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行的脸绷得很紧,开车的姿势也非常僵硬,手指用力到发麻的地步。
陶诗醉醺醺地靠在一旁的座椅上,嘴里说着些不清不楚的胡话,然后傻笑,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大吼大叫。
祁行停在家门口,没有急着下车,而是沉声问她:“为什么喝酒?”
她不理他,自顾自地哼着歌,听起来像是她平常很喜欢的那首歌:《你在烦恼什么》。
祁行转过身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又冷冷地问了一遍:“回答我,为什么跑去喝酒?”
陶诗前一刻还醉醺醺的模样忽然间变了,她抬眼望他,轻飘飘地问了一句:“那你呢?为什么跟踪我?”
祁行瞬间僵住了。
她笑起来,从祁行手里抢回自己的手,唇角弯弯、模样轻佻地说:“你了解我,知道我每晚都会在外面晃荡,就因为不想回来面对你。难道你以为我就不了解你,不知道你会放心不下我,一定会跟在我后面?”
她的笑容里还有那么一抹嘲讽,“祁行这种聪明人,怎么会忽然蠢到跟踪人连车都不知道换一辆呢?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有意让我发现的?”
祁行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现在在想什么、做什么,一面推开她,一面又忍不住去接近她,明明该隐藏行踪暗暗地看着她,却又四处露出马脚,破绽百出。
他只觉得烦,烦透了,烦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陶诗就这么靠近了他,用一种温柔又朦胧的嗓音对他说:“不是说一辈子都想做我的长辈吗?那你现在做的这些又算什么?祁行,陈冬亚意外获得了出国留学的机会,全额奖学金,生活补助,就连优秀研究生都没得到的机会,你说学校凭什么给他呢?”
祁行浑身紧绷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一面把我推出去,一面又把能跟我扯上关系的人送出国去,这种前后矛盾的行为是你一时兴起,还是早就深谋远虑过的?”她看着这个男人,说出来的字字句句都恶毒得像是要剖开他那颗坚硬的心。
她受的伤全部来源于他给的好,她想要报答他,把这些伤害也还给他,让他尝尝看。
祁行霍地打开车门,大步流星地走向公寓,一句话都没说。
陶诗跟了上去,在电梯里把他堵住,依旧含笑说:“跑那么快做什么呢?要真是怕了我,早点结婚就好了,结了婚就可以和我划清界限了。再不然,你让陈冬亚别走,刚好他喜欢我,我也挺喜欢他。你上次不是还误会我们上床了吗?那天你也见识过了,虽然我年纪还小,但是该有的地方都有,即使你不喜欢,陈冬亚也是喜欢的。你要是担心我还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那我就去找他,反正**这种东西得到抒发了就没有了。你给不了我的,我可以找他要啊,他身材很好,抱我的时候我也发现他有腹肌,年轻人体力又好,没道理不会让我迷恋上……”
就在她那些厚颜无耻的话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终于有人再也忍不住了。
电梯门一开,祁行将她一把拉进了屋里,然后灯也没开,径直把她扔在了沙发上。他红着眼睛朝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很想体验跟人上床的感觉吗?”
“那又怎么样?”陶诗胸口一堵,却仍然嘴硬。
“任何男人都可以?”
她夸张地笑起来,“当然不是,好歹也要长得好看,身材够好,最重要的是体力和技术——”
没等她说完,面前的男人已然将她按倒在沙发上,凶狠地堵住了她的嘴。
陶诗在酒吧待了多久,祁行就待了多久,所以他喝的并不比她少。而此刻,沉默已久的酒精从体内每一个细胞里翻涌而上,眨眼间吞没了残存不多的理智。
他像是残暴的君主一样毫不温柔地掠夺着她柔软的唇,脑子里一想到她和陈冬亚紧紧相拥的模样,所有的血液都涌上来了。
她说要和陈冬亚在一起。
她说要和陈冬亚上床。
……
愤怒席卷了他整个人,而酒精更令他无所顾虑,此时此刻,那头蛰伏在内心阴暗角落里隐忍已久的野兽终于咆哮而上,攻击了主人最脆弱的那道防线,一切彻底失控。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很危险= =、嘘。明天见。

 

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当所有的语言都不足以追溯到心动的痕迹,当每一个眼神都专注到好像全世界只剩下那一个人,当明知今日的欢愉也许只属于今日,明天以后就不再属于你。
陶诗闭眼感受着祁行,环住他脖子的同时,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多么矛盾的心情?既想狠狠地发泄出来,又舍不得把他弄疼……她只能迟疑地感受着他在她的身体里冲撞,在疼痛夹杂着**蚀骨的滋味里抛下那一丁点不忍,重重地咬了下去。
酒精上头,祁行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了与陶诗紧紧贴合的部位。他们从来都是亲密无间的,却从来没有今天这么近,这么毫无阻碍。
感受到肩上的那点疼痛,他微微皱眉,却误以为她是因为疼痛难忍才咬他,所以稍稍顿住,放慢了速度,伸手去拨弄她柔软脆弱的地方。
他明明可以不用忍耐的。
她甚至连一句痛都没有喊过,仅仅是顺从且略微疯狂地投入与他的这场欢愉之中,但他就是沉默地予以这样的贴心与温柔……大概这也是她如此放不下他的原因。
祁行的温柔是一场无声的壮丽黄昏,美得悄无声息,美得动人心魄,却从来不声张。
陶诗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但她不言不语地承受着他的动作,仅仅是在意乱情迷的时候才发出了柔软脆弱的声音,助长了他的气焰。
她泪眼模糊地看见他肩上被她咬出了血渍斑斑的痕迹,心酸又欣慰。
事实上她压根不是因为疼痛才做出这样的举动,她只是太清楚今晚的事情只属于今晚,当夜幕褪去,旭日东升以后,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而她抱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妄图在他今后的人生里留下哪怕一丁点蛛丝马迹,即便只是一块小小的疤痕,至少也能证明他们曾经如此亲密地紧紧相拥。
这是一场沉默的欢愉,身体的享受,心灵的煎熬。
半夜,她侧过头去看着因为疲倦和酒精而沉沉睡去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起身穿好衣服,离开了公寓。
早晨六点钟,当清洁工打着呵欠开始清扫马路时,陶诗坐上了出租车,流利地报上了一连串地址。车子发动以后,她按下了通话记录里一道没有备注的电话,响了大概□□声才有人接听。
周副市长尚在睡梦之中,被铃声吵醒后,看清了屏幕上的名字,微微一顿,眼神清明不少。
“这么早打来,有什么事吗?”
