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刻,好像万物都静止了那么须臾,只为看一眼这人间的深情不悔。
不知过了多久,他恋恋不舍的分开,深深凝着她:“等把大哥治好,出了谷之后,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你就这么着急赶着要当盟主夫人呐?”
“着急。”叶麒道:“可着急了。”
长陵的嘴角融起了暖暖的笑意,“好。”
第一三七章 :漏洞
东方拂晓。
青烟袅袅, 有如一簇簇火绒笔直升起, 比晨间的雾更为浓郁。
这个时辰, 长陵正靠坐在床边小憩,茅山三侠也或趴或躺在桌上凳边浅浅入眠,乍然洞外传来一声湖水溅跃的暴响, 四人皆是一个激灵。
洛周抬起头, 与曲云真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动静是…”
长陵看叶麒人已不在屋内, 持剑起身道:“劳烦你们帮忙照看我兄长, 我出去看看。”
她一出洞,没走几步远,便在岸边见着了迦叶和迦谷。
“师叔?师父!”长陵只呆了一瞬, 忙阔步向前。
昨夜叶麒说的时候她还心中存疑,没想到两位师长还真的天亮就往下跳, 迦谷这会儿正忙着以掌力帮迦叶“烘干”一身水渍,看长陵走来,这才长舒一口气道:“师侄儿, 你人在就好,方才我看岸上没人, 心里头还嘀咕着你们上哪儿去了…”
长陵奇怪顾盼一圈:“你们没看到叶麒么?”
迦谷摇了摇头, 迦叶亦道:“我们虽未见到叶贤侄, 但看到了从谷底传来的青烟,应当是叶贤侄所放…”
看不远处已然熄灭的篝火堆,长陵正打算就近找找, 骤闻“啊啊——”长叫之声彻响半空,一抬头,但见两团人影从天而降,急速下坠。
下一刻,自湖心刮起一道飓风,将那两人稍稍往上一托,随即“哗啦啦”两下,一男一女先后堕入湖底,好半天才探出脑袋来。
是周沁和符二少。
长陵看这两只落汤鸡一前一后爬上岸,形容狼狈,实在不知从何训起,迦谷“哎哟”一声道:“你们这两个小鬼头,都说了别跟着跳,刚才要不是我师兄反应的快,就凭你们这道行还不得给这湖水拍出个脑门儿开花啊…”
周沁一身湿漉漉地踱上前来,对迦叶躬身鞠礼道:“徒孙实在是担心师父安危,谢师祖爷出手相助。”
符宴旸下意识跟着周沁叫道:“多谢师…呃,多谢迦叶大师相救。”
长陵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你既然叫我师父,尊称一声师祖倒也不算叫错。”
符宴旸闻言大喜,忙长揖道:“多谢师祖爷相救。”
迦叶淡淡一笑。
“行了,你们两个到师叔公这儿来,给你们驱驱水,在这儿染了风寒可没人会照料你们…”迦谷撂开袖子,转腕一运气,没几下功夫便将周沁符宴旸身上的水渍抽了个七八分去,这时突然听到有人从树丛中钻出身来,讶然道:“我说呢怎么先后哐哐哐哐落了那么多次水声,敢情你们也跟着凑热闹来了?”
长陵看叶麒这会儿才出现,衣襟口湿了一大片,“你上哪儿去了?”
“我去勘察了一下这山谷的地形,想确认看看是不是真的只有那一条出路,结果发现还真是…就顺便去投喂了一下薛掌门——怕他饿死我们就出不去了。”叶麒抱着一只甚是肥硕的草鱼,“结果刚走到这儿就被水溅了一身,小沁小符你俩能把这只草鱼族的长老都给逼上岸来,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我就说有小侯爷在,能出什么事?小沁是非是不听,说什么也要跳,就她那力大如牛,我哪拽的过她啊。”符宴旸十分无奈啧啧两声,“不过,先是薛掌门不见踪影,如今新任盟主也失了踪影,外头都乱成一锅粥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去啊?”
