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脚踹,拿椅子砸,用身体撞……很多种方法她都试过了,可是最终也没有任何作用。
她有些绝望地倚在门上捂着脸,神色苍白,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望向了窗户。
那里。
那里是唯一没有上锁的地方。
这是一套三楼的房子,她该庆幸祝语并没有找一个高到完全没有逃离机会的住所,也该感谢这个小区里住的都不是穷人,家家户户都按了空调,挂在户外的空调柜终于给了她一个离开这里的机会。
她一点一点地攀着窗户爬了出去,然后不顾一切地沿着空调柜往下爬,期间险些踩空了,好在双手死死地抠着窗台。
她安慰自己:只有三楼而已,掉下去了顶多住院,不会死人。
这样想着,她谨慎地爬到了二楼,然后跳到了一楼单元门前的平台上。从平台到地上有两米多高的距离,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就这么跳了下去,然后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手肘着地,痛得要命。
但她顾不得这么多,飞快地爬了起来,在祝语回来以前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小区。
她自由了。
***
三天前,严倾和陆凯在海边喝酒时,手机被醉醺醺的陆凯当成是喝光的酒罐子,一把扔进了海里。
当时他还大大咧咧地叫着:“□□妈个逼的有钱人!有钱也阻止不了老子揍你!老子长得比你帅,身材比你好——”
话没说完,他就被严倾揪着衣领踹了一脚,差点没翻过栏杆跌进海里。
严倾还是拉了他一把,没让他就这么大冬天地摔进去,但嘴里还是忍不住骂了句:“操,丢之前能不能睁大狗眼看清楚你丢的是什么?”
陆凯的下巴磕在了栏杆上,吃痛地嗷呜两声,醉意一下子少了些。他泪眼汪汪地回过头来,捧着下巴看着他,“我,我丢的什么?”
越看他装可怜心头越是火大,严倾忍不住又踹他一脚,没好气地说:“老子的手机!”
陆凯一惊,赶紧拽着严倾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说:“别生气别生气,我再给你买一个,买一个新的好不好?”
“买什么?”
“红米!前几天我看见超市里的红米在打折,一千三就买得到,还送一千块钱的充值卡,前四个月送一个g的流量——”
“啪——”严倾一巴掌扣在他脑门上。
“小米4——”
“啪——”巴掌声继续。
“note3——”
“啪——”
“……”陆凯原地蹲下,抱头委屈地撇着嘴。
严倾真想直接把他扔进海里喂鱼,“你扔了我的6s,想随随便便赔我个烂手机就过关,现在还摆出这种小媳妇脸给谁看?”
……
混乱的场面,酒意上头,严倾却觉得好像轻松了不少。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总之那天离开的时候好像是被陆凯打电话叫来的兄弟扶走的。他和陆凯都走不动了,就这么被人醉醺醺地扶上了车,一路送回了家。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严倾下意识地去摸手机,想看时间,结果发现衣服裤子口袋里都是空的,伸手揉了揉又疼又涨的太阳穴,他这才记起昨夜的事情——陆凯把他的手机扔进了海里。
墙上的时钟宣告着他已经一觉睡了十多个小时。
他慢慢地坐起身来,想起了尤可意。
如果手机还在,上面会不会有无数个未接?
但即便是手机还在,他大概也不会接。
是不敢接,因为他怯懦地退缩了,所以今后都无颜再去见她。
这一刻,他真的迫切渴望自己不是严倾,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哪怕工资微薄,但至少不会像今天这样令她蒙羞。
祝语的话激起了他心底最隐秘的恐慌:假如尤可意真的是过惯了好日子,所以寻求一点刺激,这才对他这种人产生了新鲜感,那该怎么办?
这样的恐惧其实一直存在着,只是不经提点就一直埋伏在那里,而今祝语成了这个催化剂,把他的恐惧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他拖了两天,然后才去重新买了手机,补办了卡。
新手机打开的那一刻,没有未接,只有四条短信。
第一条,欠费提醒。
第二条,移动业务推荐。
第三条——
第三条来自尤可意。
“严倾,看到短信立马离开c市!我妈想找我舅舅对付你,让你坐牢。我被我妈软禁在上海,今天早上爬窗户逃出来了,身上没钱,随便上了列火车,查票以前大概就得下车。手机没电,借了别人的手机给你发短信。我只想告诉你,不管我妈跟你说了什么,我——”
因为短信字数限制,第三条到这里就结束了。
严倾站在移动营业厅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条语气一看就是在仓促之下发出的短信,然后手指僵硬地触着屏幕,点出了下一条短信。
“爱你。一直爱着你。”
所以连起来本应该是:“不管我妈跟你说了什么,我爱你,一直爱着你。”
那个字是爱,不是喜欢也不是迷恋,不是一时的新鲜感,也不是过惯了好日子所以寻求什么刺激。
这是他头一次从尤可意那里得到这个字。
也是在漫长人生里第一次听见有人说爱他。
头顶的灯光耀眼而苍白,他的心脏却一下一下猛烈地跳动起来。
第一个念头并不是祝语要让他坐牢,他该如何是好,而是尤可意的第一条短信里提到她从窗户逃走了……她从窗户逃走了?!