陶诗侧过头去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熟悉景色,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我仔细考虑过你的提议,觉得出国留学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情。”
“你想通了?”电话那头的人眉毛微扬,“能问问为什么忽然改变心意吗?”
纵然世故如他,也想不到为什么半月前冷漠拒绝他的人会忽然间变了心意,转而离开祁行,同意出国留学。
陶诗笑了笑,避而不答,反而对他说:“周先生也不用高兴得太早,先听听看我的条件再说。”
“什么条件?”他稳稳地问道。
“我不打算告诉祁行我出国留学的事情,也不想让他知道我的行踪,所以这件事情恐怕要拜托你全权负责,做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一点痕迹。”顿了顿,她微微笑起来,“所以我在国外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不会向祁行要,而需要靠周先生支持,不知道周先生舍不舍得为我花这个钱呢?”
周褚生笑了笑,只答了一句:“去哪里,什么时候走,想好了随时通知我。”
“已经想好了,只是觉得面谈比较好,我现在在去你办公室的路上。”
周褚生一顿,“好,我马上出发。”
***
半月之前,周褚生曾经找陶诗见过面。
“你就是祁行的养女?”他客客气气地问她。
“养女?”陶诗笑了笑,坐在他对面自我介绍说,“我叫陶诗,你有什么事吗?”
“祁行和我女儿正在交往,相信你也知道这件事。而我不是很清楚你和祁行的关系,但是外界有些不太好听的传言,所以为了确保我女儿和他在一起不会受委屈,我就冒昧邀请你来喝杯咖啡,希望你不要介意。”
……
周褚生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任何一个成年男人与一个毫无瓜葛的女生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任何收养手续,更重要的是他还格外保护她,把她视为掌上明珠……这说出去多多少少会引人非议。
特别是周褚生前天夜里收到了一封邮件,里面有很多陶诗和祁行的亲密照……不管这是空穴来风还是真有其事,他都不希望周素凌因为此事受到伤害。
所以最后,周褚生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既然陶诗也快成年了,而祁行与周素凌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那么尽早摈弃现在这种不清不楚的“同居”状况是很有必要的。他甚至为陶诗想好了今后的路——
“你可以出国留学,对你而言是种历练,对他来说也是最好的分别方式。毕竟他养你这么多年,毫无疑问你们之间是有感情的。而你一旦出了国,几年以后再回来,你们之间的依赖感也淡了不少,你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成家立业,不再和他生活在一起。”
“我为什么要听从你的安排?”陶诗冷冷地问他。
“因为你是祁行最亲密的人,一定知道他想要的人生是什么。而他的野心需要我的支持,作为一个父亲,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女儿扫清一些障碍。”他顿了顿,略带歉意地道歉说,“很抱歉把你称为了障碍,但希望你能体谅一个做父亲的人。”
“我能体谅你,那谁来体谅我?随随便便为了你的担忧和慈父之心就跑出国,你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凭什么要听你的?”陶诗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临走前冷冷地扔下最后一句,“还有,既然你怀疑我和祁行之间有什么暧昧,那就更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既然我对他有非分之想,就一定不希望他和你女儿结婚。你要觉得我是个障碍,会影响他们的婚后生活,尽管叫你女儿不要和他在一起啊!”
……
然而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陶诗挂断电话,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想着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告别这一切时,内心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茫然。
这不是她出生的地方,也不是她度过童年的地方,但在这个地方充满了她的幸福回忆,充满了有关于那个男人的点点滴滴。
而今,终于要一刀斩断这一切了。
她忽然想起了Twilight里的那句话:I took my parka as a farewell gesture.
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红色羊绒大衣,恍惚间想起了十岁那年祁行带她去商场买衣服的场景:他把她牵进店里,看清了她对那条大红色公主裙的喜爱,于是告诉她做人要有主见。衣服是她的,人生是她的,一切都要靠她自己来选择,而他会负责照顾她、疼爱她,尽他所能满足她的愿望……
从那以后,她爱上了这种张扬热烈的色彩,因为那是他教会她的第一件事,也是她第一次在失去父母后明白世界上还有人会疼爱她、关系她。
所以如今轮到她来选择自己的人生了,with this red coat to be the farewell gesture.
