你说,离开?”他的声音透露出三分震惊与七分苦涩。

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晃了晃脑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他突然把我抱得很紧,语气生硬而清冷:“我不许你离开我。”

“我…离开你?”我的鼻子忽然有些酸涩,“你的意思是,你不能放下这一切,不能和我一起离开吗?”

“依梦,你听我说,这样贸然决定离开,未免太不现实了。离开京城,我们怎么向皇阿玛和额娘交代?怎么和八哥、九哥、十哥交代?”胤祯的语气柔了几分,我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闷闷地说:“你只想到要给他们交代,那有没有想过给我一个交代?”

“我给你的交代就是好好地爱你、照顾你,陪你度过永生永世。你也要好好地陪在我身边,看着我成功…对不对?”他看向我的眼神有几分乞求,我却摇摇头,突然觉得爱情在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而无力。仔细想想,或许我们的爱从一开始就太过平淡,我也从未见过书中那个痴情的十四,他只不过把我当成一个平凡的女人对待…

他看到我受伤的表情,竟带着几分孩子气地请求道:“依儿,你要相信我,相信我对你的爱!”

我只是一味地摇头,不断地喃喃自语:“这悲哀,何时休…”

*

年关将近,转眼,一年又过去了。

自从那日十四拒绝与我一同去江南之后,我就呆在屋里几乎没怎么出门。八阿哥那边的情况并不是很乐观,因此十四也很少回府,我们之间自然是有了几分疏离。

府里人丁稀少向来清冷,快过年了才有几分暖意。几个孩子向先生告了假,和九爷府的几个小家伙在院里玩耍着。丫鬟们换上了统一的粉红棉袄,也擦上了一直不舍得用的胭脂。

“欢儿,”我靠在窗边懒懒地看着太阳,懒得梳头,“你知道,后来若淳那丫头怎么样了吗?”

欢儿的神情有几分憎恶,“主子问她做什么?”

“没什么。”我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主子,”傲雪匆匆跑来,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喜色。“爷回府了,让奴婢通知主子准备入宫。”

“开什么玩笑…”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爷回来了?”

“当然了福晋,爷就在厅里等着您呢。”傲雪笑眯眯地说。

我站起身,揽过头发,示意彩薇梳头。心里有点莫名的疼痛,以前这个时侯,都是他亲自来接我入宫…那年轻的眉眼会溢出爽朗的笑容…

“福晋,穿哪件衣服?”欢儿递过几件比较正式的袍子。我大约扫了一圈,冲一件深蓝色地眨了下眼,“就这件了。”

梳好发髻,戴上繁复的首饰,仰起头来看看,髻侧的几只镶红嵌绿的金步摇灼烁生辉,星星点点。

“主子今年倒显得成熟了不少呢。”向来和我不分内外的彩薇笑道。

我却倦了答话,只说:“走吧。”

我不想和十四闹冷战的幼稚游戏了。马车上,我抱住他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上,感受着只属于他的阳光气息。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我,终是没说什么,轻轻揽过我。我难过地笑了笑,没头没脑地说:“希望这阳光,永远不会从你身上散去。”

*

这次家宴,我特意带了四阿哥送的小如昔一起去。啊,不,应该叫小琪琪。琪琪活泼可爱,也给家宴添了不少乐趣,几个妃子也十分喜欢,三福晋还向四阿哥讨要了一只西洋犬,据说是琪琪的姐姐。

其实,我带琪琪进宫,是有目的的。

目的就是,引出眼前的人。

四阿哥胤禛。离得近才发现,他的睫毛很浓很密。我把他引到殿外放烟花的一个角落,不知有心无心的人是否看见。

“弟妹,有什么事吗?”他抱着琪琪语气平淡地说。这次,他没有叫错我的名字,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我突然有些伤感,时间终究是改变了许多许多。

我正打算回答,他却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我。我有些奇怪地问:“四哥,怎么了?”

“你,哭了…”他皱了皱眉。

我胡乱用袖子抹了抹脸,扯出一个简单的笑容,微微转过身,掏出两张纸递给他。

“这是…”他犹豫着接过。

“希望我走以后,四哥能给十四一个好的结局。”

我咬住唇,挺着僵硬的背脊离去。

那么,便让我独自离开吧。

正想偷偷溜回大殿,突然被一人拦住。我抬头仔细一看,原来是四福晋淑慧。

“四嫂有什么事?”我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些。

“怕是无用了。”她的语气无比冰冷,“什么都不会改变,十四注定是失败者。”

“那么你,真的幸福吗?”我始终不肯败下阵来,冷冷地反问。

淑慧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幸福…吗?”