长陵暂时不打算让符二和周沁知道长盛之事,她给叶麒递了个“交给你了”的眼神,兀自带着迦叶迦谷先行离去。
见两个小徒弟想要跟上,叶麒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草鱼丢给周沁,“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掺和,会不会煮鱼?”
周沁眨了眨眼,“这鱼如此大,可能得先去鳞掏腹,切成薄片来煮熟的快一点…”
“心动如不行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去吧。”叶麒摆了摆手,将小姑娘打发去干活,见符宴旸欲言又止,直接道:“想说什么直说。”
符宴旸低头道:“我知道,你们对我有点顾虑也在所难免,但我发誓,这和我大哥无关…这么高的山,谁看着心里不犯怵啊,就算知道下边有湖,那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叶麒听到这里,目光扫了一眼湖边认真杀鱼的周沁,轻笑了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一点你师父我也是感同身受啊…”
符宴旸脸一红,“也并不完全是担心她,说实话,这次武林大会闹出如此大的争端,以我大哥的心性,哪会坐视不理?万一过两天,又或者更快,他来了谁知道又要发生什么变故?但不管怎么说,我姓符,只要我在你们身边,符家的人不敢拿我怎么样…”
叶麒微微笑道:“你有这个心,想必你陵姐知道了,也会甚感欣慰的。”
“当日向陵姐索药之时,我就说过了,只要我哥能活,在你们接下来的计划中,我都会竭力支持。”符宴旸道:“我大哥的手段…总是让人防不胜防,小侯爷你又总是有太多顾虑,所以我想说,实在麻烦的时候,没准我还能给你们当个人质来使使…呃,师父,您耳朵…”
符宴旸说话的时候,一不留神看到了叶麒耳孔处的血痂,叶麒伸手一拦,“没事,天热上火。”
“…哦。”
“行了,”叶麒拍了拍符宴旸的肩,“反正需要用到你的时候,我绝不手软。”
“啊?”
“口误,为师的意思是,绝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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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叶大师仔仔细细为长盛号过脉、检查过身体后,沉思良久道:“大公子已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命在朝夕。”
长陵呆住了,三侠俱是一震,洛周道:“大师要否再看看?这些年大公子一直如此,真气之法确是能固住他的性命,怎会忽然油尽灯枯了呢?”
“不是忽然,而是日积月累。”迦叶叹了一口气,“敢问洛侠士,大公子有多久未曾苏醒过了?”
洛周磕巴了,“大概…大概有三四年了…”
“一个人若是在这么长的岁月都没有意识,怕是毒气早已入脑,只因尚未攻心,方不致命。”迦叶转向长陵道:“你们提到的驱气驱毒之法,确是最后能够一搏的,而且最好尽早,不能够继续拖延下去了…”
长陵心慌意乱:“师父…”
“运气驱毒之际,需得净心纯意,方能功法自然。”迦叶深深看着长陵道:“生死有命,你还能再见越大公子一眼,是洛侠士、曲侠士、舒院士舍命所换,不论成败皆是天意,你心中若不能对这一切恩德心怀感念,便救命无望,纵是万事做尽,亦可能救命无望。此间道理,你可能知晓?”
