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略显惊慌地跑过来说:“小姐,那群学生和工人又开始闹了!”
林灯很淡定地站在窗前,看着路过的游-行队伍:“他们不是在闹,他们是在救国。”
1919年的巴黎和会上,作为协约国之一的中国外交失败。大会将德国自1897年开始在山东行使的特权转交给了日本,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自古弱国无外交”。
在这样屈辱的局面之下,从5月4日开始,北京的学生们纷纷罢课、演讲、组织游-行。
不久之后,天津、上海、广州、南京等地的学生、工人们也纷纷加入。他们以“外争主权,内除国贼”为口号,开始了这场声势浩大的爱国运动。2
现在,这股反帝反封建之风蔓延到了杭县。杭县大大小小的学校基本都已经停课了。
学生们纷纷走上街头演讲、宣传、抗议。
林灯其实还挺好奇他们都在说什么,挺想跟过去听听的。就是前几日不知林家和姚家那边的情况,她不敢贸然出门。
今天得了林修诚带来的消息之后,林灯心里就有底许多了。恰好今天是星期日,不用上课,林灯决定出去走走。
她转眸看向彤云,含笑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呆在家里好好看着家。晚饭时间我会带吃的回来。”
彤云见她要出门,不禁急了:“小姐,外头现在这么乱,您还是呆在家里避一避吧!”
“没事,我不去远的地方,就在附近逛逛。”
彤云见自己劝不住她,忽然心念一动:“不行啊小姐,听说老爷雇了好几个人到处找你,还给他们看了你的画像,万一被他们发现了……”
“我要出门的话,当然不能就这么直接出去了。”林灯说着,拿起一把剪刀,坐到了镜子前面。
彤云有点慌张地说:“小姐,你要做什么啊?!”
“别紧张,我就剪个刘海儿而已。”林灯说着便放下剪刀,先拿梳子分头发。
彤云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小姐想剪云氏那样的学生头呢!吓死我了!”她说着凑上前来,想要上手,“原来是要剪刘海儿呀,那我来帮您吧?”
林淑婉原先留的是“一字式”的长刘海,就是很厚重的那种齐刘海。
林灯嫌闷得慌,就把刘海给留长了,直接别到了耳后。
同一个发型久了,不说别人,林灯自己都看厌了。所以趁着现在有“变装”的需要,林灯决定动手剪一个比空气刘海厚一些、比齐刘海薄一些的刘海。
听彤云说要帮自己的忙,林灯看了她一眼,婉拒道: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彤云留的是在这个年代非常常见的“前刘海”,就是额前只留一绺头发。在林灯看来极具时代特色,却不怎么好看。
见林灯自己动手,干净利落地剪完了刘海儿,彤云愣了一下,敬佩地说:“小姐真厉害,怎么什么都会呀。不过这个刘海儿是不是有点薄了?”
“薄点儿好,夏天就要到了,厚了怪热的。”
彤云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
剪完刘海儿之后,林灯进屋换上了林修诚带回来的那套“文明新装”,穿上了这年头女学生常穿的丝袜和皮鞋。
彤云见她换上这套衣服之后,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小姐穿成这样,跟个女学生似的,倒真是有些叫人认不出来了……就是这衣服怎么是白色的呀,太晦气了吧!”
林灯弯着腰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长发,涂了一点口红,然后站起来说:“不是同你说过了吗,这是‘文明新装’,没什么可忌讳的。我出门了,晚上见。”
彤云还是不放心:“小姐!我跟您一起去吧!”
林灯摇摇头:“你这样子才容易被人发现呢。什么时候你愿意穿文明新装了,我再带你一起出门。”
林灯说着便跨上自己的小布包,出了门。
她拎的是锦绣布庄才推出不久的新款布包,灰蓝色帆布看起来既清新又淡雅,上面只绣了两枝白色的水仙花,看起来十分雅致。
包里还装了一个同色的小钱包,里面有一个银元、六七个银角,还有十来个散钱。
除此之外,林灯还带了口红、小镜子、草纸和钥匙。
林灯习惯了随身带些纸巾在身上,只可惜这年头还没有面巾纸。草纸虽有些粗糙,但起码能以防万一,林灯就先凑合着用了。
林灯出门时,大部队已经走在了前面。她顺着人群的尾巴走了一段路,因为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所以没有贸然加入他们,只是沿着街边行走。
这两天街上有些乱,许多店都关了。不过路过一家杂货铺时,林灯发现是开着的,就进去花两个铜元买了一把小梳子装进包里。她现在有刘海了,需要随时梳理一下头发。
走着走着,林灯发现人群停了下来。前方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头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正在举着喇叭做演讲。
林灯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人竟然还是个熟人——是《杭城日报》的总编谈聪健。看不出来他平日里文质彬彬的样子,在这么多人面前竟毫不怯场。
等他慷慨激昂地讲完话之后,林灯发现自己都有些受感染了,控制不住地感到热血沸腾。
他们是青年!是光!是热!是这个国家的未来与希望!
