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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过后,气温陡然上升,夏天的灼热在一瞬间扑面而来,明晃晃的太阳也变得不再可爱。到了六月中旬,舒晴已经恨不得小区和公司肩并肩挨在一起,这样就可以避免中间那一段热得跟炸油锅似的地狱之路了。
大学放假放得早,当她还得冒着酷暑公司家里两头跑时,顾之已经悠闲自得地待在家里尽享空调之乐了,只除了定时接收医院传来的邮件,对一些手术方案进行讨论与修改。
这令舒晴咬牙切齿,“*!奢靡!淫-荡!”
顾之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抬头对她露齿一笑,“你嫉妒?”
“嫉妒又怎么样?”
“那就辞职啊,到学校来工作。”顾老师不遗余力地劝说她,显然还没有放弃办公室恋情的可能性。
舒晴气呼呼地拿起包往玄关走,“做梦!”
弯腰穿鞋之际,顾之已经走到她身后了,拿起鞋柜上的车钥匙自觉地跟上她的步伐,舒晴这才偷偷抿嘴笑了笑。
埋怨归埋怨,可心里到底是满足的,因为不管天气多么炎热,这个男人始终毫无怨言地充当她的司机,风雨无阻。
“什么时候考个驾照吧,这样我出差的时候你也用不着去挤地铁了。”顾之一边开车一边对她说。
“不要。”舒晴答得很坚决,“我性子急,a市这种半小时车程堵成一个半小时的车况,我怕我要是司机的话,会堵得把方向盘拔出来。”
想了想,她眯眼望着身旁的人,“你是不是嫌麻烦,不想接送我了?”
大热天的,也不是一上车就有空调,冷气还不足的时候,车里简直像个蒸笼。
顾之失笑,伸手摸摸她的头,“能当舒大小姐的司机,荣幸之至。”
燥热的天气里,舒晴的心里一下子凉爽下来,因为身侧的男人不论何时都干净美好,哪怕穿着她替他买的居家白t恤,也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英俊王者,真是想想都嘚瑟,光是看着也就安心下来。
下车以前,她忽然问他:“我今年还有年休,不然趁着你放暑假,我们出去玩一次?”
“去哪里?”
“法国。”
顾之没料到她所谓的出去玩玩会是出国去玩,微微一顿,“法国?”
舒晴点头,“我想去看看你曾经待过的每一个地方。”声音难得的温软,还带着撒娇的意味,讨好地看着他,“你放心,我攒了这么久的工资,完全可以aa制的!”
顾之黑眸一沉,“我看起来像是在担心钱的问题?”
舒晴踩到马尾巴了,自知失言,迅速一头扎进顾老师的怀抱里,一边扭动一边说:“我就是想去嘛,去吧去吧?带我去一次吧?我学那么久的法语,总不能一辈子就见过外教一个法国人吧?也让我多去见识见识法国男人的大鼻子吧!”
“……你的意思是,你想去法国的原因是为了看法国男人?”
舒晴一惊,立马虔诚地抬头,“不不不,守着全世界最帅的男人,别的男人有什么看点?我就是想和你来一次法国浪漫双人游,甜甜蜜蜜、恩恩爱爱、和和美美的,浪,漫,双,人,游!”
最后那句话成功令顾老师眉梢一霁。
浪漫双人游?
这个可以有。
*
对于舒晴这种单亲家庭长大的人来说,舒妈妈为了她省吃俭用,她也从学生时代起就养成了不能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于是去法国这种事情也就变得格外奢侈,哪怕在如今工资优渥的情况下,这也还是个昂贵的旅行。
可是她斟酌在三,仍然决定要和顾之一起踏上这次旅程,不为别的,只为有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和顾之一起面对那一次医疗事故给他带来的遗憾与伤痛。
她最崇敬的那个作家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而梦也梦不到它。”
顾之几乎闭口不提曾经站在手术台上的自己,哪怕她偶尔问起,他也只是一笑了之。可他越是表现得不在意,舒晴就越是肯定他内心深处必定对这件事情难以释怀,因为他曾经视之为自己的毕生梦想,却终究在光芒万丈之际不得不长久地离开这个梦想。
他的绝口不提并非是释怀的表现,而是因为不敢想念,所以连谈及的勇气也失去了。
飞机载着两人在云层之上穿越了她从未经历过的漫长距离,横跨三分之一的地球,最终抵达了那个只在书本与电视上出现过的国度。
巴黎无疑是所有人印象里的时尚之都,浪漫之都,横跨塞纳河两岸,充满梦幻迷离的气息。
舒晴以为自己会看见多么繁华壮丽的景象,可是从机场走出来,一切都显得古朴而温馨。街道两旁的房屋都有一定的年代了,淡黄色的砖墙堆砌起低矮的建筑,更像是走进了异国的古老童话。
几乎家家户户的阳台上都种有姿态各异的花朵,有的藤蔓环绕,从阳台上沿着墙壁垂了下来,粉紫色与白色交织在一起,星星点点的花朵点缀了这个童话故事。
穿过狭窄的街道,顾之带她进入了地铁口,因为这个城市的地铁以及运营了一个世纪,越发显得古旧而又年代感。坐在地铁上时,周围很多人捧着书本在看,和a市全车人一起埋头看手机的场景相去甚远。
最出人意料的是地铁上还有行乞者,但他们并非衣衫褴褛地上前来讨要施舍,而是沿着车厢一路演奏乐器,穿得虽然是旧衣服,却干净整洁。
一个长着络腮胡的高大男人吹着口琴从舒晴面前经过,她一愣,发现那竟是顾之曾经在车上给她放过的《jardind’hiver》,在陌生的异国听见如此的熟悉的旋律,她心中一动,拿出顾之早就兑换好的欧元放进了男人的手里。
大鼻子的法国人露齿一笑,朝她眨眨眼,继续吹着口琴朝下一个车厢走去。
如此浪漫的,梦幻的,童话式的巴黎。
*
早在顾之用好几个晚上规划这次旅行的行程时,舒晴优哉游哉地趴在床上玩手机,一心以为此行会住上巴黎豪华的酒店,结果真到了目的地时,才发现顾之带她来的根本就是一栋法国人的房屋。
房东是个年过五十的老太太,一见面就热情地给了顾之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得知舒晴的身份后,又眉开眼笑地来抱她,害她只能磕磕巴巴地说着:“bonjour,bnjour!”
