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屏幕上,年轻男人身姿笔直坐在椅子上,眼神里有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说:“这世上所有人,抬头望着同一片天,脚下踩着同一片地,从地中海吹来的风也会一路抵达长江边上,普罗旺斯的花香被稀释数亿倍,依然会在珠穆朗玛峰上落入一片积雪中。在战争面前,没有国别。”
姜瑜定格住那个画面,倒回去,重放一遍。
反复循环了好几次,她搁下手机,抬头看窗外。
江南的院子迂迂回回,从窗格里能看见院内的场景,跳出院落,白墙黑瓦一重又一重,阻隔了视线。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太远的地方。
这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座院落里,这个人人都说温婉柔情的小地方。
她看不见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不知道战火纷飞的地方有多少浓墨重彩的悲伤,但她能看到,守在那里的年轻人,眼里若有光。
*
祝清晨接到姜瑜来电时,心跳一滞,久久没有接起电话。
母女之间似乎终归有一根割舍不断的纽带,不用言明,她已猜出母亲来电的意图。
忐忑不安地接起,她叫了一声妈。
姜瑜很简短地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春节离家,如今已是六月初。
祝清晨自知也该回去了,今后要留在哪里,做什么,都该好好与姜瑜说清楚。
Mosaic两月前已向她抛出橄榄枝,留她做专职摄影师,可以长时间做战地专题,拍摄巴以地区、阿拉伯地区的人文风光。
她应下了,这事也总该回国去签署合同。
顿了顿,祝清晨说:“六月底吧,最迟七月初,我会回来的。”
姜瑜“嗯”了一声,停顿几秒,轻声说:“小薛有时间吗?有时间的话,也回来见一面吧。”
“……”祝清晨陡然间呼吸止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姜瑜又说:“要真是没时间,那就等年底放假吧。这面,迟早也得见见。去年他来时,也没能好好说几句话,如今你们要确定关系,他职业又特殊,不管你们将来计划如何,总要回来和家人交代清楚吧。”
“……你不反对?”她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姜瑜慢慢地叹了口气,像是耗尽了半生力气,抬头时,半辈子光阴已去。
她看着窗外的日光,轻声说:“清晨,你是我女儿,骨子里和我一样倔。只是我这辈子,太失败了,我追求的,反对的,渴望的,厌恶的,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了。”
“……”
“我不知道你选择的人会不会让你也一场空,可我已经失败了,失败的人,没有资格来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
说着,她又笑了。
“可我看着,小薛挺可靠的。要是我再年轻二十来岁,估计也没祝山海什么事儿了,我也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这是她头一回笑着提起祝山海的名字,恨也好,怨也罢,意难平,终须平。
过往一切,今日如云消雾散。
祝清晨站在以色列的夜晚,低头是小巷里的人头攒动,抬首是远处的古城灯火辉煌……热泪陡然间涌上眼眶。
过往二十年,受过的委屈不曾让她哭,肩上的重担不曾压垮她。
没想到今日母亲的一番话,平铺直叙,却让她忽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她哽咽着叫了声妈,姜瑜笑着应下。
可到头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说谢谢?她说不出口。
一只凭空而来的手覆在她肩头,薛定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沉默着将她揽入怀里,嘴唇轻轻地碰了下她的眉头。
祝清晨抬首,看着薛定唇角笑意缱绻,神色温柔。
忽然间心就安定下来。
她说:“我会早点回来的,妈。”
再看男人一眼,笑意涌上眼眶,“带着他一起。”
带着我爱的人。
回到江南小镇,回到爱我的人身边。
此后相知,相守,不论在柔情似水的小城里,还是在大雪纷飞的胡同中,又或是,终身守护在日光充沛的黄土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是我斟酌已久的,却并不是这章。
挣扎两个月,始终游移不定究竟该不该把我想好的那个结局写出来,写这篇文的初衷是为了那个结局,但写的过程里见证两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却又舍不得写出那个结局。
如果你们愿意停在这里,那么这就是两人的幸福结局。
如果你们愿意分享我理想中的那个尾声,那么在本文最后,可以选择性阅读。
不管有没有那个结局,童小姐和乔恺的番外都会一样欢乐进行,接下来先写番外,再放最后的选择性阅读结局。
明天见,童小姐和乔恺小哥。
。
以及,下一篇小甜饼《偷走他的心》,七月底,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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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光十分小清新,微博找我玩=V=。
明天见。
第60章 跟我走吧
第六十章
七月底, 苦夏难熬。
纵是南方温润如水, 这个时节也变得不那么温柔,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就连走在日头下的人, 也仿佛感觉到身上的肉在滋滋作响,很快便能煎熟,一口吃了自己。
太阳底下,薛定拎着祝清晨的行李,轻车熟路往苏州街三弄29号走。
祝清晨笑着看他:“还挺会记路。”
“那是。”他头也不回往前走,“毕竟是未来丈母娘家。”
“这样啊。”祝清晨弯唇, 饶有兴致问他,“所以说,你那时候就惦记上我了?”