如今国家有难,他们怎能沉默不言?
他们要站出来,勇敢地为国发声,哪怕付出的代价是鲜血,是生命,也绝不向黑暗势力妥协!
“誓死力争,还我青岛!”
在谈聪健高举右手,喊出这句话后,全场所有人一起手握成拳,高声喊道:“誓死力争,还我青岛!”
林灯本以为自己这个从后世来的人,观看这一切的时候会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控制不住地湿润了。
危急时刻,方知自己有多爱这个国家。
谈聪健这几天想必已经说了很多话,嗓子都是哑的。在他喊得声嘶力竭之后,他的另一个同伴很快顶了上来。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年轻男人,个子很高,身材偏瘦,脸非常小,一双眼睛却是明亮得惊人。
林灯不自觉地手握成拳,和其他人一起高高举起手臂,口中随着领头者高声呐喊:“收回山东权利!”
“废除二十一条!”
“宁为玉碎,勿为瓦全!”
“……”
等到集会散去之后,林灯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林灯往路边站了站,正想掏出镜子擦一下脸上的泪痕,就听到背后有人叫她:“林小姐?!”
林灯听出是谈聪健的声音,于是用手随便抹了一下眼泪,吸了吸鼻子,转过头来,微笑着叫了一声“谈先生”。
谈聪健看出她的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明显是刚哭过的样子,不过并没有拆穿,只是含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林灯露出大方得体的笑容:“我出来买东西,不知不觉就随着人群走到了这里,听到你的演讲就停下来了。你讲得可真好!”
谈聪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向一旁的好友:“稿子都是凯哥帮我写的,我就是背下来、原样说出来了而已,惭愧,惭愧。”
林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站在谈聪健一旁的正是刚才带领大家喊口号的青年。没想到他不仅长得好看,还有这样的才华。
这时谈聪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啊,对了林小姐!差点忘了,上回我请你喝的咖啡,就是凯哥送给我的。”
喝人……嘴短?林灯听了,有点害羞地朝萧凯笑了一下:“谢谢你的咖啡,很好喝。”
这年头咖啡并不便宜,而且萧凯给谈聪健带的还是外国货……林灯越想越不好意思。
萧凯却没当回事,只是轻轻地摇了下头:“不客气。”
谈聪健的身子微微歪向萧凯,低声道:“这位是林小姐,她是……”
姚启安是出身于杭县的名人,他和林灯离婚的事情上了报纸,谈聪健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林灯才刚刚离婚,当着人家的面,他不好意思揭开林灯的“伤疤”,所以后面的那句“姚启安的前妻”便没有说出口。
相比于谈聪健的讳莫如深,林灯倒是很坦然地向萧凯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林灯。”
萧凯剑眉微动,轻轻地和她回握了一下。
谈聪健话没有说完全,不过萧凯已经猜到了林灯的真实身份。毕竟姚启安离婚的事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许多人都在讨论。两天前他来杭县帮谈聪健的忙时,就从他口中听到了林灯的名字。
对于林灯这样敢于离婚的旧式女子,萧凯是非常钦佩的。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林灯竟然穿着一套白衣素裙。
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林灯都和他想象中的那种裹小脚、穿袄裙的旧式闺秀很不一样。
林灯不知萧凯所想,正在心中窃喜——她握到大帅哥的手了诶!远看时林灯只觉得这人身材修长,脸很小,近看时才发现青年皮肤白皙,剑眉星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自带美瞳线,眼下还生有月牙形的卧蚕,显得双目更加有神,让人忍不住想看他一眼、再看一眼……
她还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林灯心里花痴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谁知就在这时,男人轻飘飘地说出了一句令林灯震惊无比的话:“你好,我叫萧凯。”
萧……萧凯?
哪个萧?哪个凯?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个萧凯吧……?!
林灯刚刚还引以为傲的表情管理彻底失败了。
谈聪健见她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不禁好奇地问:“怎么,林小姐听过我们凯哥的名字?”
