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主事不必拘礼。”我坐下身,“明鉴司消息灵通,想必你已获悉漕运官船失火一事吧?”
陶渊道:“是。公主想明鉴司去查出挑出事端的幕后主使?”
我微微颔首。
陶渊恭谨道:“明鉴司必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这么含糊的词眼也不知道他是想糊弄哪个…
我思量了一下,道:“好巧不巧,今日国子监游湖画舫也在城西毗港沉船,陶主事可知这其中缘由?”
陶渊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道:“本宫亦在那画舫上,岂料画舫驶于河中船舱忽冒出杀手意图刺杀,一番厮斗后那伙人自知不敌便凿破了船,好在我福大命大,否则此刻也无法坐于此处。”
陶渊闻言色变,“公主吉人天相,只是不知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谋害殿下?”
“我也纳闷呢。”我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口,向陶渊道:“其实这些事刑部去查也必能查出个结果,只怕弄了半天也只抓个做事的,到头来背后筹谋的仍要逍遥法外…父皇说过,必要之时可用明鉴司之力,陶主事认为此事可有劳烦你们的必要么?”
搬出父皇的话陶渊自然不敢说不,起身作揖道:“但凭公主吩咐。”
“实不相瞒,本公主实则乔装国子监生于画舫之上。”我含笑道:“如此想来,安排行刺之人必与国子监生里应外合,而能在国子监安插眼线…此人只怕在朝堂上立有一席之地。”
陶渊沉着思虑一番,踱步道:“公主此番推论虽说缩小了范围,但说句大不敬的话,朝堂之上人人都有嫌疑,连康王都不例外。”
我道:“不错,可那艘画舫上的人几乎丧命当场,换而言之,若我不说,便无人知我遇刺。那么我便当自己当真沉于那画舫之中,这样说,陶主事可明白?”
陶渊蹙起眉头:“公主的意思…假意让幕后主使以为刺杀得逞,再观朝中诸人动向,谋定而后动?”
我微笑道:“现在朝臣大都知晓我开始放权将诸事交予太子,即便不早朝不议政也不会有人异议。幕后人第一步既要除我,第二步极有可能要向太子发难,可他到头来发现满朝文武没人发现监国公主已遭不测,当然就无法展开第二步行动了。如果我是他,应当会借由些什么让大家发现公主失踪,或许不会亲自出面,但多多多少少算是露出些马脚。”
陶渊闻言一笑,“公主果然深谋远虑。如此,在下即刻去安排与公主身形相仿的男装女尸沉于河中,将接下来几日的早朝或早会上诸人动向一一记录,不论有异无异,均告知公主。”
我所料果然不错,朝上是有大臣亦是明鉴司的人,不然成日关在这一方天地,何能知晓万千世界?
我道:“如此先谢过陶主事了。还有一事,恐防再遇到类似事件本宫需要个影卫,府里那些暗卫不能尽信,若是明鉴司,那再好不过。”
陶渊意味深长地重复道:“但凭公主吩咐。”
从岳麓茶馆出来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地底下毕竟空气不流通,又随时担心忽然来个地震什么的,所以刚谈上一会子话就巴望着出来了。
不过进去的时候是一人,出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俩。
陶渊给我找的影卫,男的叫阿左女的叫阿右,年龄均在二十出头,精通十八般武艺包括易容术藏身术忍术等,平日里几乎可以完全消失在我面前,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会冒出来,当然,如果我觉得无聊想找人聊天也可以唤他们出来陪吃陪喝。
之所以需要多叫来一个阿右是为了更贴身的保护我,譬如上茅房洗澡或与某人闺中那啥的时候,她也要寸步不离的跟着,阿左守在外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攻一守配合起来比较天衣无缝。
朗月皎皎。
我本打算回公主府歇下,但忍不住想知道西毗港那处究竟是个什么情形,纠结一番还是雇了马车往那儿驶去。
不出所料,因出了如此大案,原本一条灯火通明的大路变得寂静冷清。码头均被重兵把守,只是夜已深,河中打捞尸首的官兵也渐渐退下,明日继续。
我下了马车一路沿岸而行,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见不远方河面有只缓缓行驶的小舟,舟上有人打着灯笼有人高声吆喝,却听不清他们在作甚。我就近问了停驻在岸边的渔民,他道:“这几个似乎是国子监的学生,今日有画舫沉于河中,其中就有他们的朋友,似乎是叫白玉京的,还给了我们银子寻了大半天…唉,都沉了这么久了,就是找到了也…”
是陆陵君李杜苏他们…
我遥望河上那零星一点光,眼角有些泛酸,这夜凉风清的,不知他们还要寻上多久。其实除了陆陵君,我与其他人并不相熟,只不过喝过一次酒,谈过几次天。但他们均以诚心相待,我又岂能怀疑他们?