***
离开A市是在与周褚生见面后的当天下午,换了新的手机卡,带上了必须证件,她就这样什么东西也没带、无牵无挂地离开了这座城市。
周褚生问她:“你不怕我把你送走以后就撒手不管,由得你自生自灭了?”
她平静地望着他,“你会吗?”
那不是一个属于这个年纪的小女孩的表情,沉着老练,并无一点惊惧。
他顿了顿,轻声说:“照顾好自己,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的原因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他对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做出了残忍的事情。
陶诗却轻轻一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关系。不过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每个月的生活费……”她眨眨眼,“麻烦多给我打一点。”
周褚生爽朗地笑了起来,“一定。”
然后就是在北京的一年语言学习,上海的一年语言学习,紧接着天津,然后是其他地方——总之在二十岁以前,她背着行囊踏遍了大半个中国,一小半旅行,一小半历练,最后是一大半的语言学习与实践。
她埋头于法语的世界里,想要去那个浪漫的国度看一看,如果得不到爱情,那么至少也要活得自在。
而当她能够使用流利的法语与人交谈时,小舌颤抖间,这门“世界上最美的语言”似乎也染上了芳香馥郁的色彩,真的令她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
事实上她之所以辗转流连于多个城市,也是因为不希望被祁行找到。她与过去不辞而别,也一刀斩断了和那个男人的种种情思。
她知道祁行此人本领通天,要找到她绝非难事,所以就四处奔波,将自己彻底藏了起来。
周褚生是个极其讲信用的人,将每月可供她肆意挥霍的数额打到她的卡上,也时常与她通话联络,试图了解她的近况。
然而她从未问起过祁行的半点消息。
周褚生也曾问过她:“你都不问我祁行最近怎么样吗?”
她沉默了半天,把心里那点噌的一下冒出了的火苗掐断,笑着说:“事情多,我先挂了。”
她是个孤儿,是个依赖祁行的寄生虫,是个迷恋他迷恋到献出身体之后还奢望一走了之,以完成他的野心抱负的蠢人。
而她这辈子唯一能为他做的大概也就是这个了,放他自由,也放她自由。
这是她最后残存的一点自尊。
二十岁那年,她终于如愿获得了法国大使馆的许可证,重新背上了远走他乡的行囊。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再是流连在祖国的土地上,而是要离开故土,飞往那个陌生遥远的国家。
坐在机场候机的时候,她看见很多出行的人在亲人或者恋人依依不舍的目光里挥别离开,而只有她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一个人背负起重重的行李。
这一刻,她天真傻气地幻想着如果祁行还在她身边,或者她还活在他的庇护之下,也许他们会和这些人一样依依惜别——她红了眼眶,他低下头来替她擦掉眼泪;她抱着他小声地啜泣,而他拍拍她的背,用温柔的语气对她说:“乖,别哭,陶诗最勇敢了。”
她知道他素来都这么温柔,只是过去温柔以待的人唯独她一个,而今……
回不去的何止时间,还有他们之间的种种,是珍贵的回忆,也是沉重的负担。
她听见广播里甜美的女声,背起背包、拖着行李开始走向离开的地方。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看见故土越来越小,最终变作视线里模糊不清的影像,直至被蓝天白云所取代,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这一次,是彻底告别了吧?
祁行。
祁行。
她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听见身旁的小姑娘好奇地问她:“姐姐,你第一次坐飞机吗?”
她迅速睁开眼睛,勉强对小姑娘笑了笑,“不是。”
“那你为什么还哭啊?妈妈说失重的感觉很正常的,一会儿就好了!”小姑娘从包里掏了一支口香糖给她,“喏,吃了这个就不怕了!”
陶诗慢慢地接过那支口香糖,然后笑着说:“谢谢。”
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对她而言失重算是一种可怕的感觉,那么从今以后远离祁行,也许永无再见之日……这是比失重还要可怕一万倍的感觉。
然而一想到此刻的祁行一定已经成家立业,在周家的帮助下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她又欣慰了。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拉灯,就是隐晦含蓄了些,简直完美体现出我的小清新和纯洁!
爱我你就亲亲我,爱我你就夸夸我哈哈哈!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一次失恋会带来永久性的伤害,就好像永不愈合的伤疤,碰一次就痛一次,生活永无宁日。但事实上没有什么愈合不了的疤,也没有什么忘不掉的人,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伤痛,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过去。
陶诗带着足够的钱在法国走街串巷,因为法国节假日多,每逢小长假,她就坐上火车去欧洲十国自由穿行。
米兰的宏伟大教堂,威尼斯的水上不夜城,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庄园,柏林的菩提树下大街……没有归属感的人却反而可以拥有流浪的自由与无拘无束。她背着相机走遍每一个知名的或是无名的地方,咔嚓一声将那些美景收入囊中。
偶尔她也会想起祁行,那样一个为了野心终日忙碌的男人大概短期内都不会有什么闲心或者自由来到这么多地方旅行,如果将来有朝一日他们还会见面……于是她开始制作一本又一本的相册手记,为每一张照片写下批注与旅行心得。
他曾经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她总该回报点什么。既然他抽不开身,就由她来替他看遍美景。
可是平静的生活终于还是被打破。
那个雪夜,当从书店回到公寓楼下时,被那个来自回忆的男人再一次气势汹汹地闯入生命。
她以为他走了,所以坐在花坛上失声痛哭,岂料那人去而复返,用冷冷清清的声音质问她:“赶我走的是你,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她一惊,慢慢地抬起头来,进入视线的首先是那双漆黑锃亮的手工皮鞋——那个男人目光灼灼地站在她面前,眼里有一种漆黑深幽到分辨不清的情绪。
祁行问她:“陶诗,我从你七岁开始照顾你,你是不是在说谎,难当我看不出来?”
