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与大华以山阳关为界,而阳谷关则是长江入海的喉咙要地,若破此关东渠府,汴京就会危急,也正因此故,大雍将大部分兵力聚以此地,防止敌军侵袭。
然而,在阳谷关以南,还有一个突破口,晋阳城。
晋阳城城墙厚实,两面倚山,易守难攻,即便硬闯,亦有天险在外,未料华军此次声东击西,佯攻东渠,意在晋阳,这般舍近求远,舍易求难,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晋阳危急,而东渠府外亦有敌十万大军,断不能开启城门出兵解救,莫非,这就是华国此役的目的?
赵永陵微微挑眉,华国想以本伤人,看起来的确是条好策略啊,不过可惜,他们也太小看大雍了吧…正如山阳关失陷,真正的砥柱是在阳谷关;晋阳城这个摆放许久的天险诱饵,之后,等待他们的是最精锐的南阳军,是大雍最厚实最坚不可摧的隐藏军。
南阳军曾跟随大雍最强悍的三大将军——赵劲远、云飞、慕容执南征北战,个个都是士中精英,后来云飞牺牲,慕容执退隐至江湖,朝廷调派赵劲远任护国大元帅,而南阳军,则留守晋阳城后的樊县。
赵永陵吁了一口气,淡淡道,“这三万华军不知能有多少人越过晋阳天山,不过不管剩多少,仍有两万南阳军等着他们,就轮不到我们操心的吧。”
西门傲闻言,摇头道:“永陵,南阳军此刻并非驻扎樊县。”
赵永陵大惊,“这话什么意思?”
云水与赵永祥亦是大凛,转头看向父亲,赵劲远神色凝重,“此事我和裴将军也是刚到阳谷关才听说,近日东境常有沙漠流寇偷袭,阳谷关兵力不殆,晋阳太守上书朝廷请求让南阳军移往镇守,兵部便允了下来,此刻只怕已赶不急回去救援。”
“开什么玩笑!那晋阳太守是怎么当的?区区沙盗不过为财,晋阳却是通境关口,现在大华来袭,他还能有心把自己的兵借给别人?”赵永陵大怒,照这么看来,若是华军突破晋阳,我雍军免不了与大华正面交战,只怕到时伤亡惨重,后果难以估量。
云水见自己三弟对着几位大将军如此叱喝,满脸黑线的推推他,小声提醒一句:“三弟,刚才来报不是说了,那晋阳太守已然中箭身亡。”
赵永陵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见父兄尤其是大哥瞪着他,连忙以咳嗽掩了过去,赵劲远只做不见,沉声道,“阳谷关外华军十万,我等不可轻举妄动,晋阳天险难攻,此刻既是群龙无首,那便先派一人前去,我北军暂由崔护军暂领,云水,你去。”
云水抱拳陈诺,即刻启程。
这场战仍在以这种僵持不下的姿态进行着,赵永陵回帐后彻夜未眠,为晋阳城设计各种守城策略,预备到时让人送去云水那儿,未料天刚蒙蒙亮,便见云水大步踱了进来,赵永陵愣了一愣,惊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云水直接拎起水壶灌了两口,笑道:“晋阳据说来了位新太守,不需要我,我便回来了。”
赵永陵奇道,“新太守?这战事危急,我大雍能打战的人全部都出来打战了,朝廷哪还有人可派?”
“诶,你可别小看那新太守啊,他一到晋阳城立刻部署好守城将士,敌军强行攻城,那太守当机立断,竟炸毁晋阳天山的高山险脉,叫那厮进不得,只能退至谷底,结果中了我军埋下的箭阵,三万华军覆没了两万,剩下的也灰溜溜跑咯!”
赵永陵听得痛快,拍掌问道:“谁这么有才?”
“你一定猜不到,”云水神秘兮兮的笑了笑,“是小容!”
赵永陵险些掉了下巴,“谁?”
云水重复了一遍,“今科状元容辞,在得知南阳军调遣东境后,请缨助守晋阳,他这一战赢了,陛下高兴得很,便封了他这太守之职,哈哈,你说他威风不威风,就这么捡到了个太守之位。”
赵永陵面色铁青的看着云水,“你觉得这很值得高兴么?”