回过身,望见一人立在石栏边看着我。
他臂上缠着布条悬在胸前,不若往日般意态安然。
我忽然在想,若当日能预知此时此刻,我还会不会那般持着那分执念用箭刺向聂然的手背,让自己随波逐流。
明明在半年前还是满脑子的牵挂与怨恨,那浓烈的情感似乎已是很遥远的事了,仿佛连那个有些敏感脆弱瞻前顾后的和风也在逐渐离我远去。
聂然走至我面前时,一股风擦着我鼻子尖一阵凉,我先开口问:“你的手没残吧?”
聂然没有被我逗笑,淡淡点了点头,“你呢?”
我笑说:“毫发无损。”
聂然又点了点头,不再吭声,他在此处大抵是为了看着陆陵君他们,我也不知该找什么话题聊,只道:“那我先走了,回见吧。”
“公主殿下。”聂然轻描淡写地道:“下次见面,是否该这样称呼你呢?”
我怔了一怔,他终究还是知晓了:“若不是在朝堂上,私底下随便叫,我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话撂下了我转身往马车方向行去,聂然加快步伐挡在我跟前,“你知不知道你的处境有多危险?”
我道:“不就是刺杀么?不必小题大做。”
聂然冷然道:“你用自己的性命做这个公主的替身,可有想过值得不值得?”
替身?什么替身?
我呆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聂然道:“襄仪公主早在两年前驸马寿诞时就已遭遇不测,你怎么可能会是她?”
我反应了好半晌,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看来他是不知道我死里逃生并用和风这个身份生活了一年多,但…他是如何得知襄仪公主遭遇不测呢?莫非是他…不可能,依时间推算,当时他已失忆为煦方,自不能参与其中…如此,他必是知道太子寻替身乔装我一事,误把我当成冒牌的了…
只怕这其中关节远不如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说:“我是谁,有没有性命之忧,值得不值得,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聂然脱口道:“怎么和我没有关系?!”
我呆住。
他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聂然冷笑之后还是冷笑,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表达个什么中心点,他纠结半天发现一时半会儿和我说不通,索性一把扯住我道:“总之,若你并非嫌自己命长,就不能再回去当那个公主的替身了。”
我挣了挣,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聂然揪得更紧,他早已认定了我是假的,只道:“你何苦冒这险?若是为人所迫,我可以护你周全。”
我当真是有嘴说不清,正担忧着阿左阿右会不会跳出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下,一只手突然横在我们跟前,修长的五指握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搭在聂然肩上,那人漫不经心地道:“她满心满意惦念着做这公主,啊,冒牌公主,自然不是为人胁迫,而是另有他因了。”
…这家伙为何次次都是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宋郎生朝我凝望了一眼,又略带挑衅的看着聂然,道:“因为她已经爱上本驸马,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
第二十四章
“因为她已经爱上本驸马,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
宋郎生这话让我面皮不禁抖了三抖,一时间各种念头纷涌至心,聂然怔然之下松开我的手,而宋郎生牵住他松开的那只我的手,挑眉道:“聂大人若无他事的话…”
他话未说完,聂然已出言打断道:“那么你对她呢?是真心还是利用?”
这一发问倒是先把我问住了。
宋郎生把深情目光往我身上放上一放,又落回到聂然处,正当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肉麻兮兮的论调时,他道:“自然是利用了。”
…我斜视他,他很平静地看着聂然道:“有何不妥?”
聂然挑出一抹薄笑盯着我:“你明知他是利用你,也心甘情愿?”
我不晓得宋驸马唱的是哪出,也没想好是否要配合着他演下去,但瞅着聂然那笑里带着嘲讽,索性默不作声,宋郎生勾了勾唇,握着我的手绕过聂然上了马车,放下帘帐让车夫策马驶回府邸。
因马车是临时雇的,内里不若府中的车宽敞,我与宋郎生排排坐着挨得甚紧,躲也躲不到哪儿,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间车内寂静。
我脑中一片混沌,一会儿在想宋郎生为何会在此出现,一会儿在想他烧是否退了药是否喝了,一会儿在想他对聂然那般说法是为了故意气他么,想了半天就是不敢问出口,说来也怪,我对宋郎生的态度素来是直来直往,有什么迷惑求解什么,有什么怀疑质问什么,只求坦诚不欺瞒,这会儿子何以瞻前顾后了?