她就这样怔怔地望着他,曾以为的平静淡忘统统消失不见,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像是泪腺都被这种鬼天气冻坏了,完全停不下来。
她嗫嚅着想要叫他的名字,一开口却只听见自己那模糊不清的呜咽声,像是一句又一句语焉不详的怀念。
她猜想自己现在这模样一定丑得可怕,眼泪鼻涕一把又一把,可她没法控制情绪,甚至全身上下都在发抖。
老天,她多希望她可以漂漂亮亮地再次见到他!至少不是现在这种鬼样子!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复杂情绪牵动着她的心,她就这样呜咽着望着他,活像是路边被遗弃的阿猫阿狗。
而祁行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也不顾身上昂贵的大衣,稳稳地将她的脸埋进他的怀里。
“每一次都哭得这么肝肠寸断的,要我怎么忍心把你丢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抽抽噎噎地说:“别,别这样,会,会弄脏你的衣服……”
祁行蹲下来,单手托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方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掉眼泪,半是埋怨半是玩笑地说:“也不想想从小到大你弄脏了我多少件衣服,现在倒是注意起来了?”
他起身坐在了她身边,将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肩上,一时之间没有再说话。
这个雪夜无月无星,有的只是阴冷的空气和漫天飞舞的白雪,一如多年前她躲在破旧的小屋子里,而他站在雪中等她的那个夜晚。
这一刻,陶诗忽然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是顺从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慢慢地把头枕在了他的肩上。
闭上眼睛,她轻轻地说:“祁行,我是在做梦吗?”
身侧的人静静地低下头来看着她,半晌才回答说:“这句话也是我想问的。”
雪一直下着,陶诗竟然就这么靠在他肩上睡着了。祁行宛如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将她揽在怀里,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模样。
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她变了很多,曾经略带稚气的小姑娘已经完全长大了。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不放过每一寸细节,设想着自己究竟错过了她多少个春夏秋冬,多少的喜怒哀乐。
最后天终于亮了。
陶诗被下楼来的祝嘉发现,惊醒之后赶紧跑回公寓,却又被祁行扛在肩上强行掳走。
她拼命挣扎,“放我下来!”
祁行微微一笑,神色如常地告诉她:“陶诗,我就爱你这死不认输的性子。”
他一路把她扛进车里,然后飞快地开车离去,最后停在了一家金碧辉煌的酒店外面。
又一次,他把她抱进了酒店,一路目不斜视地带她回到他的房间。
陶诗挣扎着想跑,他就死死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去浴室放水。
“祁行,你这是在干什么?禁锢我的人身自由?”她忍不住对他大吼。
“挨饿受冻一晚上,你先泡个热水澡。”他头也不回地伸手探水温。
“要你管!”
“那么多年都管过来了,现在要我不管你了,抱歉,做不到。”
陶诗语塞。
最后,他终于放开她的手,走到浴室门口才回头对她说:“我在外面等你。”
他深深地望进她眼底,一如多年前的很多夜里,他为她讲完故事离开房间,总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那时候她不曾领悟到这样的温柔有多么无声无息又惊心动魄的力量,而今……总算明白了。就好像是染了毒瘾一样,这种温柔可以溺死人,叫人活过来又死过去。
她忽然间沉默了,看他关好门后,慢慢地褪去衣物,把自己埋进了温热的浴缸里。
很多纷繁芜杂的念头一闪而过,最后只剩下一种忧愁和一种喜悦。喜的是终于与他重逢,忧的是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孑然一身的祁行。
她问自己:她真的有龌龊到愿意当小三的地步吗?
理智告诉她,那是令人唾弃的。可内心却始终有一种冲动,要她不顾一切再一次拥有他,或者被他拥有。
然而二十分钟的时间过去,当她终于从逐渐变冷的浴缸里走出来之后,终于匆匆穿好衣服,恢复了平静。
她安然走进客厅,对坐在沙发上打盹的祁行说:“祁先生,多谢你的招待,我先走了。”
祁行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祁先生?你这么变化无常真的好吗?”
“不叫你祁先生,那要叫你什么?”陶诗在衣袖里握紧了拳头,“祁太太大概也希望听见我这么称呼你吧?”
“祁太太?”祁行的眼神微微眯起,盛怒之下却又看见她未扣紧的衬衣衣领之下,晶莹透亮的水珠沿着优美的曲线慢慢滑进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很快站起身来,在陶诗慌乱地想要逃出房间的同时,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压在墙上。
“祁行!”陶诗浑身紧绷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你说呢?”他慢慢地靠近她,双手禁锢住她的身体,在她耳边轻声说,“陶诗,还记不记得六年前,你离开我的那个晚上?”
