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好像有一点火星子的味道。她后知后觉想起来,刚才她一气之下,好像,打了他,一耳光……
医生的脾气并不好,这一点她是见识过的。能把小孩子骂哭,能把她讽刺得还不了口,能冷若冰霜到颜值明明很高,可医院的医生护士没有一个敢追他。
周笙笙开始后怕,一蹦三尺远。
“时候不早了,陆医生,我就先回家了!”她拎着手里的书像只兔子一样往远处蹦跶。
“我有车。”他盯着她。
“哈哈,不用了不用了,你开车回去就行。我刚才吃多了,得走一走路,消化消化。”她干笑着,后背都出汗了。
陆嘉川没理她,过了马路,开门上车。
就在周笙笙一个劲往前走时,他的车很快跟了上来,停在她旁边:“上车。”
“真的不用了,陆医生,谢谢你的好意。我觉得锻炼一下——”
“上车。”
“……”她迟疑着站在那里,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一下对她改变了态度。之前还像是躲瘟神一样躲着她,不是吗?
夜色中,陆嘉川坐在车里,穿过车窗望着她迟疑不定的眼神:“之前还死缠烂打,连倒垃圾都能强行组队。怎么,这会儿给你机会接近我了,反而不敢了?”
“……”那不是因为刚打了你一耳光,怕你打击报复吗……
他似乎能看透她心中所想,眼神略略一沉:“你以为我是你,动不动出手打人?”
周笙笙抿抿唇,不说话,这会儿事情都过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真的过火了。
“上车。今天太晚了,顺路载你而已。”他瞥她一眼,“别想太多,我说过,我对姐弟恋不感兴趣。”
周笙笙拎着书,看他俯身打开车门,终于依言上车。
他与她之间,好像终于不再那么遥远。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侧,看他目不斜视开着车的样子。远处的路灯与近处连成一条仿佛永远不会褪色的光带,而他带着她一路穿行在光带之中,那张侧脸明明快要融入夜色,却又比灯光更鲜明耀眼。
她回想起刚才他对老人伸出手时的样子,心里霎时柔软一片。
一路沉默着,她思绪万千,直到忽然听到他的声音。
“薛小姐,恕我直言,你再用这种恨不得扒光我衣服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我,我可能会后悔载你回家这个决定。”
“……”
周笙笙涨红了脸,猛地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我是看你脸上有没有事。刚才出手有点重。”
“这会儿知道出手重了?”他把车停在了红灯之下,侧头瞥她一眼,“随随便便出手伤人,你是觉得我脾气太好,不会打女人?”
抱着书的女人气鼓鼓坐在那里,也不看他,只嘀咕了一句:“我是觉得你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知道事情始末之后,一定不会跟我计较情急之下出手伤人这种事。”
他一顿,片刻后,笑了两声:“看来你倒是很了解我。”
这话有几分揶揄的成分,因为她在他眼里,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前一阵那个死缠烂打倒追女的形象。
却没想到周笙笙回答说:“不是了解,是有信心。”
“……”
“你打不打女人我倒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一旦你明白了老先生是个怎样的人,一定会给他他应得的尊重。你脾气不好是真的,但心地善良也是真的。”
“……”
“至于跟不跟我计较那一巴掌——”她撇撇嘴,“看在你知错就改,跟老先生道歉的时候态度端正、一丝不苟的份上,就算你要计较,我也没啥话说。”
绿灯还有十三秒亮起。
周笙笙豁出去了,视死如归地侧过头来,伸长了脖子,闭眼朝他仰起了脑袋:“你打回来吧。”
十二秒。
十一秒。
十秒。
他有些怔忡地看着那张白净的面庞,呼吸都放缓了。
眉毛是整齐干净的,就是不够浓,没有什么精神。鼻尖是挺拔小巧的,就是有几颗浅浅的小雀斑。睫毛倒是很长,可惜眼睛不够大,不够有神。嘴唇小而单薄,然而不够饱满,不够讨喜。
