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叶麒的推测, 长陵心头狂跳一下——如果真是付流景, 是他已然认出了自己,欲要故技重施,先假作以礼相待, 再出其不意,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除之而后快?
念头一起,杀气已经不可抑制地渗了出来——是也好,不是也罢,总归不是什么好货色,既然留他在世上也是阻碍,倒不如就地正法,新仇旧怨一并了结,以免后患无穷。
长陵尚没流露出手的意思,符宴归忽然轻咳了一声,道:“姑娘还是早点决定,我若是不能早点赶回金陵,贺侯只怕就性命堪忧了。”
刚蕴至丹田的功力稍稍一缓,长陵面色微微一变:“符相此话何意?”
“侯爷方才血流不止,我只能暂时以寒冰指封住他周身大穴,以此止血保命,只是这寒冰指非普通功法所能拆解,”符宴归目光不躲不闪道:“何况,送侯爷回金陵的是朝廷的人,皇上对贺侯也是关心备至,待小侯爷入城以后,自是直奔皇宫由太医诊治,所以,只有我赶回去,小侯爷方能得救啊。”
这话长陵听懂了,意思是:你敢动我,我让贺瑜一起陪葬。
难怪有恃无恐,难怪直言不讳。
“符相…”长陵强行压下满腔怒意,“这算是威胁还是恐吓?”
符宴归连连摇头道:“姑娘误解了,符某句句肺腑之言。”
“好一个肺腑之言。”若目光有实质,此刻符宴归只怕已经活生生被她戳出个七刀八孔,长陵不愿配合他继续做戏,冷冷道:“我与符相不过萍水相逢,陌路之交,此前你曾提议与我联手除掉荆无畏,接近我倒也不足为奇,如今荆无畏已除,不知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你如此费心,深更半夜也要亲自在此等候?”
“不瞒姑娘,我来此等候,确是另有所求。”符宴归安之若素拢了拢袖子道:“我有两件事想肯请姑娘帮忙,只要你愿意相帮,我许诺姑娘,待回金陵后,必定全力救侯爷性命。”
长陵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第一件事,我希望姑娘能继续以荆无畏女儿的身份在金陵走动,如今荆无畏虽倒,荆灿仍逍遥法外,其党羽仍未根除,除此以外,东夏江湖之中亦有不少人只听命于荆家,稍有差池,恐怕会有不少人会去投靠西夏,但此前荆无畏已当众承认过姑娘的身份,只要你肯出面,自然能够打消众人的疑虑。”
长陵面色不变,心中却暗暗惊奇叶麒此前的料事如神。
看她没有出言相拒,符宴归从善如流地走出两步,走到她的跟前道:“第二件事,你若进了金陵,皇上必会将你赐给我,到时还请长亭姑娘在御前答应,嫁给我。”
长陵愣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不怒反笑道:“我看符大人是疯了,才会连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了吧?”
“打从一开始,长亭姑娘随我进金陵,我就同皇上有言在先,你并非姓荆,而是带回来用以对付荆无畏的一枚棋子,当日小侯爷御前求亲,我也同皇上解释过那是我让你去迷惑小侯爷。但你武艺高强,有目共睹,不瞒你说,为防走漏风声,皇上早有将你铲除之心,我此次离金陵之前,已同皇上讲明你我本是两情相悦之人,既是两情相悦,那自然也是同路中人。”符宴归抬头望着夜空零星几颗星子,“我相信姑娘来去自如,只要你愿意,天下间没有人能找得到你,但是姑娘当日随我离开五毒门,应该不止是想铲除荆无畏一个人吧?”
他回过身来,淡淡一笑:“你若还想进金陵城,或者说…你若还想要小侯爷活命,不妨答应我演这一出戏,你我各取所需,我可以保证此事不会假戏真做,待到武林大会之后,姑娘想要与小侯爷双宿双栖也好,远走高飞也罢,在下绝不阻拦。”
大概是觉得太过荒诞,长陵闻言,反而出奇的平静,她放下牵着马缰绳的手道:“符大人这番话,我听来听去,怎么就没有听出这么做对你的好处是什么?”