云水干笑数声,终于不再勉强,“三弟,我知道你的想法,小容有治世之才却不擅战,你担心他也无可厚非,可你也看到他做得很好,爹常道‘国家安危匹夫有责’,再说了,小容武功好,处事冷静,你何必过分操心?”
“凡与敌站,若敌强我弱,敌初来气锐,且当避之;敌攻我守,可引至危险之地,请君入瓮;若处天险之地,可使险而甚险,则无有不胜。”赵永陵缓缓地道,“这是小容这回的备战之策,你可记得出自何处?”
“是…《雍衡论》?”
“小容从小厌战,不爱看兵法军书,平日里也就听我俩偶尔谈起,你真以为他这回赢得漂亮,是突然开了窍?”赵永陵淡淡地道,“他拿着白染《雍衡论》,便当做了武功秘籍了么?”
云水茫茫然张开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方道,“阿陵,也许你说得都对,可你不想想,小容为什么要来?你担心他,他便不担心我们了么?将心比心,他坐在京城苦等我们的消息,莫不是更为煎熬?你与他相称是知己,怎会连这也想不明白?”
赵永陵不再理会云水,他和着衣侧躺回塌上,默然垂眸。云水瞧着他的背影,微微一叹,有时人再聪明,再洞悉世情,也未必看得到自身的盲点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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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局:烽烟卷起(下)

雍华这场相对平静的对峙,持续到第三日,终于在士兵第二次冲帐的急报中,打破了。
“禀大元帅,华军十三万大军突然连夜撤离阳谷关方圆十里之外,朝西南方向进军,欲…欲要直取晋阳城!”
听得此言,赵永陵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瞳孔骤然紧缩。裴云西门傲几位将军均是大惊,一时愣住。赵劲远深深锁眉,徐徐道,“晋阳城这几日虽勇,却也因此被华军磨耗了军力,这十三万大军若然攻城,只怕那些天险亦是螳臂当车,他们放弃东渠转袭晋阳,恐是收到南阳军不在樊县的消息…”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自己的两位形同木讷的儿子,继续道:“敌众我寡,不宜正面对战,眼下我军若是赶去救援,便等同中了敌军奸计,唯有待敌军破了晋阳,削弱战力,我四路军马扼守江水上游,调遣江淮一军里应外合,方可——”
“爹的意思是让晋阳城的失陷作为诱饵,让容太守那些兵做最后的挡箭牌,我们坐收渔翁之利,用那些枉死将士的血立下大功么?”赵永陵猛然直起身,冷冷打断父亲的话,“这个战法,我不同意!”
“赵永陵!”赵永祥愤怒钳住弟弟的手,道,“你这是在和元帅说话的态度吗?”
赵永陵情绪失了控,却甩不开大哥的手,勃然道,“什么叫不宜正面对战?大元帅麾下都是可以以一挡十的精锐,何阻他们不得?西门将军,裴将军,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就能够牺牲整个晋阳城,这算什么战法?”
“照你这话的意思,是要出兵保护晋阳放弃东渠三十万百姓?”赵永祥冷声道,“赵军师,你何时学会在对敌征战时感情用事了?”
望着赵永陵云水忧惧瞬息的神色,赵劲远道,“此乃军令,若有违者,立斩不赦!”
他这一声淡淡不着力,隐有威严,众人俱是心头一震,西门傲随即抱拳,“我东军先锋三万即刻启程前往淮水拦敌!”
裴云迟疑了一下,“敌人尚走半日,未免给敌军可乘之机,我后方军应留守东渠,待确定敌攻破晋阳,再出兵不迟。”
“依此行事。”赵劲远拂了拂袖,踱回自己营帐之中,赵永祥放开了弟弟的手,知他积郁难解,只能道,“爹既已决定,你再闹也没用。”
赵永陵微微低头,胸口如被抽空了一般难受。裴云与西门傲对视一眼,默然摇了摇头,各自回营备战。云水对着赵永祥愤愤道,“大哥,我们绝不能看着小容死。”
赵永祥转头看着他,缓缓道:“你以为爹想么?爹与容相乃是生死之交,容辞是容相的独子,爹为大局枉顾容辞性命,今后,还有何颜面见容相一面?今日莫要说是容辞,便是你、我甚至小弟镇守晋阳,爹又怎么徇私半分?”