这是顾之在法国留学时住的地方,巴黎的房价非常昂贵,就连学校的宿舍费用也令人吃不消,因此大多数学生都会选择合租或者住进当地人的家里,顾之也不例外。
带舒晴住进他曾经住过两年的地方,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时,他低低地笑了,“不是你说过想亲眼看看我曾经去过的地方吗?”
说不感动是假的。
舒晴从种满花草的阳台上转过身来,看着站在房间中央的挺拔男人,忽然间笑起来。
就好像从今以后,彻彻底底融入彼此的生命,是这样吧?
因为是一场旅行,难以避免的俗气事情就是把巴黎的名胜古迹都游览一次,比如凯旋门,比如卢浮宫,比如卢森堡公园,比如塞纳河畔,当然,最必不可少的一个地方自然是埃菲尔铁塔。
可是对舒晴来说,此行最重要的地方却不是这些世人向往的胜地,而是另一个地方——顾之曾经留学的医学院。
巴黎的绿化是a市难以匹及的,置身与这个充满年代感的医学院里,舒晴觉得自己其实是在逛花园。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还没走上一会儿,忽然间就下起雨来,两人只得从室外转移到室内。
舒晴笑眯眯地说:“也好,你可以趁机去看看你曾经的老师啊。”
顾之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沉默很久之后,对舒晴微微一笑,“还是算了吧,这么多年了,他们也不一定还记得我。”
很明显他在说谎。
舒晴问自己:一个老师会忘记自己曾经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吗?答案是肯定的。
察觉到他在逃避,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走廊上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更显得建筑空旷寂寥。
顾之走得很慢,因为对他而言,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就在舒晴以为两人会一直这么沉默地走下去时,他忽然开口说:“墙上挂的画像是这里历代的院长和杰出的毕业生,大多是大名鼎鼎的医者,在全世界都享有盛名。”
只是走廊仅有一半挂有画像,另一半仍旧空空如也,他停在那一片空白的墙壁前面,“我曾经想过,会不会有朝一日我也能出现在这里呢?”
他的声音饱含笑意,温柔低沉,很容易令人想起当初那个热血澎湃、壮志满满的顾之是如何意气风发地站在这里,憧憬着属于自己的辉煌前程。
舒晴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刚进来那会儿,整个学院里一共就只有两个中国人,一个是我,一个是自小就在法国长大的华裔。大概是因为中国的教育模式,我们是整个学院里最刻苦的两个人,理所当然也是成绩最好的两个人,其实也多亏他给了我足够的压力,我才有了源源不断的动力。”他低声笑起来,“我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人。”
永远都不会甘心当第二。
“那后来呢?”舒晴开始脑补一些不和谐的画面,比如掐架和流血事件,不知道年少气盛的顾老师有没有过这种轻狂事迹。
结果顾之瞥她一眼,似乎看出了她脑补的方向,“后来我们成了朋友,共同进步。”
“……”果然世界还是比她想象的美好很多啊=_=、
这样走着,听他温柔地谈及过去的事情,舒晴听得很认真,顾之曾经的形象也在这样的描述里跃然纸上。
他聪明,好学,勤奋,颇有天赋,可同时也倔强又执着,一旦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坚持到底。
可是这样执着的他却最终放弃了最钟爱的医学事业,成为了另一个领域里的人,从此沉寂下来。
舒晴很怅然,想了很久才说:“是因为你妈妈的死吗?”
因为失去妈妈之后,又发生了医疗事故,所以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挽救每一条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生命,就此意志消沉。
顾之沉默了片刻,“是因为心理阴影。”
当年出了那场医疗事故之后,他确实意志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医院也趁着那段时间把那次医疗事故圆满解决了。当他重返医院,再次拿起手术刀时,却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从前那颗冷静且置身事外的心。
曾经的他因为心无旁骛且专注冷静地站在手术台前,眼前就能清晰地浮现出手术的所有流程,所以成为了众人称誉的天才。可是当那个天才失去了这种能力,变得畏首畏尾起来,天才也就不再是天才。
他发现自己拿着手术刀的时候再也不能看清手术的细节图,脑子里不再是清晰的脉络,而是无数纷杂的念头——他能不能救活这个人?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大?他应不应该接下这台手术?如果……如果手术失败了,他该怎么办?
