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毛病还挺多啊陆医生。”周笙笙没忍住刺他两句,“你自己就是医生,别光顾着拯救苍生啊,有空多去脑科转转,挂号费都省了。”
“挂号费不能省。就算身为医生也不能图职务之便。”
……还挺认真啊。
周笙笙没好气地伸手去够后座的手机,才刚拿起来,铃声又响了。
仍然是店长。
她接起来就问:“到底有什么事,要不你就在电话里跟我说吧!”
那头的男人才刚开口说了个“其实——”,陆嘉川就又一次抢走了手机。
这一次,他一脚踩下刹车,好整以暇停在路边,把手机凑到耳旁。
电话那端的人恰好说到:“——安安啊,我觉得,我觉得我们可以发展一下试试。”
发展一下试试?
心里咯噔一下。
陆嘉川一手抵住周笙笙的脸,成功阻止了她在空中胡乱舞动试图抢夺手机的双手,一手将屏幕朝耳边又贴近了些。
咖啡馆里还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店长满头大汗地躲在更衣室里,捧着座机可怜巴巴地蹲在那里,不时透过虚掩的门缝里观察外面的状况,以防有人偷听。
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
她会怎么说呢?
而诡异的是,电话这头的人什么都没说。
他捂住周笙笙的脸,同时也堵住了她的嘴,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电话那头的男人说出更多下文来。
店长很紧张,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话说得还不够清楚,于是涨红了脸,又嗫嚅着开口:“安安啊,其实我之前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喜欢你的。可是只要有你在店里我就很开心,偶尔跟你开玩笑也觉得有意思,就算是荤段子,有你在场的时候说起来也比没你在场的时候更叫人血脉偾张……”
回应他的仍是一片沉默。
他再接再厉:“我知道我是没有那天跟你一起来店里的那个陆医生长得好看,可是长得帅的人一般都容易劈腿不是吗?我能给你更大的安全感,也能保证会一直对你好。我虽然胖了点,没有那么好看,可我——”
顿了顿。
“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告白至此结束,剩下一颗忐忑不安等待回应的心。
也就在这当头,电话这端的人终于开口了。
只可惜回应他的并不是周笙笙,而是另一道平静,清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
陆嘉川望向前方,语气平平地说:“哦。我知道了。”
“……”
那边的人瞬间安静如鸡。
他再补充一句:“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吗?”
“……”
……???!!!!!!!
店长的心情变化完全如上所示,从懵逼到不可置信再到宛若日了狗。
他呆若木鸡地蹲在更衣室里,捧着电话石化了。
另一边,陆嘉川果断利落地挂了电话,同时松开挡在周笙笙脸上的手,把手机扔回了她怀里。
周笙笙冲他嚷嚷:“那是我的电话!你凭什么代我接听?”
“他太啰嗦,讨人厌,我帮你速战速决。”
“我自己没有嘴吗?”
“有。但你不懂得如何简单粗暴地处理这种事。”
“他说什么了?”周笙笙眼神喷火地瞪着他,“听语气很着急,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身侧,单手扶着方向盘的男人松了松衬衣的第一颗纽扣,神色如常地转过头来望着她:“他说他在上大号,忘记带纸了。”
“……”
周笙笙的脸上满是怀疑。
为了打消她的怀疑,陆嘉川又接着说:“店里的人说送纸可以,一次五百。他舍不得那五百块,所以让你回去送。”
这听起来倒是很符合店里的日常。
“真是这样?”她还有些迟疑。
“不然呢?”他很镇定。
周笙笙顿了顿,攥着手机嘀咕:“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抢走我的手机。万一是很要紧的事呢?”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她怀疑地盯着他。
下一刻,双手握住方向盘缓缓启动了汽车的人,目不斜视地轻声说:“下次不会这样了。”
周笙笙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总觉得这么听话的陆医生很诡异啊……
而她全然不知此时此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她告白却被截胡的店长正心酸地捧着座机一屁股坐在更衣室冷冰冰的地板上,老泪纵横,眼泪汪汪。
*-*
汽车停在绿地丰茂、环境雅致的小区里,陆嘉川没有同意她等在车里的请求。
“一起上去。”他很坚持。
于是周笙笙一边嘀咕着“连个口红也不愿意帮我送下来真是小气”,一边跟在他身后走进了电梯。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陆嘉川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
“这房子是我四年前买的。研究生毕业进了医院,拿到第一笔工资,然后贷款买下来的。”
“……哦。”
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车是工作一年之后买的,为了好用买的suv,一次性付清。”
“……哦。”
强调自己很有钱吗?