云水静静听着,他知道大哥所言俱是铁一般的实情,当面对现实而无能为力时,心就如刀绞般痛不欲生。
赵永陵猛然抬头,大步奔出帐外,云水连忙跟上,急道:“你要去哪?”
“大哥说得对,爹决定的事,我们无能为力,”赵永陵凉凉地道,“可我要做的事,爹也无能为力。”
云水蓦然醒悟,“难道——”
“是,我要去救小容,让他放弃晋阳城。”
“小容不会同意舍弃城内百姓…”云水顿了一顿,“你也不会。”
“那便与他一同带领将士与百姓退至淮水,等待爹的援助。”
“华军骑兵势如破竹,你们不可能快过他们。”
“那就一起死!”赵永陵停下脚步,“云水,你休要拦我。”
云水笑了笑,“我只怕你不带上我,不让我与你们同年同月同日死。”
赵永陵顿足看着眼前的二哥,眸光微微一闪,“云水,你以为小陵王会是个白白送死的人么?我虽无万全退敌之策,却未必没有脱身之计,只是滋事体大,不可轻易泄露。”
云水微微一怔,“泄露?”
“我只是觉得奇怪,连我们都不知道南阳军调离之事,大华若非摸清底细,又怎会转战晋阳?”赵永陵叹了口气,“不过现下顾不上这许多,得先和爹说清我的决议。”
赵永陵跨入元帅营帐时见父亲正在烧一封信,他很快的认出信口的火漆乃是京城百里急件,而落款处“容魄天”三字隐约可见,他脚步一顿,“容相信上说了什么?”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赵劲远端坐椅上,不动声色的看着信笺成灰,“你莫非以为他想救他儿子?”
“晋阳之危我们也是方才得信,容相怎会未卜先知?”赵永陵权衡再三,突然跪下身,“我来是想和爹说,我和云水要赶赴晋阳救人,盼爹念及与容相之义允诺。”云水适时同跪,“请爹成全。”
赵劲远端起茶蛊,轻抿一口,眼角瞥了瞥这两兄弟,赵永陵触及他那冰棱的眼神,不觉瑟然,正当他以为父亲要勃然大怒时,却听到淡淡的几字,“那便去罢。”
两人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当真?”
“你们两个心早野了去,我又怎会将北军交予你们手中?难不成还能命人将你们绑回汴京,再惹出什么别的乱子?”赵劲远出言讽道,“只是…你们此番去了便成了逃兵,若然掳走了容魄天的儿子,那他便是弃城将领,死罪难饶,不想牵连我赵家,今后就不要再认回我这个爹,倘若还想活命,那便逃得远远的,这辈子也不用回来!”
赵、云二人心头剧震,这是父亲平生第一次撂下这般狠话。
云水失措的看着父亲,“爹…”
赵永陵眼睛有着浓浓的悲哀,但神情如铁般坚定,他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多谢父亲生养之恩,永陵不孝,唯有来生再报。”言罢倏然起身,径自转身出帐,不再回头。
云水静默须臾,颤声道:“云水虽非爹娘亲生,然爹娘顾念先父情义,待云水尤胜亲子,养育大过天,是云水不孝——”他用力磕着头,眼眶微红,终是站起了身,离开了营帐。
看着那两个孩子远去的身影,赵劲远眼中的冰冷变得深痛邈远,他闭了闭眼,然后开口,“崔铭冲!”
营帐外的崔铭冲闻令,“元帅有何吩咐。”
赵劲远将一个布囊掷到他跟前,“你跟着他们,到了晋阳再把这交给他们。”
崔铭冲收起布囊,低声道:“元帅既然担心,何不遣兵保护他们…”
赵劲远的神色漠然,“听令!”