所有不曾困扰他的问题全部涌上心头,那一刻,他双手颤抖,无从下手。
迟疑,不安,犹豫,恐惧……这些致命的危机一夕之间将他和他最热爱的事业一刀斩断,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难以跨越的阻碍,在挣扎与绝望里放下了手术刀。
说不痛是假的。
舒晴抬头去看,却只看见顾之微微颤动的睫毛,片刻之后,他就恢复了前一刻的平静,转过头来对她笑,“不过还好,如果没有经历那一次波折,我又怎么会遇见你呢?”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这一刻,舒晴却有些呼吸不稳。
她忽然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总是这样一个强大的存在,好像从来都不需要她的安慰,所以她才会在看出他潜在的脆弱时感到迟疑不安,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因为他看上去好端端的,根本不需要安慰。
很久很久,她才说:“可你不是杀人凶手,你不该那样质疑自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第一时间救回病人的生命,哪怕失败了也不应该收到谴责。”
顾之安安静静地回答她:“我愧疚的并非自己没能救回她,如果只是能力问题,也许我也不会产生可笑的心理阴影。”
“……”
“真正令我难以释怀的,是既然我最终也没有顾及刘主任的劝阻,擅自为她动了那台手术,那么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有任何犹豫的。因为如果没有在和他争执的过程里迟疑过,如果我早一步把她推进手术台,她本来可以活下去的。”
“……”
“舒晴,害死她的直接凶手虽然不是我,但我在最紧急的关头迟疑了,所以我毫无疑问地在这件事请中起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作用,和凶手又有什么两样?我必须承认我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无私,你所知道的仅仅是我在未征得家属同意的情况下就给病人动了手术,但事实上我也曾经迟疑过、挣扎过,因为我也关心自己的前程,关心那些虚名浮利——”
舒晴果断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定定地看着他,“顾之,我发现你有时候还挺有言情剧男主范儿的,你真把自己当神了?无私博爱,胸怀宽广,心系天下……你要真是这么个人,我今天就去给你申请感动中国的入选资格。”
“……”这次轮到顾之哑口无言。
舒晴松开捂在他嘴上的手,“你是人,不是神,虽说皮囊是比普通人好看了点,但你也是凡夫俗子,有七情六欲或者以自我为中心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算你因为自己的一时犹豫没能救活那个病人而自责,也总该搞清楚一件事,社会赋予医生的指责是救人,但并没有要求在没能成功救活病人的情况下,医生就该去死,何况从整件事情来看,你最终不是克服了那点疑虑,还是选择了不顾自己的利益去救人吗?”
“……”
“最后我还想说,就算你医术高明,也不见得提前点时间替她动手术,她就一定能活下来。顾老师,自恋是病,得治!”
80
顾之去洗手间的时候,舒晴沿着走廊慢慢地走着,不料左手边的一扇门忽然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法国老先生走了出来,看见她的时候愣了愣。
正值法国的暑假,医学院里几乎没什么人,中国人就更少见了。
舒晴礼貌地说了句:“Bonjour!”(你好!)
老先生也礼貌地回应她:“Bonjour!”
从虚掩的门外看进去,舒晴发现满墙都是毕业照,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老先生和蔼地笑起来,问她也是医学院的学生吗,舒晴摇摇头,说她朋友以前是。
“Il est aussi chinois”(他也是中国人?)
“Oui, il est chinois.”(是的,他也是。)
“Comment il s’appelle”(他叫什么名字?)老先生忽然兴致勃勃地问舒晴,医学院一直以来中国学生都很少,看样子他觉得自己会认识她口中的这个中国毕业生。
舒晴迟疑了片刻,才报上顾之的名字,却看见老先生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拉着她的手臂朝屋子里走去。
舒晴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挣脱还是跟着他走,还好老先生很快停在了照片墙前面,准确无误地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回过头来对她浅浅地笑着。
视线落在那张照片上,舒晴也一下子怔住了。
只见一群年轻人笑容灿烂地坐在草坪上,正中间有两个中国人,其中一位恰好是她熟悉的顾之,只除了穿着她不熟悉的白大褂,面容也比现在稚嫩年轻。
和周围的一群法国人站在一起,他看上去沉静温柔,笑容也浅浅淡淡的,带着她所不熟悉的青涩羞赧,唯独那双眼睛和现在一模一样,明亮深邃,像是夜空里的星星,不容忽视。
老先生朝舒晴伸出手来,用法语说:“你好,我叫Marc,顾之曾经的老师。”
*
顾之回到走廊上时,从窗口看见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果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朝舒晴刚才站的地方走去,却只看见走廊上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听见虚掩的门内传来两人的说话声时,他才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站在门边,看着屋子里的那一幕。
舒晴正听得认真,偶尔和Marc一起笑出声来,直到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她才和Marc一起回过头去。
顾之的表情很沉静,对着Marc微微颔首,叫了声:“老师。”
屋子里的陈设一如从前,就连Marc看上去也没有大变,只除了从前半白的头发现在已经全部花白。
顾之的视线在印有自己的那张照片上停留了片刻,慢慢地走到舒晴身旁,牵起了她的手,不容置疑地对Marc说:“不好意思,老师,我们赶时间,不能久留。”
相比起顾之的冷静从容来说,Marc就要激动得多了,看到昔日最喜爱的学生,他的眼里都放出了光,只可惜……顾之不愿多留。
他犹豫了片刻,才说:“之前我也听说了你在中国发生的事,很担心你,可是一直和你联系不上——”
“都过去了。”顾之不愿多说,淡淡地笑了,走上前去和他握了握手,“我现在过得很好,很抱歉一直没有回来看过您,不管我有没有按照您所期望的发展下去,我都很感谢您曾经对我的悉心教导。”
Marc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一句:“J’espère que tu as trouvé la vie que tu veux.”(我希望你已经找到了你想要的人生。)
顾之平静地说:“Merci,J’ai la trouvé avec elle.”(谢谢,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和她一起。)
Marc的视线停留在舒晴身上,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并不见得多么惊艳动人,但却自有一种朝气蓬勃、活泼生动的风姿,一颦一笑间都带着自在坦然的神采,一如从前的顾之。
他忽然间笑起来,明白了自己一直偏爱的这个孩子心里的真实想法。
谁说他就心甘情愿放弃医学事业了呢?
