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眼神略带询意看向叶麒。
“我…我就不用浪费这解药了…”叶麒的声音低了下去,实在撑不住了,便靠着墙狼狈坐下,“你要是出去遇上几位掌门,可以给他们服下…”
楼道之上,隐隐能听到上头有人来回奔走的动静,叶麒将那一身滴血的外套脱了,又艰难的除下青铜甲,往前递去,长陵一怔,“你要把这个给我?”
“原本说好,只是路上照应…岂知姑娘陪我走到了最后…我无以为报,这薄甲要是拿出去当,能当不少金子…”叶麒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一下,“多少比这枚鎏金戒值钱。”
长陵见他拿不动了,伸手去接,却没有穿上,她还满腹疑虑,比如“你明知道这里是陷阱为什么还要来”,又或是“你到底要查什么真相”,但她都没有问,只道:“你就是那个把明月舟给弄到墓王堡的贺公子?”
叶麒本已是奄奄一息,闻言意外的掀起眼皮,“你怎么知道墓王堡…”
卡壳了一下,叶麒惊觉不对:“你该不会…就是带明月舟逃出去的人吧?”
“嗯。”长陵坦然点了一下头,“我说过,我帮过他一点小忙。”
如果不是大限将至,叶麒一定能大惊小怪的跳起身来,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一拢乱发:“姑娘…你对‘小忙’这个词,一定是有什么误解…”
长陵没有接他的话茬,“他们叫你贺瑾之,瑾之…是你的名字?”
“是我的字。”叶麒疲惫闭了闭眼,“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是先想想怎么用鎏金戒逃…”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叶麒一愣。
他不明白这个漠视了她一路的姑娘,何以会在这种关口计较起他的名字来。
他抬眸看她,面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却遮不住那双极亮的眼。
他喉咙微微动了一下。
“我单名一个瑜字,瑾瑜的瑜。”
第二十六章 :齐聚
长陵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前一瞬, 并非没有想过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但当“瑜”字真从叶麒嘴里蹦出的时候, 她还是情不自禁的惊诧了一番。
这个看上去嬉皮笑脸、油头滑面、说起话一会天南一会地北的家伙竟然是当年在军营里遇到的那个“王珣”?!记忆里他分明是一个不苟言笑、少年老成、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可怜孩子啊。
她将叶麒从头瞧到脚, 又脚瞧到头, 实在没有办法将二者混为一谈——除了都拖着一副将死不死的病弱残躯。
叶麒瞧她被震惊糊了一脸,不确定瞥了她一眼,“咱俩…没仇吧?”
长陵回过了神, “怎么,仇家多, 心虚了?”
“我都这样了, 哪还顾得上什么仇家不仇家的…我只是…”
他话音骤然如堵了气般,戛然而止。
长陵摁上了他的手腕,但觉脉息之阻滞与十一年前如出一辙, 她心中终于了然, 怪不得叶麒总说什么有去无回,原来真是垂危之躯, 就算没有天魂的那一掌, 怕也是熬不了几日了。
长陵踟蹰了一瞬。
当时她的初衷是想借他控制贺家,那才大大方方的渡了一成功力, 事实上, 她对救人也没有十足把握。谁曾想, 转头自己在黄泉水里泡了十多年, 而这小子倒有韧性, 硬是活到了现在——如今她好不容易起死回生, 要是就这样轻易由他驾鹤西游, 岂不是血本无归?
叶麒只觉得体内最后一根弦快要崩断,隐约间听人道:“以丹田之气,呼以去风,经天突,上行颠顶,嘘以散气…”
习武之人,呼吸运功往往是本能,叶麒本已恍惚,闻言却是下意识依言照做,说来也奇,不过也就是一吐一纳的功夫,原本眩晕的神志恢复了几分清明,叶麒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她:“你…”
“这是我家独门疗伤功法,”长陵道:“你再试几轮,大概今日就不着急去死了。”
叶麒心里一跳,此情此景实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不等他反应过来,倏然间,但闻一声虎啸自上头传来,震的人一时心潮起伏,长陵当即盘膝而坐,一手回旋自调内息,另一只长指封住叶麒胸口几处要穴,亏得她反应极快,及时把紊乱气息压了下来。
虎啸声骤然中断,叶麒缓过劲来,却是忧色道:“这虎啸声,是蒋掌门的…”
龙腾虎啸,确是清玄门的神功,能以一声长啸打乱对手内息,从而出奇制胜,只不过这位蒋方曜多抵是体力不支,才扯了两嗓子就没了后劲,长陵纳闷了——都几更天了,这八大掌门路没跑成就算了,怎么还往大乘塔这边来了?