 


暂别[已修改]

  我穿着正式的缕金百鸟朝奉大红苏绣装为彩薇主婚。彩薇穿着新裁的红缎子旗装,梳着她从未梳过的旗头。此时的她正跪在我面前行礼,这或许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给我行礼,我原本欲拦,却仍是抵不过她的倔。与其说我们是主仆,倒不如说是姐妹。以后她就是九阿哥府的一员了…而我只希望以后她不会受无谓的牵连罢了。

与晓玥告别后,我亲了亲几个孩子,简单收拾了番便一个人上路了。其实我没什么好带的,不过是银子罢了。

两个月前我就开始联系师傅,前几天刚有了点儿眉目。师傅现在人正巧在江南一带。

离开的时候是在夜里,十四正在我房中熟睡着。我亲了亲他光洁的额头,为自己的自私和怯懦流泪,也为对他的不舍。原谅我的自私好吗,胤祯…不,我不需要你原谅,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无法违心活着…允许我离开你们一会儿好吗,我只是受不了这压抑…对不起…

*

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碾转,我才终于踏上了这片温软缠绵的江南大地。

我自然是褪去了皇子嫡福晋的服饰,只是在打扮方面有些令人伤脑筋。我长的较为纤小,看样子不过十八九岁,在古代正是初做人妇的年龄。而我却不愿意再梳那沉重的发髻,便只挽了个小髻,扎两个辫子,一副莫若两可的装扮。

我首先到达的是苏州。在现代一直在北方忙碌着的我万分惊叹于这片南方的土地。由于古代不发达的交通等缘故,我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游遍了周庄、同里、木渎、光福等地。同里的退思园是著名的集清代江南园林建筑之大成之地,现在只对皇家成员开放。要是十四带我来,必定能好好观赏一番了。我想到这里不由地有些伤感,又被江南潮湿的空气笼罩着,有点想哭的感觉。

鸟瞰西塘,薄雾似纱,两岸粉墙高耸,瓦屋倒影。傍晚,夕阳斜照,渔舟唱晚,灯火闪耀,酒香飘溢,整座水乡古镇似诗如画,人处其间,恍然桃源琼瑶,不知是人在画中游,还是画在心中移。这便是西塘——梦里的水乡古镇。蓦然置身于这等美景中,我自然有些不习惯,经历了十几年的提心吊胆后突然得到解放,让我有种自己终于修炼成仙的感觉。我却是偷吃了丹药才修成正果的,因此那颗心便格外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还放不下。

旅途中,我享受寂寞,也最怕寂寞。我怕我会思念,我怕我会忍不住为了我爱的人回到那个巨大的牢笼。北京,原本是我想居住一生的地方,但此时的我想到这两个字却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一种夺命般的窒息感。

我想过写信给十四,但在养尊处优了十几年后的我实在弄不懂古代传信的方式,到底是不如原先在府中万事有人打点方便。我有些懊悔自己没弄懂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就贸然出门。

在懒懒散散地玩了三个月后,我决定暂时住在乌镇。向路人问了可以投宿的住家后,我步行行至于目的地,一手扛着行李,一手轻轻敲了敲有些老旧的木门。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女子前来开了门。

“有什么事嘛?”女子的南方口音并不算重,语气较为亲和。

我尽量使自己露出一个自然点儿的微笑道:“我想投宿…不知方便吗?”

