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没明白。”程遇森温和地笑了,“吴瑜敢把你的文件毁了,是因为她清楚我有能力解决这件事,而她所求的不过是让你再加一晚上的班而已,这就像个恶作剧一样,是你们的私人恩怨。相比起她来说,你的行为就要严重得多了,毕竟公司规定了不得擅自将机密资料透露给他人,却没规定不可以把桌上的资料扔进碎纸机里。”
吴瑜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舒晴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她承认她太天真,看不透职场,更看不透人心。
*
李姐和陈子豪震惊地看着舒晴一言不发地收拾着办公桌上的东西,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是在干嘛?”陈子豪干脆走过来拦住她,“是不是被总监骂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值得你收拾东西走人?”
“是啊,先别急着生气,发生什么事了,跟姐说说!”李姐也走过来劝她。
两人的表情都很着急,显然是真的设身处地地在她着想,不像吴瑜和其他人,一心想把她赶出这里。
李姐说:“New Direction可是好多人挤破脑袋都想挤进来的地方,你可别受了点儿委屈就想不开,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啊!”
抱着纸箱的手有些无力,舒晴沉默地把箱子放在桌上,“是总监的意思,他说我不适合这里。”
另外两人一下子没了言语。
抱着纸箱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她能察觉到背后两道无奈又担心的目光,李姐和陈子豪都大她十来岁,在公司待了很多年,她的到来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再加上她虚心好学、性格开朗,短短一个月里,三人相处得很融洽。
……只可惜没办法继续当同事了。
舒晴觉得心头像是压着块大石头,这个时候想自欺欺人地说一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也是种奢侈。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人,抱着一摞资料,踏着高跟鞋走到她面前,用那种公式化的动人嗓音说道:“总监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舒晴冷冷地看着吴瑜,“没这个必要。”
抱着箱子走了两步,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回头对吴瑜微微一笑,“忘了恭喜你如愿以偿了,不过不知道你会不会有那个好运气,千万别商场得意,情场失意。”
电梯门即将合上的时候,舒晴看见程遇森走出了办公室,两人目光交汇那一刻,他的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怔忡。
下一刻,电梯开始下降。
哪怕再三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这种破烂事,舒晴还是察觉到了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眼眶里飞快地汇聚。
不管甘不甘心,她始终在第一次职业生涯里成为了一个失败者。
*
顾之回家的时候,难得地看见舒晴早早地下了班,穿着家居服、系着围腰在厨房里忙碌。
听见开门声,她探了个脑袋出来,舞着手里的锅铲,“再等一下就好!”
顾之脱掉外套,倚在门边看她做菜,姿势不够熟练,但好在身手还算灵活。锅里那道糖醋鱼已经做到了一半,酸溜溜的味道十分勾人。
“怎么这么早回来?”他含笑问她,“今天不用加班了?”
舒晴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忙得像个陀螺,边做菜边说:“每天都是你做菜,以后换我来吧,毕竟在你这儿白吃白住的,好歹还是提供一点廉价劳动力。”
顾之没说话,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背影,终于在鱼起锅的同时说了一句:“白吃白住?能让舒大小姐屈尊就驾,下榻寒舍,应该说是我的荣幸。”
舒晴低低地笑着,却听他从容不迫地又添一句,“暂时不上班了也没关系,至少有足够的时间好好想想自己想做什么,适合做什么……我养得起你。”
手上一抖,那条糖醋鱼又哧溜一下滑进锅里,滚烫的汁水溅在她手背上,顿时红了一小片。
而她像是察觉不到一般,锅铲也咣铛一声落进锅里,“……你怎么知道?”