送走两人之前,Marc握着舒晴的手,在她耳旁悄悄地说了句话,舒晴诧异地望着他,最后笑着点点头。
*
和房东太太一家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地道的法式大餐之后,舒晴拉着顾之出去散步。
林荫大道是法国的特色风景之一,就连英语中的这个单词也是由法语发展而来。路灯将树影照得斑驳温柔,细碎的光线透过林叶间隙洒落一地,像是星光坠了满地。
也有很多法国人走在林荫道上,有的家庭带着小孩子出来玩,小不点儿们摇摇晃晃地在路边跑来跑去,嘴里咿咿呀呀地嚷嚷着。
其中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在跑到两人面前时,忽然扑通一下摔倒在地,顺手攀住了顾之的小腿,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
顾之失笑,蹲□去把她扶起来,用法语问她摔疼了没。
小女孩害羞地捂脸跑开,一把抱住不远处的妈妈,一边指着顾之这里,一边急急忙忙地说着什么,她妈妈朝这边友好一笑,感激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路程里,舒晴拉着顾之的手,忽然侧头问他:“你更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顾之顿了顿,“都一样。”
“我更喜欢男孩子。”舒晴很坦白,“女孩子不好养,从小就担心她这个担心她那个的,又怕她娇滴滴的不能吃苦,又怕她太野了不好管束。”
顾之笑了,“这么早就在打算生儿育女的事情了?”
舒晴脸红,却理直气壮地说:“早?顾老师你都三十岁高龄了,哪里早了?”
“不早吗?”顾之挑眉看着她,“舒晴,你还没嫁给我就已经开始考虑孩子的事情了,我没想到你已经开放到能当未婚妈妈的地步了。”
“……”
“看来是在催促我赶紧求婚了?”
“……”恼羞成怒的人把他的手甩开,“你就知道我一定会嫁给你了?”
“不嫁我嫁谁?”
“张亦周,宋予,程遇森……好男人那么多,嫁谁不行?”舒晴不怕死地顶嘴。
下一刻,占有欲极强的顾老师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收进怀里,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备用人选这么多?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要不要凑个百家姓?”
这一刻,顾老师的心里俨然诞生了一百种让舒晴嫁不出去的方法,首屈一指的便是……先种下一只小不点儿,如此一来,带球的妈妈无论如何也嫁定他了。
舒晴全然不知顾之的盘算,只笑弯了腰,伸手抚平他严肃的眉头,“我倒是想,只可惜张亦周过不了我妈那关,宋予早几百年前就脱离了我的世界,程遇森更不用想,他和吴秘书不知在上海多逍遥快活。”假意叹口气,她摊手,“我少不更事的时候就被你拐跑了,现在年纪大了也没人要了。”
顾之瞥她一眼,“怎么,说得好像你吃了天大的亏似的,跟着我委屈你了?”
“那可不是?你年纪那么大,谁知道某些器官会不会衰老得比我快?”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顾之脚下一顿,微笑着俯视她,“舒晴,你在质疑我?”
舒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内心火山喷发的男人忽然扛起来往来时的路走去,这举动太惊世骇俗了点,她又窘又羞,却没办法大喊大叫,只得一个劲儿捶他。
“顾之你吃错药了?不嫌丢人?”压低了的声音难掩鄙视。
轻松扛着猎物回家的人微微一笑,“没人认识我,丢人也无所谓。”
“中国人的形象全被你毁掉了啊!”她咬牙切齿,“赶紧放我下来!”
“抱歉,在法国人眼里,这叫情趣。”他又一次变身法语老师,帮她普及法国文化。
于是这么一路到了房东太太的家,他才终于把她放了下来。
舒晴瞪他,却发现一向沉稳冷静的人此刻眉梢眼角都带着些许笑意,浑身上下隐隐散发出的不再是从前如玉石半温润内敛的光辉,而是再也无所顾忌的肆意张扬。
她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在这样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他好像终于丢掉了过去顾虑的一切,真正自由放任了一次。
难得见到他这样生动活泼的一面,进了二楼的卧室以后,舒晴忽然掏出手机给他拍了张照,面对顾之询问的眼神,她笑道:“留个纪念。”
“什么纪念?”
“疯狂的顾老师。”
“……”顾之伸手抽走了她的手机,在相册里随意翻了翻,同时轻而易举地仗着身高优势避开了舒晴跳起来抢手机的动作。
翻着翻着,拇指忽然在其中一个文件夹上停住。
“Soleil?”(太阳)
舒晴一窘,慌忙叫道:“不准看!”
见她脸红到了耳根,顾之顿了顿,把手机放到了她手心,转而走到床边换衣服。换好以后,又径直推门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洗澡。
半小时后,回到房间里时,舒晴正坐在床上发呆,见他进来,赶紧凑上去黏住,却被他往门外一推,“洗澡去。”
舒晴讪讪地往洗手间走,嘟囔了一句:“小气鬼。”走到一半又顿住,还是倒回去敲了敲门,从包里掏出手机递了过去。
门口的男人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给我干什么?”
“你不是要看相册么?”她妥协。
“你不是不给我看么?”