她开始浑身发抖,最可怕的是她能感受到这种生理反应并非仅仅来源于恐慌,还有一大部分都源于紧张与……期待。
她迫使自己强装镇定地抬头与他对视,用一种挑衅的语气说:“你难道不怕祁太太生气吗?还是说,家里的太太无法满足你,所以你才欲求不满,一定要找上我?”
说着,她露出一种媚俗的笑容,伸手把衣领上的扣子再解掉一颗,露出了白皙光滑的大片肌肤与锁骨。
她知道祁行最讨厌这种女人,而她就偏要这么倒他的胃口。
祁行的视线骤然暗下来,就这样望着她,最后慢慢地笑了,“找上你?陶诗,你错了,是找你,然后……上-你。”
他准确无误地覆住了她的唇,同时开始解她的衣服。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他与她唇舌交缠,不断用强势的追逐化解她软弱的防备。
她死死抵住他的胸口,气息不稳地说:“祁行,你滚!”
他却忽然揽住她的腰,将她的身体紧紧贴向自己,每一个部位都完美契合在一起。
“真的要我滚?”他问得轻浮又暧昧,右手俨然钻进了她的衣服,轻而易举寻到了内-衣的扣子,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
她的衬衣并非厚实到不透明的那一种,随着内-衣的滑落,胸前的风光也很快被半透明的材质映衬出来。她惊呼一声,伸手去挡,却又被祁行捉住了手,单手将她的双手都缚在了背后。
“怕曝光?”他轻笑,右手顺利游弋到她的胸-前,覆住了她的起伏,“别怕,我帮你挡住它们。”
陶诗已经浑身冒烟了。
对,他是帮她挡住了没错,但问题是从视觉冲突到了触觉冲突,他的双手就这样毫无阻碍地与她的……与她的某个地方紧紧相贴。
“祁行!”她气得怒吼一声。
“不喜欢我帮你挡住?”他故作诧异地挑挑眉,然后妥协了,“那好,既然你喜欢露……”
他顺从地挪开了手,顺便好心地替这位想要露肉的小姐扒下了衬衣,将她脱-了个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会更新2万字= =、 正在飞速码字中,这几天会完结掉,大家不用担心。
前几天没更新是因为我去担任一个翻译工作,微博有说到,断更好几天,很抱歉让大家久等:)。
下一章写完立马发。

第81章

第八十章
从客厅到卧室,从沙发到套房柔软宽敞的大床,一路都是凌乱的衣物。
祁行每逢陶诗欲挣扎说话的时候,就会温柔耐心地堵住她的嘴,转而用行动代替语言,带领她体验他们曾经共同领悟过的欢愉与悸动。
她的身躯陷入柔软的床垫之中,而他就这样与她紧密贴合,拨弄着她每一寸脆弱的防备,直至她气喘吁吁,情陷其中。
陶诗的心里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愧疚与不安,身体陷入了自然反应里难以抗拒,尤其面前的又是她心心念念多少年的男人。他了解她的每个细微的表情,熟知她的一切,而她就在情-欲与理智里苦苦煎熬。
动了情,想靠近,但是又明知靠近是种罪过,哪怕受到全世界最严厉的斥责也不为过。
她该庆幸她至少还在虚伪地反抗,可以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祁行一个人的罪孽,可是又有那么一点理智在告诉她,其实她也是渴望的。
她闭上眼睛,浑身都在他的拨弄下颤抖起来,紧闭的眼皮之下有滚烫的热泪淌了出来。而祁行就在这一刻冲撞进来,狠狠地禁锢住她的腰肢,惹来她不由自主的破碎声音。
她痛哭失声,在身体的极乐与心灵的极悲里对他吼道:“祁行,我恨你!”
而与她身躯交缠的人一言不发地埋头堵住她的唇,一边无情地索取着,一边深深地凝视着她的面容,眼神深刻到只要她一睁眼,就会溺死其中。
一次,两次……明明是白天,但套房里的窗帘厚重又遮阳,几乎把室内掩映成了黑夜。而这样的场景刺激了阔别多年的情人,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放纵着,直到陶诗不断哭喊着不要了。
祁行抱住她光-裸的后背,并没有离开她的身体,只是没有再继续动。
他一字一句地说:“陶诗,我没有结婚。”
怀里的人霎时一僵。
“我没有结婚,没有和周素凌在一起,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我爱过的人,同床共枕的人,想要从今以后天荒地老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陶诗震惊地问他:“那,祁遂年的公司……”
“我不要了。”
“你的事业——”
“不要了。”
“你的理想,你的抱负——”
“全都不要了。”
“……”
有滚烫的热泪流淌而出,一颗一颗沾湿枕头,她死死咬住嘴唇,庆幸自己背对他,所以没有发出声音,他就不会发现。
祁行紧紧地抱住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去过上海,去过深圳,去过成都,去过北京。你学了英语和法语,学过小提琴,当过培训机构的口语教师,同时在那里旁听GRE的课程。”
“……”
“你十七岁的生日是一个人在麦当劳过的,回家的时候路上有个流浪歌手在唱生日快乐,你把包里仅有的三百块钱全部给了他。”
“……”
“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你所有的生日都有这样的奇遇,要么是路过的商场里正在放生日歌,要么是有人送错鲜花,祝你生日快乐,要么是住的社区里有献爱心活动,小孩子们一拥而上,送了你很多玫瑰……”祁行停在这里,轻声问她,“我说的对不对?”
