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薛定就记起来了,飞机失事,他救了个小姑娘,接着这凶巴巴的女人又救了他。
“我睡了多久?”
祝清晨看了眼手表,“从昨天下午七点,一直到今天早上六点半。”
他眉心一蹙,又很快展开,“那你怎么还没走?”
祝清晨面上微赧,“……钱包掉了。”
他一顿,“掉哪了?”
“事故现场。”
薛定看她片刻,渐渐回味过来,“这位小姐,你该不是在讹我吧?”
他不是没见过骗子,这些年在外漂泊,什么人没见过?
这女人救了他,然后就赖在病房不走了,还口口声声说自己钱包掉了……
祝清晨胸口一滞,不可置信,“讹你?我吃饱了撑的?”
男人卧在床上,头发略微凌乱,胡茬若隐若现,可目光似刃,漆黑凛冽。
他没说话,就这样审视着她。
祝清晨站了片刻,忽然没有来一阵好笑。
冒着生命危险跑到爆炸地点救了他,没想到换来的就是这样不信任的眼光。
真没意思。
她也懒得多说,转身便走。
薛定又忽然叫住她:“你去哪?”
“警察局,补□□件。”她似笑非笑回头看他,加了一句,“放心,讹不上你。”
话说完,她收回视线要走,手臂却忽的被人拉住。
她脚下一顿,听见薛定倒吸一口凉气。
他手上一松,又倒回床上。
祝清晨迅速回过身去,就看见他侧卧在床上,肩背上的绷带已然渗出新的血迹。
她立马按铃,叫来护士。
那以色列护士用希伯来语念叨着薛定,边念边查看他的伤势。
祝清晨就站在一边,没说话。
薛定没有理会护士,只是隔着输液管,慢慢抬头朝她看过来。
“谢谢。”他轻声说。
祝清晨有片刻的迟疑。
他的脸上还带着伤痕,额头、眉间都是细小的口子。绷带在渗血,护士拉开绷带的一瞬间,她光是看着都觉得疼,他却只是眉头紧蹙,一声不吭。
安静的清晨,病房里有从窗缝透进来的光。
她莫名其妙想起昨日他救人的场景,人潮四散开来,唯独他一人奋不顾身扑向那小姑娘,决绝又孤勇。
护士又叮嘱了两句,拿着托盘走出病房。
祝清晨看着病床上的人,微微一顿,“……祝清晨。”
薛定一愣。
她走近了些,眼里有了松散的柔和,“我的名字。”
薛定:“早晨七八点那个清晨?”
她唇角一扬,“朝阳初升,霞光万丈那个清晨。”
一边说,她一边伸出手来,做足了姿态。
男人蓦地笑了。
抬手,在半空中与她交握。
“很高兴认识你,祝清晨。”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哪怕双颊带着失血过多留下的苍白,唇色极浅极淡,昨夜总在梦呓,眼圈也有了一层淡淡的青。
可是并不妨碍他的好看。
她忽然问她:“别人都在逃命,为什么你要冲上去?”
薛定微微一顿,弯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时间太紧迫,来不及想那么多。”
“你不怕死?”
“现在想想,还挺怕。”
祝清晨笑出了声。
这个男人,有点意思。
*
身在国外,没有医保,薛定决定回家休养。
躺在病床上,打了通电话给好友,乔恺的声音大得连坐在沙发上的祝清晨都能一字不漏尽收耳中。
“什么?你坠机了?!”
薛定换了只手拿手机,“我没在飞机上。刚好在事发现场,受了点伤。”
“牛逼了啊,那么大个飞机,那么大个以色列,随随便便都能落下一架砸你脑袋上,你这运气可以回国买彩票了啊……”乔恺咋咋呼呼没完没了。
“停。”薛定打断他,“我就当你在表示慰问了。”
一通电话打完,他收起了手机。
沙发上,祝清晨还坐在那没走。
薛定沉吟片刻,说:“我朋友一会儿开车来接我。一起走吧。”
祝清晨:“也好。我要去补□□件,你让你朋友把我搭去警-察-局就行。”
“补办手续很麻烦,没有个三两周是搞不定的。没有证件,你住哪?”