迦叶这番话可谓是戳了一屋子人的心窝子。但长陵自幼听惯了佛家偈语,这些早就流在她血液里的话语既寒了她的一腔热血,但又镇住了六神无主的心。
长陵重新抬起头,眼神坚定道:“知晓。”
背靠在石门外的叶麒听得此言,望着长陵,轻轻地吁了口气。
*****
迦叶既说病势危急,众人不敢懈怠,稍作商议,便定在午饭后进行。
以迦叶为主心骨,先驱除固存的茅山真气,可同时施金针驱毒,待长盛体内的真气所剩无几时渡送阴阳二气——但是全过程需得保证不受其扰,稳妥起见,屋内只留下最熟悉长盛状况的洛大侠,曲二侠与舒老头儿守在门外,洞外让周沁和符宴旸看着,被封住穴道的薛夫子直接挂在洞口的大树上即可。
以上这番是叶麒的提议,然而提议者本人却拒绝了长陵陪同的要求,给自己安排了厨子的活,拾过柴在湖边架起了锅,说必须保证大舅子醒来时吃的第一口饭是又热又香的。
长陵拗不过他,时间紧迫也就不和他多掰扯,嘱咐了几句便匆匆回到石室内备好热水、金针、金疮药等相关物什,与迦叶、迦谷开始施为。
长盛被搀坐而起,待宽去上衣,迦叶盘腿坐于他身后,先以指力护住他周身大穴,旋即双掌抵住他的背心,一股浑厚绵长的劲力随气韵而推入,自任督二脉开始游走。
所谓驱功之法乃是将人体内拥有的内力逐步散去——与多年前魔教中出现过化功的邪法不同之处是,驱内力时需得以等量的真气徐徐渗入躯体,此法不伤精元,可在关键之时救走火入魔之徒。
换而言之,要化解长盛多少内力,就要消耗迦叶多少内力。
这十年来,洛周为了维系长盛的寿期,可谓毫无保留的拼尽了内功,虽说散去的大半,留存下来的亦不算少。好在迦叶大师内力深不可测,半个时辰悄然而过,也未见露出疲态,睁眼之际忽道:“探鼻息一百呼,待翳风穴有跃动感,说明气血无滞,可由此开始施针。”
长陵立时去探长盛鼻端,摸到了跃动感后,火速取过金针,刺入他头顶大穴之上。
*****
天色尚早。
叶麒躺在草地上,嘴上衔着一根狗尾巴草,目不转睛地看着天。
严格来说,他看的是九连山和龙门山的方向。
从迦谷迦叶到周沁符二接连跳下,这条“跳崖”路未必没有遭到泄露的可能。
若是有不轨之徒发现端倪,多半会先派人先行,于是这湖边也是一道需要看守的“门”。
为免长陵分心,他没有将这重顾虑如实相告——若然她得知此事,必会让其他人来充当这第一前线的守卫。
但是现在这谷中,洛大侠与曲二侠内力所剩无几,让舒老头儿来看最后一道门相对稳妥,周沁和符二的江湖经验尚浅,随时都有被来者套路的机会。
所以,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既因此处有湖,可在发现异状之际,第一时间施以万花宝鉴,也因他是贺瑜。
在这场对弈中,他最提防、而至今尚未现身之人,最大的目标或许就是自己。
念及于此,叶麒又剧烈的咳了起来,这次他早有准备,一口血呕出时动作准确的吐到了身旁的草坑里——早上没留神弄到衣襟上,生怕长陵察觉他还躲去清洗干净才好现身。
“哎。”叶麒着实愁苦的掀开袖子,给自己号了号脉,仰头看着天际。
“希望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家都好好的别跳下来送死。”他自顾自的嘟囔一句,复又重新躺下,心道:如此,我也不至催动内力,杀身成仁了。
正在这时,整个地面毫无前兆地打起颤来。
几颗沙石蹿在脸上打的生疼,激得他一跃而起,徒然变色。
叶麒面上血色潮水般褪去,难以置信地望着另外一个方向——这个动静莫不成是…
*****
符宴旸周沁两人离得近些,听到巨响时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眼睁睁地看到眼前高耸入云的断崖逐渐裂开,犹如一道天门开启。
周沁看傻了,“这、这是什么…”
符宴旸只愣了一瞬,立刻捅她一个肘子,“快、快去通知小侯爷…有人开启山门机关,要闯进来了…”
周沁虽然吓的魂不附体,仍是听了话转头就跑,没跑出几步看到小侯爷出现,来不及开口就听叶麒道:“你这就回到石室内将此事告诉舒院士,快!”