半晌,宋郎生忽然问:“你在想他么?”
我一怔,转头望向他,宋郎生顿了顿:“你在想聂然话里的意思?”
聂然?是了,聂然话里的意思是什么?按理说,他是知道我与他生活一年有余,这段时间我怎么可能做公主的替身呢?他几番说到性命危险,为何有次论调?
宋郎生见我不答,又问:“在我说利用你时,他的怒气难掩,只询问你的意思,你是否在想他毕竟还是关心你的?”
这又是从何说起?我下意识的摇摇头,道:“他毕竟对我心存愧疚,关心一下亦是情有可原…倒是你,怎么和个孩童一般说那些有的没的,好像故意显摆,叫人看笑话。”
宋郎生抬眼看我:“我不过是想试探他,他若真心对你,必不会善罢甘休。”
我无奈道:“他若是不善罢甘休,你当如何?”
宋郎生静了一静,道:“那自要看公主如何想。”
我把身子往后靠了靠,继续沉默。宋郎生问:“他若心中还有公主,公主会如何?”
我瞥了他一眼,只觉得宋郎生话里透着一股不信任的意味,合着他试探的不是聂然而是本公主,我道:“还能如何,喜极而泣,破镜重圆了呗。”
宋郎生握住我的手紧了紧,道:“你说什么?”
我道:“破镜重圆。”
下一刻,宋郎生另一只手用力捏起我的下颚,捏的生疼,他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
我知道我力道不如他,倒也懒得挣开,直视他道:“你可以试着再用力一点直接卸下下巴,这样本公主什么都说不出,正合你意了。”
宋郎生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了,忙松开手,手无足措的抚摸着我的下巴,蹙着眉头一言不发,我见他如此,这才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好了,不逗你了。”
宋郎生投来疑惑的眼神。
我抿嘴笑:“你让我在聂然面前变成个痴心相许的傻女人,怎么说,我也得讨回来吧。”
宋郎生微微扬眉,“所以你是恼我试探聂然?”
我道:“其实吧,你估计气不到聂然,我和他之间呢,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我压根就没有喜欢他,他对我也没有意思,我之前惦记的是煦方,明白?”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我摊手道:“我本来不想提的,不过你这般疑神疑鬼的倒也愁人。好啦,我和煦方的情况是这样…”
窗外天上厚云重重,不见月光星点,马车里漆漆黑黑伸手不见五指,所以就算讲到伤心处宋郎生也看不到我的眼雾。或许…我可以选择简单的说或是不说,但是有时一旦起了头,就像打开了话匣子,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停不下来。
那段故事,那些美好的幸福的酸楚的悲痛的,从煦方消失的那刻起,只留存在我一个人的脑海里。
那晚在山林中,聂然说他终此一身再也无法记起那段记忆,示意我不必继续往下说。其实,就算他没有恢复记忆也无所谓,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倾听属于煦方的故事,让他记住煦方,不要让煦方就在这个世上转瞬即逝。
奈何他连这种机会也不肯给我。
我曾经和卫清衡倾述过,但那时他回答的是,“你现下所有的情感,都缘于那一年的记忆,可是公主,你还有过去十九年,可曾想过,孰轻孰重。”
我不喜欢他这样说。如果要用时间来衡量感情,用我十九年的人生告诉我煦方只是一个过客,如果连我开始渐渐淡忘那段回忆,还剩下谁可以证明煦方存在过这个世上。
我一时脑热,就把这些告诉宋郎生了。虽然他也是一个解不开的谜,但至少,有他在的时候,总能感到莫名的心安。
诚然宋郎生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他总会在我说的很是激动的时候出口打断,譬如“此乃欲擒故纵”“他没有对你做非分之事?确实?”“他岂可留你一人在客栈?应带着你直接离开!回去作甚!”
…
到后来,宋郎生完全是一副恨不得立刻提刀回头杀向聂然的架势,什么悲伤啊缅怀的情绪都被他折腾的荡然无存,我只得提醒道:“他若是带着我远走天涯,我现下也不会坐在你的面前了。”
宋郎生掀开帘帐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又安分的坐回来,紧紧握着我不肯放开,过了许久,道了句:“对不起。”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又不是你的错,道歉什么啊?”