她住在几楼?有没有受伤?身上没钱却随便上了辆火车,半路会在哪里下车?
拿着手机的手蓦然一紧,他想也不想地冲出了营业厅,骑上摩托一路狂奔而去。
***
尤可意在火车上坐着的时候很有些坐立不安,她上车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辆列车是往哪里去的,只是跑进站台看见车快开了,乘务员在一旁交接班,她就钻了这个空子,随随便便跳了上去。
列车上是□□站,人并不算多,她茫然地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对面是一对母女。
小姑娘咿咿呀呀地念着手里的宋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
尤可意想到了什么,趁着她念词的空隙,有些局促地探过头去搭讪:“小姑娘,你多大啦?”
那位年轻的母亲有些警惕地抬头看她一眼,发现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便放松了警惕,只是笑了笑,低头对女儿说:“姐姐在问你,告诉姐姐你多大了。”
小姑娘眯着眼睛笑嘻嘻地说:“我今年七岁啦!”
尤可意也笑了,“七岁就会念宋词了,真了不起!”
“你知道我念的是宋词?那你猜猜看我念的是谁的词!”小姑娘睁大了眼睛,充满期待地问她。
“我猜呀……”尤可意假装苦恼地皱起眉头思索一阵,然后眉头一松,“啊,想起来了!你念的是晏殊的词,对不对?”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然后咯咯笑起来,“对,姐姐你真厉害!”
就这么搭上了讪。
尤可意有意无意地跟那位母亲聊了几句,然后掏出手机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手机没电了,可以借我发条短信吗?”
“可以的,拿去吧。”女人很和善,看尤可意眉清目秀的很有礼貌,便掏出手机递给了她。
尤可意思索了片刻,才编辑好那条短信。
把手机还给女人以后,她侧过头去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树丛,有些茫然自己在往哪里去。
这时候女人笑着说:“对啊,还忘了问你呢,你这是要去哪儿?都快过年了,不留在家里过年,要出去转转?”
她是看尤可意连行李都没带,只背了个空空的背包,所以以为她是要出去溜达溜达。
尤可意愣了愣,笑着说:“在家里太闷了,就随便出来溜达几圈。那你们要往哪儿去?”
女人笑着回答说:“我不是上海人,是吴镇的,一直在上海打工。要过年了,这才带着女儿回老家去。”
“这车是去吴镇的?”
“对,倒数第二站是吴镇。”
“那里好玩儿吗?”
“不好玩。”女人摇摇头,然后笑起来,“一般也没什么人去那儿玩,虽然是个老镇子了,依山傍水的,但是不像其他旅游业发达的古镇,很普通,经济也不发达——”顿了顿,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你,你想去吴镇吗?”
尤可意想了想,像是忽然做出了决定,笑着说:“那就去看看吧!”
像是在玩一个游戏,一个虽冒险却充满乐趣的游戏。
窗外是一晃而过的陌生景致,她要去的是一个茫然未知的镇子,她并不知道严倾会不会来找她,但那种奇怪而笃定的预感又一次出现。
他会来,一定会来的。
而这一次,他会不会和从前一样与她有着那种奇怪的心灵感应呢?会不会猜到她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呢?
下车以前,她又一次借了女人的手机,给严倾发出了下一条短信。
“列车编号:gx1819。目的地:我们梦想中的生活。”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到达吴镇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尤可意站在陌生的站台上,看着这个就连站台都比别市小了不止一倍的镇子,却莫名多了几分安心。
站台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那对母女拎着行李跟她道别,祝她玩得开心。
小姑娘好像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一直拉着她的手说:“姐姐你去我家吃饭吧,我爸爸做饭可好吃了!”
