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名局 作者:容九

引子

久雪初晴,苍穹若靛。天地间一片黛峰翠嶂,清雅氤氲之气,仿若泼墨山水般缓缓漫开,呈现一派含蕴泰若之韵。
“啪。”
白棋入盘发出脆响,蓝衫少年笑意隐隐,似乎自己这一步已使对手穷途末路,难扳败局。容辞望着好友幸灾乐祸的模样,漫不经心捻起黑子,稍一思忖,悠然落子。
“啊,”蓝衫少年面罩青色,又翻起石桌上的《韬略弈机》,苦思冥想之下终是无果,颓然拂乱棋盘,“不玩了,没劲,哪有你这样的啊,总赢。”
“运筹帷幄的小陵王在棋盘上输了竟也耍赖…”容辞含笑似讽,“糟糕至极啊。”
蓝衫少年为之气结,“你莫要得意的过早,我赵永陵天赋异秉,有你哭的时候!”
容辞一面收棋一面盘算着该如何驳回赵永陵这找场子的话,尚未张口,但听“砰”的一声箭气破空之响,羽箭入靶心,绽开条条裂缝。
两人齐齐转头,遥望前方校场上拉弓指箭的那些风姿绰然的纵马少年,不由心驰神往。
容辞含笑,恰逢晨风袭来,衣衫随风猎猎作响,“阿陵,明日你便要随大军出征了么?”
赵永陵挑眉,“那是自然。所以啊,你一个人在京城要乖乖的,别顶着个状元的名号招摇撞骗…”
容辞微微一笑,在此流云煦日之下,心若自由,身沐长风,得挚友比肩谈笑,人生何其有幸?
赵永陵仍然滔滔不绝,“等我回来的时候啊,一定要好好和你下盘棋,绝不能再让你赢了去…”他还想说些什么,语声却突然梗住,怔怔望着前方,半晌说不出话来。
容辞微微蹙眉,看向他,“怎么了?”
“那边,你看。”
容辞顺着赵永陵的手指极目眺去,但见原本风和日丽的晴空,忽然风云骤变,乌云拉出了一道浓烈可怖的阴影,这一刹那,眼前情景瞬息万变,花草山水皆消散为一股狼烟,又逐渐将四周堆砌成一个刑场。
一个巨大的刑场。
刑场的正中心,冰冷的铁砧板刑台上,有人平伏其上,待容辞看清那人的面孔时,不由惊叫一声,他竟…竟然是赵永陵!
容辞浑身剧颤,乍然转头——方才还近在身旁的赵永陵竟瞬息间失去踪迹!
而在刑台上的赵永陵,他死死的盯着自己,眼眸中充满着不尽悲伤、无限的愤怒。他撕心裂肺的骂着:
“容辞!你这背信弃义的混蛋!你要杀我就给个痛快的,为什么还要让我死不瞑目!善恶终有报,世道转轮回!所有所有陷害忠良谋害百姓的人,一定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行刑手低吼一声,手中的斧钺应声挥落,天地间一片铺天盖地的鲜红!
容辞高声喊道:“不!!!”

砰的一声,屋门被人撞进,来人急忙冲入房内,年轻俊秀的面庞上写满担忧:“容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容辞坐起了身,怔怔看着周围,这才意识到方才所见不过皆是幻境,他笑了笑,清雅而沉稳地道,“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梦?”年轻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关怀,“什么梦竟让大人你如此慌张?方才我在外头,听到你喊‘不要’就赶快冲进来了。”
容辞笑笑,“大概是,梦境太真了,就脱口而出了。”
“容大人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一些故人,一些朋友,一些…不好的回忆。”容辞笑意萧索,“都有十几年了。”
少年人斟酌了一下,“是…永陵哥哥?”
容辞点了点头,大抵不愿意再进行这个话题,遂问道:“铭旭,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此?”
崔铭旭摸摸鼻子,笑道:“大人不记得了么?昨日大人要细阅此次科考案的卷宗,学生便去刑部卷室调取,您一夜未出流云阁,学生便在外守着,亦未出大理寺。”
容辞眸中露出几分歉意的神色,“倒是我的错,下回你自行离开就是,勿需向我禀报。”
“容大人办案决断公正廉民,能跟随您做事是学生的福气,偶尔熬熬夜…嘿嘿,也没甚。”崔铭旭望着眼前从容儒雅的大人,眼中仰慕之色尽显无疑,容辞起身理了理长衫,皱眉笑道:“别再贫了,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卯时,”崔铭旭顿了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您约莫又忘了,今儿个可是传说中的那个瀛州叶闲入京的日子,陛下为了给他接风洗尘特意在宫中摆酒设宴,您可是咱们大雍堂堂的大理寺正卿,这等大宴可不能再缺席了。”
“瀛州叶闲么?好啊,这回,我倒也想见见那个名扬天下的第一巨商,”容辞缓步踱至槛前,伸手推开祥云木雕门,一抹杏黄朝辉映射在他的素袍之上,光华淡淡,遥望东边天际悠悠白云,“那个其人未至其名已扬遍汴京的…叶,长,流。”