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可她做着这样孩子气的事,还搞什么以牙还牙的幺蛾子,一脸视死如归地任由他打击报复,于是那张脸又忽然生动不少,不再寡淡而没有精神。
这种出乎意料的举动,又一次让陆嘉川想起了周安安。
那个说话做事都别出心裁的周安安。
他侧过头去,努力不看她,以免总被她身上那种酷似周安安的气质所影响:“真想挨打,楼道里解决。这里有监控,被人看见我打女人,一世英名就毁了。”
周笙笙不去点破他的口是心非,笑嘻嘻又把脑袋缩回去了:“好啊,那回楼道再让你打一巴掌。”
“你还真是欠打。”他没见过这么贱兮兮求耳光的女人。
“如果是你要打我,那我勉为其难可以接受的。”她又来了,厚颜无耻侧头星星眼望他,“毕竟你的掌心贴在我的脸上,那也算是一种亲密接触了。”
“……”陆嘉川忍了。
“如果你不介意,想用掌心跟我的嘴唇亲密接触,那也是可以的。”她再接再厉,突然起了坏心眼,就想看他失控的样子。
哪怕生气也好,至少那代表他与她不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不是毫无交集的邻居。
她太渴望看一看除客套以外的表情在他脸上出现了,渴望回到几个月前,当她还是周安安,费尽周折才走进他的生命里。
而陆嘉川真的如她所愿,侧过头来恶狠狠盯着她。
“薛小姐,恕我直言,身为一个女人,你实在没脸没皮到令我叹为观止了。”
周笙笙懒懒地倚在座椅上,朝他轻快地眨眨眼:“是你太封建,陆医生。这个年头男女平等,喜欢一个人就大胆去追,这有什么没脸没皮的?谈个恋爱谁还要脸啊?”
打了个呵欠,她似笑非笑望着他:“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
“……”
绿灯亮起,陆嘉川绷着脸一脚踩下油门,惯性使然,周笙笙倏地被抛到椅背上,脑袋重重地撞在后边。
她吃痛地低呼一声,然后瞥见,驾驶座的男人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开着车,然而嘴角却……一点一点弯了起来?!
“不是故意的。”他不紧不慢地说。
周笙笙捂着后脑勺,对他怒目而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故意的???
“你要不是故意的,我就把方向盘吞下去!”
男人沉默片刻,微微一笑:“吞下去也没问题,就怕你赔不起。”
“……”
他说对了。
周笙笙捂着结完账后只剩下三百来块的钱包,一下子泄了气,心酸地坐在那里低头不语。为了追求陆医生,她已经沦为难民。
这下连方向盘抖吞不起了呜呜呜。
没听见她的回应,陆嘉川侧头瞥她,却看见她噘着嘴一脸委屈地缩在那里,捂着挎包一脸“没钱吃不起方向盘”的表情,纤细的身躯外加幼稚的动作,俨然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都三十岁的女人了,作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他本想嗤之以鼻,却不知为何,嘴角那抹笑意又浮现出来,一点一点伴着月色晕开。

第47章 偷一个吻

同样的月色,同样的夜晚。
陆嘉川将车停在车库里,与周笙笙一同走在小区里。春末的夜里凉风习习,她拎着一口袋书,因为一桩心事得以解决,还轻快地哼起歌来。
陆嘉川瞥她一眼:“方向盘都吃不起的人,不知道有什么好乐呵的。”
“……”受到一百点暴击的周笙笙,突然一下就真的乐呵不起来了。
她一脸冷漠地捂着钱包:“哪里痛你就戳哪里,陆医生,这个习惯要不得。”
“是吗?”他不置可否地看她一眼,“不敢正视自己的窘迫与短处,薛小姐,这个习惯也要不得。”
“随随便便拿别人的经典台词,并且没有经过作者的授权就站为己用,这个习惯同样要不得。”
“把蠢话当经典,毫无自知之明,这个习惯依然要不得。”
“跟女人斗嘴,针尖对麦芒,这个习惯我看最最要不得。”
“一边提倡男女平等,一边对男性提出奇奇怪怪的不平等要求,这个习惯我看才最最要不得。”
“……”周笙笙也是不明白为什么能和他进行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
她想笑,好半天抬起头来,歪着脑袋问他:“陆医生,你不觉得,其实我们俩很配吗?”