那个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她从尤可意面前拽了回来:“妞妞乖,不要给姐姐添麻烦。”
尤可意蹲下身来捏了捏妞妞的脸,然后站起身来笑着跟她们挥手,看见她们离开车站以后,想了想,从已经关机的手机里拔下了电话卡,然后义无反顾地扔到了铁轨上。
哪怕有电,手机也不能用了,不止手机,身份证、□□……这些都不能用。一开始她还惦记着可以找家银行挂失□□,反正有身份证在手,不愁不能补办。但静下心来一想,她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原因是这些东西都会留下电子记录。
她那个当警察的舅舅不可能查不到。
扔了手机卡以后,她就当真是个无牵无挂的人了,没有人能联系上她,就好像天大地大,她不过是片随风飘走的落叶。
尤可意慢慢地笑起来,背着那只空空的背包往车站外面走去。
小镇不大,果真如那个女人所说没有丝毫特别之处,陈旧,普通,像是一位沉睡多年就快要腐朽的隐居者。唯一的优点是依山傍水,但现在正值隆冬腊月,天气阴冷,草木凋零,这个优点看起来也好像没有什么用处了。
尤可意在镇上逛了一圈,正在思索着是不是该去哪里找份工,至少把晚饭解决,把住处找好,否则今晚就只能饿着肚子在站台里凑合一晚了。
她去镇上的烧烤铺子问了,小超市问了,五金店都问了,但老板都说是小本生意,用不着招人。
尤可意再一次被拒绝,从米店踏出来的时候,刚巧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农家小餐馆里走出来一个肚子挺大的中年男人,手里拎着水桶,拿了把水瓢准备给院子里的蔬菜浇水。
她赶紧走了上去,笑眯眯地问:“大哥,请问你们这儿招不招人?”
中年男人回过头来,迟疑地看她一眼,“我们这儿就是个小馆子,平时来的人也不多,不用招人——”
“可是要过年了,客人肯定会多起来的啊!”尤可意有点紧张地补充说,“我可以不要工资,只要有饭吃,有地方住就行,而且我吃苦耐劳,特别能做事……”
她正絮絮叨叨地想给自己找个机会留下来,男人却已经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我老婆今天也刚好回来了,就算过年人多,有她在也多了个人手,实在用不着再招人了。”
尤可意有点失望,但看着男人憨厚的脸上露出的那点不好意思,她还是笑着说:“没事,那我去别家看看。”
只是转身走了还不到两步,就有个女人撩开小餐馆的帘子走了出来,声音柔和地问丈夫:“刚才是谁啊?”
男人回答说:“有个小姑娘跑来问我们这儿招不招人,我跟她说——”
视线顺着丈夫指的方向看过去,她一顿。
“咦,是你?”那个女人打断了丈夫的话,小步追了上来,声音大了些,叫住尤可意,“哎哎,你等一下!”
尤可意回过头去,发现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在列车上认识的那个女人。
下一秒,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从帘子后面一跳一跳地跑了出来,看见她的时候也是一愣,随即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大姐姐?”
她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也不顾手里还拿着只被舔得黏糊糊的棒棒糖,径直抱住了尤可意的大腿。
尤可意顿时有种错觉,自己好像被一只小狗当成了主人……
***
母女俩把尤可意留下吃饭。
妞妞说得不错,她爸爸果然做得一手好菜,农家小炒肉,糖醋里脊,苦瓜圆子……女人笑着不断给尤可意夹菜,嘴里说着:“多吃点,看你身上都没几两肉,平时是不是老爱嚷嚷着减肥?你们这些年轻女孩子呀,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尤可意一边说“够了够了真的不能再夹了”,一边回答她的问题:“我是学跳舞的,平时每周都要称体重,要是长胖了,老师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然后规定我跑操场之类的,总之在下周称重以前必须瘦下来。”
女人一愣:“呀,你是学跳舞的?”
“嗯,学的芭蕾和现代舞。”尤可意点头。
对方的眼神里一下子流露出了欣羡和钦佩的神色,顿了顿,她说:“我家没那个条件,其实我一直想让妞妞学点艺术类的才艺,但学乐器吧,太贵了,买不起;学跳舞又找不到好老师,稍微好点的培训机构学费可吓人了……我就是个在外头务工的,我老公在这儿开家小馆子,你说这镇上人又少,平时又没什么生人,开家餐馆赚点熟人的钱勉强糊口过日子而已,哪有那个条件给妞妞学艺术呢?”
尤可意停顿片刻,慢慢地咧起嘴角,眼睛亮了起来。
“那要不然,你们收我在这儿帮工,顺便让我教妞妞跳舞?”她还补充说,“我平时可以刷刷碗,帮人点点菜,下厨虽然不行,但摘菜洗菜都能做的!我不要什么工资,就管我个吃住就行了,这样可以吗?”