“……也不是一定不能看。”她嘟囔了一句。
“我也不是一定要看。”他得寸进尺。
“你到底看不看?”舒晴怒了,霍地抬起头来瞪着他。
顾之笑了,“既然你这么希望我看,那我就勉为其难看一看吧。”
“……”
舒晴黑着脸去洗澡了,留下顾之一人在屋里翻开了手机上的相册。
他以为令她窘迫到不愿示人的照片约莫是她儿时的搞笑照片,却无论如何没想到那个名为Soleil的文件夹里满满的装着一个人——他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顾之怔在原地,只下意识地翻动着屏幕,脑子里一片空白。
照片有几百张,最近的是刚才她拍下的他,笑得无所顾忌,面上是很久未曾有过的轻松愉悦。而最远的可以追溯到好几年前,他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做笔记时的模样,低下头去在键盘上打字的动作,下课后背着黑色背包走到走廊尽头的背影,以及她从教学楼上俯拍的他的身影……各种各样的他,每一张都令他失神很久。
她给照片起了不同的名字:男神的顾老师,性感的顾老师,温柔的顾老师,沉静的顾老师……
因为照片太多,到后来已经没有那么多常见的形容词给她用,她就开始用一些稀奇古怪的定语,比如“看起来像韩剧男主角的顾老师”,“适合当老公的居家顾老师”……翻到其中一张他穿着淡蓝色针织衫配白衬衣的照片时,他忍俊不禁,因为照片的标注竟然是“叫人忍不住YY一百次的顾老师”。
舒晴怯生生地推门而入时,头发还在滴水,而她满脸通红地看着顾之和她藏满秘密的手机,明明又羞又窘,却还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摊开手,“手机还我!”
顾之把手机放在她手心,却在她正欲收回手之际,一把将她拉到了怀里。
舒晴猝不及防地跌入他的包围,抬头对上他深深的眼神,听见他低低地问了句:“soleil?”
那样的眼神温柔宁静,没有一点嘲笑的意味,她终于放下了一颗自己蠢蠢欲动的自卑少女心,承认是自己想太多。
是啊,她仰望了他这么多年,追随他的步伐走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她的顾之是个怎样的人?他又怎么会因为她的这些小举措和小心思觉得她愚蠢卑微呢?
起初是因为暗暗喜欢他,所以养成了偷偷搜集他的照片的习惯,到后来这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哪怕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也忍不住拍下每一个不一样的他,偶尔拿出来看一看,也会在一个人的时候笑出声来。
看着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她红着脸坦白:“你记不记得我大一那年,你给我们放过《巴黎圣母院》的歌剧?”
在那部举世闻名的歌剧里,有一首广为人知的歌曲——Tu es me le soleil。中文名叫做:君似骄阳。
舒晴说:“当时你笑着说,如果有一天我们想用法语对自己喜欢的人表示爱意,可以唱这首歌。”
所以她偷偷地把这个文件夹取名为soleil,用以纪念自己小小的卑微的爱情,虽然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他们会有今天。
顾之沉默了,只把她揽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舒晴却自己挣脱出来,走到阳台边上,推开了白色的门。
巴黎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城市,建筑低矮,古老陈旧,可也因此,从阳台上可以眺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包括灯火璀璨的埃菲尔铁塔。
她在夜风里回过头来,指着那座闪亮夺目的塔,“那座塔虽然只是伫立在巴黎,可是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它的光芒,因为它在所有人的抗议声里无畏地挺立起来,于是终于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成为了巴黎乃至法国的标志性建筑。”
夜风吹起她不知何时起已经快要及腰的长发,她像是自由而无畏的小战士,用明亮又热烈的目光注视着他。
“而你曾经是我心里的太阳,如今也依然是,可我一直相信优秀如你,并不该仅仅只是我一个人的太阳。”
“你有天赋,有激情,有冷静的头脑和清醒的思路,理应站在手术台上力挽狂澜,用你的信仰和热爱去挽救病人的生命。一个好的法语老师可以有很多,可是一个好的外科医生却并没有那么容易找到,因为语言的精通可以通过不断的努力习得,可是真正热爱医学、愿意为之付出多少年时光并且始终爱它如一的人却远远不及优秀的法语老师泛滥。”
“我一直觉得你不会只是我一个人的太阳,而该用你的光芒去照亮更多的人。”
舒晴走到床边,俯□去亲他的嘴唇,喃喃地说:“你信我吗?”
她不断地亲吻他,每亲一下,就低喃一句,到最后,就连顾之也不知道自己该回应她什么了,直到她的唇沿着他的脖子来到了胸膛上,她的手指沿着衣襟一颗一颗将扣子悉数解开。
他的身体滚烫起来,心底深处的欲望也被她激发出来。
他将她压倒在身下,一点一点回应她,热烈而肆意,从柔软的胸前一路吻至雪白的大腿内侧,甚至亲吻了那朵沾染雨露的娇软幽花,渐渐地将她唇边的那句“你信我吗”变成了绵延不断的低吟。
一室婉转娇音,春光无限旖旎。
而他在挑起她的热情回应后,终于沉身而入,与她紧密相融。纯白色的被子被两人撩得凌乱不已,而紧紧相嵌的身躯也悸动不已地交缠了许久。
顾之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终于将一切都给了她,最后抱着她在月光缠绵里静静地平复呼吸。
舒晴没有再说话,却听见头顶传来了他的声音:“我信。”
低沉温柔,像一个永恒不变的誓言。
她眨眨眼,闭上眼睛贴在他光裸的胸膛上,恍惚间想起了Marc对她说的那番话。
顾之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放下过医学和梦想,因为他曾经为了这个梦不懈努力了那么多年,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他并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更不会愿意永远沉寂在过去的失败里,他所需要的全部只是一个契机,一个给他勇气面对失败和重新拾起手术刀的契机。
他是Marc曾经最看好的学生之一,他的冷静与睿智都是上天赐予一个医者最好的天赋,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令Marc这个年过半百的著名医学教授叹惋的事情,那么顾之放弃医学事业这件事绝对算是其一。
而在舒晴临走之际,Marc对她说的那句话是这样的:“Je suis convaincu que tu seras sa libératrice. Sauve-lui, s’il te plat.”