“诺。”
破晓时分,军号响起,西门傲的先锋军迅速拔帐起营,不到半刻钟收拾妥当,大军南下淮水。云水恰是简单带上需备,将这场景看在眼里,鼻息渐重。赵永陵右手策马,淡淡地道:“莫想太多,爹那么说是在护我们,这种情况下,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云水微一颔首,两人不再耽搁,扬鞭上路。驰出数里,忽然听到身后几下喝马之声,却是中护军崔铭冲,赵永陵提缰缓了下来,奇道:“崔大哥?”
崔铭冲微微一笑,“元帅不放心你们,让我前来看顾着。”
赵、云两人心中酸涩,顿时百感交集。赵永陵思虑一瞬,道:“我和云水另有打算,现下北军无首,正是缺人之际,崔大哥还当以大局为重,回去和爹说,他的心意我们感激不尽。”
崔铭冲叹了一叹,从腰间取下小布囊,递给他:“这是元帅让我给你们的。”
赵永陵打开一看,倏然抬头:“这是…南阳军的兵符?”
云水亦是大惊,“爹怎么会有此物?”
“南阳军曾是死忠元帅的旧部,而今属太子殿下,”崔铭冲道,“想来也正因此由,南阳军陆将军才将兵符借予元帅以解燃眉之需。”
赵永陵沉默片刻,这事虽有蹊跷,却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若然有南阳军相助,让晋阳百姓平安脱离,这调军之罪也未尝不能将功抵过,他目光掠过长空,心下有了决定,遂道:“事不宜迟,前往东境。”
第二日酉时,赵永陵一行终在东端谷口,看到了前方了与南面接天的营帐,云水抢身而出,骏马直奔军营。赵永陵与崔铭冲跟随其后,转瞬就到了山坡下的关卡边,守关军兵见有三个铁骑前来,举枪拦截,喝道:“何人擅闯南阳军营!”
云水跨下骏马扬蹄长嘶,与士兵不过一尺之隔,猛然勒停,“我乃云阳侯北军少将军云水,唤你们大将军出来见我!”
“云阳侯…”那两位守卫兵怔了一怔,未待他们反应过来,但听赵永陵笑道,“杜山,钱五,两年不见,升做十夫长了?”
当年小陵王以钦点军师的身份,随父大破蓝氏一族,后又带着百名亲兵直越庆国谈和,均是南阳军做的头阵,彼时的小兵突然见到景仰已久的陵王,更甚叫出自己的名字,激动得有些傻眼,“小陵王!”
小陵王来了!
小陵王要带南阳军打战了!
消息如疾风般传遍整个军营,为了驻守樊县多年没有战打,好不容易出征竟只是为了对付沙盗而憋了一肚子气的将士们闻风,俱是精神振奋,欢呼一片。
云水颇是悻悻摸了摸鼻子,“我看就算是爹亲自来,也不过这阵仗了。”
崔铭冲笑道:“当年云水你还只是个百夫长,大家不记得那有什么稀奇。”
赵永陵没有说笑的心情,直待军营来了位将士,他略略打量一番,却是个颇为年轻的生面孔,便问道:“不知这位如何称呼,陆大将军何在。”
“陆将军与粮草队回城征粮去了,南阳军的副将军周弼,见过小陵王。”周弼抱拳,赵永陵见他肤色细白,右掌虎口无茧,大抵是别处调派来的文官,心中有了计较,“那他何时回来?”
周弼面有难色:“将军方行半日…”
时间不等人!
赵永陵与云水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又抬眼扫过营内众人,猛然高举手中兵符:“副将军周弼听令!今华贼狼子野心,企图侵犯我大雍境内,晋阳危在旦夕,尔等随我前往护城,灭他华贼!”
“追随陵王,灭他华贼!”