姚启安和萧凯既是校友,又是同事,谈聪健有合理的理由怀疑姚启安曾经在林灯面前提起过萧凯。
果然,只见刚才还嘴角含笑的林灯突然变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好像是听过的。萧先生是不是……在大学里工作?”
谈聪健闻言便露出一个“我说对了吧”的表情来——他猜的没错,林灯果然是知道萧凯的!
萧凯听林灯这样问,却是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林灯见他承认,只觉脑中轰隆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
不会吧,这么巧,民国两大文豪……全让她给遇上了?
一个前夫……一个前夫的死对头?
这也太刺激了吧。
林灯定了定心神,还想再问,却听谈聪健道:“林小姐,我们正准备去喝杯咖啡坐一会儿,你要不要一起?”
今天是林灯和萧凯的第一次见面,不过她和谈聪健已经挺熟了。收到来自谈聪健的邀请之后,林灯下意识地便看了萧凯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谈聪健看起来心情不错,尾音上扬地说了一声“不会啊”。
萧凯也道:“正事忙完了,我们刚好要去休息一下。林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妨与我和明钧同去。”
“明钧?”林灯一怔。
谈聪健笑着解释道:“是我的字。”
林灯点点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谈聪健和萧凯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自从来到这个年代之后,林灯不是忙着学习就是忙着家里的生意,都没什么时间休闲,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时候的咖啡馆。
咖啡馆的装修是西式的,一个个小方桌上铺着白色的桌布,桌上摆放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瓶中插着一朵不知是真是假的玫瑰。
见林灯好奇地看向咖啡馆里的摆设,谈聪健笑着解释道:“这家咖啡厅虽然是西式的,不过店主却是国人。”
林灯点点头,并不感到意外。别说是在杭县了,就是在上海的租界里,许多西式的餐馆和咖啡厅都是国人开的,洋人亲自开的店铺反倒是少数。
点完咖啡之后,林灯有点尴尬,不知该从何开口。倒是谈聪健和萧凯看起来很熟的样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说的基本上都是这次巴黎和会之后学生和工人运动的事。这年头的进步青年就是这样,来咖啡馆说是要放松,结果聊的话题还是绕不开时政。
两人说了一会儿之后,萧凯察觉到林灯似乎受了冷落,于是又将话题引到林灯身上:“看林小姐这样子,是否也参加了学生运动?”
林灯摆摆手道:“我还不是学生呢。去年没赶上,今年八月份才能入学。”
谈聪健轻轻推了一下萧凯的手臂,说:“你忘了?她在我家报纸上登过广告找先生呢。”
谈聪健刚才是嘴快,一说完他就后悔了——他这不是暴露了他在背后和萧凯提起过林灯的事情吗?
他懊悔地看向林灯,却见林灯的表情十分淡然,似乎并不在意,谈聪健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萧凯点点头,夸赞道:“林小姐这样果敢的女子,着实令人佩服。”
在得知丈夫有外遇后果断离婚,在十几岁的“大龄”重头开始学习,去学校里读书……这的确不是一般的女子能够做到的。
萧凯的这一声佩服,说的真心实意。
被疑似大文豪夸赞的林灯却忍不住微微发颤。
闻说先生的本名是萧凯,林灯是不会记错的。在后世凡是上过小学的人,没有人不知道闻说先生的本名。
在林灯的印象当中,闻说先生应该是那种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一脸严肃的老先生。
可是面前的萧凯,没有胡子,不瞪眼,行为举止甚至有点文质彬彬的……
林灯搞不清了。
她在历史课本上曾经看过闻说的黑白照片,浓眉大眼倒是对上了,可是其他的,怎么看怎么不像啊……
会不会是她想多了,只是重名而已?
想到这里,林灯鼓起勇气道:“萧先生谬赞了。我这个时候才开始上学,也不知这辈子能不能有机会上大学。倒是萧先生您,这么年轻就是大学教授了,真是厉害。不知您是在哪里上的大学?”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掉落10个红包~
2:改编自资料。
明晚争取18点更qaq默默也是想固定时间更新的,就是这几天太忙了,要查资料写的又慢,见谅
告别林家
第五十四章 告别林家
听萧凯说出他母校的名字时, 林灯内心的感受十分复杂。
她不记得闻说是从哪个学校毕业的了, 只知道他是从欧洲留学回来的。
这个萧凯……果然很有可能是真的闻说啊。
这时林灯又想到,刚才萧凯给谈聪健写的那个演讲稿,的确是非常动人的, 都把她给听哭了,林灯心里便不禁更多了一分确定。
她早该想到的, 这样的文字感染力, 有几个人能有?
