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间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那种眼神太熟悉了,十一岁那年,我整整四个季节都面对着这样的仇视与憎恨,面对来自我亲生母亲的厌恶。
我也以为我们已经走过那段时光,只要好好地维持表面上的平和,我们就还是看似亲密的母女。
可是谁知道就连“看似”也看着不似了。
我慢慢地问她:“那,压岁钱你也不打算给我了?”
她平静地说:“如果是借给她,一毛钱都不可以。”
那么冷漠的语气,就好像别人的生死与她全然无关,而我伤心与否也不关她的事。
我慢慢地站起身来,“那不好意思,今天回来打扰你们了,既然结论都出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我飞快地朝大门走去,而程叔叔着急地劝着我妈,在我走到鞋柜旁边时,她终于出声叫住了我:“祝嘉!”
我站定,没有回头。
她非常不自在地放低了声音,“留下来,把饭吃了再走。”
那语气与其说是妥协,倒不如说是命令。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还有心情留下来顿饭?于是赌气地说:“不用了,思媛还在学校伤心,我要回去安慰她。”
也就是这句话一下子激怒了她,她忽然间快步朝我走来,而因为步伐太急,一不小心碰到了茶几边上的水晶花瓶。
只听一声刺耳的声响,那支花瓶连同里面的水和花一起重重地砸在地上,玻璃渣碎了一地,我惊愕地回过头去望着她。
她怒气冲冲地呵斥我:“祝嘉,你就和你爸一样不可理喻!压根不讲道理!好啊,你走,走了以后就和你爸一样别回来了!”
那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房子里,同时也一遍一遍回响在我的心里。
我缓缓看过去,那一地的花瓶碎片无可抑制地勾起我童年的回忆。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她把那只花瓶朝我砸来的场景,满眼皆是悔恨与怨怒交织在一起的泪水,她一边歇斯底里地告诉我她后悔嫁给了我爸、更后悔生了我,一边望着我额头上淌下来的鲜血,一字一句地说:“祝嘉,你怎么不去死?你要是死了就好了!”
而今,除了那只花瓶没有砸在我头上,而我没有受伤以外,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我记得那双眼睛,也记得其中的情绪,更记得自己受过的伤。
所有的屈辱与悲怆一齐涌上心头,我几乎是竭力克制住自己,才勉强在不发抖的情况下换好了鞋。
离开那个家的同时,我望着她说了一句话:“有时候我真希望从我爸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这是在一起之前的最后一次必要冲突,一切只为告白做铺垫,所以我把铺垫都放在这一章里了。
这次的事件也会好好解决陈寒的问题。
借钱这个事情妈妈的出发点是对的,嘉嘉的心意是真的,冲突就在于两人都不会坐下来好好沟通。
PS:不要讨厌妈妈,这里有伏笔,后文会揭示,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明天和陈寒首次摊牌,相信很多小伙伴期待已久了=3=!
——我是分割的小尾巴——
我家歌爷的新坑《进击的尚宫》火热上映中,甜爽宫斗,不容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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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傍晚又见夕阳,可橘红色的云霞在我眼里也只剩下一片黑白。
我从漆黑的楼道里走出来,双眼由于没能在第一时间适应光线,一下子被扎得有些疼。
楼下的便利店门口有只肥嘟嘟的大花猫在打瞌睡,胡须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店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走出来,蹲在它旁边伸手去摸它,花猫被惊动了,一下子有些炸毛地睁开眼来。
另一个年轻的女人走出商店,赶紧拉着小姑娘往里走,“别去乱碰这些猫,万一挠你一下怎么办?”
小姑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花猫,“但是它好乖的,妈妈!”
“那你也乖,跟妈妈进来买东西,一会儿妈妈给你买巧克力,好不好?”
我的脚像是生了根一样,钉在原地难以挪动步子。
我想到了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妈也一样把我捧在手心里,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送给我。
我一直记得五岁的时候我下楼梯摔了一跤,我妈听见楼道里传来扑通的一声,吓得赶紧冲下来扶我,而当我抬起头去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时,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伤在儿身上,痛在娘心上——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明了地理解到了这一句话的意思。
然而耳边又一次回荡着后来她说的那句话:“祝嘉,你怎么不去死?你要是死了就好了!”