“……”自觉失言的人, 非常谨慎地闭上了嘴。
她眉眼弯弯凑过来, “我就说,不就欠我一个相机吗,怎么大老远从北到南飞过来?敢情是早对我有想法。”
薛定将行李搁在水果店门口,“守着。”
干脆利落进门挑水果,不搭理她。
老板操着地方口音, 问他要点什么。
他说苹果。
普通是普通了一点,但平平安安, 是登门拜访的人对主人家最好也最平凡的希冀。
老板问:“苹果有四种,烟台产的红富士,元帅系列,红将军, 还有花牛。”
薛定一头雾水看着框里的四种苹果,最后说:“最贵的是哪种?”
老板眉开眼笑,指了一筐又红又大的,“这个,这个最好最甜。”
他接过塑料袋,这就要挑选。
被祝清晨一把拉住。
“既然是买回去自己吃的,买这么好的做什么?”
十五块钱一斤的苹果,多买两只就几十块了。
薛定说:“拜访丈母娘,还不得挑最好最贵的?”
祝清晨挥手,“不用不用,我妈不在意这些,你啥都不买也没关系。反正接受你的怎么都会接受你,也不愿意你多花钱,不接受你的,你就是捧一只24K纯金的苹果回去都没用。”
薛定失笑,抽回手,依然往袋子里挑最贵的那一种。
“你妈妈愿意替我省钱,那是你妈妈的一片心意。我愿意为你家人花钱,这是我的心意。”
老板当然不愿意失去商机,忙在一旁补充,“哎哟,小姑娘,瞧瞧你男朋友多体贴你?现在这个年头哟,真是难得看见这么懂事又温存的年轻人啦!看见他挑的又红又大的苹果,我是你妈妈,我也会喜欢他的好不啦?”
祝清晨:“……”
她从来不觉得姜瑜女士是这么好打发的人,看见一堆又红又大的苹果,就能没出息地举手投降。
要真这么好打发,当初她还费那么多口舌做什么?直接买一堆苹果让姜瑜离婚得了。
可酷暑下,男人埋头挑苹果的模样很认真。
白衬衣的后背上出现了一小块透明的湿渍。
拎着口袋的手修长干净。
他选了不少,沉甸甸的一大袋,付钱时把她吓一跳,一堆苹果,居然能贵成这个样子。
祝清晨嘀咕:“辛苦卖命赚来的钱,就买这么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薛定拎着水果,又把她的行李拿过来,轻描淡写说:“卖命赚的钱,花给你才最心安理得,这一波,不亏。”
她哑然失笑,末了要去伸手夺行李,“我来拿,全让你拿着像什么样子?我妈会说我没长手的。”
薛定不给她,轻飘飘看她一眼,“你妈要看见你跟了我,连手都不用长,这才放心把你交给我。”
“……”
套路。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懂套路?
*
薛定是提前请了年休回国的,他这职业,并不能时常回国,但既然姜瑜已经知道他和祝清晨的事了,他也想给祝清晨的家人一份安心。
这安心并不能保障他一辈子都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但他有他的考虑。
也不是第一次到祝家了,江南小院依然是那副模样,青瓦白墙,重檐叠嶂。
祝清晨进门就喊了句妈。
姜瑜搓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在围裙上抹了抹,“哎,回来了?”
薛定站定,奉上水果,“阿姨好。”
姜瑜看他片刻,空气都安静了。
院子里忙着洗菜的张婶抬头小心翼翼看着他们。
窗户里的初中生探了个脑袋,努力去瞧父母谈天时说起的那个祝家闺女找的什么亡命沙场的汉子。
小地方总这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祝清晨找上那个前阵子上了综艺,忽然间红得不得了的战地记者,几乎整个弄堂都知道了。
年轻男人站在日光下,额头微微发亮,有些微透明的汗珠。
身姿笔挺,面容安详。
宛若上综艺节目时那样,外表安静,骨子里却有着别样热血。
姜瑜看他片刻,也只是片刻,随即笑了。
“哎,小薛。”她应了一声,接过那袋苹果,含笑埋怨,“上门还带东西,真是太见外了。你人来就好,下次别这么客气。”
祝清晨赶紧补充说:“可不是吗?这还不是普通苹果,贵得要死!让他别买别买,他非要买,还上赶着挨宰,非得买最贵的!”