未等周弼反应,中军将士们便先拔刀出鞘,高声呼喊应和,声音响彻军营。
周弼既见兵符,又见军心所向,连忙拱手称诺,以最快的速度打点好军中一切,统领两万精兵随赵永陵他们赶回晋阳城。
山风拂动,云天相连,雾气甚浓,山巅不清。
一切比意料还来得顺利,回城的途中,云水不禁喜形于色,“马上就可以救到小容了,还是爹厉害,竟埋下这一招。”
赵永陵回转过身,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大军,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崔铭冲见了,只当他是奔波劳顿,连忙解下水囊递去,“要否歇一歇?”
“不必了。”赵永陵饮了一口水,面上忧色更甚。
自听到晋阳城将要失守的消息,心如擂鼓,满脑子想的尽是如何解困的策略,即便不对劲的细节也未太在意,直到确实的领到这支晋阳军,理智才逐渐回归,那些不和谐的片段才一一浮现。
可是,究竟是哪儿不对了呢?
不知为什么,离晋阳城越来越近,心中忐忑惶恐愈发浓烈,原本马不停蹄的速度缓慢下来,直到堪堪见了眼前所见所景,那种不祥的预兆到达极致,一瞬间,种种曾经不及细想的事、种种乱七八糟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从脑中轮换而过——那些零散的片段串为一条线,划破高穹的天际。
远处的晋阳城城门高耸,秩序井然平和,莫要说是激战,根本连半点与敌交战的痕迹都没有。
出现与想象中截然相反的场景,众人眼中尽是疑惑,云水皱了皱眉,问道:“华军呢?不是说进攻晋阳么?”
崔铭冲亦是大奇,“莫非退兵了?”
听到此言,赵永陵只觉脑子里“轰隆”一声,身体竟似僵住一般,不能言语。
云水亦有些不安起来,忙道,“还是先遣人进去问问吧。”
“没有那种必要了。”赵永陵的眼神变得空洞而没有焦距,“华军没有来袭。”
崔、云两人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从一开始,华军就没有前来攻城,那个战报,根本就是假的,”赵永陵在这一刻,竟似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我军中有几位将领,是他们的细作。”
“胡说!”云水眼眸惊恐起来,愕然道,“我们分明在瞭望台看到他们移军,这怎会有假…”
“那不是移军,而是暂撤大军,适时潜匿,待到时机成熟,再大举进攻东渠府。”赵永陵凝眸深深望着前方,“先前的所战不过都是幌子罢了…”
云水极力按捺自己颤抖的声音,“奸细究竟是谁!”
“你以为…”赵永陵慢慢抬起头,“还能有谁。”
奸细究竟是谁?
是谁在一开始有心隐瞒南阳军不在晋阳城的消息?那些所谓探究情报的士兵是谁的部下?甚至在这场战争中,真正全身而退的人又是谁?
当回想起西门傲主动请缨——我东军先锋三万即刻启程前往淮水拦敌,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崔铭冲听罢连心都寒起来了:“那、那赶紧带兵前去支援元帅抗敌啊…”
云水急速勒马返身,他的双眸染红,誓要直奔阳谷关,与父兄一齐并肩作战,然而在他转身之际,身势却滞了下来,赵永陵一把攥住了他的左臂,那五指剧烈颤抖的力度透过甲胄传遍全身,他再也无法压抑胸中翻腾的气血,吼道,“来不及了!你们以为,西门傲带走了大半精锐,华军十三万大举进攻,爹和大哥的那点兵马还能活着撑到我们回去的那一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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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局:天衣无缝

赵永陵的话音未落,只听得云水一声怒极大喝:“胡说,胡说,胡说…”
他这一声吼含内力而发,惊雷震耳,响彻全军,所有人震惊愕然,很快陷入一片死寂。
看着云水尽赤的双眼,他的所思所想尽览无遗,赵永陵努力抑制住自己颤抖的下唇,“纵是你武艺超强,现在赶去,除了平白送死,也救不了任何人…”
“不去怎么知道?!”云水倔犟道,“爹也好,大哥也好,裴将军也好,不到最后一刻…”
“城池已破,东渠府无天险庇佑,南阳军去了也是送死,你是要爹他们到最后一刻还看到我们死才安心么?”赵永陵瞳孔有些红,“此刻大雍危难,我不能这么做。”
云水双拳颤握,他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平静呼吸。瑟瑟寒冬,晨雾笼罩着这支军队,静谧中渗着诡异,不知过了多久,云水道了一句:“我也不能放弃。”
他说这话的时候,策着马儿倒退几步,赵永陵瞳孔缩了缩,忽然下令:“把他给我截下!”