顾之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她穿着粉红色的家居服,身上那条天蓝色的格子围裙还是前阵子网购的,非要他扮得来小清新,咽得下重口味。
可是哪怕把所有的情绪都埋在这样鲜艳的色彩之下,她的语气里也透露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甚至不曾回头正眼与他对视过。
New Direction那样的公司,二十三层翻译部那样的部门,他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能提前下班、包揽家务。
所以很多事情其实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
顾之走到她身旁,重新拿起锅铲,把鱼装盘,然后一手端盘子、一手拉住她的手,用那种若无其事的温柔嗓音说:“走,吃饭了。”
这是一桌丰盛的家常菜,她嗜辣,他偏甜,所以甜辣各占半壁江山。
顾之每样菜都尝了尝,笑得云淡风轻地夸她手艺不错,有贤妻良母的潜质。
舒晴没动,却见他夹了一筷子肉丸子送到她的嘴边,“味道不错。”
她抬头,对上那样深谙一切的温和目光,只觉得里面蕴含的沉稳力量与无声支持令她眼眶一热。
泪水吧嗒一声落下来,她咬了一口丸子,哽咽道:“我就是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
早晨醒来的时候,顾之已经去上班了。
舒晴看着天花板,一边想着真好,不上班就可以睡懒觉了,一边琢磨着辞职信该如何交给程遇森。
实习生而已,还没转正,对他来说也不是多大个事儿……反正她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又郁闷了一阵子,想到昨晚顾老师一句安慰也没说,却无言地亲亲又摸摸,身体力行地对她进行了身心安抚工作……舒晴的脸上一片滚烫。
走到餐桌旁边才看见熬粥的保温锅下面压着一封信,她愣了愣,惊讶地拆开来看。
她必须承认,她从来没有想过顾之会以这样古老而又含蓄的方式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也许是在她睡着以后,他又坐在书桌前、借着昏黄的灯光为她写了这样长长的、长长的一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还有几万字就会完结,所以霸王们真的可以粗线了╮(╯▽╰)╭!
今天发晚了,大家多多包涵哈,明天照旧早上7点。
事情会有专机,第二个*也会马上到来,意想不到的大转折!
Eric先生真的就这么炮灰了?
吴瑜就这么成功了?
所有谜底,咱们明天继续( ̄? ̄)!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舒晴下意识地想说不用了,可是如今顾之正在学校上课,她又没有车,要想赶回C市,必须要先坐车去汽车总站,然后买票等车,等到她赶回去,也许……
也许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因为这个月的实习工作太紧张,根本没机会回去看看爷爷,原本打算实习期满后,带着顾之一起回去,却没有想到噩耗来得如此之快。
杀了她个措手不及。
吴瑜在环贸大厦的一楼大厅里签收快递,转头就看见程遇森带着舒晴走出了电梯,她抱着那盒沉甸甸的咖啡豆怔怔地站在一旁,却见两人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地下停车场,步伐很快,压根没有注意到她。
很快,那辆白色的宾利从出口处驶了出来,从容安详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小姐?你还没签字呢。”快递员尴尬地出声提醒,吴瑜茫然地收回视线,匆匆地在快递单上签好名字,抱着咖啡往电梯里走。
她是程遇森的秘书,负责他的一切日常琐事,也在不知不觉中把他的一切都牢记于心。
她在专卖越南进口咖啡豆的店铺里预定了程遇森钟爱的那一种,也记得他喝不同的咖啡要用不同的杯子,十三只杯子对应哪一种咖啡,她了然于心。她甚至能毫不犹豫地背出程遇森一天之内的日程安排,分毫不差。
她也清楚地知道,程遇森在这些事情上是依赖她的,因为她是一个完美的秘书,只是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从来不曾坐上他的车——哪怕是加班到凌晨,他也顶多替她叫一辆出租车,而绝对不会亲自送她回家。
把咖啡豆放在桌上之后,她坐在办公室里发呆,肖意从外面经过,看她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干脆敲了敲门,“想什么那么出神?总监不在公司?你没事儿做?”
吴瑜对上她的目光,忽然苦笑起来,“我正在想,也许正是我一直以来做得太多,所以才会被他看做是个为达目的什么都肯做的人。”
肖意抱着文件走了进来,谨慎地把门关上了,“你还在想他误会你的那件事?都已经过去了,他也没有再追究什么,你也别去瞎操心了。”
办公桌后,那个眉眼精致的女人神色黯然地看着她,低低地笑起来,“是啊,没必要瞎操心了,就算我说不是我做的,他也不会相信。毕竟从舒晴找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认定是我做的了,既然他这么笃定,我又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呢?”
只是,还是不甘心啊。
在这栋人情冷漠的大楼里,她可以不在意别的人如何看她、如何嘲讽她,却无法不在意他的目光与想法。
也许是时候放手了,好歹给自己留条活路。
她对肖意笑了笑,“别安慰我了,快去送你的文件吧,不然你们英俊潇洒的刘主任该骂我了,说我一天到晚缠着你不放。”
“他哪里会骂你?仰慕你都来不及了好吗?”肖意一边往外走,一边调侃她,“每回咱俩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刘主任都一改对我的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笑得跟朵花似的上来打招呼,醉翁之意不在酒呀。说不定他就指望我在你这儿多替他美言几句呢!”