姜瑜又瞥她一眼,低声说了句:“这话我说成,你说可不成。”
祝清晨问:“我说怎么就不成了?”
姜瑜点评四个字:“吃里扒外。”
薛定笑出声,替祝清晨解围,要她进去放水果,转而挽起衣袖,“我帮您做饭,阿姨。”
姜瑜连连摆手,“这怎么行?来者是客,你进去歇着,厨房里的事交给我。”
“让他表现表现嘛。”祝清晨又插了进来,一心想让母亲看到薛定出众的厨艺,多加点附加分也是好的。
姜瑜看她一眼,哭笑不得。
胳膊肘不仅往外拐,基本上是卸了下来,直接搁薛定怀里了。
最后是姜瑜在院子里洗水果,两个年轻人在厨房里忙活。
祝清晨厨艺不佳,只能打下手。
薛定作主厨,站在那有模有样翻炒锅中的菜,任由祝清晨双臂环住他,替他系上围裙。
油烟里,战地记者褪去了几分光芒,多了几分烟火气。
姜瑜看见祝清晨笑得很灿烂,简直像个孩子。
捧着一篮子苹果,她出神地看着女儿,然后才慢慢会过神来。
清晨真的很爱他。
那样的眼神,全然信赖,对未来只有美好憧憬,没有半分犹疑,多像曾经的自己。
饭后,三人坐在屋子里聊天。
薛定破天荒让祝清晨去洗碗,没有急于表现。
祝清晨瞥他一眼,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依言去洗碗了,毕竟要给他面子。
可她走到门外,又忽然想起什么,假意走了,却又躲在窗子底下听。
屋里的男人似乎拿了什么东西出来,窸窸窣窣的是纸张铺展开来的声音。
姜瑜说:“这是……”
随即一惊。
“这怎么可以?”
薛定的声音稳而有力,“我知道我的职业是有一定危险的,您作为清晨的母亲,大概打从心眼里不支持她和我交往。但我没想到您没有反对,也感激您愿意尊重我们的感情,这个,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姜瑜似乎愣了一愣,依然是不可置信的语气,“你父母知道这事吗?”
薛定道:“知道。我前阵子就在思考这件事了,那房子和积蓄也都是我名下的财产,他们不多过问,也尊重我的决定。”
“可你们还没有结婚,这个会不会太早了?”姜瑜有些踟蹰,“况且就算结婚了,作为清晨的母亲,我很高兴你愿意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但这对你难免不太好。婚姻大事,本来就是最说不准的事情,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将来你平平安安、事业顺利,如果你们俩的感情出现什么问题,你也会后悔今天太草率作出这种决定的。”
薛定笑了,片刻后,摇头说:“我不会。只要我活着,平安活着,我就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姜瑜似乎被震住了。
年轻的男人坐在那里,眼里若有光,笑吟吟的样子十分笃定,“阿姨,年底我就满三十了。不瞒您说,我从小早熟,很多事情一旦认定,就不会再变。想学新闻传播是十二岁的时候和爷爷谈天时立下的志愿,相当战地记者是初中毕业时许下的诺言。长这么大,唯一变过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
门窗下,偷听的祝清晨似乎有所预感。
果不其然,屋内的人含笑说:“我曾经是个不婚主义,打定主意这辈子不结婚,一个人在外奋斗……结果遇上了祝清晨。”
他总这样,说话轻描淡写,不带过多感情色彩,可话里话外的感情却是哪怕不加任何语气也能为人所感知的。
他从来都连名带姓叫她。
他对她没有昵称,没有更亲密一些的称谓。
他甚至当她面也只是直呼其名,祝清晨,祝清晨……
可到今天祝清晨才明白,其实爱一个人,哪里需要什么亲密的称谓?全世界都这样叫她,可唯独他这样叫她时,她能听见胸腔里花瓣一片片绽放的声音。
祝清晨抱着碗,慢慢地站起身来,踏着略有些发麻的脚往厨房里走。
她听出他干了些什么事。
他把房子、财产,都要转让给她。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穷,他家中却很有些钱,清流的知识分子,地位高到一定地步,也是能赚大钱的。他家老爷子、老太太,那个时代的大知识分子,岂会没钱?再加上他父母……
可她从来没稀罕过。
稀罕的,只是他那颗全然为她着想的心。
她知道,他怕他有事,怕她将来没个倚仗,所以老早替她安排好后路。
他说他不后悔。
……
她低头洗碗,冰凉的地下水淌在手上,冷冰冰的,浸得人浑身一颤。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荫照进来,在水盆里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斑,晃动不已。
一滴透明的液体吧嗒砸进水盆里,很快消失踪影。
她爱他。
祝清晨前所未有地清楚这一点,不是喜欢,不是心动,是爱。
她爱他。
想要白头偕老,一生相依的爱。
愿意同生共死,不顾一切的爱。
她洗着洗着,身后有人进来,慢慢地走到她身旁,抬手支起她的下巴。
端详片刻,他说:“坏东西,偷听我说话了。”
她破涕为笑,明明眼中带着泪,却笑得一脸灿烂。
“你以为你是偶像剧男主角吗?做这种事情,才第一次作为男朋友上门拜访,就要把财产转让给我,你唐突不唐突?”