宋郎生低着脑袋,闷声道:“若非我,公主不会失忆,不会失踪,更不会发生这等事。”
虽然早已猜到,然而听他亲口承认,我不由叹了叹。但是,听着他道歉的声音以及隐约可见闪烁的眼波,心间就像升起了一团暖暖的火苗,慢慢的平复了难过。
我道:“喂,所以你是说,我如今这般,俱是你处心积虑害的?”
“绝非如此。”
“那就是无心之失喽?”
“…”
我伸出五指,虽然这种光线下他未必看得到:“再有五个月,我就能够恢复所有记忆。”
宋郎生沉默。
我道:“我之前的推断是…你要趁着这段时间做些什么,但是后来一想不对,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每时每刻都有可能恢复那段你不愿意透露给我的记忆,那么,你就算是告诉我,又有何妨?”
宋郎生依旧沉默,沉默到我几乎想再开口刺激他些什么,他才忽然道:“或许是因为,我也不知当从何说起。”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略显低沉,“我猜不透公主当时的心思,难以置信公主会在那种情况下做出那样的选择,但我毕竟是伤害了公主。我害怕在我告知公主真相的那一刻起,公主会怨恨我,离开我,若这一天迟早要来,不如能拖延多久是多久…”
“我不会的。”
我将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认真的往他的方向看去:“我不会怨恨你,就算是那时聂然那般待我,我都不曾怨恨过他,宋郎生,你不要将我想的太小气了。”
“那不一样…公主,至少,煦方不曾负你。”
一片静谧。
月牙不知何时又冒出头,透过车窗照耀进来,宋郎生可能察觉我在瞧他,转过黑亮亮的眼看过来,又垂下睫毛,把头转回去。
我知道无论如何都套不出话来,只得作罢道:“你这会子倒是坦诚。得,不逼你了。反正,你就是不愿说。”
宋郎生道:“公主终于悟到了。”
我被噎得哑口无言,思来想去又觉得不甘心:“可是我都和你说了我和煦方的事,现在在你面前等同什么秘密也没有了,可你与我而言,简直浑身上下全是谜,这不公平。”
“所以?”
“所以,你也要分享一个你的故事给我。”
宋郎生又侧头瞧了瞧我,这回他倒是好笑:“公主随便问,我知而择言,言之有尽。”
“…”
正是套话的好时机,既然要问就该问一些就算是恢复记忆也不知道的事才划算…
我想了想,问道:“我想知道…那柄扇子的故事。”
“扇子?”
“是啊,就是那柄扇面被我撕坏又被你缝补好的扇子,上面画着花儿草儿,好像是你心上人送给你,你很宝贝的那个。”
宋郎生哦了一声,我不动声色的偷瞄着他,他的神情没什么太大变化:“那扇子不少她送我的,而是我答应画给她的,可惜后来没能送出去。”
我点了点头。
宋郎生也点了点头。
我:“…就这样?”
宋郎生道:“不然呢?”
“不是,说故事有像你这样没头没尾的么…前因?后果?发生什么?她是谁?你是何时何地画扇的?为何没送出去?”
宋郎生将袖子抬到嘴边轻咳了一声,“那些…说来话长…”
我瞪他道:“话长也要说,而且不准长话短说。”
宋郎生浮起一丝笑道:“无妨,不过公主可得答应听了以后不许乱吃醋。”
我抖擞精神道:“本公主心胸宽广着呢。”
宋郎生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仰头眨了眨眼,似在追忆:“大概是六七年前,那年我还是科考的试子,因家中拮据,空出闲暇时就入城画个扇面摆个小摊,家住京郊,待太阳落山收摊后,会顺道去附近的山上挑柴提水,也恰是那时,救了一个困在山中的小丫头。”
我长长喔了一声,贼笑道:“英雄救美啊…”
“我既不是英雄她也并不美,非但不美还颇为难缠,救了上来就直哭着举目无亲遇上盗贼逃难至此不知何处才是家什么的,总之是满口胡话,可我想着毕竟是个小姑娘,独自丢下也于心不忍,便只得先领回家暂住几日再做打算。”
我又长长啊了一声,道:“那定是人家小丫头看上你了,故意的,成心的。”
宋郎生闻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继续道:“那小姑娘确极是奇怪,自称乡野丫头,然则看她双手娇嫩,不像是做惯粗活,可若是名门千金,失踪如此大的事也不见有何动静。成日裹着个面纱只道自己相貌极丑,不忍睹之。我温书时她倒也不扰,安静的坐在一边也捧着书看,我当时只奇她只不过是十来岁的小丫头,竟把《春秋》看了个全,聊起来也能说道一二,后来我有时读到厌烦,便会试着与她谈论,她的观点时常东倒西歪,但也甚为得趣,令人忍俊不禁。”
我指尖一竖,道:“深藏不露的小姑娘,后来呢?”