——我相信你会是他的救赎,请务必帮帮他。
81
这一趟法国之旅称得上是平和圆满,虽然舒晴一直对于昨夜不知餍足的顾老师耿耿于怀,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次的旅行带给她了踏入职场后就很少体会到的全然放松。
然而在返程的飞机上还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当时飞机已经起飞了将近半个小时,舒晴正低头看书时,忽然听见靠前的座位上有人失声喊了出来,说是有人昏迷了。
空姐很快朝这边走来,一边安抚大家稍安勿躁,一边叮嘱乘客系好安全带,不要轻易离座。
因为昏倒的人就在舒晴前面的座位上,空姐与昏迷人员家属的对话也就被他们尽收耳底。
昏迷的病患是一名四十多岁的法国中年男子,随行的是他的妻子,据说男子前不久也出现了类似症状,被紧急送往医院,医生说是心包出现一定量的积液,可以采用手术疗法和药物疗法。
男子对手术有抵触情绪,选择了药物疗法,但这几天因为药物用完了,还没来得及去医院再开药,所以就擅自停了药物。
因为航班正在飞行过程中,很难立马寻到合适的医院,并且实施紧急降落。
空姐也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前去与机长商量,而眼看着地上的男子脸色逐渐发青发白,好像呼吸都出现了一定的障碍。
舒晴探出头去,坐在过道边的顾之把她按了回去,不容置疑地说:“别看。”
“那你——”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顾之已然解开了安全带,走到过道上男子平躺的地方,蹲□去查探病情。
“先生?”另一位空姐诧异地叫了一声。
“我是医生。”顾之头也不抬地解释道,然后伸手朝着男子的胸骨探去,沿着胸骨与心脏之间的部分从容不迫地触摸着,间或停下来轻轻按压片刻。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幕,那双修长好看、指节分明的手准确无误地查探着每一个部分,动作干净利落,毫不迟疑。
最后,顾之收回手来,皱眉道,“心包积液大量增多,已经严重干扰了患者的血液循环,导致静脉血不能顺利回到心脏,心脏的排血功能发生障碍。如果不紧急进行心包穿刺,恐怕患者会窒息。”
他说的是法语,患者的妻子一下子就慌了,带着哭音求他:“先生,你是医生,麻烦你救救他!”
机长也已经来到了现场,见顾之熟练地查看了病人的情况,也迟疑地问他:“你能救他吗?”
顾之微微一顿,沉默不语,片刻后却察觉到肩上多出一只手,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舒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开安全带走了出来,也跟着蹲□来握住他微微发凉的手,朝他点点头。
她的表情很安然,带着毫无防备的信任与依赖,就好像她无数次替他拍照时那样,用一种仰望太阳的姿态望着他。
顾之的眼神凝滞了片刻,却在看到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眸时慢慢地松动了。
“你信我吗?”昨夜,她无数次问他这个问题。
而他的回答是:“我信。”
当心包积液累积过多,对患者的血液循环造成干扰时,及时进行心包穿刺放出大量积液便可使患者症状减轻,甚至消失。
而心包穿刺虽有一定的危险性,但如严格按操作规程谨慎进行,还是比较安全的一种诊断兼治疗的方法。
空姐很快把紧急治疗箱拿了过来,顾之从中拿出了对应规格的针筒,拆封后递给舒晴,“针孔朝上。”
他抬头问空姐:“有靠枕吗?”
后座的一位女士很快把随身携带的腰垫递了过来,“这个行吗?”
他点头,先解开病人的衬衫,然后把腰垫放置在病人身下,让他保持斜坡卧位,接着准确无误地探到了左第5、第6肋间隙心浊音界内侧,右手朝舒晴伸来,“针。”
舒晴忙不迭地递过去。
顾之在进针前淡淡地对她说:“不用一直看着我。”
她立马会意他是怕她看了害怕,于是低低地应了声:“没关系的。”
顾之没有再说话,而是慢慢地将针管插进了患者的皮肤,长长的针消失在患者身体里,舒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当然,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地看着这一幕,相信谁的心里都不轻松。
而当他确定穿刺点没有问题之后,这才拉动针管,直到看见黄褐色的透明液体缓慢地进入针筒以后,紧绷的心才略微放松下来。
整整半管积液被抽出,顾之把针筒递给空姐,然后查看了病人的脉搏,一切指数都在慢慢恢复正常。
男子的脸色眼看着就好起来,没过一会儿就苏醒了,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的妻子喜极而泣,抱着他说不出话来,而他含糊不清地嘟哝一句:“这么多人看着呢,要抱回家再抱啊!”