陶诗只能哭,哭得浑身颤抖。
“那些都是我能给你唯一的礼物。我知道你想逃避我,你怕自己成为我的负担,想要成全我和周素凌,成全我曾经的野心和抱负,得到祁遂年的一切。所以我没有出现,但那并不代表我不在你身边。”
那么多个白天黑夜,那么多的转角街道,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一直都在默默地看着她。
“那一刻,我痛恨我曾经所做的全部努力就是做祁遂年身边的寄生虫,没有自主权,只能依附于他。所以我一边默不作声地继续留在他身边,一边利用他的人脉与资金去发展自己的事业。要让你完完全全放心地留在我身边,我只能独立起来,不依附任何人,仅仅靠自己。”
所以他投入较之从前更为可怕的精力与野心到事业当中,无所不为。
六年,他花费六年时间才走到了今天,才走到了他的小姑娘面前。
有那么一刻,陶诗觉得整颗心都在融化,像是骤然间爆发的火山,熔岩蔓延到了四肢百骸,烫得她几近窒息。
她不过一介孤女,何德何能得到一个祁行,又有什么本事让他倾家荡产、抛弃一切去争取一个希望渺茫的未来?
她哭得不能自已,整个人缩成一团,却又被祁行紧紧地抱进怀里。
“傻子,傻,傻子……”她哭着这样说他。
“谁说不是呢?”他低声笑起来,“可是陶诗,我曾经对你说过,我是个亡命赌徒,要么失去一切,一身轻松;要么做个大赢家,得到所有。可是六年前你把我抛弃了,我已经一无所有,我曾经最怕的事情就是当我失去在祁家的身份地位之后,你也要跟着我过那种苦日子。但你走了,我已经失去一切了,还怕什么呢?”
他抱紧她,喃喃地说:“所以现在,你还愿意回来吗?”
她哭成泪人了,转过身来紧紧抱住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点头。
三岁那年的生日时,她对着生日蛋糕许下一个愿望:“我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小公主。”
七岁那年,天灾**夺走她的家庭,把她变成一个收人同情的孤儿。她不仅没有变成小公主,反而失去了从前的完整家庭与幸福生活,痛失一切。
然而祁行的出现为她的人生带来天大的转机,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哪怕没有父母,也终于变成了他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她敏感多疑,自卑怯懦,却被他宠着爱着,获得了所有人欣羡的一切。
命运总是如此跌宕起伏,如果没有经历过磨难,那么喜悦的一刻也就不足以变得浓墨重彩起来。
于是陶诗也终于明白,所谓的公主并非生活多么富裕,物质多么满足,而是在你爱的人眼中,你比世上最珍贵的一切更珍贵。
她于祁行而言,从来都是公主。
***
结婚那天,婚礼现场来的人并不多。陶诗没有亲人,祁行也没有邀请社会人士参加,尤其婚礼又是在法国教堂举行的。
然而远远的,她看见祁遂年坐在椅子的最后一排望着他们,白发苍苍的老人再也没有了商场上的雷厉风行,也没有了昔日的意气风发,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罢了。他望着自己的儿子与心爱的小姑娘站在一起,慢慢地展露笑颜。
昔日的他为了事业牺牲了爱情,害得爱人远走他乡,害得儿子成长在陌生的国度,受尽磨难。而今,他的儿子却完成了他遗憾一辈子的心愿,他也该满足了。
我,祁行,请你陶诗,做我的妻子,我生命中的伴侣和我唯一的爱人。
我将珍惜我们的友谊,爱你如一,不论是现在,将来,还是永远。
我会信任你,尊敬你,
我将和你一起欢笑,一起哭泣。
我会忠诚的爱着你,
无论未来是好的还是坏的,是艰难的还是安乐的,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
无论准备迎接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一直守护在这里。
就像我伸出手让你紧握住一样,
我会将我的生命交付于你。
从七岁到二十二岁,十五年的时光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陶诗紧紧地抱住面前的男人,一如七岁那年将手放进他的手心。
那一年,尚且年幼到无法理解失去双亲的真正意义的她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个牵着自己的年轻男人,后者在掌声和聚光灯里弯下腰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怯生生地回答说:“陶诗。”
那个男人笑起来,薄唇弯弯,像是天边弯弯的月亮,眼神里也仿佛盛满月光。他问陶诗:“你愿意跟着我吗?”
陶诗不解地问:“那我爸爸妈妈呢?”
“他们去世了。”
她已经明白去世的含义了,却不能体会到父母从今以后都无法像以前一样陪伴她的悲痛,所以只是天真地问他:“那你会像爸爸妈妈一样给我买新衣服吗?”
“会。”
“那,会给我做好吃的吗?比如糖醋排骨,比如可乐鸡翅?”
“会。”
陶诗想了想,又不放心地问他:“那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很怕黑,你会陪我睡觉并且给我讲三只小猪的故事吗?”