他叹口气,伸手去擦她的眼泪。
“祝清晨,我时间不多,一年才回来一趟,希望能一次性把事情办好。”
“……”
“你妈妈,毕竟是老一辈的人,让你没名没分跟着我去外面奔波,她就算依了你,同意了,也难免放心不下。”
“……”
“不如一次做完吧。让她安心些,也让我自己安心些。”他低头望进她眼里,笑了,“第一次作为男朋友上门拜访,希望踏出门时,已经是你妈妈的准女婿了。”
她不轻不重往他脑门上一拍,“大王!情话大王!”
回应她的,是那句在耳熟不过的,“我不是大王,我是小薛。”
带着笑,他飞快地啄了下她的额头、眉角,不易察觉地从裤兜里拿出一枚亮晶晶的什么,忽然间拉住她的手,套上去。
“既然唐突了,那索性一次性唐突到底。祝清晨,要不要戴上它,今后都不取下来了?”
她一惊,呆呆地看着无名指上的钻戒。
“你,你什么时候……”
“很早了。”
她的心一阵紧缩,嘴里胡言乱语,“这地方不适合求婚吧?不浪漫,脏兮兮的,油烟阵阵,还有,还有我还系着围裙……”
斑驳的光影里,男人站在那,温柔地看着她。
“这是你出生的地方,成长的地方,也许以前有很多不愉快的经历,但我希望今后你回到这里时,也能发觉那么一两分值得留恋的回忆。”
“祝清晨,我来自老旧逼仄的胡同,没有在大院里练就出一身谈情说爱的好本领,我活泼不足,正经有余,将来可能会因为职业缘故,不能过多照顾你,但你好像就是这么奇怪,偏偏选中了我。”
他看她的时候,眼里有笑,像是盛夏一阵晚风吹过,吹得苏州河畔涟漪盛放。
他说:“如果你愿意,我想带你奔赴硝烟弥漫的地方,那里也许不是个理想的定居地,但那是一个承载着理想的定居地。即使知道你百分之九十九会同意,但这句话,我还是要认真慎重地询问一次——”
“祝清晨,你愿意跟我走吗?”
第61章 艳阳正浓【一】
衣衫鞋袜散落一地, 满屋子狼藉。
窗帘半开着,风一吹, 像是水手扬起了鼓鼓囊囊的帆。
谁压着她,重得要命。
她半推着,嘟囔着:“你该减肥了。”
男人笑得懒洋洋,不怀好意问她:“那我可下去了?”
她杏眼圆睁,凶巴巴威胁他:“你敢!”
模样虽凶, 可声音里到底是……春意正浓, 掩都掩不住。顺带着,双腿收紧。
他笑了, 刘海略微凌乱, 搭在额上快要覆住眼,可她却看见他黑眸里有些汹涌浪涛一闪而过。果不其然,接下来等待她的,说是惊涛骇浪都不为过。
轰——
巨大的雷声响彻耳畔。
童艳阳猛地睁眼,失神地看着天花板, 好半天才听见窗外极细密的雨声。
五月底,江南的梅雨季节来了。
她一个人躺在黑暗里,迟迟没动身,最后还是烦躁地爬起来,老老实实关窗。梅雨季节的俞市还挺冷, 她穿着吊带睡衣,踩着光脚走在木地板上,窗帘被风吹起, 细密的雨水顺风而入,打在她的手臂上、脸上。
童艳阳猛地关上窗,扒拉一把头发。
烦透了。
妈的,怎么又梦见那姓乔的了?
回俞市的第十三天,童艳阳住在和祝清晨合租,如今就她一人孤零零待着的小屋里,第五次梦见乔恺。
她黑着脸去浴室,离开卧室前,顺手从抽屉里拿了条干净内裤。
湿了。
得换。
操,这都第几次了?