“我觉得。”陆嘉川看着她,眼睛一眯,不紧不慢吐出五个字,“你病得不轻。”
她噗的一声笑出来,跟在他身后踏入楼道,一路穿行过明亮宽敞的大厅,踏入空无一人的电梯里。他按下十二层的按钮,她就站在他身侧。
一路畅通无阻,几乎只用了短短十几秒,电梯就停在了十二楼。
电梯叮的一声,唤醒了声控灯,明亮的灯光霎时间驱走了一小片黑暗。两人背对背各自开门,谁也没有先开口。
她不想告别,不想这么快又回归到与他有一墙之隔的地方。今天是一个重大突破,可是关上那扇门,他们又成了昨日那样离得很近却又相距很远的邻居。
周笙笙握着钥匙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周听见他咔嚓一声,率先开了大门。
她忽然转过身去,有些急促地说了句:“陆医生,你好像忘了件事。”
“什么事?”
“刚才在路上,你说等我们回了楼道,你就跟我计较那一耳光的事。”她好心提醒,庆幸自己想起了某件可以拖延时间的事。
“……”陆嘉川并不是很能想通,为什么会有人惦记着被他打一耳光这种事。
他当然不知道周笙笙的想法。她与他在这第三张面孔出现后,一直维持着遥远敌对的关系,她是惹人讨厌的缠人女邻居,而他是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难搞陆医生。
只有这一个夜晚。
只有在那一记不假思索,来得甚至有些唐突无礼的巴掌后,他才好像第一次接纳了她,作为一个邻居,一个外来闯入者。
她盼着时间能慢一点离开。
只怕这一个夜晚过去,两人的关系就会再度回到起点。
他站在大门口,没好气地盯着她,都什么时候了还挑衅他?她就不怕他真的动手打她吗?
可周笙笙是真不怕。
她望着他的脸,心知肚明,那双带着情绪的眼眸在卸下防备时,其实很美很诱人;那张薄薄的嘴唇在发自内心接纳一个人时,也会说出温柔动听的话。
这一刻,他与她是这样安静地对望着,在这逼仄狭小的楼道里,全世界的喧嚣都停了下来。
而衣领深处,藏在胸口的那颗小小的樱花泡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滚烫,提醒着她在几个月之前的某个夜里,他也曾离她这样近,用甜蜜到令人心碎的眼神望着她,任夜风送来他温柔缱绻的话语。
鬼使神差的,周笙笙把脖子朝他伸了过去,笑靥如花:“喏,给你打击报复一下。”
巧合的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声控灯骤然熄灭。这仿佛是一个巧夺天工的安排,昭告着命运无时无刻不在作弄着世人。
万籁俱寂的夜里,她的面容离他只有几厘米距离。
若是灯光还在,她那贱兮兮讨要耳光的举动也不过是个恶作剧罢了,他尚且可以冷嘲热讽糊弄过去。可坏就坏在,灯光灭了。
于是黑暗里,离他只有咫尺之遥的女人忽然间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她的面目是模糊的,楼道里那扇小窗户透进来了一缕月光,将她的背影隐隐照出一个轮廓来。那个轮廓不叫薛青青,而叫周安安。
他甚至闻见了鼻端稍纵即逝的柑橘清香,微甜,清爽,莫名带着点令人神魂颠倒的气息。从前他也曾从周安安身上闻到这样的味道,他猜测过那也许是一种牌子的洗发水,又或者是她衣服上的洗衣粉气味,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他竟又一次闻到它。
她被那忽然间暗下来的灯光吓得一愣,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维持着与他极其靠近的姿势,轻轻啊了一声。
就连那极短促的一声,也与记忆里周安安的声音完全重合在一起。
回忆像是来势汹汹的大军,眨眼间倾巢而出,将他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陆嘉川听见自己急促而又澎湃的心跳声,下一秒,大脑一片空白,任由肢体冲动主宰了自己。
如果她是周安安——
如果她真是命运重新送回来的那个人——
他蓦地伸出手来,毫无征兆地扣住她的腰,那一处柔软而纤细,仿佛浑然天成的机关,男人只需将手覆在其上,便能陷入一片未知而又危险的境地。
周笙笙蓦地被他扣住腰肢,不由自主贴近了他,一刹那间,她能察觉到他们的身体紧密地靠在了一处。
她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只觉腰上的大手滚烫灼热,宛若热铁。
心跳如雷,仿佛下一秒心脏就会变成蝴蝶一跃而出,不再属于她自己。
她口干舌燥地叫他一声,连口齿都不再清晰,微弱又可怜:“陆,陆医生……?”