“我猜是寺内的和尚把几处大门都给守死了,从大乘塔再往北就是峭壁,他们是打算翻出去借山路逃离。”叶麒觉得自己身子轻松不少,一手扶着墙撑起身,“糟就糟在圆海方丈刚好也在…”
长陵也站了起来,看叶麒想要上阶梯,“你想去哪儿?”
“几位掌门只要恢复功力,兴许可以突出重围…”叶麒低头看着手中的琉璃瓶:“既然解药在手,我总该送上去吧。”
长陵本想说进地窖这么久都没派个人下来查探,说明行踪暂时还没暴露,正好八大掌门杀到这儿,他俩未必不能趁隙撤离…然而看叶麒这个架势,莫不是想自己往刀口上撞?
长陵费解了:贺家祖祖辈辈可都是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到底是如何教出这样一个喜好舍己为人不食人间险恶的二愣子?
塔外声势渐大,看样子是两方人马斗起武来了,叶麒吃力跨上阶梯,发现长陵跟在身后,不由又止步回头道:“姑娘,虽说…你帮了明月舟那么大的忙,他多半不会为难你,但你要是一直跟着,我怕难免连累你…”
长陵一扬眉,“放心,通常有人要去送死,我绝不拦着。”
叶麒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又隐隐有一丝失落之意,听外边斗声乍起,终不再磨蹭,直接掠身而上。
叶麒所料不错。
大乘塔外,八派掌门确是被拦截于此,大昭寺的罗汉堂共有五十个,当下少说也聚了快有三十人,连同八大金刚和四大长老,足足多了四翻的人。罗汉堂都是籍籍无名的小僧人,对着八大掌门也不讲什么江湖规矩,一人持一棍的围拥而上,人叠人棍叠棍的将八派掌门困的水泄不通。
但这些掌门毕竟不是吃素,饶是受制于软骨散,总不至于会被这些小罗汉轻易拿下,几位长老看小辈们拿捏不住,自己碍于自己的身份不便以多欺少,便用一个眼神示意八大金刚出马,一时间塔外乱成一团,好不热闹。
此刻塔里只有两个不知是看门还是看热闹的小和尚立在门边,叶麒在楼道口处顿了足,正犹豫如何把人放倒,但见两枚银针准确无误的刺向小和尚的穴道内,像是被冻僵似的,两人同时仰面倒地。
叶麒偏过头,只见长陵已把铜甲穿在身上,一脸坦然道:“顺便而已。”
这时,忽闻一声惨骂,却是路天阑的声音:“大昭寺真是了不得啊,出家人的戒律一个不守,干的尽是这些乘人之危、卑鄙无耻的勾当!”
“路掌门,你少抬举他们了!”又听迟子山接话道:“就这样还敢称作是出家人?当了雁廷的走狗,死了之后佛祖都不会收留他们吧?”
叶麒与长陵躲在门后往外瞧去,八派掌门的阵圈是以阳胥子与肖尹当中而立,余外六人分散开来应对罗汉堂的攻袭,每当有人力竭时,阳胥子与肖尹则会及时输送真气——如不是因为软骨散所限,这样的阵法恐怕打上个一天一夜都不好攻破。
长陵扭头看向叶麒,见他目光到处乱扫,似乎对于八派掌门身陷重围中并不怎么担心。
方才还一边吐血一边嚷着要救人,这会儿又在一旁袖手旁观。
真是个怪人。
八大金刚加入混战后,局势已呈岌岌可危之势,但见天龙派与沧海派的掌门先后中拳倒地,阵法生出了缺口,瞬间分崩离析,罗汉堂的小僧们围了上去,将其余六个掌门也都纷纷制住。
这几个掌门好不容易逃出穹楼那个鬼地方,转眼又被人海战拿下,心中哪能服气?阳胥子冷哼一声道:“堂堂雁国国寺,使的手段却比下三滥还不如!今日落到你们手中,要杀便杀,不必啰嗦!”