“除了在皇上面前圆谎之外,这么做也有我的用意,还是那句话,只有姑娘同意与我合作,我才能如实相告。”符宴归意味深长笑道:“对姑娘而言,我只是陌路的对头,但姑娘在我心中自有一番分量,于公于私,我都不愿见姑娘从此止步于金陵城,处处逼仄受限,难以施为。”
“多谢符大人一番‘心意’,我还是那句话,我从不与人合作。”长陵牵着马转身离开,“你好言相劝也罢,威逼利诱也罢,都是徒劳。”
符宴归没想到她拒绝的如此干脆,不由追上前去,“你从不与人合作,那又为何与贺侯走的如此近?”
“你错了,我与贺瑜那不叫合作,是他肯为我所用,我让他往东他不会往西,”长陵顿住脚步,“符相也可以么?”
“我也可以”四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理智阻止了符宴归的这番冲动,他目光微微闪烁道:“贺侯既然如此一片真情,长亭姑娘难道就甘愿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如果这一刻长陵能回头看,也许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来,但她没有,只是微微翘起嘴角道:“他若知道我为了救他和你订婚,被你牵着鼻子走,大概现在就会自己去抹脖子…他不愿意做的事,我又何必一厢情愿的去做那种自以为是为他好的事呢?”
符宴归微微一震。
“人自有命数,像叶麒这样病恹恹的一个公子哥能活到现在,当有他的本事和生存之道,未必是符相一人就能决定拯救他或是摧毁他。”长陵神色淡淡,“就算他最后因此死了,那只能说明他气数已尽,反正他一向将生死看得极淡,也不会因此痛苦悔恨…只不过…”
她说到“只不过”时,继续往前走去,“到时,这笔债我可就要把它算到符相身上了。”
*****
抛下这句兵不血刃地威胁后,长陵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策骑而去。
实则她并没有表面上看去的那般云淡风轻,她之所以没有一掌把符宴归震个心裂俱废,便是顾忌到叶麒的安危。
只不过这一夜异变徒生,尚有太多未知之数,所有原委都是符宴归的一面之词,他可以料到她会在桥头出现,那么钱宅所发生的事,他又岂会毫不知情?
如此费尽心思、软硬兼施也要她随他进金陵,肯定是为了别的什么,所图未果,应不会轻而易举的放弃——那么短期之内,他当保住叶麒的性命才对。
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单就符宴归匪夷所思的言行来看,似乎不像是要除掉她的架势,思至此处,长陵不由对于他是不是付流景再次产生了动摇——若是姓付的,眼见她死而复生,该躲得远远地再派人干掉自己才对,哪里会主动上门提出订婚?他就不怕自己碾死他么?
如果不是为了杀她,那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回到客栈之后,长陵猛然间想起了别在腰后之物,她关上房门,将那半柄折扇从盒中取出,心下豁然开朗——是了,他也曾听过荆府的墙角,知道伍润折扇的事…他们前脚才从燕灵村出来,他后脚就跟到了安溪镇,多半是为此而来。
十之八九,他是在叶麒身上没有找着,这才眼巴巴的追了来。
长陵坐到方桌前,将折扇对月而展,忍不住想:这东西以后只怕觊觎的人会更多,我若随身带着,难保不会落入他人之手,若是能够记下再烧了,那才叫万无一失。
只是,想法倒是轻松,她看了几遍扇面上错综复杂的勾勒图形,依旧无法全部记在脑海中,不由又摇了摇头,暗忖道:这法子不行,即便现在勉强记住,过个几日要是忘了旁枝末节,怕是要坏了大事。
她微微仰起头,东瞧西望片刻,望见头顶上横竖两根房梁,心念一动,当即旋身而起,搭在梁上,选了个难以看清的死角,掏出匕首在侧边上挖了个窄洞,恰容得了半根折扇。
待将折扇藏在其中,她又将事先抠下的木块头儿严丝合缝地摁了上去——这房梁都是没有上过黑漆的纯木色,除非贴在近处,否则根本难以察觉此处玄机。
待将多余的碎屑处理妥当之后,她才重新沉下心来琢磨接下来的路。
首先得想法子将叶麒之事通知贺家的人,比如陶风,之前是为了不引人耳目才没有把他们带在身边,此刻他们应当离安溪镇并不远,只要取得联系,再与他们商议对策,大不了换个身份易个容进金陵城,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姑姑这边…要如何安抚?