就是这个声音。
多少次回响在耳边,分不清是醒着睡着,不明白是在梦里梦外……这分明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陆嘉川就是那只愚蠢到无可救药的骆驼,刹那间听见一声轻响,理智的弦就这样再容易不过断掉了。
那分明是周安安的声音!
他眼神一沉,仿佛失控的机械,只听从内心指令,低头不顾一切吻住了那片柔软的唇。
是温热的,薄而秀气的。沿着轮廓能够感知到她的柔弱渺小,可从紧紧依偎的唇齿间传递到他血液里的,却又是不容忽视的强大能量。
他将她抵在冷冰冰的墙上,双手依然箍住她的腰,双唇在这一刹那变成命运最好的礼物,能够用它去探索每一处令你悸动令你颤栗的甜蜜。
这个吻他幻想过太久太久,他是白日里道貌岸然的眼科医生,却也是黑夜里渴望与心爱之人有关于欢愉的切肤体验的男人。他渴望走进她的人生,融入她的生命,至少在她忽然消失之前,他以为一切都会顺利进行下去的。
也许是这个吻来得太迟,也许是体内的酒精在升腾,他的欲.望一经压抑,此刻就变得难以克制起来。
陆嘉川的唇齿与她紧紧相依,舌尖触碰到她柔软的唇舌,几乎是不顾一切深入探索起来,不够温柔,带着些许放肆,她惊慌失措的躲闪在他看来无异于最好的催化剂,叫他恶劣的男性本能一时之间统统燃烧起来。
再放肆一些。
再深入一点。
他双手微微发颤,却强势地加深这个吻。直到他咬到她的唇,她惊慌失措,无意识地嘤咛一声,那清脆突兀的声音陡然间唤醒沉睡的灯。
如果灯泡亮起时有声音,那么此刻,无疑是平地一声雷。
头顶的灯泡猛然亮起,照亮了楼道里每一处细微的角落,也照亮了他眼前那张属于“周安安”的脸。
他蓦地睁开眼,看清楚了她。
素净的容颜,清澈的眉眼,那张脸失却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只剩下一片惴惴不安小鹿乱撞的神情。
她白皙的面容红得彻底,像是被颜料浸染过。
陆嘉川浑身一僵,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没想到恰好撞上刚打开的门。砰,很轻很闷的一声。
被黑暗带走的理智在这一刹那悉数回笼,他像是逃荒逃窜的野兽,被猎人追捕到只剩下求生的本能,慌慌张张倏地拉开门,不顾一切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砰,重重的关门声。
周笙笙呆呆地站在原地,眨眼,一下,两下。
她像是痴呆了一般,慢动作伸手,小心翼翼碰到了自己的唇。那湿湿润润,还有些酥酥麻麻的唇,时刻昭告着刚才发生的并非一场梦。
他竟然……吻了她?