“不错!”蒋方曜道:“大不了我们辞去掌门之位,我八派自会有新任掌门,今后必世世辈辈,皆与你们大昭寺为敌!”
太虚门与清玄门的掌门既然都这么说了,其他几位自然也是不甘示弱,争先恐后的表达宁死不辱之意,但见圆海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近日敝寺对诸位掌门有所怠慢,老衲深表歉意,待他日诸位离开,若想寻仇,不论是单枪匹马还是群起而攻之,大昭寺愿奉陪到底。”
长陵听这老方丈的话音不仅没有杀心,反而还有点放人的意思,心下窦生疑虑,几派掌门也都不觉蹙起眉,阳胥子道:“圆海,你抓我们在先,伤我们在后,眼下又露出买好示惠之态,要是以为控制了我们就能控制中原武林,那是痴心妄想!”
“阳掌门此言差矣,”圆海道:“诸位掌门是如何中伏,心中应当清楚的很,我寺众人并未参与其中,但大昭寺既为国寺,朝廷将诸位送来,自然无法相拒…”
“你他娘的放狗屁!”迟子山忍无可忍了,“我们要是真就这么跑了,老子还不信雁廷能问你们的罪?!一条条都是雁廷的狗,别跟在这儿装什么假慈悲!”
迟子山出言不逊,在场诸位僧人们皆面有愠色,四大长老就要上前去,圆海伸手阻了一下,不与迟子山较劲,但看向阳胥子,话锋一转道:“不知阳掌门可记得泰兴城一役?”
阳胥子微微变了颜色,“你说什么?”
“十一年前的泰兴城一役,我大雁二十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我国陛下遣使团前去求和,其中随行两人乃我大昭寺长老,但皆是有去无回,”圆海淡淡道:“后来老衲赶至泰兴查看长老们的尸身,方知他们都是身中太虚剑,死在阳掌门的剑下…”
阳胥子道:“当年你们假意求和,欲伺机行刺我军主将,本座这才出手相护,怎么,方丈莫非是想替那两位长老报仇?”
圆海摇了摇头,“老衲若要报仇,十一年前便不会不了了之,所以旧事重提,是希望诸位掌门能够明白,既是各自为国效力,就未必能够顾的上江湖规矩,敝寺并无公报私怨之意,王爷也曾许诺两个月后会放各位离去,还望诸位掌门切莫为了一时意气,无故枉惜了性命。”
叶麒听到这儿,不由一嗤:这圆海方丈真是个厉害角色,他既不愿意忤逆雁廷,也不希望就此开罪中原武林,这才装出一副替人着想的模样,看阳掌门不吃这一套,便拿出十一年前的事出来堵他的嘴——想不到阳掌门真不接这个话茬,莫非当年的事与他有关?
长陵静静凝视着阳胥子与蒋方曜,眸色晦暗不明的闪了闪。
圆海看几派掌门已露偃旗息鼓之态,示意罗汉堂把他们押回去,还没交待完,迟子山突然道:“你说两个月后会放我们走,此话当真?”
圆海正要回答,却听有人亮出嗓子笑道:“自然不是真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蓝衫男子自夜色中徐徐踱出,长陵定睛一瞧,那人双手背在身后,神情冷冽倨傲,竟然是明月舟本人!
叶麒轻轻“咦”了一声,但见明月舟身后跟着几名雁军士兵,却不见那个娇憨可人的妹妹,轻声嘀咕了一句:“就他一个?”
长陵瞧他神色自若,不明所以:“你料到他会出现了?”