“行了行了,就你会安慰人,我知道了,以后要是不喜欢总监了,也好好考虑考虑你们温文尔雅、体谅下属的刘主任。”吴瑜笑着低头去看文件,却没有注意到离开办公室的人眼里带着怎样的一种复杂情绪,特别是听她说到刘主任三个字时,有一种饱含恶意的神色几乎像是汁水一般欲从熟透的果实里流淌而出。
出门以后,肖意的笑容骤然消失,带着冷冽的眼神,很快走到了另一间办公室的门口。
吴瑜口中的刘主任正站在窗边喝茶,回头见肖意来了,微微一笑,“都盖好章了?”
肖意的目光软化几分,甚至是含笑点头道:“盖好了。”
“嗯,辛苦了。”
哪怕知道他只是说句客气话,肖意也禁不住喜上眉梢。正把文件放他办公桌上时,忽听他问了句:“今天中午有约吗?”
肖意一惊,心中狂喜,却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中午啊?没有约,我一单身,哪来的约?”
所以这是要约她?
“你进公司也好几年了,别只顾着埋头工作,偶尔还是停下来替自己好好打算打算,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本来就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多考虑考虑爱情,别耽误了好时光。”男人唇角含笑,这个年纪的男人原本就有几分成熟的韵味,如今因为笑意吟吟,更添一抹卓然光彩。
肖意隐约觉得他是在暗示自己什么,于是试探地问了句:“主任问我中午有没有约,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去做吗?”
问是这么问,但她想的却是:哈哈,这男人终于想通了,要约她吃饭。
只可惜男人笑了笑,不无遗憾地说:“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要是你什么时候有个伴了,也许吴秘书就有空了,我也好去假装偶遇,约她吃个饭。”说到这里,他朝她眨眨眼,很是幽默地说,“我可是很相信你的,千万别告诉吴秘书了啊。”
肖意也笑起来,“主任说哪儿的话,我口风严着呢,不过要是有机会,我一定帮您在吴瑜面前美言几句。”
她笑眯眯地又走出了门,笑靥如花,姿态美化,只是修剪得整齐漂亮的长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里,留下几个鲜红鲜红的印子。
*
舒晴坐在程遇森的车上,给顾之发了一条短信:在上课?
顾之过了二十多分钟才回复她:现在课间休息了,怎么了?
她问:下午也有课吗?
看到顾之肯定的回答之后,她很快把手机放进了包里,转头看着窗外,愁眉不展。
她很希望顾之能在这个时候陪在她身边,可是他有他的工作,难道要她一句话就把他从教室里拉过来,扔下一群学生,就为了来安抚她彷徨不安的心?
她神经紧张地重复着开关挎包的动作,却在低头时看见了顾之的那封信,随即一顿,慢慢地触到了信封。
今天早上,她还读到了他写给她的那些话: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工作,无数的机会,无数的挫折与失败埋伏在前方,无数的转折与机遇等待在路口。
然而这个世界也上只有一个舒晴,无论境遇如何变迁,我都希望她始终勇敢无畏,像最开始时一样,做个闪闪发光的小太阳,带着你的爱去与整个世界相会。
舒晴咬着嘴唇,努力地平复内心,他不是早在爷爷进医院的时候就告诉过她,因为情况太糟糕,病情恶化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吗?
她早就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就算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真正面临亲人即将离世的噩耗时,她还是脆弱得不愿接受。
程遇森淡淡地看她一眼,在等红灯的时候从后座拿了一瓶牛奶给她,“来不及吃午饭了,先喝点牛奶。”
舒晴接了过来,却没有喝,只说:“空腹喝牛奶对身体有害。”
程遇森没说话。
“你经常空腹喝牛奶?”舒晴问他。
“还好。”事实上,他一旦忙起来,从来不管塞进肚子的是什么东西,只要暂时抚慰了聒噪的胃就好。
舒晴好不容易找到了话题,总算转移了注意力,直白地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男人,想当然也照顾不好老婆孩子了,总监你肯定没结婚。”
程遇森淡淡地说:“我结没结婚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是坐在我的车上,并且是以下属的身份跟我说话,你觉得你这态度合适吗?”