未等那些兵将冲上前来,云水浩瀚掌势凌厉而出,将周围士兵推出几米之外,他衣袍在风中飘浮,雪亮的刀尖对着赵永陵,“你忘了我的武功以一挡百,你舍不得我死,却也不忍他们死。”
心弦那种决裂的痛在这一瞬间崩断,赵永陵努力将喉头血腥吞回肚内,拽着缰绳的手颤个不停,崔铭冲有些目瞪口呆:“云水,你冷静下来,有事慢慢商量。”
“你以为,如果有慢慢商量的机会,他会如此决绝?”云水右手刀纹丝不动,看向自己的弟弟,“三弟,我知道你的心装着天下苍生,可我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想我的家人朋友能够平平安安。”
薄雾更浓,寒风更甚。
“你走吧。”赵永陵不再迟疑,轻轻笑了声,“可惜我贪生怕死,就不和你们同年同月同日死了,二哥,你可别怨我。”
在云水的记忆中,赵永陵鲜少叫他二哥。第一次见面,他的生父带他去赵府拜会赵劲远,彼时他们五岁。他年少无知,见这家的小儿子春日还裹着狐裘,便笑了几句,未料赵永陵脾气冲得很,上前就是一踹,两个顽童厮打在一起,没打几下,这赵家孩子就晕了过去,赵府顿时慌成一团。
再一次见面的时候,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因忧伤过度病亡,他成了孤儿,然后,那个叫赵劲远的伯父把他带到了这个家,对着自己的说:“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儿子,赵家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把你脸上那些猫屎猫尿给我擦干了!”
本以为会寄人篱下,未料这个赵家对他的态度,全然不在想像当中。常常因偷懒而被这个父亲训斥,却又会在自己受罚后将所知倾囊相授;常常因胆怯而不敢对这个母亲说出自己挑食,却又会在饭碗中发现自己最爱的鸡腿;大哥出征归来会和自己讲述许多精彩故事;小弟不管去哪儿总要拉着自己,结交那些京城的朋友们;小妹更是缠得不行,偶尔还会红着脸偷偷吐露一些儿女心事。
他是赵云水,他有一个家。
家中有严父慈母、有疼爱自己的兄长、有爱耍赖的弟弟、爱撒娇的妹妹。
“三弟,保重了。”云水朝赵永陵微微一笑,一声大喝转过身,驾着马儿直奔阳谷关方向而去,天高云阔,那道身影很快消失在浮尘之中。
那一瞬间,赵永陵有一种冲动,追上前去,和云水一起,一起赶赴阳谷关,和父亲大哥一起,一起并肩作战。可是,终究不行啊…
“噗”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赵永陵掩唇,长长的睫毛微阖,鲜血顺指而下,滴撒落地。
崔铭冲看得惊心,见他摇摇欲坠,忙上前扶住,“永陵,你…”
“小陵王!”众人俱是面面相觑,心急如焚的拥上前去,眼见士兵们一阵骚动,赵永陵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后退,又翻身下了马,行出数步,蹲坐在石块上,“崔大哥。”
崔铭冲替他顺了顺气,“你先休息下,其他事…”
“我爹给我的东西在哪儿?”赵永陵擦去嘴边血痕,无视对方惊异的神态,平静道,“布囊是爹的布囊,兵符却不是爹的兵符,陆将军不会为了个人私情拿兵符开玩笑,就算有,这等要物爹也当亲自给我。”
其实,不是不曾查觉的,却未料当时的救人心切、有心回避,竟会酿成这等大错。
崔铭冲倒吸一口凉气,急忙跪下身,道:“是西门将军将兵符给我,他说这个兵符可以帮你们救晋阳城,又恐元帅知了会阻拦,所以我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