想到这里,林灯看向萧凯的眼神都变了——从年轻女孩子对大帅哥的娇羞和好奇,到肃然起敬, 甚至有一丝拘谨。
开玩笑, 这位可是民国史上最有名的人物之一!连几任国家元首都对他十分尊敬,她能不紧张吗!
虽说她的前夫姚启安也是民国时期非常有名的大文豪之一, 可林灯对他和对闻说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姚启安虽然很有才华,可他的私生活向来受人诟病,再加上林灯和他近距离接触过, 清楚地知道姚启安的那些个毛病,所以她对姚启安完全提不起来什么崇拜心理。
可是闻说就不一样了, 在林灯心里,他几乎是一个被封神的人物。除了他母亲的出身偶尔受人诟病之外,有关于闻说的一切简直就是完美的。起码在百年之后, 除了语文课上不爱背课文的同学之外,林灯从未听过任何有关于闻说的负-面-评价。
而且她前段时间为了多了解这个时代,还看了不少闻说写的文章。这会儿见到萧凯, 她不禁有一种小粉丝遇到偶像的心情。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克制,再克制!
因为萧凯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说出他的笔名。在她看过的那些闻说所作的文章里,也没有提过他的真实身份。
这也就是说,萧凯很有可能一直捂着自己的“马甲”,没有告诉过别人。
在这种情况下,林灯如果曝了人家的马甲,那不等于自爆吗?
谈聪健看到林灯对着萧凯露出敬佩的神色来倒是没多想,他还以为林灯是在崇拜萧凯的名校毕业生身份。
他略显遗憾地说:“林小姐,不瞒你说,我也是没有读过大学的。中学毕业之后,我在外面没呆几个月就被父亲叫回家中继承家业了。这件事情,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憾。”
林灯倒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那谈先生还想再读大学吗?如果你想的话,完全来得及的,你还这么年轻。”
“是啊,”萧凯附和道:“你可以来震旦大学,我教你。”
“噗……”谈聪健差点一口咖啡喷出来,“凯哥,你这是在笑我吧!”
萧凯淡定地说:“被你发现了。”
林灯没想到,闻老先生……啊不是,闻先生在现实生活中和熟人相处的时候还挺皮。
她好像没一开始那么紧张了,但她还是很紧张。只要对面的两个人不cue自己,她就默默地喝着咖啡。
“说真的,明钧,你真的不考虑来上海发展吗?”萧凯认真地看向谈聪健,“以你的才华,只是经营这么一家小报,可惜了。”
谈聪健哭笑不得地说:“凯哥,你这是在夸我对吧?可是我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见萧凯含笑看向自己,谈聪健挠挠头,恍然道:“啊!我知道了!你才是经营小报的呢!我们家的报纸规模很大,很正规,对不对林小姐?”
林灯没料想到他会突然问自己,不过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萧凯道:“你家的报纸是做得不错,不过看名字就知道它是只在杭县发售的,范围还是太小。你来上海,我们一起创建一个全国性的刊物如何?”
别说,谈聪健还真是有点心动了。他本来就是被自家老爷子催着回乡继承家业的,并非主动想要回来。如今《杭城日报》逐渐走向了正轨,谈聪健的心思也不禁活络了起来。
不过为了逗一逗好友,他还是故作矜持地说道:“萧老板给我多少工资?薪水高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
萧凯瞥他一眼,淡淡地说:“都说了是合办,还要什么薪水?等刊物盈利,给你分成就是了。”
谈聪健哼哼两声道:“那你用你哪个名字办杂志啊?要是没有名气,不赚钱的话,我可是不干的。”
谈聪健说完这句,却见萧凯突然间不说话了。他看了看萧凯,又看向对面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林灯,心中一沉,猛地意识到自己这张嘴今天欠抽,竟然又说错话了!
为了掩饰尴尬,谈聪健清了清嗓子,主动对林灯说道:“对了林小姐,我记得你是不是说过想去上海读书啊?”
“嗯,”林灯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等家里的事处理好了,七月底应该就会去了。”
如果说原先林灯心里只有六分把握眼前的萧凯就是闻说的话,那么谈聪健刚才那句话,已经把她的确信程度拉到了百分之八十。
这年头除了作家,应该很少有人会有好几个名字的吧……
而且刚才林灯没说话的时候又想到,姚启安曾经和她透露过,说他知道闻说的真实身份……萧凯和姚启安都是震旦大学里的老师,那么姚启安的确是很有可能发现萧凯的马甲的。
林灯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眼前的这个萧凯,就是民国文坛巨匠,闻说!