第一局:瀛州叶氏

天鼎十一年冬,大雍国都,汴梁。
金城华阙,周池成渊。自城门以南的街道之上,集市开场,百店兴张,人不得顾,车不得旋,熙熙攘攘,其景极盛。
一队戎装军士自城内朝城门策马向前,气势慑人,周围的百姓见了,虽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来头,却也自觉得让出一条道来。
与戎装军士形成鲜明对比,紧随而后的四个锦衣男子身骑骏马,其中三位年迈老者神情激动,似又带着几分紧张,而居于最末的玄袍青年挺拔俊朗,只是略显困顿。
“啊!我认得他,”人群之中有些眼尖的人指着玄袍青年叫出声来,“他是我们延庆的大恩人裴亦商裴公子,前年咱那儿闹饥荒,要不是他们德庆年开仓济民,我们一家老小哪能活到今天?”
“天呐!他怎么来汴京了,原来传言都是真的!看来…看来他们就是就是咱们大雍的四大名商嘛…”

大雍四大名商,分居东南西北四地,他们家族的生意涉及钱庄银号、路海输运、米业绸缎、房产田地等业,名下的产业不计其数,乃是雍国最富足之人。
自从天鼎元年阳谷关一役大捷,大雍便与华国议和,两国划河而治,也算是过了十多年太平日子。新帝登基,一心削藩夺权,而朝臣一味揣摸上意,不思民政,不思武备,耽于逸乐,至使军备不济,良将极缺,以至近日华国再袭阳谷关,竟被杀个措手不及,大败退兵。
长年未征战,而刀剑枪弓尽生尘。
雍帝大怒,当即调回西北几位大将,征兵聚粮,誓要一血前耻。然而国库空虚,一时间哪凑得来如此巨资?
便是此时,这四个坐拥一方财富之人同时挺身而出,并上书朝廷,声称愿散尽五成家产以充军饷,西南两商亦会另外加赠良驹千匹、军粮五万石。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更是利字当头,何以这大雍最精明的四位商人会做出此等惊天骇俗的壮举呢?
当他们入宫面圣,雍帝亲口问出这天下人心中的疑问之时,他们的回答竟是:
“回禀陛下,老朽此次只是捐赠些许马匹,略尽绵薄之力,至于那半数家财,皆为东家所持,散财之事,亦是东家吩咐的。”
“我们宜兴商号三十七家分铺都是与大老板五五分帐,这回上京,也是大老板他…”
“回皇上的话,咱鼎泰丰这回,同样是大当家亲自修书,叮嘱老夫在最短时间内调出银号所有可用的银两,还有永安当顶让之事…”
雍帝心中啧啧称奇,不禁感慨大雍商人的啬己奉公之情,平日里虽无往不利,在国难当头却能慷慨倾囊,实乃难得之举。他捋须长笑,忽然来了兴致:“却不知你们的那些东家、老板是何许人,怎么不亲自前来见朕,让朕也好好谢谢他们,若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便是。”
“东家姓叶名闲,瀛州人氏,他让老朽转告陛下,瀛州距汴梁路途遥远,还请陛下稍待些时日,一旦进京,即刻入宫面见圣上。”
“哎呀,我们大老板也叫叶闲,老余,你…你怎么从没提起你有个东家姓叶…”
“这可奇了,咱大当家也是叶公子啊,这么说来…”
“也就是说,”自入殿以来鲜少开口的裴亦商这才闲闲地道,“我们四个商行的老板均是同一个人,此人正是叶闲公子,而我们…竟是此刻方知。”