符宴旸回过身,见小侯爷赶来,忙上前指着上门方向惊惶道:“师父,你不是说天底下只有薛掌门一人能开启这石门么…可是薛掌门人在我们手中,怎么会…”
他话没说完,地面已停止了震动——山门彻底开启。
叶麒的眼神不复往日的平和,他目光如锥,紧紧盯着山门口处方向,眸中竟显得有几分阴冷之意。
“是我算错了,我算错了一个人。”他们听到了淌水而来的脚步声,单听这稀稀拉拉的阵仗,人绝不在少数,“十一年前,还有一个人也在逍遥谷。”
“沈曜。”
话音方落,仿佛是为了证实叶麒此言不虚,一队身着铠甲之士凭空出现在眼前,腰间佩刀,手持弓弩,步伐训练有素有如蜂出巢般拥了进来。
第一三八章 :生死
符宴旸万万想不到, 竟然在逍遥谷内以这样的方式遇上了自己的“同僚”。
羽林卫, 只听命于皇帝的皇城禁军——这时候出现, 难不成皇上本尊也赶趟来了?
不论沈曜来没来,他都不可能“身先士卒”打头阵,符宴旸认出了带头的都尉, 当即道:“黄大人, 怎么如此巧,你们也赶到此地…”
来者根本不给他套近乎的机会, 那姓黄的都尉一摆手, 道:“皇上有命,谷内皆是谋逆党羽,但有所见, 格杀勿论!”
话音方毕,前排的羽林军排好队形架起弓、弩, 二话不说扳动扳机,飞箭如过天流星般迎面而来!
这时,响若雷奔之声徒然惊起, 忽见溪流从地直蹿上天,无数水珠凝成串, 如同一群水蛇咆哮着猛扑而上, 瞬间将箭雨冲散而开!
符宴旸难以置信地回首——叶麒双手空空, 骤然一挥,仿似握着一根巨大而又无形的水鞭,从整条玉带高掀而起, 奔腾卷向羽林卫,波如游龙涌过苍穹。
*****
一刻钟之前,长陵正在用南华金针为长盛清除余毒,待见小指的滴血从黯淡变为鲜红,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忽然间感觉到一阵天摇地动,迦谷忍不住睁大了眼:“外头那是什么动静?”
迦叶丝毫不为所动,他收手回袖,闭目道:“集中心神,为大公子传功续气!”
长陵亦知此乃关键之际,不论外头发生何事都不可中断,她眼疾手快取下金针,与迦谷一左一右两侧推掌,将一阴一阳两股真气源源不绝地注入长盛体中。
周沁赶到石门之前,舒老头儿快一步奔上前去,他和曲云真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心中已猜到了几分,看周沁一脸见了鬼的神色,忙将她拉出几步问:“是不是有人开了山门?”
“是…我看到一队军士进来了,好像是羽林卫…”周沁上气不接下气道:“对,是羽林卫,现在小侯爷和符二少在外头挡着,我也不知他们能否把他们拦下…”
曲云真不知外头事,只不可置信道:“羽林卫不是皇城的禁军么?怎会来到逍遥谷?”
周沁懵道:“我也不知道啊…”
她不知道,舒隽在金陵这么多年,对朝政局势自也是心中清明:“从金陵到豫州,至少也要提前十日,看来皇上本就有意对武林大会下手…”
曲云真浑身一震,道:“什么意思?他知道大公子在这儿了?”
“知不知道不好说,但…”舒隽抬眼望着前方道:“等人杀进来之后,就会知道了。”
*****
又一个水浪将一拨来人劈了个人仰马翻。
听谷外四处荡着各路兵刃交加之响,可想而知羽林卫早将整个逍遥谷都团团围住了。
此刻局势之危,已非一时之智计能够挽回。
要保住越长盛的性命,只有一个办法。
死守山门。
拥入山谷的羽林卫过了半百,符宴旸以剑克敌,勉强还能自保,但看叶麒无休无止地甩出水浪,他忍不住问道:“师父,咱们这样硬扛还要扛多久?”
叶麒的目光看向天际的斜阳。
迦叶说过,如果一切顺利,天黑之前能够结束。
“看到太阳了么?”叶麒道:“打到我们看不到为止。”
符宴旸一惊,“打到死的意思?”