她反问:“那你住哪?”
“住我家。我在耶路撒冷租了套单人公寓。”
“那太好了。”祝清晨笑眯眯眨眼,“我也住你家。”
“……”
好在哪里?
薛定看她笑得坦然,失笑,“我以为国内的女性没这么主动,开口闭口就住进陌生男人家里。你不怕我是坏人?”
“都能机下救人了,能坏到哪里去?”
她说得干脆利落,一针见血。
薛定哑然失笑,原本想问,单身公寓如何住一对男女?可后来又觉得顾虑太多的反倒是自己。
“借住也行,有一个要求。”他扫她一眼。
“什么要求?”
“话可以乱说,衣服不要乱脱。”他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她胸口上方,意有所指。
祝清晨捂胸,“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不健康?”
“我不健康?”薛定似笑非笑,慢悠悠吐出四个字,“前车之鉴。”
“……”
祝清晨终于开始后悔自己穿着内衣勇猛地走在雨中那一出。
那时候她才不知道会和这男人又打上交道呢。
所以,该如何面对看过她胸的男人?她看着那双含笑的眼珠,漆黑透亮,仿佛淬了光,心里有些痒痒的。
再笑,再笑!再笑就给他挖出来。
6.混蛋
第六章
半小时后,乔恺和乔羽抵达医院。
推门而入的是乔恺,高高壮壮,身后跟了个苗条的矮个子姑娘。
对上祝清晨的目光,那姑娘显然有些意外,原本担忧的神情顿时一怔。
薛定对祝清晨说:“这两个是我同事,乔恺,刚才电话里那个;乔羽,乔恺的妹妹。”
随即才看向二人,“这位是祝小姐,昨天坠机的时候,是她把我送来医院的。”
两人的目光纷纷落在祝清晨身上。
乔恺如他在电话里展示出的那样,风风火火又话唠,忙说:“谢谢祝小姐啊,见义勇为,助人为乐。异国他乡还是咱们自己人靠谱。”
她大大方方点头,“叫我祝清晨就好。”
这边乔恺絮絮叨叨,典型的话唠。
那边的乔羽倒是已经走到了病床边上,忧心忡忡嘘寒问暖,看得出很担心薛定。
祝清晨有一搭没一搭和乔恺说着话,余光瞧见小个子姑娘心疼得都快哭出来了。
哟,这是对薛定有意思?
再回想起刚才薛定介绍乔羽,就只简短说了句“乔恺的妹妹”,她心里敞亮了。
没一会儿,乔羽去办出院手续,乔恺自告奋勇去找护士要轮椅,推薛定下楼。
病房里又只剩下薛定与祝清晨。
她闲着没事,坐在沙发上揶揄薛定:“乔小姐都快哭了,看来是很心疼你啊。”
薛定瞥她一眼,“别胡说。”
“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哪里胡说了?”
“同事而已。”薛定轻描淡写,“在这说就算了,当人面别开这种玩笑。”
看来是真迟钝。
祝清晨也懒得点破,人家的私事,她插什么嘴,索性换了个话题,“你是做什么的,方便问吗?”
三个同事,两男一女,一起来以色列旅游?
还租了个房?
不可能。
薛定笑了笑,“你看我是做什么的?”
祝清晨瞧瞧他这一身精瘦匀称的肌肉,“搬砖的?”
他都懒得搭理她。
她又想起他救人的时候身手利落、敏捷矫健的模样,笑道:“总不能是维和部队,太阳的后裔吧?”