一想到越青衣,长陵更觉得这件事办起来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起身往隔壁那屋走去。
她缓缓推门而入,待看越青衣呼吸均匀,仍在床榻之上熟睡,心下稍安,她轻手轻脚踱至床边坐下,静静望着姑姑的睡颜,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她既不可能就这么半路把姑姑丢了,但要是让姑姑跟在身边,又如何去联络陶风他们呢?
长陵心乱如麻,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就在她微微出神之时,听到窗外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幽远的洞箫,声音不大,却是凄清深沉,如人呜咽。
她心下微奇,只觉得这小小的村镇之中,哪来这种半夜三更附庸风雅的闲人搅人清梦?
正待推开窗,见越青衣突然从床上惊坐而起,长陵看她一脸错愕,忙跨至跟前问道:“姑姑,怎么…”
“了”字尚未出口,就感到一股冰凉的东西嗖地刺来,她这一生遇到过多少暗杀的阵仗,快人一步的闪避早已成了本能,待她飘身倒跃,方始看清越青衣不知何时已然抽刀而出,带着凛凛寒光,人影往前扑来。
长陵呆愣一瞬,极为灵巧地躲过了这一刀,随后她双手一并,扣住了越青衣握刀的手腕,道:“姑姑,冷静一点,是我!”
此刻的越青衣瞳仁一片黯淡,分明是丧失心智的模样,哪里冷静的下来?她尖叫一声,再度使力将刀一别,怒喊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越青衣虽然看去疯了,但力大无穷,刀法更是行云流水,长陵第一次正式领教姑姑的武功,招招间都有一种浓重的压迫感,就如一只尘封已久的困兽突然跳出牢笼,根本按讷不住铺天盖地的杀机。
面对这种乱砍乱削的打法,长陵无法留手,但又不敢轻易下重手,只能以躲为上。
顷刻之间,“铁画银钩”就将屋内桌椅柜床毁于一旦,长陵几次欲要施南华针,又因光线过于昏暗看不清穴位难以下手。
就在她踹开门,意欲将姑姑引到外头光线足的地方时,却见越青衣忽然定住脚步,整个人呆滞了一刹那,将那长刀往自己脖颈上一横!
长陵心头不由一骇,身形忽地一闪,蹿回屋内,双指以迅猛之力倏地夹住刀锋,另一掌想也不想的往姑姑肩头一拍——
越青衣闷哼一声,整个人被这股力道撞回到床榻上。
指尖被利刃划出一个小口,长陵正待上前观望姑姑的伤势,身形忽地一僵单膝不受控制地往地上一跪——
她目光微垂,勉强撑直了身子,看着月光从门外照进,躺在地上的刀锋隐隐透着一丝幽蓝的光。
这刀上猝了毒?!
感受到伤口处一道寒意好似疯长的蔓藤地往全身蔓延,长陵当即运功相抵,然而这股寒噤根本不受约束,不依不饶地攀附至她的四肢百骸,仿佛只在须臾之际,就将她冻住了。
第九十九章 :不解
雪峰之上严寒异常, 滴水成冰。
风呼呼刮过, 肆无忌惮的拂过脸上, 犹如刀割。
长陵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一时间颇为迷茫,只觉得记忆跟断了片似的, 什么也想不起来。
视线一晃一晃的向前,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被人背在身上, 一步一步往山峰上爬去, 只能看得到他的肩膀,却看不清他的模样。
他是谁?
