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记得是连续一个月里,每个周六周日都要从早上八点一直开到下午六点的会……
余田田顿时一个哆嗦,低头细看手上的单子。
——全国医学交流研讨暨骨干培训大会。
每一个字都激起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闭了闭眼,气得牙痒痒。
大家对马主任的评价诚不我欺,皮肤黑心肠黑,整个人由外到内黑到了骨子里!
从12月初开始,余田田悲惨地开始了一个月不能睡懒觉的日子。
周一到周五要早起上班,周六周末起得比工作日还要早!因为她住在城南,可那个该死的会议偏偏在城北的文体中心举行,坐公交车过去都要整整两个小时!
第一次参加会议那天,余田田头脑发胀昏昏沉沉地坐了两个小时公交车到了会议中心,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寻找自己的座位。
靠中间的那一排有个很眼熟的护士朝她挥手:“余护士?余护士这儿这儿这儿!”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外科的易小雨,她经常去外科找陆慧敏,也就常常碰见这位易护士。
像这种无聊的场合,有熟人聊聊天总比一个人傻坐着好。
余田田兴高采烈地坐了过去,聊了没一会儿就听见易小雨笑眯眯地说:“哎哎,余护士你知道吗?这次的讲座一共有五名主讲专家,其中四个都是上海北京来的,这剩下的一个呀……”
她忽然卖起了关子。
余田田其实对这个话题也不怎么感兴趣,但还是很配合地问:“剩下的一个是谁?”
易小雨笑得更好看了,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剩下的一个是咱们医院的,还是咱们科的!”
余田田一头雾水地问:“咱们科是哪个科?咱俩不在一个科啊!是儿科还是外科?”
“当然是外科了!那可是我们外科响当当的人物呢!”易小雨说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骄傲地昂起了头,报出这位神秘专家的名讳,“他就是我们外科的陈,医,生!”
余田田顿时一个激灵。
陈,陈医生?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个陈医生吧?
易小雨见她痴痴呆呆的样子,还特别好心地解释说:“陈医生你肯定认识的呀,就是那个个子高高、长得跟明星似的陈医生!我一直觉得他长得很像宋承宪呢,可我们科里其他几个护士偏说他长得像玄彬……”
余田田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她呵呵呵地笑了笑,默默地回想着陈医生的样子,下意识地想看看他到底长得像宋承宪多一点,还是玄彬多一点,可是想来想去脑子里冒出来的形象都只有一坨屎……
于是她知趣地停止了这个话题,改用“你今天早上吃了包子吗?牙缝上有一小块儿葱”来扭转话题走向。
易小雨比较单纯,立马受惊了,拿出随身携带的镜子左看右看,疑惑地说:“没有啊!我今天早上没吃包子,牙齿上也没有葱啊……”
余田田立马无辜地揉揉眼睛,“是我眼花了吗?”
……
会议和想象中的一样无聊,余田田除了主持人开头那句“大家早上好,又迎来了我们一年一度的……”,其余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易小雨倒是跟打鸡血似的东张西望半天,拽着她的胳膊兴奋地说:“呐呐呐,快看第一排!陈医生坐在第一排中间那个位置的!”
余田田被迫朝陈烁所在的位置看了过去。
灰西装,黑漆漆的后脑勺……这就是她能看到的。
易小雨叹口气,羡慕地说:“陈医生多帅啊!平时就已经够帅了,今天西装革履就帅得更厉害了!”
余田田满头黑线地揉揉眼睛。
这次是真的眼花了吗?第一排那五个人都穿着西装,后脑勺都黑漆漆的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险些以为那是五个孪生兄弟,易小雨从哪儿得出陈烁帅得厉害这种结论的?
第一天整整一天,陈烁都没有上台授课。
余田田无聊了一整天,拖着沉重又疲惫的身躯走出了会场,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一辆锃亮锃亮的黑色汽车停在了她面前。
车窗被摇了下去,露出了坐在驾驶座的西装男。
陈大医生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温柔地看着她,“呀,这不是余护士吗?”
她面上一黑,不知道自己是该跟他打个招呼还是赏他一个白眼,最后敷衍地抽了抽嘴角,与其说这是笑容,还不如说是面部抽搐。
陈烁继续温柔地对她说:“陈护士是来听讲座的啊?也对,你那蓝翔毕业的护士技术确实有待提升,就怕一个月的时间太短,对你来说还远远不够满足智商的需求呢!”
余田田气不打一处来,也对他甜甜一笑:“是啊,我是来开会的呢!遇见陈医生真的是太巧了呢!啊,陈医生你今天穿得跟个保镖似的,是专程来保卫会场的吗?”