女人喜出望外,但细想之下却又有点迟疑,她说:“你既然是学跳舞的大学生,怎么跑到……跑到我们这儿来了?还,还……”
还沦落到要在一家小餐馆里不要报酬地帮工?
尤可意愣了愣,还是诚实地说:“跟父母在工作和爱情上的意见不统一,所以暂时没有办法在家里待下去了。与其天天吵架,不如出来冷静一段时间,我好好想想,他们也可以好好想想。”
她还把身份证和学生证也拿出来给女人看了,最后女人留下了她,但坚持要给工资。
“总不能让你白做的,帮我们做事就算了,还教妞妞跳舞,我们给不起太高的工资,但这点还是要给的,还希望你不要嫌弃钱太少——”
“每天都有这么好吃的饭菜,倒贴我都高兴,嫌弃什么呢?”尤可意扒了几口饭,露出一个满足的神情。
一家三口都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尤可意了解到,女人名叫李芳,男人叫郑嘉兴,妞妞是小姑娘的小名,大名叫郑存希。
这是非常普通的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去却并不富裕,女人常年在外务工,妞妞在上海读小学,母女俩只有过年才会回来。
他们过的日子是从前的尤可意不曾经历过的,妞妞小小年纪就要每天早起帮着妈妈摘菜洗菜,爸爸就负责出门买食材。
尤可意也跟着每日早起做事,扫地拖地打扫餐馆……这些以前不曾做过的事情现在变成了每日必修功课。可是日子虽然艰苦,但心却是自由的。她看着这淳朴的一家三口,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只有在梦中才遇见过的亲情。
她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然后迎来了春节。
奇迹发生的那天,正是大年三十。
那一天,家家户户高挂起红灯笼,春联贴在大门口,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那一天,妞妞的爸爸做了一大桌好菜,餐馆没营业,尤可意也用不着做事。李芳招呼着尤可意和他们一起吃了顿好饭,然后一家三口再加个临时“亲戚”坐在一起看春晚。
窗外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地飘下来,像是要把整座镇子都给染成白色。
小镇上家家户户都关上了门过新年,除了偶尔传来的爆竹声和环绕室内的电视声音,全世界都寂静下来。
李芳问尤可意:“大过年的你也不回家,父母不会担心吗?”
尤可意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和家里人发生过争执,年轻人想要的生活和家长期望的总是有达不成共识的地方。但是你要知道,不管家长做了什么,前提都是为你好。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一辈子的仇……”
李芳在劝她,她最后也只能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起初她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她上了当,受了骗,被软禁在上海,然后听见祝语的那通电话。
她的妈妈是真的想要掌控她的人生,想方设法不择手段把她的人生轨迹变成期望中的那样。
会有涣然冰释的那一天吗?
尤可意不知道。
接下来的过程,春晚还在继续上演,尤可意有些困了,慢慢地靠在单人沙发上打盹,偶尔被妞妞看小品爆发出的清脆笑声吵醒,睁了睁眼,又眯上了。
直到时钟指向了夜里十一点半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一声接一声,很有规律,却不难听出门外的人有些急促的心理。
李芳一愣,问丈夫:“谁啊,这个时候跑来敲门?”