心脏早已飞出体内,变作一只翩然起舞,不愿飞回来的蝴蝶。
她脚步轻飘飘地进了自家的门,下意识带上了大门,踩着一地漆黑准确无误来到床边,合衣倒在柔软的被子里。
没脸没皮二十五年,她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吻。
他的技巧略显生涩,温柔不足,还有些粗鲁。可她的脑海中一遍一遍重复着刚才的场景,从头发丝到脚趾头,每一处都泛起不可思议的电流。
身体在颤抖。
她想尖叫,想大笑,想放声高歌,可最后却只是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慢慢地红了眼。
喂,不管那一刻,你把我当做了周安安,还是今天这个薛青青,那是不是至少说明,你我之间真有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不论我变成什么模样,都有可能再次闯入你的人生,被你重新接纳?
*-*
一墙之隔,依然是同样的漆黑一片。
陆嘉川没有开灯,失魂落魄把自己埋在浴室的热流里,蔓延一室的水蒸气抚平了他的神经,却无论如何熄灭不了身体的温度。
舌尖是滚烫的。
嘴唇是沸腾的。
身体的某个部位是那样叫嚣着,飞扬跋扈挺立在那,昭告着他对一个前不久还厌恶不已的女人做出了无礼之举,并且诚实地有了生.理.反.应。
他是怎么了?
他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陆嘉川闭眼站在那里,热流也洗不干净他对自己的厌弃。如果他对薛青青的欲.望与本能反应来自他对周安安的感情,那他今天的举动该有多令人作呕?
那个女人不是周安安。
薛青青,周安安,她们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烦躁地一把关掉花洒,擦干净身上的水珠,一言不发沉着脸走进卧室。
他连明天该如何面对她都不知道!
而更令人感到可怕的是,这一夜的梦里,他竟梦见自己与那个女人做完了接吻之后的所有更加亲密的事情。
那张脸一时是周安安,一时是薛青青。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那样凶悍地埋在她身体里,一次一次宣泄着对她的喜欢与怨怒。
醒来时,陆嘉川失神地躺在床上,慢慢地拉开被子。
那个地方正生机勃勃地挺立着,三个字:恨天高。

第48章 情敌大战

整整一周,周笙笙都没有再见过陆嘉川。
他每天早晨六点钟就出门上班,轻手轻脚开门关门,连声控灯都不惊动,那叫一个来无影去无踪。
垃圾也不倒了,堆在厨房里任由它自生自灭吧,只在实在忍受不了时,才会戴着口罩一股脑拎起那些垃圾袋,做一个风一样出门倒垃圾的男子。
没事尽量不出门,出门必定透过猫眼看半天,一旦发觉对面有点风吹草动,立马噤声不动。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天衣无缝了,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对门的女人尽收眼底。
周笙笙透过猫眼,看着他小心翼翼避免与她见面的可能性,一颗心沉入谷底。可她并不是傻子,这种时候跳出来继续死缠烂打,本来就是不明智之举,只会让他们两人的关系一朝回到解放前。
她有些伤感地站在门后,隔着一扇门,看他再一次小心翼翼消失在楼道里。
没想到的是,当晚陆嘉川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她听见开门声响的时候,正在客厅里吃面,条件反射搁下面碗,偷偷躲在门后看他。
楼道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左一右。
男的自然是陆嘉川,身姿挺拔站在那里,打开了大门。女人穿着一条剪裁合身的v领连衣裙,春末的天气不算太热,但她已然光着双腿,后背露出一片白腻腻的肌肤来。
周笙笙呆呆地站在那里,费劲地把耳朵贴在门上,隐约听见楼道里的两人在说话。
“不会打扰你吧,陆医生?”女人的声音有着恰如其分的甜美柔软,仿佛一颗梦幻的马卡龙。
陆嘉川顿了顿,言简意赅两个字:“不会。”
两人很快进了屋子,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周笙笙一个人站在门后,一脸茫然地透过猫眼看着重新变得漆黑一片的楼道,慢慢地,慢慢地松开手,不再紧攥着门把。
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
陆嘉川在午休时间,接到了来自母亲的电话。
孙耀嘉问他早饭和午饭分别吃了些什么,今天的工作忙不忙,午休时候会不会抽空打个盹,诸如此类的日常问题。
他沉默片刻,不假思索:“妈,别拐弯抹角了,有什么事你直说。”
孙耀嘉顿时一哽:“你这孩子,看穿了也别明说啊,这样我多没面子。”
“那你就当我没看出来吧。”他换了只手拿电话,右手拎起洒水壶,在电脑旁边的小仙人球上轻轻喷了喷,唇角弯弯。
也只有在面对母亲时,他才惯于表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可是孙耀嘉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笑意轻飘飘僵在嘴角,因为她说:“嘉川,你和安安,是不是分手了?”