顾之松口气,含笑站起身来,而霎时间,飞机上的所有人都欢呼起来,纷纷抱以热烈的掌声。
他似乎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大的阵仗,眉头还微微抬了抬,有些受宠若惊,可侧过头去对上舒晴灿烂的笑颜,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风波就此落下帷幕,飞机在二十分钟之后紧急降落,将那名男子送往当地医院进行术后观察。
临走前,那对夫妻再三表示感谢,称顾之是“难得一见的好医生,临危不乱”。
而舒晴趁着顾之不注意,回头与坐在尾舱的一位老者相视一笑,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顾之的老师Marc。
在我们的人生里充满了各种各样随机的事件,始料不及之时,方见能力与人心。
而所谓的契机并非总是巧合,当有心人怀着善意为你创造这样一个并非巧合的巧合时,那也是一种契机。
Marc是与这对中年夫妻同行的,实施心包穿刺的男子本是他的病患,登机之前就表现出了一定呼吸困难的征兆。Marc替他进行过术前检查,确定了手术风险很小,只要进行正规的心包穿刺操作,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而心包穿刺是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外科医生都能实施的手术,经过这对夫妇的同意,他把手术地点选择在了这样一个特殊的地点,只为给他最宠爱最聪明的学生一个重回手术台的契机。
Marc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告诉顾之这次的“巧合”其实是他刻意安排的,要让他看到自己的潜能,最好的办法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舒晴全程与他合作,最终亲眼目睹了顾之的潜能和卓越医术——哪怕并不是什么复杂的大手术,但顾之在整个过程里表现出来的冷静从容皆是他无可比拟的光芒。
这一次她算是彻底相信,有的人生来就适合从医,比如眼前这一个。
*
又是一年春风渡,舒晴趁着周末时间在家看了一下午的月末报表,最后决定去学校找顾之。
今天早上和他约好下班之后要去机场接顾爸爸的,总不能还像上回见爷爷奶奶一样,蓬头垢面、毫无准备地就去了吧?
到了他的办公室以后,只有何琳在,舒晴笑着她打了个招呼,何琳看起来有点不自然,但还是朝她点了点头,“顾老师在上课,你来找他的?先坐一坐吧。”
舒晴应了一声,坐在顾之的座位上等,随手翻了翻他桌上的课表,看见了那间熟悉的教室……咦,他的教室一直没变?还是以前教她时候的那一间?
她心血来潮地拎起挎包往外走,临走前还跟何琳打了个招呼,“我也去蹭蹭课,重温一下学法语的日子。”
她笑得毫无芥蒂,眼神里是真心诚意的笑意。
何琳一个人坐在电脑后面发了半天呆,最后才收回视线,苦涩一笑。
他的眼光不错,那个昔日还略显青涩稚嫩的小姑娘如今已经绽放开来,自信从容的微笑,生动美丽的面庞,还有那颗落落大方的心……是因为他的浇灌还是她自身的努力呢?
何琳曾经认为在他身边有这么多人,只有她自己才是最配他的,可如今看来,配不配只是她一厢情愿,爱不爱才是决定配不配的关键所在。
舒晴是从后门进的教室,教室前排座无虚席,和她以前上顾之的课时一样,总是一进来就叫人感受到顾老师带来的一股学霸风气。
她溜到第四排无人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前排有人问她:“你也是来旁听顾老师的课的?”
舒晴笑眯眯点头,看了她家顾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受欢迎,总有人蹭课,特别是春心荡漾的小姑娘们。
她来的时间刚刚好,正值课间,顾之去了教室休息室,教室里只有一群聊天的学生。
她听见前排的女孩子在讨论顾之,一个说:“我前几天才听大四的师姐说,顾老师的女朋友其实是他以前的学生!”
另一个吃惊了,“师生恋?不会吧?这么惊天地泣鬼神?顾老师看着不像那么奔放的人啊!”
“这就说明是他家师姐奔放啊,像顾老师这么难以接近的男神都能追到,简直是我辈楷模!”
舒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换来几个人的瞩目,赶紧摆摆手,“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你大几了?”有人问她。
“唔,算是你们师姐了。”她四两拨千斤,误导几个小女生把她当成高年级的学生。
“那你也是法语专业的?”
“没有没有,我是英语专业。”
“那你觉得我们顾老师帅吗?”其中一个女孩子笑起来,“我们都很喜欢他,可惜他有女朋友了,你是师姐,有没有听说过他女朋友漂不漂亮?”
舒晴思索了片刻,“听说过,其实也挺普通的,不是什么大美女。”
“我就说顾老师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小女生一听不是大美女,性质就来了,眼神亮晶晶地问:“那你觉得我们还有机会挖墙脚吗?”
“……”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作答,舒晴为难地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啊,该问你们顾老师去。”
“那师姐你听说过当初那位师姐是怎么追的顾老师吗?”小女生不死心。
舒晴很幽怨,“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是师姐追的顾老师,不是顾老师追的师姐呢?”
见她口风严,问半天也没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小女生们又叽叽喳喳地自己讨论开来,围绕着如何挖墙脚的中心思想,高举“恋爱中谁还顾及脸面”的伟大旗帜,进行了一系列反思与推论,最后构建出了要让顾老师红杏出墙的宏伟蓝图。
舒晴一直憋笑,却又禁不住感叹,顾老师你为何那么风骚,引无数少女尽折腰?
82
顾之走进教室的时候,窃窃私语的声音终于沉寂下去。
他翻开手里的书,一边抬头一边说:“下面我们找人读一遍——”才说到一半的时候,目光已然定格在原本空空如也的第四排中间多出来的那个人身上。
舒晴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像是以前做他的学生那样,用明亮又安静的眼神望着他,而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觉得好像全世界的聚光灯都在他一人身上,而她的眼里也只有他的身影。
顾之没料到她会来听课,沉默了片刻,用毫无异样的声音说:“请第四排中间的那位同学来读一遍今天我们学的课文。”
“哈哈,你惨了!”前排的小女生小声地笑道,好心地回头把书递给了舒晴,可眼里的遗憾表露无遗。
显然她并不认为有书没书会对结局造成任何影响,因为这位师姐摆明了是冲着顾老师的美色而来,哪里会读什么课文?