只是略微停顿了半秒钟,她就上下扫视了陈烁两眼,点头说:“这样子凶神恶煞面目可憎的,确实能达到门神的功效呢!”
一转头就看见公交车迎面驶来,真是天助我也!余田田兴高采烈地往公交车蹦过去,还不忘朝陈烁挥挥手:“陈医生再见!您辛苦守了一天的大门儿,赶快回家休息休息!”
陈烁没来得及回击,就看见那个女人跟只兔子似的蹦蹦跳跳上了车。
他阴森森地坐在车里看着公交车载着余田田扬长而去,眯眼一笑,“明天见,余护士。”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并且不怀好意。
余田田哼着歌坐在公交车上,心情达到一整天以来的巅峰状态,但她哪里会知道一场以她占上风结束的唇枪舌战会换来什么样的下场呢?
不过,那就是第二天的事了。
第四章
余田田万万没有想到,开个医学研讨会也能开出朵桃花来。
事情是这样的。
第二天是星期天,余田田拖着沉重的身躯抵达会场,依然和易小雨坐在一起。
在她前排有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自打前一天起就频频回头看她。
余田田因为没睡饱,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并没有注意到,还是易小雨提醒了她:“余护士,你有没有发现前排左边那个帅哥老是偷偷看你啊?”
她撑起正在打架的眼皮子,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正好和那个男人打了个照面。
平心而论,那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除了脂粉气稍显重了点,还当真是个唇红齿白的英俊小生。
余田田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左看右看,最后还是那个帅哥对她露齿一笑,她才确定对方真的是在看她。
她有点不自在,匆匆扭过头去假装和易小雨聊天。
但那道灼热的目光一直就烧得她坐立不安。
午饭是在一楼餐厅吃的,参会人员凭入场证就可以免费就餐。
余田田和易小雨正在点评这个免费餐比二院食堂的饭菜如何时,忽然有人在旁边问她们:“请问这里有人吗?”
余田田抬头一看,居然是之前频频回头看她的那个人!
易小雨立马对她挤眉弄眼了一阵,然后殷勤地说:“没人没人,帅哥你坐,你坐!”
“谢谢。”那人挺懂礼貌的,大大方方地端着餐盘在余田田对面坐下,然后还做了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邵兵,是骨科医院的医生。我看你们坐在二院的那个区,是二院的医生还是护士?”
余田田说:“哪儿能是医生啊,小护士而已。”
邵兵立马懂事地说:“医生和护士虽然职责不同,但重要性都是一样的,缺一不可嘛。”
这话一说出来,余田田和易小雨都对他心生好感。
要知道医院里不少医生都认为护士就是给他们打下手的,所以经常对她们呼来喝去,一点没把她们当同事看,就好像她们天生低人一等。
邵兵很会说话,几乎是几句话的功夫就赢得了她们的好感,一边吃饭一边侃侃而谈。
余田田总觉得他虽然是在和她们两人说话,但目光基本就绕着她一个人打转,脸上微微发烧之际,她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她长得是挺甜美可爱的,但距离从人群中惊艳得脱颖而出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但邵兵那灼热的目光让她忍不住暗暗猜测,难道是前阵子买的新款大宝sod蜜起了作用,把她的皮肤变得白净q弹,人见人爱了?
说不沾沾自喜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她一边响应邵兵的话题一边吃饭时,易小雨忽然兴奋地朝谁挥了挥手:“哎哎哎,陈医生,这里!这里还有个位子!”
因为是午餐时间,食堂里很快就挤满了人,只有几个零零星星的空座位。
陈烁端着餐盘站在走道上和一群跟他一样来晚了的人一起寻找空座,结果易小雨眼睛毒,一眼就看见了他。
余田田闻言一下子僵住了,扭头就看见陈大医生几乎是立马抬脚往他们这儿走来,筷子吧嗒一声掉在了餐盘上。
那么多人在找位子,易小雨偏偏一眼就把他给瞄到了……
果然这才是一秒就能从人群里帅出来的人吗?
好好的二人午餐硬生生变成了四人午餐。
陈大医生一点没客气地拉开座位坐了下来,明明是坐在易小雨的对面,偏偏一落座就对着余田田咧嘴一笑。
“余护士胃口不错啊?”
余田田的盘子里装了一只鸡腿,此外还有三荤两素,份量超足。
反正是免费午餐,不吃白不吃啊!
但陈烁这么一提,她对面的邵兵也就下意识地看了过来,余田田脸上顿时一红。
她飞快地扫了眼陈烁盘子里的东西,大概是来晚了,残汤剩水没什么好菜,他也就打得很少。脑子一转,她甜甜一笑,冲陈烁说:“哎呀,陈医生你觊觎我的鸡腿就直说嘛!何必这么转弯抹角的呢?”