“房贷每个月还三千,医生的工资还算不错,除此之外还需支付部分生活费用,其余部分都能攒下来。”
“……是吗?”
这是在跟她炫耀工资?
“我妈之前在特殊学校当老师,有退休工资,也喜欢独居,所以不会来跟我同住。”
“……是哦。”
这都什么跟什么?!
而同一时间的另一个频道里,陆嘉川的思维模式其实这样的——
“房子是四年前买的。研究生毕业进了医院,拿到第一笔工资,然后贷款买下来的。”
——所以你不用有房子的压力,我已经解决好了。
“车是工作一年之后买的,为了好用买的suv,一次性付清。”
——所以如果你觉得suv不好看,将来可以考虑换别的车型。
“房贷每个月还三千,医生的工资还算不错,除此之外还需支付部分生活费用,其余部分都能攒下来。”
——所以我们可以生活得很安稳,如果你坚持,存折交给你管也没有大问题。
“我妈之前在特殊学校当老师,有退休工资,也喜欢独居,所以不会来跟我同住。”
——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有负担,我妈很好相处,也不会打扰我们的生活。
只可惜同一个空间之内,周笙笙和他完全没在一个频道。
她莫名其妙听了一大堆,最后心头堵得慌,把脸别开:“好了好了,陆医生,我知道你很有钱,知道你有车有房是个成功人士,你能别跟我炫耀你的人生了吗?”
“……”他看她一眼,片刻后笑了,“周安安,你的脑子是真不好用啊。”
“哦,所以炫耀完物质又要接着炫耀智商了?”她瞥他一眼。
他顿了顿,又想到了什么,片刻后低声说:“这我倒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你说小孩子的智力更多遗传自父亲还是母亲?”
“……所以你现在是又要开始炫耀医学知识了吗?!”周笙笙咆哮。
那样张牙舞爪的样子又把他逗笑了。
好吧,孩子的智商也不是最重要的,就像那句老掉牙的话说的,做人,最重要开心就好。
能像她一样没心没肺,那也挺好。
他从客厅里把口红拿出来,送到她手中。
周笙笙说:“谢谢你啊陆医生。”敷衍地挥挥手就要转头离开。
哪知道身后的男人也跟着走了出来,又一次关上了门。
她疑惑地转身,抬头就对上他微微上扬的嘴角:“送送你。”
这下她是真的有些捉摸不透了。
除了上次有求于她,要带她回家见家长那一次以外,他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她这么平易近人又和蔼可亲,不说什么戳人心窝子的话就算了,居然还这么大发慈悲温柔体贴。
“陆医生……”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迟疑地问,“你,你是不是——”
昏暗的灯光下,面对面站在楼道里的两个人,地上的影子逶迤一地,温柔又模糊。
她不确定地望着他,望着他嘴角越来越深的笑意,像是没辙了一般叹口气,低头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答应你。”
她说什么?
男人的表情蓦地一滞,心跳也跟着停了下来。
就这样答应了?
他们真的这么有默契,那些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的话,难道她早就已经洞察于心?
这可真是天大的惊喜!
陆嘉川的心在这一瞬间舒展开来,像是春日淋过雨露的藤蔓,一时之间精神充沛地展开了所有的枝叶,散发出熨帖的芬芳。
下一刻,他听见眼前的矮个子女人一脸抱怨地嘀咕:“真是的,不交个女朋友带回家好好见家长,干什么老是要我假扮啊?老这么对长辈撒谎,我都快成谎话精遭雷劈了好吗!”
“……”
一瞬间,舒展开来的心脏立马又紧缩了,唇边的笑容也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笙笙隐隐觉得气氛好像跟前一刻不太一样了,迟疑地抬头一看,正对上医生杀气腾腾的眼神。
她不解:“我都答应你了,你怎么这幅表情?”
下一刻,一颗暴栗落在她头上。
医生重重地伸手砸了她一下,痛得她惊呼一声。
“你干什么啊陆嘉川?!”不可置信的目光。
医生没理她,拔腿就走,只留下一个冷酷的背影,和那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智商低下到这种地步,我看将来还是不要生小孩了,折磨我一个人就够了,用不着祸害下一代。”

第33章 你是繁花

昏暗的走道里,他的身影颀长挺拔,倒影一地。
陆嘉川率先抵达电梯口,抬手按下按钮。
几步开外,周笙笙一动不动望着他。
前一刻呆呆蠢蠢的表情已然消失。
胸口仿佛藏着一朵盛开的花。
*
每一天。
每一天我们都在喧哗人群里邂逅无数陌生的面孔。
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点头,又或是毫无意识地擦肩而过,这些,我都经历过无数次。
可是从芸芸众生里准确无误遇见你,然后爱上你,需要多大的概率?