舒晴接过她的书,用嘴型说了句谢谢,然后含笑站起身来,照着那一页的课文开始念,惊掉了一堆人的下巴。
Phillip rencontre Joelle dans l’universite.
马克与若埃尔相遇在校园里。
Phillip est tres content de se voir.
马克很高兴遇见她。
……
那些简单又熟悉的字句从嘴里蹦出来时,她几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当年的场景——那时候她稚嫩地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上,抬头仰望着清冷矜贵的他,专心分辨他发出的每一个音,捕捉他的每一个口型。
他对她说:“小舌音不可以发得太重,否则会显得过于刻意,有失自然。”
他埋头在word上打字,姿态随意而优雅,举手投足尽显风姿。
他抽人念课文,从起初的针对她,到后来一丝不苟地纠正她的错误发音,最后竟然在她告白未遂之时借着念课文的机会劝说她。
每一个词都是顾之教给她的,那些曾经生涩难念的单词如今流利顺畅地从嘴里说出来,她竟然有些喉咙发紧。
明明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可如今看来,一切却仿佛就在昨日。
他教她要认真对待自己所学的东西,既然有天赋,就不要仅凭兴趣辜负了自己的初衷;他用沉默的聆听安抚家庭矛盾带给她的苦闷,告诉她只要用平和的心态看待人生,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如果说课本中的Phillip和Joelle陪她走过了四年大学时光,那么顾之就是那个把Phillip和Joelle变成美好回忆的人,以从容沉静的姿态走入她的生命,从此成为了一道永不褪色的景致。
彼时,三月阳光正好,春风绿了柳絮。
隔着几排座位的距离,她念完了全部的课文,抬头定定地望着他。
顾之忽然觉得时间在此刻定格了,哪怕他已经不是几年前的他,舒晴也比那时候成熟了许多,可是当她站在同样的地点,用同样温暖明亮的目光注视着他时,一切又都和从前并无两样。
不一样的是岁月变迁,一样的是彼此眼里的温柔与情愫。
他惊觉自己竟然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只能深深地望着她,像是要将她就此融入眼底,刻成一副隽永的画卷,永不褪色。
沉默的教室里骤然响起学生们的掌声,为舒晴那口流利标准的法语,也为她从容大方的表现。
顾之花了很大功夫才勉力收回心神,含笑说了句:“请坐。”
舒晴把书还给前排的小女生时,对方已经目瞪口呆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坐在教室里听顾之上过课了,如今再次经历昔日的场景,这才倍感怀念。
一直到下课铃响起之前,她都沉浸在一种美好而惋惜的缅怀之中,那个在讲台上优雅沉静、温柔博学的顾之不仅是让她爱上法语的人,更是不断将这门语言的美好传递给更多学生的人。
顾之收拾好书,走到第四排边上,唇边漾开了一抹浅浅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舒晴在众人石化的姿态里走到他面前,轻轻挽起他的手,“来听听我家顾老师讲课,重温旧日时光,行不行?”
教室里已经鸦雀无声了,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所有本该收拾书包欢天喜地走人的学生都惊呆了,特别是之前和舒晴搭话的那几个女孩子。
而两人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手挽手地走出教室,恩恩爱爱,荡荡漾漾……徒留一地惊掉的下巴。
*
一个月之前,院长曾经找顾之谈过一次话,表明了领导们的意思——希望由他来接替退休的副院长之位。
顾之婉言谢绝,因为从法国回来以后,他已经不再排斥手术台,也开始重新拾起过去放弃的一切,他的梦想和医学事业。
院长很惋惜地再三要求他多考虑考虑,这些年他对外院的贡献很大,在法语教学方面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如果专心走这条路,是可以走向更高的位置的。
而顾之仍然谢绝了他的好意,最终决定重拾手术刀,同时在C大保留教师职位,但因时间所限,只带一个法语双语班,不再承担法语专业班的教学任务。
送走顾之时,院长好奇地问他:“既然要留下,为什么不选择专业班,反而要选择双语班呢?”
在他看来,双语班就好比是兴趣班,无论如何也比不过法语专业的学生。
顾之却慢慢地笑了,眼底划开一抹淡淡的温柔,因为这样的眼神,他整个人都变得温和柔软起来,充满了春日的和煦。
院长惊讶地望着他,却听他缓缓道出:“因为我始终相信,只有出于兴趣,才会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那么学起这门语言来,也会时时刻刻都怀抱一颗轻松愉悦的心。”
没有说出口的是,因为遇见你便是在这样一个契机里。
因此哪怕重拾手术刀,我也仍然难以放弃这所学校,更不愿轻易离开那个讲台。
*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同性恋、双性恋、黄昏恋、忘年恋,为什么容不下一段师生恋?
面对这样一份感情,你也许会经历很多挫折,面对很多不友好的目光,甚至抵触、谩骂、攻击、侮辱。
可是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你相爱的那个人是否和你同样坚定地选择一起走下去,哪怕铺天盖地都是不理解的言论与目光,哪怕过程中会遇见很多难以想象的困境,可是只要相爱的人拥有足够的勇气,那些都只是宇宙里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只有十指紧扣的恋人才知道,彼此的一个眼神有多璀璨。
只有他和她知道,当一切都甜美结果时,曾经的挫折与磨难最终成为了人生里最闪耀的钻石。
你爱的人也许是男神,但对你而言,他仅仅就是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