女子闻言点了点头,微笑着让开身,示意我进门。

我收拾好了行李后便住了下来,几日后我便与这女子熟识。她叫苏月夜,丈夫在外地做生意,和婆婆带着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女儿居住在此。江南小镇普通人家的生活也算惬意,不知不觉中我又度过了两月。

这日我终于确切地打探到了师傅的消息,此时他人正在安昌,就是我所居的乌镇不远处的小镇。于是我简单收拾了番前往安昌。想要找到他所在的书社并不难。他在当地竟是十分出名。

我远远地望见,错落有致的翻轩绮楼、曲折幽深的石板小巷尽头,一位少年公子一身墨色青衫,手执摇扇,翩翩而立,竟与当年初见时无异。我不由赞叹师傅的美丽。我忽然觉得眼角很酸涩,竟流下泪来。我伸出袖子抹抹眼泪,毕竟已经多年不见了。

待我蹒跚地走到他面前,他已愣住,那双深墨色的眼中露出明显的惊讶与兴奋。我们一时都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互相凝视着,空气仿佛冻结了一般。

“你…”

“你…”

却是同时开口了。

“我…”

“我…”

我们都笑了。

他把我让进屋里,却还是不知如何开口。我只有先打破尴尬道:“久仰墨先生大名。小女子姓沈,单字一个‘婉’。仰慕先生才学已久,还望先生不拘泥于封建礼教,指点婉儿几句诗文。”

他错愕一刹后却也反映过来这里人多嘴杂不是可说话的地方。于是点点头,把我领进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看样子是专门供他休息的屋子。

“你…怎么会来江南?”他微微眯起好看的双眼问。

“一直想来呗。你知道的。”我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冷静地问道:“十四爷呢?”

我就知道他会问这个,知道与他装傻充愣也没用,索性向他坦白道:“他至今还不知道我的下落。是我自己偷跑出来的。”

他听了有些惊讶,却也很快镇静便下来,似乎在意料之中似的。“我早知道你会这样,永远不像个皇家福晋的样子…”

我笑嘻嘻地对他说:“师傅,事到如今,你只有勉强再认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一回啦。您总不会亲自把婉儿遣送回京吧?”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挑眉问道:“婉儿…沈婉,这个名字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倒也雅致。可有什么典故其中?”

我暗笑,这是我高中时候起的笔名。“十岁时,我读了陆放翁(1)与其妻唐婉的爱情故事《钗头凤》,自此久久不能忘怀。取他们再会的‘沈园’中的‘沈’和唐婉名中的一个‘婉’字,便就是如今的沈婉了。”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几年前我给十四写的一封伤情信。(2)正是唐婉答其夫所书的《钗头风》。

*

赖在师傅这里,一个多月很快就过去了。我每日与文人墨客为伴商讨诗词宫阙,倒也不会觉得寂寞,只是愈发觉得自己的文化底蕴还不够。毕竟大学时修中文课程才进行了一半就穿了。还好我从小就爱好古代文学,还能勉强应付一阵。师傅有一个学生,今年二十七八岁,姓王名逸然,平时和我在一起时间最多。因为我是全天黏在师傅身边的,而他也喜欢缠着师傅问这问那。因此我们二人便熟识了。此人虽然略带傻气,时常被我调侃,却也有些意思。

因为周围大都是男人,所以我对这样的生活颇有些不习惯,于是便向师傅告假,说是要在这安昌周围游览一圈、逛逛街市。我却把自己卖到了一家在江南颇有名气的妓院醉香楼。十几年前在京城我就小闯过青楼,结果以失败告终,而现在我终于圆了众多穿越女想见青楼的这一大梦想。虽是把自己卖了,我当然只敢用沈婉的名字卖艺而已,就只是把从师傅那儿学过的老底儿拿到这儿来显摆显摆。要是告诉别人我叫完颜·依梦,是当今皇十四阿哥的嫡福晋,还不把别人吓个半死。起初因为那老妈妈见我年纪“大”,不太信任我、怕我会是骗钱的,只与我签了三个月的“合同”。然而后来我身价剧增起来,她却后悔了。我却坚持只在这儿呆三个月。

在醉香楼期间大大小小的人物我倒也见识了不少。这醉香楼也有不少名妓,其中以彩书才情最高,水罗最美,娇小可爱的香罗最红。而我则被安排在绿罗轩,暂时改名为“婉罗”,只能穿绿色的衣服。这也就意味着,我要与当红的名妓同住一院。其实我刚来时并不是被这样分配的,那时我只被分在暗林轩当普通艺妓,被称为“婉林”。后来我逐渐靠诗词和书法出了点儿名,才又被分到绿罗轩。我与那天真烂漫的香罗关系倒是不错。她今年只有十九岁。

这一日我正与香罗嬉笑开心,绿罗轩的侍女叶华突然进来通知有客人来找。我想许是来找香罗的,便借此取笑了她一番。谁知却是找我的。我问了叶华几句情况,却也硬着头皮出去了。

一见面,原来是王逸然那呆子。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二人的时候,他突然露出生气的表情来,恶狠狠地说:“我和师傅一个多月都找不到你人,没想到你真的在这种地方!”