长陵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 某种莫名其妙地无力感将她捆住,就好像这个摇摇欲坠的天与地都不是真实的。
而是梦境。
透骨的寒意早已让十指弯曲僵硬, 从骨髓到心都禁不住的瑟瑟发抖,一切感受都太过真实,以至于她又开始怀疑这并不是梦, 而是她经历过的。
背着她的男人似乎受了重伤,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 他会停下来喘两口气, 而后继续攀往冰雪未融的山道上。
“长陵…”
那人忽然唤了一声,分明是听到了,但是又听不甚清。
长陵伏在他的肩上, 几度探过身去都看不到他的面容,她咬了咬牙,使劲全力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蓦然间,天与雪旋转着交织在她眼中,错落的苍穹与寒意都飘摇而去。
*****
长陵艰难地睁开眼,入眼处是洁白的帘帐,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映照在上面,晃得有些刺眼。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手脚还有冻感,但不是毫无知觉,她勉强让自己撑坐起来,掀开床帘,看着周遭居室。
不是安溪镇的客栈,但是从装潢摆设上看,依旧是一间客栈。
长陵呆怔了好半晌,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昏倒前的那一幕。
姑姑莫名其妙地发了疯,她被刀划伤,中了毒。
她低下头,看自己食指上缠绕着纱布,里头还敷着草药。
长陵盘膝而坐,稍作运功,真气流转须臾,逐渐找回了一些暖意,武功似乎没有受限,只是总有一种寒意萦绕在侧,驱之不尽。
谁救了我?是姑姑么?
门外有脚步声临近,她穿上鞋子,扶着床栏站起身来,刚往前走了两步,门“咿呀”一声就给人推开。
目光接触到那一袭青衣时,长陵的心微微一沉,是符宴归。
符宴归手中拎着一方食盒,看到长陵站在床边,先是一怔,随即匆忙将食盒放在桌上,往前走了两步道:“你身上的寒冰毒未消,不能轻易走动…”
长陵往后一退,脚底冻得一疼,勉强扶住椅背方才立稳,脑海里各种可能性纷至沓来,最后定格在符宴归身上,她的指节扣得发白:“这是哪里?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符宴归见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离我远点”,于是自觉退后,安抚道:“这儿是延陵镇的客栈,你中了寒冰毒后,已昏迷了两日。”看她仍是一脸戒备与彷徨,他又补充道:“那夜你离开后,我仍想再多劝你几句,就跟到了你的客栈,后来就听到了打斗声,等我进到屋内时,你已然昏厥过去…我见你中了寒冰之毒,便擅自做主将你带入军中,让军医为你诊治。”
延陵镇?那离金陵已不远了。
长陵警惕的看着符宴归,一时摸不清他的套路,只道:“我姑姑呢?”
“姑姑?”符宴归怔了一怔,随即了然道:“原来她是你的姑姑…我到之后,她便跑了出去,我当时看你倒在地上,以为你受了重伤,便没顾得上去拦她…她既然是你姑姑,那就真是奇了,为何要对你动手,还在刀上猝了毒?”
长陵没有搭腔,越青衣发疯的理由确是古怪,刀上的毒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但她既然已人事不省了两日,符宴归要对她下手早就下了,倒也没有必要等到现在。
她看了他一眼,道:“多谢符相出手相救,我既醒了,可以放我离开了吧?”
“寒冰之毒一日在身,姑娘就寸步难行,纵然是我想放你走,你又能走多远呢?”符宴归打开食盒,将里头的热菜一一摆好,最后盛了一碗热粥放在离长陵较近的位置上,“我真是不明白,一日之后就可抵达金陵,你又何必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粥上撒着香葱和肉碎,淡淡冒着热气,几碟热腾腾地炖罐亦是色香味俱全,既不动声色地刺激着两日没有进食的味蕾,又不动声色地让人觉得唯有将这些东西都吞入腹中,才能缓解这一身寒意。
长陵眸光微微闪烁了片刻,随即上了桌,毫不介怀地拾起碗筷,夹起饭菜来。
符宴归有些诧异,他本来以为做好了长陵会掀桌走人,“你就不怕我在饭菜里下毒?”