男人轻笑两声,抬头看她,“说对一半。”
祝清晨一愣。
片刻后,薛定摊手,“我像个士兵,区别在于手里没枪。”
他说这话时轻描淡写,眉眼带笑,那笑意比窗外热烈的日光要清淡许多,可又让人觉察出一点自豪,和一种浓烈的、不可一世的气魄。
要等到很久以后,当祝清晨偶然翻起一本书,才知道那一天他说过的话来自一位著名的战地记者。到那时候再回想起这一天他说这话时的模样,一切仍然历历在目,她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自大的男人。可自大得很讨人喜欢。
而站在病房的当下,祝清晨依然云里雾里,“所以你到底干嘛的?”
身后传来轮椅擦过门框的声音。
她回头。
乔恺已经推着轮椅走了进来,积极主动地替薛定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啊,我们是搞大新闻的!”
祝清晨笑了,“搞大新闻的?”
下一秒,顿悟,“记者?”
乔恺把轮椅稳稳当当停在病床旁边,头一点,抬首挺胸道:“记者中的战斗机,战地记者!”
语气里带着由衷的自豪感。
趁着祝清晨发愣时,他又转身去扶薛定,“可以走了。”
薛定皱眉,“不坐轮椅。”
“不坐轮椅怎么走?大哥你将就一下吧,总不能让我背你出去吧?”
薛定脸色很臭,“又没残废,坐个屁的轮椅。我能走。”
他硬撑着坐起身来,眉头蹙得像是打了结,还非得站起来走路。
乔恺拿他没办法。
看样子也是平常事事听他的,如今人就是受伤卧床,也没法硬起起来做一次主。
祝清晨看不下去,快步走到床边,接替了乔恺的位置。一把捞起薛定的胳膊,扶着他站了起来。
薛定还没开口说谢谢,就被她在双膝后方不轻不重一顶。
闷哼一声,不由自主跌坐在轮椅上。
一系列动作快得叫人措手不及,眨眼间那个死活不坐轮椅的人就已经乖巧地端坐其上了。
乔恺都看傻了。
“厉,厉害啊……”
而祝清晨呢,面对薛定危险的眼神,她大嗨嗨地笑了,镇定无比解释了句:“嗨呀,脚滑。”
脚滑?
滑到不偏不倚顶在他膝盖后面?
薛定屈辱地坐在轮椅上,没吭声。
祝清晨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肯定在心里骂她,当下拍拍他的肩,“都伤成这样了,还讲什么傲气啊!病人是没有形象的。”
薛定还是没说话,慢慢抬眼看她,面无表情。
病房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乔恺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直到乔羽出现在门口,“已经办好出院手续,可以走了。”
她大大方方从祝清晨身侧插了进来,站在轮椅后方,承担起了推薛定出院的任务。
乔恺也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
乔羽有些困惑,“笑什么呢?”
没人回答。
轮椅上,薛定侧头看一眼祝清晨,唇角微扬轻描淡写说:“很好,我记住了。”
乔羽又问:“记住什么了?”
依然没有得到回答。
推着薛定出门,她回头看了一眼几步开外跟上来的祝清晨,闷闷不乐地收回视线。
女人的本能告诉她,祝清晨对她有威胁。
所以车行至半路,当她得知在证件补办期间,祝清晨要住进薛定家里时,几乎是错愕地问出了口:“那怎么行?你们又不熟,都是青年男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乔恺就坐在她身侧开车,一个眼神及时制止了她继续往下说。
乔羽也察觉到自己失言,停了下来。
片刻后,她回头轻声提议:“定哥的屋子是单身公寓,也就一室一厅,祝小姐住过去也不方便。毕竟定哥受了伤,不能睡沙发,咱们也不好怠慢了祝小姐,让人家一个女孩子睡沙发。不如让我哥住过去,顺便照顾定哥,祝小姐就过来和我一块儿住,我们的房子好歹有两间卧室,两张床。”
这个提议很合理,祝清晨原本都在考虑了,谁知一抬头却看见乔羽略带敌意的目光。
年轻的女孩像是只小刺猬,竖起浑身的刺对待外来者。
这是……把她当情敌了?