“……”他呼吸一滞,那只拿着洒水壶的手也顿在半空里。
“这么久没听你提过她,催你带女朋友回家吃饭,你也没有任何反应。妈是老了,又不是傻了。”孙耀嘉叹口气,“是不是你的坏脾气又把人家吓跑了?”
他有过这种前科,孙耀嘉接下来就开始一一回顾。
“八岁那年,我把楼下小姑娘接来和你一起玩拼图,你说人家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拼图都拼不好,害得人家哇哇大哭,再也不上咱们家了。”
“……”
“六年级毕业的时候,你们班那个漂亮小姑娘送了只小松鼠给你,你把人臭骂一顿,说了一堆保护小动物的大道理,把人吓得再也不敢搭理你。”
“……”
“高中的时候,你们年级有小姑娘追你,送你情书你一眼不看,还交给老师,说她们影响你学习,从今以后被你们年纪的女生视为不能接近的世界奇观之一——”
“妈。”
“怎么了?”
陆嘉川扶住额头:“别追忆往昔了,这一次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能是人家安安的错?上回你带她去外公家,我看她乖乖巧巧,性格很好,又是帮你说话,又是去厨房替你打下手的。这么好一个女孩子,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嘉川啊,妈跟你说,这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有时候不是那么一板一眼的,你是个有原则的孩子,可是恋爱中没有原则可言。你得多让让她,疼一疼她。你小时候喜欢的那个周杰伦不是还唱过一首歌吗?你听妈妈的话,去哄一哄安安,她心软,肯定会原谅你的。”
孙耀嘉真跟教小孩子似的,手把手教学。
陆嘉川坐在电脑前面,明明是大白天,却被屏幕上的白光刺得眼睛生疼。他轻声说:“妈,不是我不愿意哄。”
“那是什么?”
他拿着手机,无论如何说不出口那句话:是我找遍了能去的所有地方,周安安根本没有给过我哄一哄她的机会。
挂断电话后,陆嘉川心烦意乱地揉着鼻梁,脑子里一时出现周安安的脸,一时又出现薛青青的脸。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他自认从不曾做过什么三心二意的事,喜欢上周安安后,哪怕她不告而别,他也没有再去多看别的女人两眼。可是她走后才几个月时间,他居然又被一个叫薛青青的女人给横插一脚,乱了方阵。
更过分的是,他吻了薛青青、梦见薛青青,都并非因为薛青青本人带来的吸引力,大部分是因为她从骨子里酷似周安安。
他知道自己过分了,这种负罪感像是蛇一样把他缠得死死的,所以他才那样小心翼翼躲着她。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个吻,更无法面对这样三心二意、令人不齿的自己。
尤其,在拾荒者事件之后,他认清了薛青青并非一个肤浅粗俗的人,撇去她死缠烂打他好几周的事情不说,她骨子里有一颗善良纯粹的心。
他就更无法原谅这样卑鄙恶劣、乘人之危的自己了。
陆嘉川的思绪乱七八糟在脑子里打转,直到门口忽然有人敲敲门,那个刚来眼科不久的张护士小心翼翼站在门边,见他抬头,微微一笑,歪着头问:“陆医生,我听说你家有很多眼科护理相关的书,不知道能不能跟你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