大队期近城门而止步,居于队伍前方的礼部侍郎微一抬手,军士们横起刀柄将众人驱散在大道两旁,而守门的士兵暂先封住入城的道路,不一会儿,原本拥堵的长街变得通畅不少,余留的那些,大抵是想来看看热闹,欲要一睹叶闲真容的人。
城门的兵士驰到礼部侍郎马前,轻声道:“大人,叶公子到了。”
礼部侍郎精神为之一振,信手挥袖:“那还不快请叶公子进城?”
一辆蓝绸马车缓缓驶来,窗牖镶金嵌宝,车轮雕花琢叶,华丽的令人眩目。驾车的小少年约莫十三四岁,面对眼前排场,满脸新鲜好奇。
礼部侍郎满面堆笑,策马前进几步,举手为礼:“叶公子一路舟车劳顿,本官已为公子备好栈处,还请…呃…这位小兄弟,你怎么了?”
那少年原本还是笑意款款的,却在瞬间肃然皱眉,礼部侍郎一头雾水,未待他做出反应,少年猛扬缰绳!
“砰”的一声,那缰绳截开了正飞向侍郎胸口的暗器,礼部侍郎大骇,尖叫道:“有刺客!”
刹那间,“嗖嗖”之声划破长空,凭空飞来一轮箭矢。周围官兵大骇,连忙举枪相抵,浑然不知箭自何来。百姓们惊惶失措、抱头鼠窜,一时间城门乱作一团。
四大名商这厢,裴亦商挥刃斩箭,唯恐那箭矢射伤了那三位老商人,谁知那三位老头不仅不存感激,还一味催促他上前搭救他们的主子,“你你你,快去救东家啊…”“就是!还杵在这儿作甚?”
裴亦商一手撸过身边官兵的长枪,从马背跃起,朝一侧茶楼顶上掷去,“砰”的一声,劲装黑衣人登时落地气绝。
“你们这几个老头儿烦不烦,公子要真出事,你们以为都成那样还有救?”裴亦商斜睨,这些人的目标既是公子,那马车早已让箭弩…射穿了。
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礼部侍郎颤抖着手指着已被捅成马蜂窝的车,“叶…叶公子遇刺,你…你们赶紧把…啊…”
少顷凝寂,杀气大盛,两侧黑衣人凌空跃下,城中官兵竖枪夹击,人虽众多,却明显不敌这些身怀武功的江湖高手,不多时刺客已冲破防御圈,直奔马车旁,寒芒齐闪,刀剑含劲而劈。
“轰”的一声巨响,马车震碎,刹那之间,殷血飞溅,腥气弥漫。
礼部侍郎吓得埋头蹲地喃喃自语,“这下完了,叶公子死了,我难辞其咎…”
“这只活口大人不想处置了么?”
随着这平静到让人发寒的声音,眼前缓缓走来一人。一袭洁白丝织长衫,半披半束黑发飞扬,俊美得令人侧目,他似笑非笑瞧着礼部侍郎,将手中那个被他称作“只”的黑衣人丢到一旁,“他口腹藏有毒囊,我卸了他的下巴,小心取出便是。”
礼部侍郎顿觉一阵寒栗漫遍全身,望着四周被木屑震得七零八落的黑衣人,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颤声道:“这、这位就是叶公子吧…”
白衫人拂了拂宽大柔白的衣袖,“在下木揽风,乃是我家公子的随身护卫,公子在路上有所耽搁,恐怕会晚些时候到,我想…”他环顾浅笑,“大人既有公务在身,在下就不便叨扰了。”
礼部侍郎点了点头,连忙给亲兵使眼色,匆匆离开。
“木公子,大当家在哪儿?”
“对啊,怎么就你一个人,东家呢?”
“哎呀,莫不是出事了?木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呀!”
木揽风见这几个连路都走不稳的老头儿抢步上前,杀气转瞬即逝,眸中露出一丝温和的神色,“连裴公子也来了,好在公子不在,若让他瞧见你们这样兴师动众的接他,又要发脾气。”
裴亦商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指着那三个老头道:“一大早就被他们给拖出来,差点没在马背上睡着了。两年不见,你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就刚才那些溪夏堂的高手在你木大侠跟前还不是连个小喽罗都不如嘛。”
木揽风的目光越过茶楼的栏栈,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京中能人倒是不少。”
裴亦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茶楼中虽已乱作一团,却仍有一个席上的人举杯浅酌,意态安然,“容辞啊,算是咱大雍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大理寺正卿。”
“喔?”木揽风的黑瞳微缩,面上神情平静如常,裴亦商眉尖微皱,奇怪地道:“怎么,你认识他?”
“不认识。”木揽风淡然一笑,“不过方才若非有他相助,我也未必能够一招得手。”
裴亦商正待追问,余老板终于忍无可忍,“停!现在只要告诉我,东、家、人、呢?”
木揽风“嗯”了一声,“不知,他只是留了张‘扮我入京,休要寻我,如若不然,大刑伺候’这样的字条。”
四人脸色倏然一青。
秦老板呵呵一笑:“大当家真是一如既往的幽默风趣啊。”
“正是正是,”赵老板点头附和,“大老板天姿国色、翩若惊鸿,没准是被哪家小姐相中,才不愿木公子跟随的。”
“天姿国色?翩若惊鸿?”裴亦商哭笑不得,喂喂,这究竟是在形容咱家公子还是春风阁的小倌啊?
木揽风又“嗯”了一声,认真的点了点头:“公子是在顺义县失踪的。”
众人面色由青转黑,裴亦商嘴角隐约有些抽搐。
顺义县,汴梁三十里外的名县,其之所以扬名,只因县中男子素来好男风,有龙阳僻习。
“水水!”木揽风招手唤了唤御车少年,他在箭雨之中异常冷静,当机立断拎起包袱就跑——无视车中人,此刻正极度无聊的蹲坐一旁,听见有人唤他,飞快窜来:“大木头!”
木揽风拍拍水水的肩,冷笑道:“你逃的可快!”
水水吐了吐舌头,道:“公子爷说,有危难大木头你扛,我们逃之夭夭就对了!”
“不愧是公子的徒弟啊,嘴巴犀利的,”裴亦商摇头苦笑,“走吧,省得又飞出什么刺客,诶,你说公子若是知道有人要刺杀他,会是啥表情啊?”
“想来他会比较纠结刺客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穿着夜行衣,”木揽风拂袖上马,轻声笑道,“辱没他叶大公子的大好名声吧。”
听着茶楼底下那若隐若现的欢笑言闹,向来神态自若的容辞眸中闪现一丝豁然,“一个护卫竟有此等惊才风逸,叶闲,孰不知又是何许人呢?”