当你转过头来,低眸说着那些饱含深意的话。
我才知道,其实我并没有什么不幸,我明明是被命运之神眷顾的人。
*
陆嘉川转过头来,伸手扶住刚刚打开的电梯门:“不走吗?”
周笙笙亦步亦趋跑了进去。
她低着头,用脚在地上点啊点,心乱如麻。
那朵花渐渐在胸口盛放开来,是饱涨的充实感,也是莫大的心酸。
如果她可以像个寻常人一样与他相爱就好了。
如果可以停下这善变的脸就好了。
她缩在电梯角落里,低头不语的样子像一个小可怜。
陆嘉川瞥她一眼,伸手把她拎到跟前:“垂头丧气的做什么?”
她又恢复了先前呆呆傻傻的样子,伸手揉揉脑袋,不开心地说:“还不是被你打的!”
“很疼?”
“那你试试看疼不疼!”她作势要打他。
他不闪也不避,却像是没辙一样,伸出手来揉揉她的脑袋。
周笙笙蓦地一愣。
那只修长好看的大手轻轻搁在她头顶,手臂在她面上投下一层浅浅淡淡的阴影。
“这样呢?”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嗓音,像是被人轻轻搅动的咖啡,香气四溢。
“……”
“这样还疼吗?”
“……不疼了。”
疼是不疼,但痒。
心痒难耐。
陆嘉川开车载她回家,途中经过他常去的一家书店。
“半个月前订了几本书,顺路取一下。”他开门下车。
周笙笙也跟着踏进了书店。
琳琅满目的书,柔和模糊的灯。
咖啡与甜点的柜台旁,零零星星的人捧着书安静翻阅。
她不是什么生活得很有情调的小资女性,疲于生活,为这张脸四处奔波,并没有机会踏进这样慢节奏的地方。所以一钻进这样文艺的书店,就好像进了大观园,四下走动,好奇地取下书架上的书翻阅。
陆嘉川站在柜台前,一面等待店员为他取书,一面侧身目不转睛看着那个女人。
——个子真矮啊,差点就要被淹没在书架里了。
——眼珠子瞪那么大做什么?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倒是很爱惜书,双手捧着,翻页的姿态小心翼翼。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目光越来越温柔,几乎将她的身影融化其中。
年轻的女店员从仓库里取来他预定的书,包起来递给他:“陆先生,三本都在这里了。”
“谢谢。”
他从柜台上接过那只纸袋子,动作微微一顿,因为透过那面一尘不染的玻璃,他一眼看见了展示柜里的一条毛衣链。
那是一只小小的玻璃泡,薄薄的外壳之中放置着一朵秀气小巧的粉色樱花。
展示灯照耀下,那朵樱花纤毫毕现,每一片细微的花瓣,每一处可爱的花蕊,都再清晰不过呈现眼前。
它和她一样是这样渺小不起眼的存在。
可明明只是安安静静立在那里,纤细弱小的身躯里也仿佛有着不为人知的力量,只要驻足观看,就能看到那慢慢闪耀起来的,不容忽视的盛大光芒。
结账后,陆嘉川拎着纸袋子,一路绕过书架走到周笙笙面前。
她正蹲在书架前,抽了本最底层的书低头翻看。
他的阴影忽然出现在上方,几乎把她整个身体包裹其中。
她一下子抬起头来,望着他,扬扬手里的书:“这本好像很有趣。”
然后他看清了那本书——《小城畸人》。
陆嘉川是知道这本书的,所以一时间有些疑惑。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舍伍德?安德森写下了这样一本短篇小说集,讲述了在无聊乏味的小城中,无数孤独脆弱的人们身处其中。芳华虚度的女店员、抑郁的旅馆老板娘、痛失所爱的医生、遭人误解以至被驱逐出境的温柔男教师……那些孤独的灵魂因为不被理解而变得怪异又孤僻,他们的人生像一首放逐诗,又像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他想不通为什么周笙笙会喜欢这样一本书。
一本寻常人都不太会翻阅的书。
所以他低头看着她,轻声问:“哪里有趣了?”