郑嘉兴站起身来,把妞妞从腿上抱到一旁,“我去看看。”
尤可意也醒了,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一边伸懒腰一边打呵欠,然后朝大门口看去。
彼时屋内暖意融融,火炉里的木炭噼里啪啦燃烧着,那只大黄狗趴在尤可意的脚边,把一只拖鞋当成了假想敌,毫不妥协地做着斗争。
一切都很美好。
一切都很平和温暖。
像是多年前就开始憧憬的一个梦,只可惜少了一个应该坐在她身旁陪伴她的人。
木门被郑嘉兴吱呀一声打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猛烈的北风,夹杂着片片恍若鹅毛的雪花吹进室内,直把人吹出一个哆嗦。
门外站着一个身姿挺拔、风尘仆仆的人,一身黑色大衣干净利落,头戴一顶纯黑色的棒球帽,侧脸隐没在帽檐投下的半圈阴影里,有些安静,但呼吸有些急促。
他从嘴里取出了燃着一星火光的半截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熄,说话的同时有一缕若有似无的白烟从唇边溢出。
他说:“你好。”同时伸手取下那顶棒球帽,从容不迫地说出下一句,“我是严倾。”
门外是宛如黑色幕布一般的夜空,山岚与树林都隐没在这样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背景是纯黑色的,所以纯白的漫天飞舞的雪花才会如此鲜明耀眼,但再鲜明耀眼也抹不去这个男人的半点光芒。
他的眉心一如既往地蹙着,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直到他的视线与屋内那个僵在原地的女生相对。
那一刻,眉心骤然一松,仿佛冬日积雪岑岑的枝头因为不堪重负而有所松动,只是那么一刹那的功夫,所有冰冷的积雪簌簌地落下了枝头,一枝红杏伸了伸懒腰,慵懒而恣意地探出了头来。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漆黑透亮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凝固在尤可意面上。
他像英勇的骑士前来迎接公主一般,桀骜不驯地站在那里,目光里却满是温柔。
严倾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可是此刻全世界都寂静下来,对尤可意而言,他已经说完了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因为他来了。
因为他来接她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天气很冷,冷得可以冻死人。而来吴镇一周了,尤可意只在白天看过雪景,夜里还是乖乖地待在火炉边上,不会出门在零下十来度的天气里装文艺。
而这一夜,她裹着厚厚的棉服,跟严倾一起在镇上无人的街道边散步。
竟然也不觉得冷。
屋檐上有一层薄薄的积雪,地上有些滑。
尤可意出门的时候险些从台阶上滑下去,好在严倾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她,她重心不稳,他就再伸出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
尤可意觉得自己简直像只陀螺,终于在严倾的帮助下停下来的时候,脸上腾地一下红了。
严倾低声问她:“没事吧?”
她嗫嚅着摇头,“没事,没事……”
没想到的是重逢第一刻就出现这种状况,简直尴尬得叫她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严倾却好像看出了她的尴尬,手从她的肩头挪开时,低声说了一句:“雪天地滑,不注意就容易摔跤的,不用难为情。”
尤可意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半步,跟他一起踏出小院的时候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他大概是在风雪中步行了很久,以至于肩头满是积雪,苍白一片,有些刺眼。
他的手里拿着那顶纯黑色的棒球帽,一身风衣踏雪而来,而今没有见面时狂热的拥抱或者别的什么,只有一个孑然一身的背影。
可是这一刻,却正是这个孑然一身的背影令尤可意感到无比踏实,就好像连日以来的不确定都终于烟消云散。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被风一吹又冷得惊人。她上前半步,忽然身后牵住了他。
她望着前方的夜路,终于弯起了嘴角。
“你都不知道等等我,真是不解风情。”
严倾的回答是这样的:“你跑得比谁都快,地址也不留一个就跳上火车走人,害我一顿好找。到底是谁等谁,谁不解风情?”
尤可意咯咯直笑,瞥了严怨妇一眼,说:“那你还不是找过来了?”
她看看表,“喏,十一点四十一了,今天大年三十,我还打算你要是跨了年都没找到我,我就把你给忘了呢!”
“我知道。”他瞥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小女生就是这个德行,要讲究什么浪漫,什么守时,什么心有灵犀。我就猜到要是今年最后一天还没找到你,你肯定要说东说西的埋怨我。”
“所以你就找来了?”她还在咯咯笑。
“嗯,找来了。”他握紧她的手,唇边也泛起一抹笑意,“查你发短信那会儿离开上海的火车有哪些,挨个挨个查路线,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地方,然后又要挨家挨户打听有没有一个淘气任性的小姑娘跑来镇上……”他侧过头去凝视着她,“尤可意,你说说看,我跟你在一起我容易吗我?”
恰好经过的是一盏昏黄的路灯,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她抬头看他,却借着光看见了他有些淤青的眼睑,皮肤有些苍白,神态有些疲倦。
她心头一顿,问他:“你没有休息好?”
他摇摇头,没说话。
“该不会好几天没睡觉了吧?”她的语气开始着急,眉头也皱了起来。
严倾好笑地看着她,“我像是那种痴情男儿吗?找你归找你,睡觉也得睡好不好?”
尤可意才刚刚松了口气,就听他又淡淡地补充一句:“但总也睡不着。睡着睡着就会惊醒过来,想到你不知道在哪个陌生的地方没日没夜地等着我,就一个安稳觉也睡不上。所以总是这样闭着眼睛到天亮,然后又一次踏上找你的路。”
她的眼眶又湿了。
“你是怎么猜到我在这个地方的?”
“我们梦想中的生活。”严倾低低地重复着短信的内容,然后笑了,“我猜我们梦想中的生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就是像普通人一样,活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也没有那么多舆论与复杂的地方。吴镇和杨县一样,都是这种适合居住的,有家的气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