就在汴梁城被刺客们闹得天翻地覆时,这厢,顺义县通往汴梁的古道上倒是清净,摆摊叫卖兜揽的小商小贩三两排开,暖融融的戎毛皮袄吸引不少过路人的眼球。
一群押运囚犯的官兵正拖着几辆囚车迤俪而来,押解的官兵约莫六七十人,稀稀疏疏的围着囚车前行,许是一路风尘仆仆,他们的面上略显倦意,连带队的官兵都昏昏欲睡。
队伍之中引人注意的是那几辆囚车,乍一看去,均是由悬铁而铸,焊得极死,也难怪那些军爷戒备松懈,即便真有人来劫囚,如此钢车牢不可破,莫非还能连车带人的给劫走?
囚车之中的犯人大都是衣着褴褛重枷锁镣,只除了正中间那辆的二人。
一个遍体鳞伤显是受过重刑的男子正襟危坐,束发微乱,几缕覆在面颊上,散发出一股不言而喻的沧凉;另一个灰衣整洁,散发遮脸,虽瞧不清容貌,却见他悠闲的侧卧闭目,仿佛是睡在一张宽大舒适的床上一般。
“我说…这位兄台,你都已经浑身挂彩了,能不能不要再坐得这么君子啊,”略带慵懒的声音,灰衫人隐约有些沉梦未醒的指指自己的屈膝,“你这样,我的腿没法伸直啊。”
重伤男子恍若未闻,只是怔忡的看着手中的钉铐,默然不语。给犯人施以钉铐,穿腕封脉,乃是衙门里对付武林高手的常用伎俩,倘若耽误久了,那双手也算废了,莫要说提剑拔刀,便是平日里稍重的活也难以担受。灰衫人淡淡的瞄了他一眼,语气轻蔑:“哎呀呀,原来要摧毁传说中大侠的意志竟如此简单,随便戴上个破铐子就大功告成,不用费其他心思了。”
重伤男子闻言不怒反笑,笑声凄凉,“报应…哈哈,这就是当年舍弃小王爷的报应…”
黑漆的瞳孔一缩,然而长发挡着看不清容色,灰衫人随意摆摆手,“你这疯…”他话未道尽,无意间瞥见前方商贩,突然扬声道:“军爷!我这旁边的疯子烦死人了,我不要和他呆一辆车上啦…”
“你小子又闹什么,这可是囚车,你以为是天皇老子的御驾啊…”
“就是!看他傻里傻气的,和疯子靠在一起正合适呢,哈哈哈——”
正在官兵们哄笑之际,几十条人影蓦地窜出,个个身法轻巧敏捷,身持大刀飞扑而来,众人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刀刃划破喉咙,鲜血飞溅。这些小摊贩瞬间变身武林高手,明显是为劫囚事先作足了准备,一时间官兵们乱作一团,刀剑相撞之声响成一片。
灰衫人在发完牢骚之后继续仰头大睡——他知道这些江湖好汉救的人不是他,相反对于这些打扰他睡午觉的人还有些反感,所以在囚车发出“吭吭”闷响之后,几分厌倦的睁开眼。
“冲哥,我们来救你了。”立于囚车之外的黄衫女子正执金刀用力劈砍,饶是她运足了劲也无法劈开铁锁,不禁焦急,“怎么连天汗金刀也不行?”
重伤男子脸色青白,绝望道:“这是屠谷子亲制的铁锁,与我手中钉铐俱是雷劈不动,阿灵,叫师弟他们快走!他们放了烟花信号,援兵马上就会赶来!”
“不!冲哥!我们今日若是救不了你,也没打算活着回去!”
“你听我说!”重伤男子浑身颤抖,远处似已传来援兵的滚滚马蹄声,“我苟活于世这么些年,早该下去向赵元帅小陵王他们领罪了,可今天你要是敢死在这儿,我明冲做鬼也不会原谅你!”
“不要!”
“走啊!快走!!!”嘶声力竭的呼啸。