我满不在乎地反问道:“那又怎么样?”

他气得面色发红。他虽然不知道我皇子福晋的身份,却也明白一个“良家妇女”是不该呆在这种地方的。

“额,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的?”我略带一点心虚地反问道。

“婉罗,这名字…还有婉儿姑娘你的诗,师傅怎么会不认得?”他无奈地看着我道。

我呵呵一笑,解释道:“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没办法和你回去,我还有一个多月的工作要做,不能违约啊!会扣钱的…”

王逸然突然正了脸色道:“可是你必须和我走了。”

他极少如此正经。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便也敛了嬉笑的样子问:“可是师傅有什么急事?”

他想了想道:“我隐约听见,似乎是说什么十…四…”

我在刹那间怔住。没来得收拾行李,便匆匆回了书社。

(1)陆放翁,即陆游。
(2)见第三十二章“君心”。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终于完啦~~

 


遥望[已修改]

  回到书社之时,我还是一身艳丽的艺妓打扮,师傅看了不禁皱眉道:“你也开始摆弄起脂粉来了?”他却也并不多在这方面做计较,直接进入正题道:“我急着寻你,是因为我的朋友有消息传来,十四阿哥下个月将会出使江南。至于目的,我们便无从知晓了…”

我怔在原地。十四一定是想到我会来江南,所以才…或者是我自做多情,他只是来办公的?

不管怎样,我的心思确是乱了的。老实说,离开十四半年多了,我心中万分想念他,常常一人孤枕难眠。但若要让我再次回到京城体验那种胆战心惊,我却是说什么都不敢了。我爱十四没错,可是想起来那真的是一种很懦弱的感情啊!爱情在现实面前,总是显得不堪一击。

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十四这次出行的规模搞得不小。师傅说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现在已经将近十月了,他不久后便会前来,和我站在同一片土地上。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加速着。于是我便整日留在书社,让王逸然去醉香楼交了“违约金”,并给香罗带了封信。

一日,我正在院中习字,突然王逸然带来一个面戴轻纱的女子,形态十分眼熟。待王逸然离开后,那女子突然摘下面纱,跪倒在我面前,却是欢儿!我吓了一跳,眼泪突然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福晋…”她颤声唤了我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欢儿好想您!爷…像疯了一样找您,整个人都…几位小阿哥只知额娘重病在别院静养,个个十分担忧…”

我的心仿佛冻结了一般。他们是我最爱的人啊!此时我有了一瞬间的心软,不然,就回去吧…

“福晋,”她又继续道:“两天后爷就会到达这里。福晋…咱们回去吧!”

我呆楞住,不知如何是好,久久不语。我忽然想起一事便问起欢儿:“你是怎么来的?”

欢儿此时才冷静了些说:“爷把府里服侍的下人带来了大半,分头寻找您。欢儿是看到了墨先生,因此…”

我吓了一跳,慌忙地道:“欢儿,拜托你,回去见到胤祯的时候千万不要说看到了我,也不要说我与墨先生在一起!”

通过欢儿我知道,良妃在今年二月十七日已经奉安了。

之后,我经过激烈的思想挣扎,还是把欢儿送走了。让我再狠心一次吧。对不起…

*

这日来领略十四风采的人很多很多,我和师傅也没刻意向前挤——我不希望他看见我,只要让我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好了!