男人的唇角越发上扬,捏捏她软乎乎的小脸,用一种温柔到宛如母亲唱摇篮曲时的语调对她说:“不止,我还会给你讲白雪公主的故事,灰姑娘的故事,还有好多好多你没有听过的童话故事。”
陶诗慎重地点点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再次把手放进了男人的手心。
所有的相遇都不会是毫无意义的,从那一天起,生命里的一切都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陶诗笑起来,眼眶湿润地在祁行耳边轻声说:“你知道吗,其实从我见你的第一眼起,就注定要缠着你一辈子了。”
他低声笑起来,“陶诗,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待续,疯狂码字中的作者伤不起T-T、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在和妈妈闹崩以后,我的人生以如下步骤稳步前行着:
一、顺利进入母校任教,成为了一名法语老师。台下的年轻人带着与曾经的我一模一样的稚气面孔,笑着叫我一声祝老师。
二、和陆瑾言俨然过起了同居生活,说好了等我实习期一过,就开始筹备婚事——别问我正经君子如陆叔叔怎么会同意这种婚前同居的事情,我会告诉你他不过就是只批着羊皮的狼,并且还是狼中之王吗?
三、我盘算着做大学老师还是挺闲的,就打算存点钱,将来开一家甜品店,有事儿没事儿去坐着看看书。店名都想好了,就叫“陆叔叔的草莓大福”——别问我陆叔叔知不知道,反正等到招牌做出来,我还不信他会给我砸了。
一切都萌萌哒,没有了妈妈的反对,我也就告别了那些悲欢离合的大起大落,只除了偶尔会想起她,心里某个地方依旧堵得慌。
而就在我以为我的人生就会这样细水长流地过下去时,命运的戏剧性再一次卷土重来。
那个下午,当我站在讲台上为学生总结直陈式愈过去时的动词变位规律时,搁在手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看着上面的“陈叔叔”三个字,我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按下了静音键。
“下面请一位同学来黑板上写出以下动词的变位。”我随机抽了一名正在开小差的男生,故作严肃地目送他站上讲台。
他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拿起粉笔开始动手。
半分钟后,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我犹豫片刻,跟台下的学生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走到走廊上去接电话。
陈叔叔不会无缘无故急着找我,我只怕是妈妈出了什么事。
谁知道我才刚接起电话,就听见他有些急促的声音:“祝嘉,你现在方便来医院一趟吗?”
我心下一紧,脚都有些发软,“怎么了,我妈她出什么事了?”
那边忽然一下没了声音,在我的连声追问下,陈叔叔叹了口气,低声说:“不是你妈,是你爸……”
轰的一声,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就好像天都塌了下来,顿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把剩下的半节课上完的,拔下U盘之后,连身后追来道歉的那个上课玩手机的男生都没来得及搭理,拎着手提包匆匆跑出了教学楼。
陆瑾言的车停在楼下,我几乎是哆哆嗦嗦地坐了上去,又哆哆嗦嗦地系好安全带,然后才木木地说:“走吧。”
他望着我,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也只是低声叫了一句“祝嘉”,然后握了握我的手,发动了汽车。
你相信命运只说吗?也许是报应,也许是惩罚,我那抛弃妻子与初恋情人私奔的父亲竟然在四十五岁这年被诊断出了肠癌晚期,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是胃病,都只吃些治标不治本的胃药,谁知道这次在家便血便到虚脱,终于被送进医院,一经检查,竟然已经是癌症晚期。
坐在车上赶往医院的途中,我的眼前浮现出无数场景,无一不是童年时期和爸爸妈妈一起度过的画面。
幼儿园的时候,他们陪我一起参加六一儿童节活动,还曾在三人两足里拿过冠军。
小学入学的时候,妈妈作为家长代表在开学典礼上发言,爸爸牵着我的手在台下望着她,对她微笑,为她鼓掌。
我曾经也有过一个幸福的家庭,只是那种幸福过于短暂,却又因为短暂而变得弥足可贵。
如果非要我谈谈对于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有着什么样的感情,我一定不会否认我对他的恨,可同样不能否认的,还有我对他的爱。
眨眼间车就停在了市立医院门口,我之前那么急着赶过来,却又在大门外迟疑了。
陆瑾言走到我身旁,慢慢地牵起了我的手,“走吧,祝嘉。”
我侧过头去,只看见他眼里星星点点的微光,像是无数勇气的碎片漂浮其中,源源不断地给予我力量。
我仍然在病房外伫立了许久,然后才推门进去。
纯白色的病房里,我的父亲安然躺在床上,手臂上连着点滴,模样平和安静。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开始漫无目的地思考着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见过面了,从十一岁到二十四岁,原来他在我生命里占据的时间竟然已经不足二分之一。
我看着他的样子,觉得与记忆里似乎大致相同,可是又有很多地方已经不一样了。十三年过去,他苍老了很多,也陌生了很多。
曾经的他意气风发,是我眼里英俊帅气的爸爸,而此刻他面色苍白,身体孱弱,头发都白了很多。
想起陈叔叔告诉我的那些话,以及医生对于病情的预测,我很清楚地明白,我们重新产生交集的这段时日也许就只有短短三个月了。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他的妻子从门外走进来,眼眶泛红地看着我,尴尬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我看着她身上有些褪色的衣服,也大致猜到了这些年他们过得并不好。
“我,我把他叫醒,你们聊聊……”她有些局促地搓搓手,想要逃避开这种尴尬的场面。
“不用了,让他休息吧。”我望着她,慢慢地说,“我迟些再来。”
事实上是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在他醒来以后该用怎样的表情去望着他。诚然他是我的父亲没错,但他做错了事情,为整个家庭带来了此后的一系列痛苦也是事实。
我猜想我应该顾虑到他已经是将死之人,所以既往不咎,在最后的时间里尽孝道。可是如果违心去做这样的事情,假装以前的事都没有发生过,就真的能让他走得安心了?