“那个…不好意思啊,打扰一下二位…”灰衫人闲闲的扬扬眉毛,“要煽情麻烦换个地儿,本公子鸡皮疙瘩浑身,不舒服地紧呐。”
“你——”女子眸中微微含泪,怒气逼人,明冲转头对灰衫人冷笑道:“阁下不必着急,很快就不用看到在下了。”
“阁下我现在就不想看到在下你!”灰衫人无可奈何的瞥了他们一眼,他伸出左手在明冲钉铐的铐眼上轻轻一转,铐竟在瞬间自行解开,未待那二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的右手又顺便在囚锁上随意一旋,打开囚门一把推出明冲,再自顾自的关门上锁,枕臂平躺,“走吧走吧,有多远走多远…”
“你…你…”
“你什么你啊,这铐接缝生锈了你没发现么?”灰衫人施施然道,“还有这位美人姐姐,那大锁根本就没有上锁,还蠢得硬砍…”
“扑通”一声,两人齐齐下跪,灰衫人吓了一跳,“白痴!这是做什么,不是赶时间逃命么?”
“兄台大恩,明冲感激不尽,还望兄台留下姓名,来日定当相报。”
“别防碍我睡觉就是最好的报答了,”灰衫人阂上双眼,明冲却执意不走,因为他知道,就这样一走了之悬铁衙门怎会饶过他,“兄台。”
灰衫人睁开眼,唇边露出一丝近似赞叹的笑容,有那么一刹那,明冲产生一种熟悉的错觉,那是一种隐而不发的威严,虽然仍是懒洋洋的声音,“好一个崔铭冲,叶长流就等着你的大报。”