“没没,”叶麒压低声音否认道:“我只是奇怪那个明八公主怎么没来。”
长陵将背往墙上一靠,“你可别忘了,这些人都是栽在那丫头手里,她来了,八个人里边至少得有四个要与她鱼死网破,我要是明月舟,摁也得把她摁在家里。”
叶麒看她双手抱在胸前,姿容轻松,便觉得一时紧张的气氛都被她给捋顺不少,他淡淡一笑:“说的也是。”
在场两方人马都认出了来者,连圆海与四大长老都是满脸惊异,上前去施礼道:“见过王爷。”
明月舟环顾周遭一圈,忽略了几派掌门的沉沉怒意,“够热闹啊,看来本王来的真是时候…”
迟子山截断他的话:“明月舟,你说‘自然不是真的’,是什么意思?你不想放我们走?”
“本王可没有这么说过,但我也没有说过两个月后就会放人——”明月舟转眸看向圆海,“方丈,我说过么?”
圆海咳嗽了一声:“兴许是老衲记岔了…”
“那就怪了,方丈连十一年前的事都记得那么清楚,怎么本王的吩咐就忘得这样快呢?”明月舟往前迈了一步,“话又说回来,十一年前大昭寺内的长老死于太虚剑下,此事本王怎么不知情?”
他这一问,圆海愣了,连中原几派的掌门人都有些发懵:什么情况,起内讧了?
长陵听到这儿,心中不觉多了几分明晰:十一年前越家军遭叛后,原本与沈曜联手的雁军全军覆没,此后沈曜当了东夏的皇帝,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阳胥子自是知情人,而圆海仿佛也察觉出什么,但却不愿让明月舟知悉。
圆海恭谨回答:“当年殿下年纪尚浅,不知情也实属正常,后两国已和谈,老衲也不愿因此事生了嫌隙…”见明月舟张口欲言,圆海又道:“殿下若然好奇,不妨等将诸位掌门送回去后再作详问,今夜有贼人混入寺内,不只解下了公主送来的铁骷髅,更闯入这大乘塔中,现下当务之急…”
圆海本意是想转移关注点,没想到明月舟听到这里,迫不及待打断问:“铁骷髅如何被解开的?”
圆海也不知详情,边上的云真答道:“是被人剜去了右耳,撬开锁眼的。”
明月舟心头狂跳,这世上会剜开铁耳开锁的人哪还有几个?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一抬头,望见大乘塔书阁里往外冒着浓烟,他心下咯噔一声,指着塔顶问:“这是怎么回事?”
“应是那小贼从塔外翻上阁顶,无意间触动了书阁的薄油机关…”
明月舟倏地一震,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已情不自禁往前迈出两步,只听云真温温吞吞续道:“…我们已把火给扑灭了,书阁上一条尸身也没有,人多半是跑了。”
“…”明月舟身形一个趔趄。
几派掌门听到人跑了,都暗自替叶麒捏了一把汗,明月舟将惊走的思绪渐渐收了回来,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出不对:“可有瞧清那小贼生的什么模样?”
塔门后,两个看热闹的“小贼”迅速收回了视线,只听圆海道:“那男的十之八九就是殿下想要找的人…当务之急,还是先派人去找,若是叫人逃了,要找回来恐怕并不容易…”
长陵听到此处,心知隔岸观火的舒坦事到此为止了,她估摸到这个份上叶麒应当不再惦记着送解药了,于是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轻道了一句:“走,我带你离开这儿。”
叶麒置若罔闻,岿然不动的望着前方。
明月舟负手而立,眸光仿佛就要穿透塔门的另一面,“本王早已派兵将寺外的山路都给封了,逃,肯定是逃不出去的…至于说找,也没有必要了…”
他顿了一下,笃定的望着前方:“人,只怕就在塔内。”
长陵一惊,这位呆头呆脑的小王爷几时变的如此聪明的?