她看了眼客厅里的挂钟……凌晨三点半,很好。
索性灯都懒得开,就站在黑漆漆的浴室里洗澡、洗内裤,抬头看镜子时,走廊上的小夜灯照进来那么一星半点晦暗不明的光,童艳阳端详着自己的脸。
好像有点老了?
她看着眼圈下面的淤青,和嘴角因为上火,冒出来的多年不见的痘痘,气不打一处来。
成天梦见那狗东西,还回回都梦见和他被翻红浪的场景,内分泌不紊乱都不可能!
不就一把初夜交给她的小狼狗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根筋不对了,脑子里明明三番两次叮嘱自己,可以把他忘记了,可身体却总是想起来。
她把内裤随意搭在浴室里的挂钩上,洗了吧冷水脸,打着光脚回卧室。
盖上被子时,她恶狠狠闭上眼。
却又一次记起,那一夜,他要了几次来着?
……四次。
就因为他是第一次,快了些,她嘴贱调侃他:“没事,第一次难免快男。”
呵呵,后果很惨烈。
那个狗东西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好的体能,卧室里,沙发上,浴室里,最后又回到卧室……也对,她之前就看走了眼,还以为他是个小白脸,不过个子高点,哪知道狗东西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人鱼线腹肌半分不少。
到最后,是她这沙场老将气若游丝求着饶,一面天昏地暗感受着铺天盖地袭来的快感,一面掐着他的手臂,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大脑一片空白,最后只剩下两个字。
乔恺。
她知道,她的身体记住他了。
*
周五大清早,接到童振华的电话。
“童童,明天回来吃个饭。”
童艳阳还在被窝里,懒洋洋的,下意识拒绝,“不了,有事。”
“下半年不是没安排秀吗?”
“私事。”她随口拈来不明不白的借口,反正她常干这事。
童振华皱眉,“明天是你爷爷八十大寿,你不回来,能说得过去?一大家子都忙,个个都要回来,你表姐还专程从美国华尔街赶回来。你那什么私事,推了。”
不容商量的口吻。
童艳阳笑了两声,“再说吧。”
毫不客气挂了电话。
她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慢吞吞爬起来,坐在床上发呆时,还是无可避免记起初中时的事。那时候,她才十四岁,放学回家时,路过别墅区,看见林荫道的尽头停了辆车,车身晃晃悠悠,像是苏州河上的乌篷船。
她站定了脚步,突然间生出一种奇怪的预感。
那车很眼熟。
她绕到车后,远远地看了眼,车牌号是她父亲童振华的没错。
在她十四岁那个时候,网络刚刚普及,并非家家户户都有电脑。没有那么多互联网渠道,她也便单纯到还未明白车震这个词。
可她依然走近了些,心跳加速,惴惴不安,仿佛有所预感。
然后她停在一颗粗壮的老榕树后面,探头,看见车内的男人与女人在做着那种事。
十四岁,再无知也对这事一知半解了,何况她从不是祝清晨那样的乖宝宝,她家境富裕,和班上男男女女打成一片,该知道的一点也没少知道。
童艳阳在那颗大榕树后头看了很久,直到车子停止晃动,她才大梦初醒,扭头跑回了家。
她家就在这个别墅区里。
回家的时候,看着年越三五却依然美丽的母亲,素来快言快语的她却忽然间开不了口。过往十四年,她一直以为父母相敬如宾,自己生来家境富裕,老天爷真是对她诸多眷顾。
结果事情一反转,惊人得可怕。
被这种难以启齿的秘密纠缠半个月,母亲依然温柔高贵,父亲依然道貌岸然,童艳阳深陷在对母亲的愧疚和对父亲的憎恨里,过得浑浑噩噩。
而半个月后,她翘课回家,终于打算把此事向母亲坦白,却意外发现门口多了双男士皮鞋。
那尺码不是她父亲的尺码,她父亲脚小,而这双鞋子很长很陌生。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门都没关,悄无声息往里走。
母亲的卧室门未关,里间传来暧昧不明的声音。
童艳阳一动不动站在门外,亲眼见证了母亲与另一个陌生男人翻滚在一处。
十四岁,天崩地裂的十四岁,过往认知被悉数颠覆,孩童时期崇拜的父母,成了记忆里最不堪、最虚伪的人。
这就是童艳阳的十四岁。
也是在那一年,她开始染发,开始纹身,开始喝酒,开始抽烟。
以往的她,任性归任性,可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有一条清晰的底线,而今,她再也无所顾虑。
是祝清晨在放学时把她堵在半路,冷眼看着她,问她:“你以为你在干什么?报复你父母?”
她嚼着口香糖站在那,“你管我。”
她对全世界都充满恨意,因为年少无知,总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