第二局:悬铁府牢

山风绕拂,诸峰环立,林间小径上,策马扬鞭划破了山川宁静。当先一骑重伤男子神情肃穆,眸光深邃,身后女子纵马上前,轻声唤道:“冲哥,我们已经绕过北茫山,想来那些官兵也追不上来了。”
明冲闻言微一颔首,提缰缓了缓疾驰的马,阿灵见他眉头紧锁,不禁鼓起腮,“嘁,还在生气么?反正都救出你来了,阿大阿二他们的伤也不是很重…”
明冲睨着她,摇头一笑,“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一时又说不上来。”
“是那个姓叶的家伙吗?他也的确怪怪的,还叫你什么崔明冲,真奇怪,冲哥,你不是姓明吗?”
马儿骤然嘶叫一声,明冲急勒缰绳而立马,他转头望向阿灵:“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阿灵有些莫名其妙。
“是了,他叫我崔铭冲,他叫的是崔铭冲!”明冲愣愕的敛去笑容,吃吃的喃喃自语,“可是…为什么…他怎么会知道…我以为再没人知道了…都十二年了…他…究竟是谁…”
巳时三刻,悬铁衙门。
“啪!”惊堂木落案,堂中人为之一震。
“犯人叶长流,你殴打官兵在先,纵放朝廷钦犯在后,如今证据确凿,还有何话可说!”
望着堂下这似跪非跪、灰衣乱发的男子,悬铁衙门府尹吹胡子瞪眼就差没掀翻桌子,若非今日汴梁来了都察院的御史旁听,保不准自己早就提起菜刀砍人了。王渊派掌门,大将军西门傲千叮万嘱必要除掉的明冲,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让人劫走,这将他李国舅颜面置于何处?
叶长流闻言漫不经心的抬头,似乎听到了个笑话,他打了打哈欠,“大人,事发经过我已陈述清楚,叶某不经意间撞翻一个官爷的酒壶被关于囚车之中,与被劫之人素不相识,何来纵犯一说?至于锁未合铐生锈那更与我无关,又怎是证据确凿?还望大人明鉴。”
“混帐!你是说本官诬赖你不成?看来…”
“看来不动大刑,不让我尝尝挨板子的滋味,我是不会乖乖的招供了,是吧?”叶长流悠然看着被府尹持在半空的惊堂木,似乎很满意这位大人的这种反应,“您大可以拍着那破木头对我用刑,这期间,再派人添些罪证,待那之后,我的所言将会被认为是谎辞狡辩,一纸文书下达斩首了结,这样,把所有的罪责加诸在我身上之后您就不会为之所累,毫无责任,不是么?”
府尹震愕的盯着叶长流,在得知押囚生变后立即与幕僚商讨出的对策竟被一眼识穿,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听着堂外围观百姓的一片嗡嗡议论之声,他面色铁青,冷笑道:“你以为本官当真不敢对你用刑?公堂之上,放肆无礼,大放厥词,你犯了轻漫公堂之罪,按律当处杖三百!”
叶长流摇摇头,无奈地叹道:“根据大梁律例七律第三十九条,凡普通百姓藐视、无忌公堂,棍刑三十或杖刑五十,你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连这点常识也不知?杖三百?三百杖后我若是活了下来,大人您就犯了以权谋私之罪,御史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府尹顿时怒不可遏,攥在手中的惊堂木正欲拍案,御史挽袖轻咳一声,“李大人,这等草芥刁民又何须和他计较?此刻证据不足,若是轻易用刑只怕会让人落了口实,有损大人的清誉啊,待查明真相,再拿下他也不迟。”
府尹心中气极,可御史在身边自己也不好发作啊。身边的衙差附耳谄笑道:“大人,明着不行咱们可以暗着来,入了牢,还不由大人您说得算?”
一听“入牢”,府尹眼球骨碌一转,清了清嗓子,道:“好,既然是司马大人发了话,本官姑且放过你一马。来人呐,先将他暂且收监,改日再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