我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十一岁那年,我捂着额头蹲在地上,吓傻了,抬头便看见她厌恶憎恨的眼神。
那个眼神,我终生难忘。
我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单元门开了,心下一动。
“祝嘉!”有人追了出来。
可是叫我的不是妈妈,而是程叔叔。
他走到我面前,匆匆塞给我一张银行卡,低声说:“你妈妈最近情绪不太好,总是发脾气,刚才也是为你好,一时之间气过了头,你别跟她计较。这个是她让我拿来给你的,密码是……”
程叔叔说了一大堆,而我看着手里的银行卡,心里却更难过了。
我心知肚明这是程叔叔的卡,也清楚我妈没有叫他来向我道歉,他一直就是个和事老,这么多年来一边弥补我爸对我妈造成的伤害,一边试图在我和我妈之间搭起一座桥。
可是有的事情是难以弥补的,有的伤害也并不是只要好好沟通就能够被记忆更替的。
曾经发生的事情像是年轮一样生长在我的心里,一圈一圈,全部是难以磨灭的印记。
他似乎也有些尴尬,抬起手来想要摸摸我的头,又像是觉得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这样的动作略有些不合适,于是最终作罢,将手放了下去。
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你,程叔叔,我妈……我妈那边还要请你多照顾一下了。”
他笑了出来,“那本来就是我该做的,请什么请?难道她不是我的那口子?”
他拍拍我的肩,“嘉嘉,加油!”
而我拿着那张银行卡,一直看着他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单元门后,终于红了眼睛。
我妈三生不幸遇见了我爸,然而最幸运的却是遇见了一个程叔叔。
那我呢?
连一个毫无瓜葛的继父都能够对我这么好,可我妈却不肯释怀。
爱情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能令她一辈子活在痛苦里。
而我也活在她的痛苦里,亦成为了她痛苦的根源之一,随着她的痛苦而痛苦。
一个人走出了住宅区,我在燥热的空气里游荡在街旁。
我看见有情侣在首饰店里挑选珠宝,花店里有年轻的男人捧着火红的玫瑰走出门来,小夫妻推着婴儿车与我擦身而过,白发苍苍的老人携手散步。
从黄昏走到夜幕低垂,城南的繁华与热闹皆与我无关。
这样的场景莫名令我想到四个字:孤魂野鬼。
中途接起一个电话,陈寒在那头压抑着嗓音质问我:“祝嘉,你在哪里?”
“外面。”
“我当然知道你在外面,告诉我具体位置!”他不知哪来的强势,态度咄咄逼人。
我忽然觉得一阵滑稽,这种奇怪的疏离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从他为了沈姿在电话里骂我公主病开始,也许是从他问我还有没有心的那一刻开始,也许是在我落水那日,他选择了无视我、救他的公主开始。
于是我淡淡地问他:“我在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寒顿时没了声音。
我不耐地说:“没事了?没事我就挂了。”
这一次,他忽然间忍无可忍地对我大声吼道:“祝嘉,你是不是在那个男人那里?”
我一愣,那个男人?哪个男人?
“你什么意思?”
他似乎已经濒临爆发的临界点了,素来温和的人也暴躁起来。
“我什么意思?三番两次看见那个男人和你在一起,宿舍楼下,音乐厅外,医院里……如果不是沈姿告诉我你彻夜不归,第二天还是那个男人把你送回学校来的,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简直忍不住为他喝彩了,这语气,这姿态,这一字一句声泪俱下的控诉,还有这超强的爆发力——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的初恋还有进军奥斯卡的潜力。
于是我真的这么表达出来了,我忽然间笑起来,放柔了语气对他说:“陈寒,到今天我才不得不承认,你和沈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你们一样优秀,一样聪明,一样会做戏,一样爱把人玩弄得团团转——”
“祝嘉!”他厉声喝道。
我继续柔声说:“小点儿声,别那么小题大做,你这么为我大动肝火的,就跟你真的在乎我在乎到不能所以的地步一样。”
他咬牙切齿地说:“祝嘉,我现在真的恨不得把你扔进水里好好清醒清醒!”
“不用了,那天在游泳池里我已经清醒过了,现在理智得不能再理智,今后也都不会再犯蠢。”
他顿时沉默了,片刻后,语气里的暴怒消失了一些。他说:“祝嘉,那天在游泳池里我压根没有看见你,如果看见了,我肯定不会——”
“可以了。”我低低地笑了两声,打断他的话,“陈寒,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生憾事。那天的事情过都过了,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再提了。”
你看不见我,也许是安慰我的谎言,又也许是因为你的眼里本来就没有我。
而我也没有以前的耐心,一心一意等着你转过身来和我解释,解释完,就各自自欺欺人地和好如初。
我问他:“陈寒,你还记得当初我给你告白的时候吗?”