“后来…”宋郎生笑了笑,“后来有一天,她不见了。”
我问:“她去哪儿了?”
宋郎生摇摇头,“就留了张字条,写着‘我会回来’四字。”
“然后呢?”
“然后我就继续备考,准备应试。”
“你有想她么?”
宋郎生勾了勾唇角,“起初确是松了口气,觉得少了个累赘,可没几天倒是真想了,担心她一人会出事。那几日我挑柴时会多往山头绕一绕,生怕她一不小心又掉入什么陷阱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笑问:“那么你们再次相逢是在何时何地啊?”
宋郎生道:“半月后,在我的摊子前出现一人,笑眯眯的问我一柄扇卖多少银两。”
“是她?”
“嗯。”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答,那要看画什么了。她道要一个最与众不同的,我笑说那可是无价,她便喜上眉梢的陪我卖扇,再之后随我回家了。”
无价?我想了想,恍然:“原来你是答应她要送她一柄专门为她画的独一无二的扇子啊,就是后来那柄么?”
宋郎生点了点头。
“然后呢?她有说她是什么人么?”
宋郎生道:“她穿着宫女服,自然是宫女了。那时前太子殿下在玉龙山庄歇养,她是太子随行出宫的侍女,玉龙山庄亦在京郊,不就撞上了。”
我讶然道:“原来是我哥哥的侍女啊…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告诉我她可能快要回宫了。”
“嗯。”
“所以…我忽然觉得很是不舍…”
“嗯。”
宋郎生笑了笑,“所以,就答应她尽力考好那场科举,等她放出宫后明媒正娶。”
我沉吟了片刻,忽然凭空冒出一个想法,紧张起来:“喂…该不会是,她现在还一直在宫里等着你,你也一直等着娶她…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就是我了,我强迫你当我的驸马…所以你才如此嫉恨我吧?你一心要用忘魂散毒我,是希望离开我娶她?但是后来发现我对你不错,于是你就陷入深深的自责和自我纠结中?那我…岂不是罪大恶极?”——
我是分割线——
宋郎生斜眼:“不要太过浮想联翩。”
我讪讪的喔了一声,“所以…她在玉龙山庄,你在乡间小舍,偶有空闲便偷偷私会?”
宋郎生不恼我这般措词,只微笑道:“她还自作聪明的找了棵大树,让我每日未时在树下等她,那段时日我甚至开始担忧我那科举还能不能中,心都散到九霄云外了。”
我笑了笑,“那你们为何没有在一起?”
宋郎生神色怔然,垂眸道:“就在我画好扇欲要赠给她的那日,家逢变故,不等我告知她,我爹忽然便带着我与我娘离京了。”
我疑道:“什么意思?你爹在外头结仇了?”
宋郎生难以捉摸的挑了挑唇角,“算是吧。”
他这一笑笑得极不自然,嘴角勾的僵硬,我知他不愿多说,只道:“所以你就丢下那个小宫女,独自离开了?”
宋郎生自嘲道:“若是丢下她独自离开,那倒也好。只怪当年年纪尚浅,出城门不久便反了悔,既怕她在我们约定的地点傻等久留,又唯恐这一走终此一身再难相见。”
“所以你返回去找她了?”
宋郎生道:“我不确信她愿否随我离开,就算不愿,我也想揭开她的面纱,将来若能重返京城,总不至对面不相识。”
我奇道:“她为何一直不以真容示人?”
“她总是说自己极丑,不愿被我瞧见。”宋郎生想着便笑了,笑的缅怀,“不过依我看,她露出的一些肌肤略显红肿,似是长了些什么,女子总是爱美,不愿示人亦是人之常情。”
我点了点头,“后来呢?你们见上面了么?”
“她既是前太子的侍女,太子回宫,她也当随同而归,我赶回去的时候已过了时辰,但她仍在树下等着我,在她转身的那刻,我也见到了她的容貌。”
我下意识问:“她生得美么?”
宋郎生道:“美。其实不论她生得是何模样,在我看来,都是美的。我当时不知怎么,或是一路担惊受怕,一见到她,便拥住了她,问她愿意不愿意随我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