“不。”叶麒长袖飘起,反手扇出一道掌风,将刚刚越过他们的十来个军士扫飞,纷纷落入水中,溅得漫谷珠飞玉散。
他一字一顿带着凉薄的杀气道:“就算要死,也要等太阳落山之后再死。”
那一刹间,符宴旸被小侯爷气场全开的模样震得心头一颤。
不仅是他,被死死卡在山门前的军士们也都骨寒毛耸。
谁都知道贺家的小侯爷是个朝不保夕的病秧子,这些年来遍访多少名医都坦言道他活不了几年,若久不见上朝就连皇帝都要派人询问一下贺侯是不是已经归天了。如若传言不虚…那眼前这位气势崔嵬、且狂且战而又屹立不倒的人又是哪个?
涌入山谷内的士兵已死伤近半,剩下的多多少少露出了退怯之意。
为首的黄都尉亦是高手,他虽知自己绝非贺侯的敌手,但看方才那御水神功一浪弱过一浪,以及侯爷那张血色全无的面容,便猜出了对方的功力定然难以持久。
他往前踏出一步,举刀吼道:“杀!”
那是叶麒生平第一次以纯粹的武力对抗杀伐,以性命为注去赌一场前途未卜的胜负。
很多年前,当他还只是个孩童时,曾听闻“千军万马壁红袍,暮陵长虹啸穹苍”,便心驰神往着若是上天能给他一副健康的体魄,他必定上阵杀敌,踏鼓声,驰骋八百里。
直到那年泰兴城外尸骨堆积成山,一骑绝尘终不返,他才深知浮生不堪诉,刀剑从来无情,向来残忍,人命素来如草芥。
后来,他惜命如斯,为“太平”二字尽极所能,为那些前仆后继踏上不归路者多挣一分生机,为延续曾经为他续命者的信念。
如今,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上天当真待他不薄。
芸芸众生,他心为她而忧,时光如梭,她披霞而归来,几经沧桑,今日夕阳尤美。
所余的气力再无力催动万花心法,叶麒请出了无量鞭,白衣染成了一片腥红,早已分不清是谁的血,周沁也悍然无畏地加入了战圈,三人不约而同分立三点,就这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生生拦住了来势汹汹的羽林卫。
落日垂在山门间,将一切笼罩成朦胧的瑰色。
叶麒他愈发承受不住骨髓散出来的疼,他的身体反应都开始迟缓起来,一个错眼间,还是没避开暗器,肩头结结实实扎了一箭。
“师父!”“小侯爷!”
符宴旸与周沁齐声叫唤,争先恐后往他方向拼杀过去。
他只稍稍后退一步,就这么端站水中央,遥望天边,周遭的人与景仿佛都开始模糊起来,唯有那太阳斜衔处,如梦似幻,分外的柔和、恬静。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叶麒将体内最后的内息丝丝缕缕聚拢于丹田,周身一片雾气燕腾,他知道自己已到了极限,既然如此,何不倾尽全力最后一搏,纵然不能彻底击溃,至少也让沈曜知道,天黑之前,就凭这一群酒囊饭袋,是绝无可能闯进来的!
然而,不待他使出绝命杀招,忽然一阵凌厉劲风自他身畔穿过,将刚聚拢冲来的一大波士兵统统横扫开来,风过无痕的身影盘旋在上半空不过一瞬,就将周遭所有站着的羽林军撂瘫在地。
长陵落到他的身畔,想也不想握住他的手心,一股暖融融的气流传入他的四肢百骸。叶麒原本肺腑气血翻腾,好像满腹血腥气随时都能喷出嗓子眼,但只是这么轻轻一握,本来已经糊成一团的视线瞬间恢复了几分清明。
“我大哥没事了。”她凝了他一眼,收了手,跨出一步挡在他的面前,“答应我,你也得给我好好活着。”
叶麒端视着她的后侧脸,从耳廓到脸颊还有睫毛上翘的弧度,都好看的赏心悦目。
“好。”他答应了。
长陵别过头,眼圈微红,“只要可以不死,不许食言。”
“好。”他真心的点了点头。
长陵望着前方又涌来新的羽林卫,头也不回道:“符二,小沁,带小侯爷回去疗伤。”
叶麒并未推诿,只伸手将肩上的箭身折断,随手丢在一旁,随即转身,毫无顾忌的将战场交给她。
战神所站的领地,岂有被攻破之理?