祝清晨靠在座椅上,顿觉好笑,心里有了数。
这种情况下住进人家里,仰人鼻息?
侧头看了眼同坐后座的薛定,她直截了当问他:“欸,你的人品值得信赖吗?”
薛定看她一眼,“你指哪方面?”
“共处一室,不会对我居心叵测吧?”
他懒懒一笑,饶有兴致,“长得漂亮的倒是有可能,你就算了吧。”
他明明是在揶揄她,祝清晨却笑了,“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乔羽:“???”
下一刻,祝清晨回过头来,干脆利落对她说:“算了吧,为了我搞得你们三个人都不方便,我也挺过意不去。我对他挺放心的,况且冤有头债有主,我救他一命,吃他住他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乔羽还欲反驳。
“既然他们俩都觉得没问题,我也懒得自讨苦吃去睡沙发。”乔恺再一次适时打断了乔羽的话,“你也别瞎操心了。”
乔羽面色微沉,闭上了嘴。
*
薛定住的地方离祝清晨下榻的酒店并不远。
途中,乔恺特意开去酒店,帮她把行李都搬上了车,退了房。
乔羽的脸色全程都不那么好看,但教养使然,依然沉默着帮祝清晨拎了一部分行李,跟在乔恺身后进了薛定的屋子。
薛定住在二楼,两层的民居陈旧逼仄,但相当整洁。
乔恺把薛定扶上楼,又下楼来拿轮椅。
哪知道祝清晨异常剽悍,一手拎了只行李箱,一手拎着轮椅,就这么步伐稳稳地走了上来。
他哈哈大笑,“可以啊你,吃菠菜了吧,大力水手?”
祝清晨扯了扯嘴角,“早饭都没吃,你要行行好给我点菠菜我也能生吞下去。”
薛定坐在沙发上,嘴角有了可疑的弧度。
四人共处一室总共也没几分钟,因为乔恺接了通电话,立马干脆利落把薛定托负给祝清晨,拉着乔羽就走。
“特拉维夫有罢工□□,老刘让我们去现场。”
薛定:“那我——”
“工伤,先歇着,我已经给国内打了电话,头儿让好好你养伤,身体要紧。”
乔恺风风火火出了门。
乔羽慢了半拍,先是回了看了祝清晨一眼。祝清晨挪开视线,权当没看见。
她努力打起精神对薛定笑言:“定哥,那你好好养伤。我晚点再来看你。”
薛定坐在沙发上,抬眼,“也不是什么要紧伤,我知道分寸。组里现在少个人,凡事都要辛苦你和乔恺,你俩别替我瞎操心,好好做事,别出岔子。”
一副领导口吻,一点也不理解人家小姑娘的心思。
祝清晨看了眼神色黯然的乔羽,心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原来就是这么个场景。
随着乔羽关门离去,屋里就只剩下她与薛定。
她打量一圈这小屋子,单身公寓名副其实,一室一厅。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墙上很明显新近粉刷过,意外的干净。
靠近阳台的地方搁了张写字桌,上面放了厚厚一摞书。
“你在这儿住多久了?”她朝沙发走去,想坐他身边先和他拉近关系。
毕竟要当一两周房客,总不好尴尬地共处一室。
哪知道才刚走近薛定,他居然闪电般伸出右腿,直接把她绊倒了。
祝清晨脚下一软,一头栽倒在沙发上,险些跌个狗吃屎。慌乱之中,左手还十分诡异地搭在了他的大腿根部……
她赶紧缩手,抬头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突如其来浮上心头的念头是:难不成这当真是个衣冠禽兽,乔恺乔羽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想以这残破的躯体对她图谋不轨?
没想到的是,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微微一笑,“嗨呀,脚滑!”
“……”
祝清晨做梦也没想到,男人居然在这儿等着,一心一意报那一脚之仇……
啊啊啊啊啊啊好气啊!