她的回答像是一句梦呓,喃喃的,轻言细语:“就好像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被人理解,不被人认同,没有什么存在感,可是内心却又充满不为人知的优雅和渴求。”
就好像每一个人都渴望爱与被爱,哪怕生活回以一片贫瘠,内心却也从不停止过这样的憧憬。
就好像心怀秘密无处诉说,可仍然愿意以最大的温柔去拥抱生活。
她这样仰头望着他,轻声地说着他也许并不能完全理解的话。
可是因为认真倾听,他竟也仿佛能够看懂她眼里的温柔渴望。
他抽过她手里的书,走到柜台结账:“麻烦你,这本也一起包起来。”
片刻后,他微微一顿,再次补充:“再给我一本吧,要两本。”
内心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也想看看它到底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如果她觉得有趣的话。
隆冬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踏出书店时,他看见周笙笙缩着脖子顶风而行,心下一动,抬腿就走到她身前。
他个子高,她个子矮,几乎是一瞬间,吹在周笙笙面上的风就被挡住了。
她愣愣地抬头去看,却只看见他镇定自若的背影。
就好像完全是不经意之间的事情。
她垂下头,看着地上被他覆住的影子,那竟好像是一个咫尺之隔,却又最终错过的拥抱。
其实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透过不易接近的冰冷外壳,如果有幸触到他的灵魂,才会发现那像是刚出炉的蜂蜜面包,带着牛奶香气,尚有柔软滚烫的内里在流淌。
而她是站在橱窗外的人,明明觉得他就在眼前,一伸手,才发现冷冰冰的玻璃阻隔了她的靠近。
眼眶又开始发热。
她重重地吸了吸鼻子。
真讨厌。
最讨厌冬天了!
汽车一路开到他们从前分别的路口。
周笙笙拎着陆嘉川送她的那本书,打开车门迎接呼啸而来的寒风。
驾驶座上的他也跟着下了车。
“我送你。”
“不用了,到这里就好。”她的搪塞和以往别无二致,始终不愿透露具体的住址。
陆嘉川看着她,也不说话,只绕过车头,走到了街沿边上。
她就站在那级浅浅的台阶之上,无意中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头顶有一盏昏黄的路灯,把影子拖得长长的,像是有人拉着它奔向远方。
可她毕竟好端端站在他面前。
他一手露在外面,另一手慢慢地探进了大衣口袋里,摸到了那只冰冰凉凉的小物件。
圆圆的,小小的,没有什么存在感。
可是握在掌心,又仿佛滚烫到拥有灼伤人的热度。
这样凛冽的北方,这样寒冷的夜晚,陆嘉川却觉得背后有些冒汗。
眼前的矮个子女人睁着明亮无措的眼睛望着他。
那样无辜。
那样……诱人。
身后是呼啸而过的汽车,眼前是她恬静温柔的脸。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条毛衣链。
“这个。”他低声说,然后朝她摊开了手心。
十指修长,皮肤恍若散发着玉石一般温润的光。
指节分明,像是他本人一样,坦诚正直,拥有令人信服的力量。
而在他的手心里,摆着一条细细的链子,薄薄的玻璃泡在路灯的光芒下仿佛一颗小小的钻石,但仔细一看,便能发现其中的秘密。
在那流光溢彩的小圆泡内,有一朵精致可爱的樱花。
它是如此舒展地躺在那里。
粉色的花瓣轻轻绽放,秀气的花心毫无保留呈现给世人。
陆嘉川站在那里,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他捧着那朵毫无保留的樱花,竟似捧着他身体里那颗同样毫无保留的心。
周笙笙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朵花。
他伸出手来,像是忽然要环抱住她。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他低声喝止住。
“别动。”
他没有碰到她,双臂展开的姿势像是一个拥抱,可毕竟没有真正抱住她。他只是环过她细细的脖子,低头将那条链子扣住了。
短暂的一刹那,他与她近在咫尺,呼吸相融。
即使她站在台阶上,也依然矮他半个头。
他的呼吸从上方落下,轻飘飘抵达额头,像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吻。
她克制不住地颤栗起来,一颗心都仿佛要碎掉。
就是此刻了。
再也不会有比这更令人心动却又心碎的时刻了。
她仿佛真真切切察觉到,今后的人生里她都要靠着这一个短暂却又永恒的瞬间片刻不停地走下去。不论身边还有没有他,不论她变成稚气满满的孩子,还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片刻后,他松开了手,退后一步。
那朵粉粉的樱花就这样贴在了她的心口。
她慢慢地低头看了看它,又抬头望了望慷慨馈赠礼物的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想哭。