“非但不会照顾自己,还会在恼羞成怒的时候失去风度。”舒晴继续评论,然后抱着自己的小挎包,低低地舒口气,“还好顾老师不像这样……”
虽然顾之不是什么国际公司的总监,也不是开宾利的土豪,但他温柔又低调,深情又美好……舒晴尽力把自己拉出一片感伤的泥沼,把各种各样的话题塞进大脑。
程遇森猛地一刹车,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她,“你觉得你一边坐着我的顺风车,一边把别的男人拿来和我相提并论,并且最终以我的惨败结局告终,我有什么理由不把你扔下车?”
在舒晴惊讶的神情里,程遇森微微一笑,“顾老师?所以你不仅是个差劲的员工,还是个惊世骇俗的学生?师生恋是吧?”
想到在公司门口好几次见过的那个男人,开着黑色沃尔沃来接她……程遇森的笑容微微收敛,毫不犹豫地拿回舒晴手里的牛奶,又重新扔回后座。
“舒晴,我警告你,要是在接下来的路程里,你再拿其他男人跟我比,或者说些不带脑子的话,我会把你扔在高速公路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
舒晴想了很久,才想起下一个话题,“刚才你说以下属的身份跟你说话,我只是想说,那封辞职信……我真的不打算收回来了。”
她神色寂寂地看着窗外,“先不说我爷爷这边接下来有多少事,短时间内去不了公司,肯定过不了实习,就说去上海的那个机会,我也不打算去。”
程遇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对你来说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但是上海离这里那么远,离我的家人那么远,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跑到那里去。”
“只有甘于平庸的人才心甘情愿坐井观天。”
舒晴笑了,“我本来也没什么大志向,待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就好,犯不着去做什么女强人。”
程遇森终于不说话了,脸色紧绷得很难看。
说到底,她对他给的一切毫无留恋,弃之如履。
他清楚自己不是爱她喜欢她,而是连自己也说不清的那一种渴望,渴望把这种性格迥异的人留在身边,至于留下来之后能做些什么,那不在他的谋划范围之内。
如果她能让他开心,假公济私也无所谓。
只可惜这个女孩子丝毫不把他的优待放在心上,甚至觉得是种负担、拖累。
骄傲自负如程遇森,这一次也有了挫败感。
当然,比起程先生的这点郁闷来说,上完下午一二节课的顾先生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他拨通了舒晴的电话,却得知对方正坐在那位曾经骂她骂得狗血淋头的总监先生的车上赶往C市。
爷爷出事了,她不曾通知过他,如今却坐在另一个男人的车上往回赶。
顾之停在教学楼下面,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想让你担心,怕耽误你上课……”舒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紧绷,赶紧解释,却全然不知这样的解释令顾之更加煎熬了。
他其实很想问她:和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民教师比起来,你宁愿耽误那位总监先生一天几百万的生意,也不愿意耽误我两节平均收入两百块钱每课时的课程,这真的说得过去吗?
可是他顿了顿,只放低声音说了句:“我马上赶过来,到了给你打电话。”
哪怕心中不悦,他还有理智尚存,如今危在旦夕的是她的爷爷,她必定心头难过,只是在努力压抑着罢了。
于是顾老师也努力压抑着因为舒晴在危急时刻被另一个男人陪伴着送回C市而产生的煎熬心情,面色冰冷地走向停车场。
程遇森是吧?
放着好端端的公司不管,送无助少女回家是吧?
呵呵,果然还是人间处处见真情啊。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呵,顾老师生气了╮(╯▽╰)╭我怎么这么高兴来着?
明明要开虐了,为什么总觉得气氛莫名欢乐起来……= =我果然是个节奏不太对的作者是么。
昨天老顾的信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今天我就拿总监来刺激他了,真爽╮(╯▽╰)╭
老顾:不是亲妈……
舒晴:不是亲妈……
老程:不是亲妈……
吴瑜:不是亲妈……
=_=、队形不要这么整齐好吗?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舒晴心乱如麻地挂断电话,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之生气了,这点她还是很清楚的。
当他用那种缓慢又冷静的语气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也许做了件蠢到极致的事情。
顾之是除家人以外与她最亲近的人了,可如今爷爷出了事,送她回去的却是身旁这个总监大人,而她的正牌男友毫不知情。
换做是她,恐怕已经暴跳如雷了。
程遇森用那种慵懒的语调问了句:“男朋友?”
舒晴咬着嘴唇没说话。
车内的空间就这么点大,程遇森差不多把两人的对话都听进耳里了,于是慢悠悠地勾起一抹笑意,“他该不会是……吃醋了?”