说完她果断把盘子里那只咬了一口的鸡腿塞进了陈烁的盘子里,“喏,不用谢。我余田田一向做好事不留名,你就叫我红领巾吧!”
邵兵和易小雨都震惊地侧过头去看着陈烁。
打了这么一盘残羹冷炙的,陈烁本来就很不开心了,如今仅有的饭菜都被余田田的鸡腿玷污了,并且还是她咬过几口的!
天知道她心肠这么歹毒,鸡腿会不会跟着有毒?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余田田,却见余田田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啊,陈医生你不喜欢吃鸡腿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表错情了!”说完她筷子一伸,又要把鸡腿夹回来,“这鸡腿味道不错,浪费了多可惜啊!”
她是真心想要抢救回自己钟爱的鸡腿,而这一点却被陈烁看出来了。
他几乎是立马伸筷子夺回了鸡腿的控制权,然后咧嘴一笑:“余护士你没表错情,我可爱吃鸡腿了呢!我刚才是感动,感动得无语凝噎,没来得及反应。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送给我了,又怎么能随随便便又收回去呢?”
邵兵和易小雨都处于石化状态,不知道这两人在搞什么幺蛾子。
余田田咬牙切齿地看着鸡腿被人抢走,心里直呼陈烁这个大贱人!她也就是这么一说,料准了他不会吃,谁要把鸡腿真的给他啊?!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那只鸡腿,悔不当初。
易小雨终于弱弱地问了一句:“那个,陈医生和余护士认识呀?”
两个当事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火光四溅地碰在一起,余田田说:“认识认识,谁还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陈烁大医生啊?”
陈烁立马阴测测地说:“何止认识,关系可不一般呢!”
邵兵一听他的名字,顿时一愣,“你是陈烁医生?”
陈烁好像这才发现自己旁边不是一团空气,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侧过头去看着他,点点头:“你认识我?”
邵兵立马笑了,“陈医生说笑吗?你可是我们市里外科响当当的人物啊!上次国际医学研讨会,你在北京的那场针对脊神经后支损伤的演讲报告在医学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啊!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呢?”
邵兵这话说得动听极了,陈烁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戳了戳盘子里的鸡腿,“那你刚才还问我是不是陈烁,既然认识,干嘛多次一问?”
话里话外竟然压根不搭理别人的示好,反而让人下不了台。
饶是邵兵一直笑脸迎人,这下也禁不住有点尴尬。
余田田本来还在为邵兵对于他的恭维诧异不已,陈烁看起来应该还不到三十,没想到就已经有了不小的成就,但这种刮目相看的感觉立马在陈烁的糟糕态度下消失殆尽。
她看见一直和和气气的邵兵面露尴尬的神色,明明是向人示好,却落得个怎么说都不是人的下场,顿时对陈烁非常不满。
看见他戳着盘子里的那只鸡腿,一口也没有动过饭菜,余田田忽然开口问他:“陈医生真的很喜欢我那只鸡腿吗?”
陈烁抬头看她,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小星星,仿佛在期盼着他摇摇头,把鸡腿还给她。
他立马护犊子似的说:“那是,喜欢死了,绝对不能还给你!”
“哦,这样啊!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可没想着要你还给我。”余田田笑成了一朵花,“只是既然陈医生你这么喜欢我的鸡腿,干嘛不吃啊?一直戳能戳出只小鸡腿崽来吗?来来来,赶紧趁热吃了吧!”
陈烁动作一顿。
桌上的其余三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要是不吃,就是明摆着只是想抢余田田的鸡腿。
刚才邵兵还夸了他,现在他堂堂外科界的陈大医生放着自己的饭菜不吃,偏要去抢一个小护士的鸡腿,这要是传出去了,让他把脸往哪儿搁?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他们即将产生的心理活动。
余田田笑得甜甜的,如沐春风地看着他,眼神里就两个字:吃吧。
陈烁几乎是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端着一口未动的餐盘起身走人,“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余田田在后面对他大喊:“哎哎,陈医生你记得把鸡腿吃掉哦!我对它已经产生了感情,你可千万不要浪费啊!”
陈烁青筋乱蹦,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了余田田一眼。
那一眼别有深意,只是余田田没看出来。
陈烁走后,桌上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余田田安慰邵兵:“陈医生嘴贱是我们医院出了名的,你别放在心上。”
邵兵对她感激一笑,笑得十分好看,“谢谢你,余护士。”
余田田顿时觉得自己刚才做得真对!