告别欢儿的时候,我让她回到京城时帮我带一封信给十四。我只写了一句话:胤祯,你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

一想到胤祯,我的家,紫禁城,我的玩心似乎都散了。我的心又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不久便传来一阵极大的喧闹声。十四一行人终于到了。道路两旁的官兵费力维持着秩序。可是人潮疯狂地涌动着,官兵的叫骂声无济于事。

“师傅,如今江南已经安定了不少,该是没有你这等‘反清复明’的刺客了吧?”我不无讽刺地说。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片刻后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指着前方不远处说:“来了。”

我的心砰砰直跳,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终于,阔别一年的十四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似乎又成熟硬朗了不少。蓄了一点儿胡子,已经不似以往活泼爽朗的模样。此时正一本正经地扫视着人群,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我心一惊,连忙拉着师傅转头就跑,狼狈地躲进一个小巷子里,大口大口地吐着粗气。

在街头的转角处,我听到人群中传来的一声声呼唤:“福晋…”是…府里的下人们。

“依梦,你究竟在哪里?”这声音竟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我的耳边!我伸出双手按耐住胸口的慌张,竟差点晕了过去。最后还是师傅扶住我,把我搀回了书社。刚才我们离十四太近了。

“你这是何苦呢?”师傅亲手为我倒了一杯茉莉清茶。

我抿了一小口,无奈道:“这是我的怯懦,也是我的悲哀。其实只要能远远地看他一眼,我就已经满足了。”

 


归路[已修改]

  之后一年,我又在醉香楼混吃混喝玩了三个多月,直到后来“婉罗”的名头闹得有点大了,我才不得不离开。回到书院后不到一个月,师傅外出,我也就不愿意再多呆,又拉着王逸然到角直、南浔、木渎、光福、安昌等地转悠了一圈,一晃眼大半年就过去了。离家快两年了,我也开始有了种落寞孤独的感觉,毕竟我也是一个母亲。同时我又开始咒骂自己的软弱来。而在四个月前也发生了一件对我而言心痛至极的事。

因为十四妻妾稀少,我又“抱病”,康熙在半年前“善解人意”地为十四指婚。这次他迎娶的是一位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是典卫西泰之女,与云溪似乎有点亲戚关系。我多方打听,也只知道她相貌极美,才情很高,名字中也有一个“云”字。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的时候,一件更大的事使我下定了决心。

那就是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著名的“毙鹰事件”。这代表着晓玥一家人悲剧的开始。我曾经说过要想办法让自己置身事外,但是事情真正到来了,我才知道那些话都只是说说想想,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我无法眼看着她走向命运的巨大旋涡,而自己再这样逍遥下去了。尽管我知道我不能为她做什么,但只是陪着她,也好。

其实我也并没有这么伟大吧。我心里想的,还是十四和他新娶的那个女人。

“想好离开了么?”送我的是王逸然。

我看着路边的野菊,嘴角绽开一抹清丽的花儿,“这花真美。可惜就要凋谢了。我也要离开了。再见了。”说着我向他挥挥手,泪却突然不自觉地掉落下来。他调侃地笑道:“没心没肺的人也会哭啊。行了,快上路吧…”

上路?我破涕为笑,转身上了马车。目的地,自是京城。

“婉儿!等一下!”竟是师傅的声音。我赶忙吩咐停车。

“师傅?”他是赶来送我的么?

“婉儿,”他顿了顿,很认真地说:“以后要把握好自己的幸福,不要再任性了。”

我刚刚隐去的泪又开始在眼角打转。我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师傅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道:“这是十四爷五个月前派人送来的信。”

我点点头,师傅便让车夫赶车,目送着我离开。

我颤抖着拆开那封信,再次看到了十四那俊美流畅的字迹。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一股气息却还得装做毫不在意。”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一股气息却还得装做毫不在意,而是明明彼此相爱,却不能相拥着说一声我爱你。”

“依儿,这是我爱你的心情。快回来,回到我的身边吧。我和孩子们都很需要你。”

信的末尾,清晰地写着一个“祯”字和几点干巴巴的泪痕。

*

虽然只离开了两年,但当我再次回到京城时,却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娘家不能回,一定会让额娘担心。去宫里无疑找死,回十四阿哥府我又无法面对十四和他的新福晋。思来想去,还是先去找晓玥为好。

车夫帮我拿下行李并敲了门后,我便付了车钱,和开门人简单讲了几句便进了府。我对他说我是福晋的亲戚,江南的沈婉,他竟然没怎么怀疑就让我进去了,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惊讶的时候,我的行李已经由他和另外一个小厮提起了。我随身并没有携带太多的东西,所以他们看起来也并不显得有什么负担。于是我问道:“难道你不怀疑我的身份么?还是如今的八阿哥权势已尽,不需再顾忌什么?”那看门人闻言便靠我近了些道:“福晋,奴才原来见过您。有些话,现在还是说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