舒晴抬头看他的脸,毫无疑问看见了他眼里那种几乎称得上是揶揄的光芒,顿时冷着张脸扭过头去,再也不跟他说话。
一直到汽车停在医院外面的时候,她才客气疏离地说了句:“今天麻烦你了。”然后伸手从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从容地递了过去。
看着半空中捏着粉色纸币的那只手,程遇森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什么意思?”
“当时我慌里慌张的,没有拒绝你开车送我来,现在想起来,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这点钱就当做是邮费吧。”舒晴再次诚恳而客套地望着他,“真的感谢你了,程总监。”
兴许是看出了她想和他撇清关系的意图,程遇森把目光从那张纸币上慢慢地移到了她的面上,然后淡淡地笑了,“如果真要算一算账的话,你欠我的恐怕不止这么点。你可能没有看过财经杂志,据专家分析,New Direction的程遇森平均在办公桌后每坐一个小时,能完成七点三份欧洲订单,公司进账至少三点八万美元……”顿了顿,他的笑容骤然消失,“所以如果下次要跟我算账以前,先想清楚能否算清吧。”
他看也不看她,重新踏入车内,然后干脆利落地关上了车门。
舒晴的手僵在半空中,然后平静地缩了回来,转身快步走进了医院。
不管他是在气她这种不知好歹的行为,还是在讽刺她自作多情的心态,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爷爷。
而她没有看见的是,程遇森冷着张脸坐在车里,却迟迟没有开车,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她急促的脚步和慌张的背影,带着股仓皇的意味。
他本应该踩下油门的,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行动,最后无意中看见副驾驶座位上的一串不知何时从挎包里掉出来的钥匙,终于舒口气,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一把抓起。
下一刻,他又重新打开车门,一边按下锁键,一边大步朝她走去。
*
医院的味道很熟悉,消毒水混合着药物,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沉重又苦涩的气息。
舒晴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步跑起来,才跑到楼下的花园时,就听见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心神不宁地边跑边拿出手机,在看清上面的妈妈二字后,忽然间失去了接电话的勇气。
这种时候,她真心希望打来的人是顾之,哪怕要对她发脾气都没关系,至少不会带来她所害怕的消息。
手里死死握着手机,她没有接听,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朝大厅奔去。电梯外等着一群人,红色的数字还显示为9,她失去了耐心,干脆开始爬楼梯。
手心里的震动一直没有停下来过,欢快的铃声变成了刺耳的噪音,一下一下撞击在耳膜上。
是什么原因会令妈妈一直不停地拨打她的电话?舒晴不敢想,更不敢接起来。
爷爷住在七楼的高危病房里,当她强忍住肺部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感跑出楼道时,眼眶都热了,却没有因为疲倦而停下脚步,而是以更快的速度跑向了病房。
所有人都围站在病房门口,舒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好几双手的阻挠里挤了进去,甚至充耳不闻那些人的劝说,只是固执地要进去见爷爷。
庄敬伟拉着她的手臂,急急地说:“晴晴,别进去!”
大姑二姑挡在她的面前,也说着类似的话。
所有的亲属都来了,将病房围得严严实实,因为她的到来,前一刻还寂静的房间忽然间喧哗起来。
然后是舒慧颖低而沉重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大家都顿了顿,庄敬伟终于还是放下了拉住她的手。
病房里白得刺眼,墙壁、地板、病床、立柜……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冷冰冰的,毫无生气。
舒晴站在床尾处,看着床上安安静静的老人,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平静,甚至带着解脱的神情,只除了胸口没有一丝起伏。
她慢慢地把目光移至床头柜上的设备屏幕,却看见那个原本该有波动的表示心跳的数字此刻停留在0上,再也没有任何变化。
那条代表生命的波动曲线已经化作一条长长的直线,昭告着一条生命的永久逝去。
舒晴沉默地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曲起,扣紧了掌心。
她甚至没有哭,只听见自己用一种模糊又冷静的语调对周围的人缓缓地说:“爷爷走了。”
不知是在告诉大家,还是在劝服自己,因为潜意识里,她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那个伴她多年、宠她多年的老人至此以后再也无法继续疼爱她了,而她甚至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不会再有人带着孩子一般执拗的神情抱着她走遍大大小小的商店,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挥霍出去,只为给自己的小孙女买到别的女孩子也拥有的昂贵洋娃娃。
不会再有人笑眯眯地对她说:“晴晴,给婶婶跳个舞,让她看看咱家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