7.同居
第七章
祝清晨万万没想到,薛定不仅有仇必报,还丝毫不怜香惜玉。
在房间分配的问题上,她原以为他会十分慷慨地将卧室让给她住,哪知道他居然把沙发留给了她。
“卧室的衣柜里有一床新的薄毯,还有干净的枕头,我行动不便,你自己去拿一下吧。”他拍拍沙发,“我这儿沙发挺软的。”
祝清晨:“……”
“你让我睡沙发?”
“有什么问题吗?”
“我以为就算你受了伤更需要卧床,也应该稍微尽一下地主之谊,虚伪地装作要把卧室让给我……”
薛定笑了,“这样啊。那我如果假装要把卧室让给你,你会欣然答应吗?”
“当然不会。毕竟我是个懂礼貌的人,知道谦让。”
她挑眉,暗示他不懂谦让。
“那我何必多费唇舌?反正客套与否,卧室都是我的。”男人耸肩,靠在沙发上从容不迫,完全不把她的暗示放在眼里。
“……”
祝清晨只能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
而让她最终屈服的,是薛定冰箱里的手工水饺。
薛定现在是个伤残人士,她又不太会下厨,祝清晨都拿出手机准备上网查个外卖店了。
薛定却朝冰箱努努下巴,“下面第一格有水饺,你烧壶水,煮熟就行。”
重点在熟这个字。
这语气。
烦不烦人!
祝清晨坐着没动,结果因为太饿,肚子率先咕咕叫了两声。
室内顿时陷入谜之尴尬。
薛定默不作声看着她。
她默不作声看向冰箱。
……
最终的妥协换来了一顿热气腾腾的西葫芦肉馅饺子。
那水饺是薛定前些日子包的。
小巧玲珑,皮薄馅多。
祝清晨连吃了吃个,才抬头问出第一句:“你还会包饺子?”
薛定坐在茶几对面,看着她嘴角的汤汁,把抽纸递过来,“又不是什么难事。”
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成功让手残星人祝清晨闭上了嘴。她并不想承认自己的智商并不足以成功掌握下厨这项技能。
但是会下厨的薛定……
她餍足地靠在沙发上,看着空掉的盘子,酒足饭饱之际,成功忘掉了两人之间的不愉快。
*
当晚,薛定睡在卧室内,一门之隔外的沙发上躺着祝清晨。
隔着并不隔音的木门,她忽然问薛定:“那天请你帮忙讲价,你为什么不帮我?”
薛定顿了顿,答非所问:“那对母子是孤儿寡母,住在戈兰高地下面。孩子的父亲前几年踩了雷,当场炸死了。”
祝清晨一顿,没有作声。
“戈兰高地一直是以色列的军事要地,每次战争都少不了它。现在那片雷区还埋有几千个地雷,每隔一阵就有当地居民踩雷的事件发生。”他解释了一下,才回答了她的问题,“以色列水源珍贵,饮用水原本就价格不菲,何况是在戈兰高地那种地方?你来这度假,还能租车旅行,可那点钱对于摊主来说却是生计来源。所以我认为没必要帮你讲价。”
沙发上的人微微一动,依然没有作声。
她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于是再回想起当天自己的表现,包括离开前竖的那个中指……
祝清晨有点尴尬。
她咳嗽两声,迟迟没说出口抱歉的话,卧室里的人却已然岔开了话题,“能麻烦你帮我倒杯水吗?”