“已经中了毒,又有什么好下的?”长陵将瓷罐里的木鱼炖排骨一口气喝个精光,方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符大人,明人不说暗话,这次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你之前提过的第一件事,我做了也无妨,至于第二件事,我是不可能答应你的,就算是假的,也不可能,但是,如果你非要在沈…在皇帝面前说我是你的未婚妻子,只要他没有走到我的面前问我,我想要反驳他也听不到啊。”
符宴归从这句话里听出了缓和之意,他怔了怔,居然有些高兴:“你说的是真的?你愿意跟我一起回金陵?”
长陵眉梢微微一挑,“既然明日就能回到金陵,我也确实没有拼死抵抗的必要…”
“不、长亭姑娘又误解了…你若非要走,我又岂会伤你?”符宴归又忍不住笑了一笑,莫名有些结巴道:“我本来、本来以为,你醒来之后会很是恼怒…我以为你不愿意见到我…”
“我确实不愿意见到你,但你救了我,我也无话可说。”长陵一边舀粥一边漫不经心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但前提是你得保证小侯爷能够平安无事,否则,你只会后悔把我带回金陵城。”
符宴归闻言满口答应:“那是自然。”
“另外,我还有一个条件,”长陵道:“符大人人脉广博,如果你可以派人找到我姑姑,我自当另有酬谢。”
“好,符某必定尽力而为。”
说到此处,长陵没再继续往下聊,符宴归看她一次性能和自己说这么多话,已是心满意足,看她吃过饭后又面露困倦之色,命人在屋内换了新的炭炉后,便自觉的离开房间,让她好生静养,翌日再出发金陵。
直待符宴归走远之后,长陵才放下那一脸的平和,攥在袖中的手已掐出了淤红。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轻易就会祭出真诚的二公子了,这样的巧合,这样的戏码,不论安排的多么天衣无缝——她都不会再信了。
从见到符宴归的那一刻,长陵就几乎已经断定在刀刃上涂毒的人是他,而吹奏洞箫令姑姑发疯的人也是他。
照此看来,甚至将姑姑引到钱宅的人,也是符宴归。
他在桥上提出两点所谓的合作之请,是要她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要妥协。
为的就是要自己心甘情愿地陪同他一起回金陵。
姓符的既然可以步步为营算计到这一步,那么自然也能算到她要逃离的心意。
长陵自认为自己不是钩心斗角的料,当下也只能假作中计,随他进都城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但是,唯一令她费解的是,他为什么非要自己跟着他呢?
日头已落,圆月微缺。
长陵临窗而立,一把推开,但见窗外灌木丛内一片荆棘丛生,荆棘花与夜色之下粲然而绽。
她仿佛看到了什么,一刹那间,瞳孔骤然一缩!
第一百章 :符二
记忆中, 有人曾越过重重荆棘, 不顾那尖锐小刺在身上划出一道道可怖的血痕, 非要翻过那一片望不见尽头的山岭。
那岭上的荆棘与普通的荆棘不同,每一株都泛着黑青,划破衣裳翻出的皮肉都冒出暗红的血, 从胸到腰至脚踝, 无一幸免,唯有身后的那一块儿, 被他双臂挡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背在身上的人安然无恙,连一根狗尾巴草都不曾拂过。
长陵倏地闭紧双眼,好半天, 才从那混沌的记忆力抽身而出。
又是那个梦,只是不再是雪地, 变为了荆棘林。
仍看不清背负她的人是谁,但不知为何,这一幕仿佛给她脑子添了一块铅, 怪得很,又沉得很。
她望着这后林许久, 觉得大概是受了这劳什子寒冰之毒的影响才频频看到幻想, 便不再多想, 关上窗后回到榻上,运以释摩真气,配合南华针法, 将寒毒一点一滴逼出体外。
诚如符宴归所言,寒冰之并非什么顽毒,最大的特点是能在顷刻间将人冻住,让人难以施为,经她一夜调息,已驱个六七成,想来再多给她一两日,自可不药而愈。
天一亮,符宴归便亲自来敲问候门,看门开时,他目中微微一亮:“你还在?”