想笑。
想飞奔在无人的街头。
想仰头卑微祈求老天爷不要再改变她的面目。
可她毕竟什么也无法做。
因为她是无能为力的。
“结账时看到的——”他的声音像是一首大提琴曲,缓慢,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情感,“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下来了。”
她张了张嘴,最后只嗫嚅出两个字:“……谢谢。”
他看见她垂下的眼眸上,浓密的睫毛颤个不停,仿佛蝴蝶的双翼,被光一照,又宛若有流萤在其上跃动。
“周安安……”他克制着那狂野的心跳,轻轻叫她。
“嗯。”她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几不可闻。
片刻的岑寂,夜间的街头只有车辆开过的喧嚣,和那肆无忌惮流浪人间的北风。
陆嘉川的心跟着她的发尾一同在风里飘摇。
他觉得千言万语都梗在心头。
这些年来疏于表达,疏于沟通,巨大的情感汹涌而来,竟无从说起。
到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哑然失笑,抬手再一次揉揉她柔软的发。
“晚安,周安安。”
他倚在车边,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唇边的笑意也越来越深,越来越浓。
他想,他们都还年轻,还有漫长的一生要走。
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去耐心地爱一个人。
他还没有学会如何收起浑身尖利的刺,朝她展开柔软内心。
所以他真的不介意再等等。
等到他可以给她最好的一切时,再开口说出那句未完的话。
路灯下,年轻的男人与他长长的影子为伴,目光却停留在远方那个瘦弱的身影之上。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第34章 救赎之光

郑寻是凌晨一点下的班,双手插在棒球服的口袋里,吹着口哨出了酒吧的门。
路过一个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女人,他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因为在这条街上,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他早就习以为常。
直到那人忽然开口叫他的名字:“郑寻!”
轻轻脆脆的声音,像是湛蓝海水涌出乍破的坚冰。
他一顿,疑惑地转过身来。
昏暗路灯下,年轻的女孩子站在那里,五彩斑斓的爆炸头,还有那厚重的妆容……
他迟疑片刻,终于从那双亮得吓人还泛着喜悦的眼睛里窥出端倪。
“……是你?!”
小姑娘的马尾辫不见了,牛角扣大衣不见了,所有具备学生气息的行头通通不翼而飞。
“是我。”她忽然咧嘴笑了,朝他走来。
一身松垮垮的机车装因为身材瘦小而失去性感的本性,五颜六色的爆炸头更是叫人瞠目结舌,那口红不像是时下流行的姨妈色,反倒像是糊了一嘴的大姨妈……
她眨着眼睛走到郑寻面前,自以为笑得妩媚生姿,还轻轻抚弄了一下耳边的那缕头发。
“喂,你想我了吗?”
“……”
郑寻盯着她,懒散的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起来,哪怕沉默着,周遭的空气也仿佛结了冰,给人以无形的压力。
她的笑意慢慢地僵住了,搔首弄姿的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
“……不好看吗?”
拉拉衣服下摆,她疑惑地瞧瞧这一身。
是卖衣服的跟她说,这就是当下最成熟最性感的打扮啊!
那样低俗不雅的打扮真是快叫人瞎掉了!
郑寻不耐烦地看着她,却又因为那张脸上显露出来的天真稚气而一阵气闷:“你打扮成这副鬼样子干什么?”
“是你说你不喜欢面容寡淡、身材平板的女人啊。”小姑娘笑眯眯望着他,摸摸头发,又拉拉衣服,“我是专程去买的这一套衣服,头发也是现做的。造型师费了好大功夫才做出来,期间我睡着了三次!”
说着,她踩着那双恨天高在原地颤颤巍巍地转了个圈,转到一半就歪歪斜斜地朝一边倒去。
亏得郑寻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她又讪讪地稳住身形,抬头冲他笑。
“好看吗?”她眨眨眼。
郑寻沉默地看她片刻,一言不发地拉着她的胳膊往酒吧里走。
“哎,你带我去哪儿?”她的声音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兴奋。
这可是第一次他没有一见面就叫她走。
居然还有肢体接触!
只是渐渐她就发现哪里不对了,手臂上的力量大得可怕,男人的步伐也叫她吃力到跌跌撞撞跟不上。
郑寻大步流星拉着她一路经过嘈杂的大厅,越过那些在镭射灯下疯狂扭动身躯的人,一直走进了洗手间,砰地一声推开女厕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