这下别说捎上一个叶麒,想要全须全尾的离开,多半都难以实施。
她正犯着难,忽被叶麒一把握住,未等她反应过来,手心被塞入一枚环形翠玉,她抬眸,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瞳光,但听他道:“我这十年一直在寻一个杳无音信之人,想要把此玉交给她,以后怕是不行了…”
塔外的几位罗汉堂小僧正朝内一步步走来。
“本打算带着这枚玉一起埋入黄土的,方才我看姑娘穿上青铜甲很是合身,想着若配上翠玉,定能够相得益彰,”叶麒嘴角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玉就赠给你吧,要留要卖,听凭姑娘。”
长陵颇有点怔神——她这一路收东西收的眼睛也不眨,不知怎地,这枚翠玉却是无论如何也握不稳。
“你要找到人叫什么名字?今后我若遇上了,可帮你转交。”
叶麒的手本来已经搭上门把,听到她这一问,动作一滞。
他看了长陵一眼,仿佛一刹那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笑了一笑又偏回头去。
大乘塔的大门被缓缓拉开,叶麒泰然自若的望向塔外众人,口中认认真真回答着长陵的问话:“她叫长陵,丘陵的陵。”
一霎间,长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下一刻,叶麒迈步而出,眼神与明月舟凛然交接,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的笑意:“三王爷,好久不见,你还是一如昔日,英武不凡呐。”
明月舟露出了一丝冷笑:“你的做派也是一如从前的胆大妄为,不知死活,贺侯爷。”
第二十七章 :逢生
长陵怔怔的低着头, 看着手心温润的翠玉,有些迟钝的眨了眨眼。
她本以为四海振荡, 五洲之内,长陵二字至多不过是故人偶尔唏嘘的对象。
从没想过,这世上还有人一直记着她。
可天下人不都以为她早已亡故,为何这叶麒会想着要去寻她?
长陵满心茫然, 这里头不合情理的地方太多,她一时想不出来,索性撂在一旁, 重新将目光放回塔外。
众人看叶麒大喇喇的从塔内漫步而出,着实大惊失色,八派掌门本来还指着他能逃出去搬救兵, 这下希望破灭, 个个绷着一张万念俱灰的面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塔门边上的小僧们听到“贺侯爷”三个字, 举着长棍不敢上前,叶麒施施然止步与高阶之上,冲明月舟闲适一笑:“三王爷过誉了, 要论胆大妄为不知死活,王爷可是从墓王堡逃出生天的古今第一人, 在下岂敢与王爷相提并论?”
“你——”不提还好,一提惹的明月舟怒火中烧,想到在墓王堡受尽的种种屈辱皆出自于眼前之人的手笔,便实在无法心平静和下来:“本王平安无事的站在这儿, 怕是令侯爷失望了吧。”
“王爷亲临,确是出乎意料,如果我是你,绝不会为了捉拿区区一个小侯爷跋山涉水的赶来…”
明月舟往前越了一步,扫了一眼叶麒空荡荡的身后,“侯爷过谦了,一个东麒侯可抵得过东夏兵马十万,走一趟能遇上侯爷你,可说是不虚此行了,你放心,今日你既自己送上门来,本王就绝不会与你客气。”
“我什么时候与王爷你客气过啊,方才我还在大乘塔地牢撞见你那随从天魂,我本来好心替他开锁,谁知他暗中偷袭还说是奉了王爷之命…”叶麒拢了拢衣袖,“诶,我自是不信的,但他这般污蔑于你,我哪能看的过眼?一顺手就把他当做自己的下属给处置了,这不,溅了我满袖的血,实在是惭愧,惭愧。”
他嘴上说着“惭愧”,眼里却是笑盈盈的没有半点“惭愧”的意思,明月舟的脸色登时塌了下来,连圆海、圆湛几人都不免惊骇异常。天魂是何等的身手,这位贺小侯爷能把他给杀了,难不成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四位长老不觉往明月舟身侧挪近,叶麒觑着他们的神色,心中升起几分狐假虎威的满足:原来这就是当“高手”的感觉…感觉还不赖。
长陵藏身于门后,看叶麒一个劲的虚张声势,简直是赶着给自己挖坑跳。
她瞥见到指间鎏金戒,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但又很快打消:明月舟在墓王堡的遭遇是她亲眼所见,何况他既称叶麒为侯爷,可见这混小子在东夏权势不弱,大雁可是连禁锢八派掌门这种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又怎么可能会纵虎归山?