易小雨忧心忡忡地替陈烁开脱:“其实陈医生不是嘴贱,他只是比较毒舌,没有恶意的。我在外科工作好几年了,也算是比较了解他,他不会无缘无故对谁恶语相向——”
“你的意思是,邵医生得罪过他吗?所以他要恶语相向?”余田田撇撇嘴。
易小雨看了看邵兵,又看看陈烁离开的方向,没吭声。
余田田却因为对陈烁本来就印象极差,所以认定了陈烁是大恶人,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被陈烁恶语相向的邵兵此刻看起来简直亲切极了!
一顿午餐因为陈烁的到来,反而拉近了余田田和邵兵的距离。下午的讲座开始时,邵兵竟然和余田田旁边的人换了位置,坐到了她的身旁。
易小雨抿嘴偷笑,余田田脸上发烫。
哎?这桃花真的来得太神奇了啊……
她侧过头去偷瞄身旁的邵兵,个子挺高,唇红齿白,还真有那么几分帅。
然而不等她多想,下午的主讲人就上了主席台,熟悉的声音顿时把她的目光拉走了。
“大家好,我是第二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陈烁,也是今天下午的主讲人。”
余田田一惊,顿时转头看着台上的人。
西装革履,面容雅致,举手投足别有一番气质,就连从麦克风里传出来的声音也有一种欺世盗名的温文尔雅。
陈烁这坏脾气毒舌大王站在台上居然道貌岸然地装起了绅士,可怕的是台下一片欢呼声,所有人都在为帅哥起哄。
余田田在心里直呼:“你们擦亮眼睛看清他的真面目啊!”
而这个真面目很快就露出来了。
陈烁今天要讲的明明是外科手术的知识,却不知为何一开场就说了现在的一些医护人员基础知识不扎实,所以他今天要先讲讲医护人员错误的操作会为病人带来怎样的影响。
余田田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开场白一完,陈烁就微笑着说:“为了让大家更好地体会到我的演讲内容,下面我会请一位护士上来配合我,为大家演示一下各种基础医疗操作,我会从她的操作中指出优秀之处,以及不恰当的地方。有没有志愿者?”
为了和如此赏心悦目的帅哥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特别还是年轻有为的陈医生,全场几乎有百分之八十的护士都举了手——就连易小雨也不例外。
当然,余田田是绝对不会举手的。
可是脑子里有个可怕的声音在提醒她:你以为你不举手他就抽不到你了吗?
这个声音还没消失,她就听见麦克风里传来了另一个温柔动听的声音:“啊,那就第七排第五个座位的那名护士吧!”
全场的欣羡目光都朝她齐齐扫射来,余田田头晕眼花地在那些羡慕嫉妒恨里对上了陈烁的目光。
那个眼神大概也只有她能看明白了……
“余护士,这下还有心情逼我吃鸡腿吗?”
第五章
在全场的瞩目下,余田田抱着视死忽如归的心态悲壮地上了台。
她当然知道拜陈烁所赐,这一次的示范绝对不会太顺利,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不顺利到做什么都是错的壮烈地步。
陈烁还算聪明,知道要挑刺儿就不能问余田田是哪家医院的,不然这算是砸自家医院的招牌,所以只装模作样地问:“这位护士叫什么名字?”
余田田看穿他的意图,无非就是想丢她一个人的脸,所以认真地对他说:“区区贱名,何足挂齿?陈医生,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吧,不要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
台下一片哄笑声。
陈烁要余田田演示各种注射方法,桌上摆着人体模型和各种所需器具。
余田田也不客气,拿起针管就问:“先演示哪一种?”
陈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转过身去对观众说:“下面我要指出这位护士操作有误的第一点——疏忽大意,在注射前没有严格执行查对制度。具体表现在用物准备时没有检查器具是否消过毒,药物质量未经检验,最基本的常识性错误在于,她没有穿护士服,更没有洗手并佩戴消毒手套。”
余田田惊愕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只让我演示注射方法,又不是真的注射,消什么毒,查对什么药物?再说这里哪来的护士服和消毒手套?”