但她并没有多少结识名人的喜悦。不知为何,短暂的激动过后,林灯心里头还隐隐地有点失落。
原来他就是闻说,那么厉害的人物……林灯很少妄自菲薄,可她在这样的神仙人物面前,忽然间有一点自卑,觉得自己和人家完全不是一个段位上的。若不是因为认识谈聪健,恐怕这辈子她都没有机会和闻说说话,更别说是坐下来一起喝咖啡了。
今日一别,想来以后也再无交集了吧。
像是印证了林灯的想法一样,听说林灯要去上海,萧凯一点进一步的表示都没有,只是礼貌性地夸了林灯一句,说她很有勇气,敢去陌生的城市求学。
但林灯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情,谈聪健也是从杭县去的上海上中学啊,萧凯自己就更不用说了,他生在成都,后来来了上海,又出国去了欧洲……光听这轨迹,都比她厉害多了,她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可骄傲的。
察觉到林灯兴致不高的样子,萧凯和谈聪健也没再多谈。
等咖啡喝完,配的一块小蛋糕也都吃完了,三人便准备离开了。
到了结账的时候,林灯不好意思让偶像替她付钱。她掏出浅蓝色的小钱包,掰开铜色扣子,主动说:“今天很高兴能认识萧先生,你们组织集会辛苦了,这杯咖啡就让我来请吧。”
萧凯和谈聪健听了,不由诧异地看向林灯。
两人都算是新派人士了,可是在国内,他们还从来没有被任何女性请过咖啡。
萧凯摇摇头,拿出钱夹:“多谢林小姐的好意,不过不必了,我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
林灯见他已经将钱付了,便没再坚持。
她知道姚启安的工资,也就等于知道了萧凯的。而且闻说的名气更大,萧凯只会比姚启安更有钱。
林灯礼貌地表示感谢:“那就多谢二位了,下次有机会的话一定让我请。”
萧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倒是谈聪健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好说,好说。”
在咖啡厅门口分别后,林灯步行回家去买晚饭,萧凯则跟着谈聪健一起回了谈家。
回去的路上,谈聪健对坐在一旁黄包车上的萧凯兴奋地说道:“凯哥,你觉不觉得这位林小姐特别的漂亮?我都怀疑姚启安那厮是不是眼瞎了,竟然撇下这么一位大美人跟别的女人跑了。他现在那个女朋友你见过吗?难道比林小姐还好看?”
萧凯的确是见过云青青的。云青青为了坐稳自己的地位,不止一次地来学校找姚启安。
不过他并不喜欢在背后比较女人们的长相,因此只是说:“林小姐的气质很特别。姚启安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觉得姚启安早晚会后悔的……”谈聪健还想再说,不过见萧凯似乎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便就此打住,聊起了别的事情。
……
这场声势浩大的全国性停课和罢工行动,比大多数人预料的都要久上一些。
在全国人民的共同努力之下,中国代表团在巴黎和会上提出取消日本强迫中国签订的《二十一条》,收回中国在山东的一切权益,但是全都被列强给否决了。
消息传回国内之后,举国人民皆愤慨不已。
中国在世界大战期间,明明为协约国提供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援,可在战争胜利之后,却拿不回自己国土的主权,何其可笑、可悲!
一时之间,国内反日、反帝国主义情绪高涨。
学生、商人、工人、教育界人士等各行各业的爱国人士纷纷发表文章和通电,发出了“抵制日货”、“打倒帝国主义”、“拒绝签字”的呼声。
然而直到这个时候,官方的态度仍是模糊不清的。
6月28日清晨,三万多名旅居巴黎的华人聚在中国代表团的住所之外,上万人共同高呼:“不能签字!”
场面声势浩大,震撼人心。
然而当日,英、美、法、日等战胜国仍旧在巴黎近郊签订了著名的《凡尔赛和约》2。
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协约国中只有中国代表没有出席会议,且明确表示,山东问题不解决,中国就绝不在《凡尔赛和约》上签字!
林灯在报纸上看到这一段时,心情十分复杂。
她觉得中国代表团能顶住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拒绝签字,是非常不容易的。只是这又如何呢,“公理战胜强权”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