“没问题。”
她松口气,坐起身来,趿拉着男士拖鞋去厨房倒水,领了他的情。
那个男人心里明镜似的,隔着道门都能猜中她的尴尬和踌躇,索性用倒水为由帮她解了围。
端着水杯回到卧室门口,她敲门。
薛定:“进来。”
她一手拿水杯,一手拧开门把,借着昏黄黯淡的床头灯,看见男人侧卧在床上,手长腿长,像是蛰伏于隆冬的大型动物。
他支着床单想起身,但背上有伤,坐起来很不容易。
祝清晨赶忙将杯子搁在床头柜,弯腰去扶他。
“谢谢。”他靠在枕头上,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喉结轻轻一动。
像是颤抖的积雪,簌簌落下枝头。
灯光晦暗不明,男人搁下水杯,抬头看她。
这样昏黄的光线令他看上去比白日里又好看了几分,利落的线条,漆黑的双眸,剪得短而精神的黑发更凸显出他出众的五官。
祝清晨注意到他菲薄的嘴唇上还沾有轻薄的水光……
停。
她猛地移开视线,接过杯子,“喝完了?”
有病吗?
居然在这种时候觉得伤残人士赏心悦目。
“喝完了。”薛定说。
她点头,顺口问了句:“那你要不要把厕所一块儿上了?免得一会儿不好意思找我帮忙。”
起来一趟不容易,大小便一并解决了比较好。
祝清晨的想法很单纯,薛定却微微一顿,被她的直白弄得啼笑皆非。
“我自己来。”
他撑着床沿要下来,祝清晨才看见绷带上不知何时渗出了点血迹,想必是之前动作太剧烈,牵动了伤口。
她眉头一皱,扶住他,“别逞能。”
薛定笑了一声,“只是受了点伤,又没残废,不至于这点事情都做不了。”
祝清晨看了眼渗血的地方,没吱声。
待他站了起来,她在绷带上轻轻一戳。
薛定立马低低地哼了一声,抬头就看见祝清晨笑吟吟的眼神,“痛吗?”
“……你觉得呢?”
“痛就对了。知道痛就不要逞能。”她手脚麻利扶住他,稳稳地走到厕所。
薛定眯眼,“你还真下得了手。”
她就不客气地笑,“反正痛的又不是我,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进厕所之前,薛定瞥了她一眼,“祝清晨,你这脾气硬得跟个男人似的,我真怀疑这世界上有哪个男的跟你在一起时,还能觉得自己是个爷们。”
祝清晨闻言,忽的一顿,忘了反驳。
她清楚记得,苏政钦也曾经说过这话。
他们吵架时,他们闹得鸡飞狗跳时,他就是这么咬牙切齿对她说的:“祝清晨,你他妈硬气得跟个男人似的,就不能稍微像个女人一样不那么要强?稍微妥协一下会死吗?”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你跟我在一起那天就该知道我的性格,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是,她一直就是这样烈性,像是匹野马。
苏政钦气得跳脚也好,无数次试图驯服她也好,她始终如一,像个战士,以卵击石也义无反顾。
后来呢。
后来苏政钦总会妥协,因为摸准了她吃软不吃硬,一旦他放低语气说些和好的话,她便不再抵抗。
祝清晨惯于武装自己、手持利器刺向敌人,却唯独不懂如何抗拒身边人的温柔。
所以他们的争执多都以苏政钦的软化,她的不再计较告终。
除了这次。
祝清晨忽然有点想明白了,苏政钦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把她的照片拿去发表,大概也是料定了她会妥协。他以为只要像从前那样,说几句好听的话,服个软,她就会退让。
汹涌浪潮袭上心头,她扶着薛定的手微微用力,脸色发白。
薛定注意到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不动声色瞥她一眼,“这么开不起玩笑?”
祝清晨蓦地回过神来,抬头说:“你直说自己男子气概不够,不就行了?非得拐弯抹角把罪责推给我。”
他倚在门框上,将她转瞬即逝的巨大情绪尽收眼底,似笑非笑,“是,是我的错。”
她索性撒手不扶了,转身就走,“狗咬吕洞宾。”
身后传来薛定懒洋洋的声音,“不帮我上厕所了?”
她没好气,“裤子也要我帮忙脱?”
可说归说,她听见薛定扶着墙艰难往里走的脚步声,还是顿住了步子。
他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