陈烁侧过头来看着她,微笑道:“就算是演示,没有条件让你实行查对制度,你也该跟观众交代自己跳过了哪些环节,我以为这是护士操作的基本守则。”
余田田忍了。
但陈烁的找茬并未结束,在她拿起针头准备插上时,他又对台下观众说:“下面我要指出操作错误的第二点,在选择合适的注射器和针头时,应当依据病人的胖瘦与药物的性质来选择,但这位护士并没有观察我们的人体模型,也没有检查这次要注射的药物是什么,就匆忙选择了针头。”
他从余田田手里拿过了那只针头,然后说:“本次我们要注射的药物为利巴韦林,而人体模型属于中等身材,很显然,这只针头偏大,不适合进行肌肉注射。”
台下已经没有笑声了。
陈烁一说到医学知识,就自动切换到了一丝不苟的认真医生状态,恐怕除了余田田,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其实就想着要怎么整她。
接下来过程里,余田田几乎是每一步都能被他揪出错误来。
注射部位的选择没有避开人体的划痕处,排除空气时有一滴药液滴落也算是浪费药物,检查回血的步骤被忽略了……
余田田忍无可忍地压低了声音质问陈烁:“我说你够了吧?还要整我整到什么时候?检查回血检查回血,这不就一人体模型吗?血都没有我检查个屁啊!”
陈烁看她一眼,又转过去对台下观众说:“大家都知道,在校学习时,医科生很少有机会进行实战演练,清一色都是对着模型练习。如果说在这些过程里习惯了掉以轻心,因为是模型操作所以就省略了必要步骤,恐怕进入医院实习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能顺利通过最终考核。这一点,我希望大家都记住,哪怕不是面对真正的病人,也要时刻谨记行医当慎重,不要抱着侥幸心理寻找偷懒的机会,否则就不是行医救人,而是行医害人了。”
他并没直接批评余田田,但一字一句都像是巴掌打在她脸上。
所有人都看着台上的她,而她拿着注射器动弹不得,最终只能强忍着耻辱感把药物推入模型体内。
她自问这一次总该没有错了吧,然而陈烁就是这么有本事,哪怕她并没有再出错,他也能找出最致命的地方。
“注射操作并没有问题,动作干净利落。”他第一句话还让余田田稍微松了口气,然而接下来的话就又让她变了脸色,“可是有一个环节出了错,所以全盘皆输。”
陈烁拿起药物的包装袋,展示给大家看,“我特意挑选了一管已经过了有效期的利巴韦林,而由于这位护士的疏忽,并没有检查过日期,所以现在如果这只人体模型是真人,恐怕有一定几率已经阵亡在护士的魔鬼针下。”
余田田的脸已经由先前的红转为此刻的白了。
她根本不是上台来示范的,是明知下场不会好却逼不得已还是要上来丢人!
陈烁转过头来对她微笑着说:“谢谢这位护士的配合,你做得很好,基本把我想要提醒大家注意的地方都做错了,我也就都讲解到了。请你下台就座吧。”
又是一片哄笑声,偏偏台下还想起了热烈的欢呼声与掌声。
不知道是在祝贺她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小丑,还是祝贺陈烁在她这个丑角的配合下取得了首战大捷。
这一刻,余田田真的很想对着那张众人青睐的脸狠狠地扇过去,但她不可以。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深呼吸,不让自己羞愧到红了眼睛,最后重重地剜了陈烁一眼,一声不吭地下了台。
那些掌声就好像讽刺的巴掌声打在她脸上,而她头也不回地经过了自己的座位,直勾勾地朝大门外走去。
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有多羞愧,就有多憎恨台上的那个人。
余田田一路坐公交车回了家,推门而入时,陆慧敏正在玩游戏,头也没回地说了句:“回来啦!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没听到回答,她侧过头去看,却发现余田田扑在沙发上埋头默不作声地狠狠抽了两下。
陆慧敏吓一大跳,赶忙取下耳机冲了过去,“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要哭的节奏啊?”
余田田红着眼睛抬起头来看着她,抽抽噎噎地说:“今天陈烁让我上台演示注射方法,结果我被他数落得一无是处,哪里都是错。唯一没有错的注射过程也因为他故意选的过期药物而变成了最致命的错……”
起初是气,到最后是耻辱,而经过两个小时的路程回到家里,她只剩下挫败感和一片迷茫。
“我想不通我是哪里惹到了他或者碍了他的眼,他才一定要这么羞辱我。但我更想不通的是我做了两年护士,为什么还是差劲到给了他充足的理由来狠狠羞辱我的地步。”
陆慧敏愣了半天,才迟疑地说:“其实陈医生这个人,做事和他说话一样,总是一针见血,有时候因为太直接所以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其实你没有那么差劲,你只是还有不足,所以他集中在一起给你指出来了,你就觉得自己问题很多。”
余田田没吭声,这天晚上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没出来,陆慧敏担心得在她门外偷听了半天,结果听见一阵游戏里激烈厮杀的音效。
她松口气,庆幸余田田还懂得发泄。
而余田田杀人杀了一晚上,把大小怪兽统统视作在台上羞辱她的那个人,心情总算平静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