我在医院的走廊上站了很久,隔着门上的玻璃望着房间里的老人。
陆瑾言拉住了我的手,什么话都没说,只慢慢地塞了什么东西到我手心里。我低头一看,竟然是一颗草莓大福,顿时无言。
“他还没醒,我们先去吃饭,晚上再来。”他拉着我往外走,我也就顺从地跟着。
而最后,我们坐在江边的长椅上吃着面包,看着城市渐渐暗下来,最后又被五彩斑斓的灯光点亮。
我问陆瑾言:“你爸爸去世的时候,你真的完全不恨他了?”
“其实在那很多年以前大概就已经不恨了,只是因为曾经怨他太久,成了习惯,才导致之后的那么多年里都没有释怀。”他望着我,笑得温柔又安静,“祝嘉,你不觉得恨一个人是一件太费力气的事情了吗?人的精力有限,如果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费尽力气仇恨谁,爱一个人的精力也被剥夺了不少。你累,你爱的人也会累。”
我抱着他的胳膊咬了一口,“尽说些我听不懂的。”
他只是笑,“那你不如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和你爸爸在一起的那些事。”
夜风里,我想了很久,终于开始说起那些许久不曾触碰过的记忆。我想起了从前每天送我上学接我放学的那个男人,想起了在家做饭给我和妈妈吃的那个男人,想起了我被欺负时气得完全失去平日里的温柔文雅的那个男人,想起了疼我疼到骨子里去的那个男人。
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哪怕过去的这么多年里我们一直没有在一起,但我知道,陆瑾言也知道,他其实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我,关注着我妈。
陆瑾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也有自己想要追求的幸福,但很多时候两件事情会产生矛盾。我们认为最正直的人会在二者之间选择责任,担负起人生的重担,因而放弃了追求幸福的权利。
而我的父亲不过是成为了第二种人,他选择了逃避责任,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如此说来,他其实只是个自私的人,并不能算是一个坏人。
我望着灯火阑珊的夜,望着从江边呼啦一声飞起的白鹭,觉得世事无常,觉得一片茫然。
父母的离异不仅仅是爸爸一个人的错,跟妈妈忽略家庭、立志做事业上的女强人也有很大关系。这些年来爸爸过着贫寒的日子,却始终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大概那份幸福才是能让他快乐一辈子的事吧?
陆瑾言最后问了我一个问题:“在你妈妈和我之间,你选择了我,那么在外人看来,你是个不孝女,是个为了爱情抛弃家庭和家人的人。你觉得这样的你,是不是和你眼里的父亲有那么一点相似呢?”
“……”
我想了很久,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我究竟明白了什么。
大概人生总是这么矛盾,理智与情感,责任与追求,梦想与现实……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好与坏都是相对的。
我觉得我在妈妈与陆瑾言中选择了陆瑾言是有苦衷的,那么我爸呢?他和我妈在一起并不开心,勉强下去难道就会幸福了?
他选择了离婚,选择了和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真的应该为此受到一辈子的谴责吗?
……
回到医院的时候,我在病房里看见了妈妈。
她歇斯底里地对着病床上的男人大吼:“你有什么脸面回来?有什么资格要见祝嘉?你哪里来的自信我会原谅你?”
一大堆口不择言的话出口以后,她终于哽咽着对他说:“你不是应该过得好好的吗?和以前一样英俊帅气、意气风发,和以前一样走到哪里都活在聚光灯下,和以前一样健健康康、笑容满面,不然我该怎么恨你?”
那个男人孱弱消瘦,颧骨都仿佛悬崖峭壁一般,而他只是抬头望着曾经的妻子,慢慢地开口说:“微茵,对不起。”
“我不会原谅你的,所以你别以为这么一走了之就能轻易把以前的过错一笔勾销!”妈妈夺门而出,却在门口顿住了脚,与我视线交汇。
她看我很久,红着眼眶说了一句:“陪陪他吧,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不然等到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
五个月后,我的父亲祝辰山病逝。
在一系列的仪式告一段落之后,我穿着黑色的裙子走出了墓园。
天依旧很蓝,又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柳树枝头新绿点点,莺飞燕舞热闹天。
我和陆瑾言并肩走在那条道上,却听见身后传来了谁在叫我的声音,回过身去一看,却是程叔叔陪着我妈远远地走了过来。
她望着我,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我的面前,最后抱了抱我,对陆瑾言轻声说:“照顾好我女儿。”
“我会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见到了曾经的她,无坚不摧地站在商场之上,杀伐决断,从不留情。关于爸爸带来的那段伤痛,她似乎也可以轻而易举释怀了,一刀斩断过去,从此一身轻松。
可是在看到她与程叔叔离去的背影时,我的眼眶又湿润了。
她的背影已经开始佝偻,星星点点的白发刺痛了我的眼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永葆青春的良药,她也在一天一天地老去,终有一日和爸爸一样离开我。
“妈!”我忽然叫住她,终于再也忍不住,跑了上去抱住她。
她先是怔住,然后是微笑,最后在我额头上亲了亲。
那一刻我就知道,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从前的那一切了,伤害也好,争执也好,雨过之后又是晴朗的一天。
毕竟一切都如同斯嘉丽的那句话:Tomorrow is another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