长陵:“为什么我会不在?”
符宴归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车驾都给你备好了,早点就在车上吃,如何?”
“随便。”长陵迈开步伐,让自己的脚步显得虚浮一点,走了几步停下来道:“不过,你不介意让我一个人独占一个马车吧?”
符宴归愣了一下,随即道:“好,我骑马,你坐车。”
长陵:“多谢照顾。”
*****
从延陵至金陵,若是快马加鞭,那就半日的马程,只是符宴归考虑到马车颠簸,这才命大部队放慢步伐,饶是如此,待看到金陵城门时,日头尚未落山。
带兵回都的第一要事自然是进宫面圣,长陵本以为姓符的会把自己一块儿捎上——毕竟他说过要在沈曜跟前圆谎,出乎意料的是他由头至尾都没有提过这一茬,仅仅是将她送到符府,就匆匆的赶入宫中,甚至没有多派看管的人手,反倒令长陵大为意外。
符宴归应该十分清楚,凭她的武功要甩开那点眼线可谓易如反掌,他费了那么大的劲把她揽在身畔,就不担心自己过河拆桥,直接溜去贺府报道?
长陵看他走远之后,正犹豫着要否将想法付诸行动,突然听到后园处有人叫了一声“师父”,欢天喜地的奔了过来。
是符宴旸。
他着一身湛青色的官袍,本也算俊秀有范了,但搁长陵眼里就是个偷穿大人服饰的少年,毫无当官的风度。他在长陵跟前刹住步伐,拉着她的手道:“师父,会武宴后你去哪儿了?这么久不见,我还以为你和小侯爷私奔了呢。”
是了,上回见面还是在会武宴上,时隔半月,再见到这个小徒弟,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既是符宴归的弟弟,老跟一块糖人似的黏着她,说不是代他哥监视她的都没有说服力。
但不知何故,也许是这一笑满嘴是牙的傻样,又或是自己手把手将他变废为材,对着符宴旸确实难生什么敌意,她淡淡一笑:“嗯,是私奔了,不过被你哥抓回来了。”
原本笑的一脸的“久别重逢”被这句话尬得不知怎么接下句,他下意识看着长陵身后一小队侍从,嫌弃一摆手道:“你们这么跟着做什么?看犯人啊?”
其中一个侍从头儿抱拳道:“二少爷,相爷吩咐我们要将荆姑娘平安的带回别苑…”
“我师父来我家玩儿,当然得由我来带路,要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我看着心烦。”符宴旸“哼”了一声,不由分说带着长陵往别苑方向而去,那几人相互看了一眼,保持几步远的距离跟着。
“师父,你猜我现在当了什么官?”符宴旸道:“你肯定猜不着,我现在可是散骑常侍…就是皇上的随从侍卫,隶属中书省,反正就是在宫里晃来晃去的那种…”
长陵听到“宫里”二字耳根一动,“你既在宫里当差,怎么跑出来的?”
“我们这是轮流的差事,哪能成日都在宫里啊?”符宴旸叹了一口气道:“不过好几天也只能出来这么一趟,可不如小沁她们舒坦咯…”
长陵眉梢不觉一挑,“周沁被安排到哪儿去了?”
“她还想参加武林大会,自然是清城院,和墨二师兄他们一样做助教咯…师父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她都郁闷死啦,饭量都变少了,要是知道你回来,一准会跑来抱着你转圈。”
两人就这么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绕过拐角时,符宴旸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戳了长陵一下,食指与中指做了个“溜之大吉”的动作,递去了一个请示的眼神,长陵愣了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道:“我想去别苑休息片刻,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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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随时都能离开符府,倒也确实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何况要见贺府的人,带着符二少总归是不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