明月舟额间的青筋微微凸起。
说实话,叶麒这一番出风头的假话他是不大信的。
贺小侯爷在东夏赫赫名声从来不是用武功挣来的,假若他真的有如此身手,以他的性情早就敲锣打鼓满天下的宣扬了,哪里还会藏着掖着?
但明月舟到底在他手里栽过跟头,亦不敢轻举妄动,只道:“你当真杀了天魂?”
“三王爷要是不信,大可差人进去看看。”
明月舟看他不似作伪,心下不由沉了一分,圆海当即吩咐四五个罗汉堂的弟子入塔,叶麒瞧他们绕过自己直入大乘塔,笑了笑:“不多派些人手?就他们几个怕收拾不过来。”
他这话是讲给长陵听的。
长陵在小僧进塔之前就已掠身上了梁,几个罗汉堂弟子丝毫未觉,径直奔往地窖去,长陵听到叶麒的声音,想也不想的捻起银针瞄准一掷——五个小僧先后从地窖阶梯上滚了下去,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
明月舟全然不知叶麒在塔内另有“帮手”,看他那般有恃无恐的模样,冷笑道:“你以为你今日能走的出去?”
“能或不能,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话间,但见叶麒猛一挥长臂,一根白色的东西突然砸向明月舟面门,圆空与圆觉早有警觉,齐齐出掌,隔空将那东西炸出了火花,未等众人晃过眼,叶麒纵身跃起,兔起鹘落,往罗汉堂阵方向掷出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物什,圆湛当即惊呼一声:“小心!”
罗汉堂的弟子们连忙就地散开,那玩意儿越空而过,稳稳当当落入阳胥子掌中——却是一个紫色的琉璃瓶子,叶麒脚刚着地,便喊道:“快给诸位掌门服下!”
阳胥子反应神速,听到最后一个“下”字,已将瓶内的药丸倒出了出来,待明月舟意识到不对时,几位掌门人都已仰头服下药丸。
这下别说明月舟,连四大长老都有人看不过眼了,圆湛道:“贺侯爷,王爷是看在你孤身一人这才礼让三分,你竟使暗器伤人?”
“第一,请看清楚这是你们塔内的烛台,”叶麒竖起食指指着地面上四分五裂的白色碎块,“大昭寺喜欢在蜡烛里边塞火、药是你们的兴致,谁也拦不住,但把烛台就说成是暗器,未免太欺负人了吧。至于说礼让,王爷为了我连如此宝塔都舍得烧着玩,这般礼遇在下可受之有愧…”
他说话间,罗汉堂弟子再度将他们重重围在圈内,叶麒的身后,八大掌门正暗自运气,解药见效甚快,瞬息,除了之前已恢复功力的阳胥子与肖尹外,其余几派掌门的煞白面色也稍稍恢复了些许血气。
场中局面再度形成对峙之势。
明月舟原本还担心这位小侯爷另有后手,但瞧他如此行事,反而镇定下来:“服下解药又能如何?此处四下皆是本王的兵马,别说你们闯不出去,就算打开门放你们走,单凭你们几人血肉之躯,莫非还敌得过千军万马么?”
“这年头谁家还没养过兵将什么的?”叶麒眉眼一弯,“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孤身前来的吧?”
众人一惊:难不成这大昭寺还混入了贺家的其他什么人?
塔内的窥看热闹的那位默不作声的按了按眉心。
明月舟用余光扫了周遭一圈,“贺侯爷既然带着帮手,不妨把人一并叫出来,省的回头说本王以寡敌众,胜之不武。”
这么说,不过是想诱敌而出,叶麒焉能不知?
他望着明月舟道:“小王爷,同你说实话吧,我今夜本另有要事,得知这几位掌门被关押于此,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如今你来了正好,大家都是老相识,可否坐下来喝杯茶再好好谈谈条件呢?”
“条件?”
“放几位掌门离开,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