此时的斜阳收敛了最后的璀璨,静静地垂下头去,最后一抹红霞成了暗云。
叶麒在两个小徒弟的搀扶下,直到石洞门前,实在难以为继,足下一软,瘫坐在地上。
“怎么办,小侯爷好像伤得很重…得快些让师祖们疗伤啊…”
他们俩就算再眼拙,也看得出此刻的小侯爷已到了强弩之末。叶麒一只手撑在地面上,堪堪不让自己的脑袋也栽下去,他努力抬头看到仍悬在树上昏厥的薛夫子,喘息了几口气,道:“你们把薛掌门放下来,抽出他身上的银针…”
这下连符宴旸都慌了,“师父,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顾得上他啊…”
“朝廷的军队现在仍在外对抗逍遥谷的武林之士,所以杀入谷内的人马尚有限,过不了多久,他们久攻不下自然会倾囊而出,长陵再是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无休无止地与成千上万的人马对抗到底…”叶麒的声音非常轻,因为稍稍重一点都会刺痛胸腔,“但是能开启山门者必是有限,前锋一死,我们抢一步关门,纵是他们再调人来,也能挣取片刻喘息之机。”
符宴旸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只有薛夫子能关上门。
“我知道了。”他一剑砍断吊绳,去抽薛夫子身上的银针,“小沁,这里交给我,你快带小侯爷…”
“公子!”
忽闻一声惊呼,三人转过头去,看到七叔从湖边方向一身湿漉漉地狂奔而来。
叶麒愣了一下,但见七叔身后出现一大群人影——都是同样落汤鸡造型的贺家军的高手。
七叔扑到跟前,“公子,恕我来迟,朝廷的军队一来,我便让陶风先就近调人过来,刚跳下崖就…”
“别废话。”叶麒虚弱抬指,对着山门方向,“长陵在那儿抵御羽林卫,速去救援…”
七叔下令道:“听到没有!速往九连山方向救援!”
上百号黑衣高手听令而去,叶麒揪紧的心这才稍稍一缓,不待他开口,就见七叔泪如雨下道:“公子,您、您这一身的血…”
他闭上眼,“都是皮外伤,还死不了。”
方才静坐须臾,他已悄然运了一个小周天的真气,总算把那只迈向棺材的脚给暂时拽了回来。但七叔只搭了一下他的脉息,骤然失态道:“公子,不能再耽搁了,必须服药运功…”
“别急,我还能再撑片刻,”叶麒重新睁开眼,好像攒回了一点儿力气,他借着七叔的胳膊重新站起身来,“小沁,你留在这儿帮小符,和薛夫子也不必多商量,他拒绝一次砍掉一只手指便是。”喘了两口气,他转向七叔,“七叔,你陪我进去,我师父我师伯他们都在里面,若无他们襄助,一切也都是白搭。”
*****
从石洞门口走向石室的路上,他飞快地将今日种种的突如其来都思量了一番,脑海里已经捋出了一条全身而退的方法,迫不及待的将所想告之于七叔。
七叔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好,好,都听公子的。”
他看七叔那一副操碎心的样子,情不自禁牵了牵嘴角。
其实内力几乎已经消耗殆尽,哪怕现在服下紫金丹,很可能也熬不过去了。
也许用不了几个时辰,也许下一刻就会告别人世。
他本不该在这种危难关头再去为难师父和师伯为自己耗费心力。
但他答应了长陵。
既然答应了,就不该食言。
然而他们刚踱到石室门前时,却听到里头传出洛周的哭声:“大公子——”
叶麒心头一抖,顾不上剧痛,快走几步入屋内,但见茅山三侠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迦谷茫然无措坐在榻上,看迦叶为长盛运功却没有出手相助。
“怎么回事?”叶麒几乎是冲到床边,“不是说已经救下来了么…”
“本来是好了,阴阳真气入体,本来都要醒了,所以长陵才出去襄助你们…”迦谷喃喃道:“可不知越公子浑身真气为何忽然倒行逆施,吐血不止,已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