隔了半天,那话那头传来他低低的嗓音,“记得。”
我笑着说:“整个高中我都在不断告诉你我喜欢你,毕业那天,总算下定决心要跟你认认真真告白一次,好叫你知道我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在操场上开完毕业典礼,然后大家一起冲回教室,往楼下扔书。而我抓着你的手,在喧哗的欢呼声里忽然大叫一声我喜欢你,你当场就惊呆了,恐怕是因为之前没有见过我这么不要脸的人。”
他用一种压抑的声音对我说:“我记得,我都记得……”
我还在絮絮叨叨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那时候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要牵他的手,想要幼稚地告诉他,等我满了法定婚龄就娶我好不好……”
而我最终笑出了声。
“这种蠢事真的只能放在回忆里珍藏了,纪念我的愚蠢幼稚,也纪念你的理智成熟。”
理智成熟如陈寒,最终在送我回家的路上坦诚地告诉我:“祝嘉,我们都还太年轻,这个年纪分不清什么是好感,什么是喜欢。”
我望着他,最终等来了那句对不起。
那时候我总以为是陈寒太谨慎小心,不愿意早恋,不愿意破坏我们之间那种微妙又珍贵的感情,所以我告诉自己,祝嘉,耐心点,多给他点时间。
可是一路走来,现在的我总算明白了,那不是谨慎小心,也不是如他所说太年轻、不懂何为喜欢,事实就是陈寒他根本不喜欢我。
因为不懂喜欢换一种说法,那就是还没有遇见让他懂得喜欢的人。
很遗憾,我不是他要的那个人。
陈寒似乎从我的语气里听出了那么点一拍两散的意思,有些慌乱地说:“祝嘉,你现在在哪里?我来找你!”
而我温柔地告诉他:“不用了,陈寒,我今天就是像告诉你一声,我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以后你也不用觉得困扰,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祝嘉!”他恼了,一字一句地问我,“你到底在哪里?”
“你别急,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陈寒,以后我们尽量少见面了吧,类似于这样的话也别多说了,保持距离,好聚好散。”我顿了顿,在他又一轮的追问来临之前,毅然决然地挂断了电话。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或者说我已经决定再也不喜欢你了。
那一场长达五年的喜欢令我身心俱惫,而我并不相信那是喜欢一个人应得的结果。
我站在城南的繁华地段,看着这五光十色的不夜城,来往人群行色匆匆,喧嚣与热闹都不属于我。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天大地大,却容不下一个小小的祝嘉。
我从来没有过归属感,我渴望有人能站在我身边,撑开羽翼保护我,给予我我失去已久的安全感,弥补父母失败的婚姻带给我的动荡不安。
然而今天的我一无所有。
或者说这十年以来,我一直一无所有。
我游荡在街头,一次一次掐断陈寒的电话,然后问自己,这样的人生要走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我以为还是锲而不舍的陈寒,刚要挂断,却猛地发现屏幕上不同于先前的三个字。
陆叔叔。
我眨了眨眼,似乎想要分辨出这是我的错觉还是真有其事,最后终于手忙脚乱地接了起来。
他语气柔和地问我:“今天下午怎么没来图书馆?”
陆瑾言的声音如同这个季节最柔软的夜风,隔着遥远的距离把属于他的安稳气息送到我的耳边。
这一刻,我强忍好久的眼泪忽然间就跟断了线似的往下掉,接下来便是一片无声的啜泣。
他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放低了声音,又追问了一句:“祝嘉,怎么了?”
我就跟人声分离的神经病一样,一边疯狂地掉眼泪,一边用若无其事的声音稳稳地反问他:“陆瑾言,你愿不愿意再收留我一次?”
他莞尔,笑出了声,“你这是赖上我了不成?收留一次就算了,还有第二次?那么祝小姐,你打算一晚上给我多少钱的住宿费?”
隔了很久很久,我终于放弃了去擦那似乎永远擦不干的眼泪,轻声问了句:“不是一晚上,收留一辈子,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尽快度过伤心部分的最好方法就是:今晚七点不见不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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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不是一晚上,收留一辈子,怎么样?
我问出了这样厚颜无耻的一句话,然后听见手机里传来长长的沉默。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那短命的蜉蝣,仅有一个昼夜可以活,而等来陆瑾言的回答几乎就要耗去我的半条命。
夜很喧哗,灯红酒绿的城市冷眼旁观我与他之间的一时寂静。
好在他终于沉稳地再次开口,“你在哪里?”
我报上地址,坐在阶沿等待他的到来。那颗漂泊已久的心似乎也忽然间踏实下来,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游移不定。
因为我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可以让我依靠的存在。
陆瑾言,瑾瑜的瑾,箴言的言。
我再一次看着城南的夜景,不知不觉就放任时光从手心溜走,而当那辆出租车停在我面前,陆瑾言稳稳地从上面下来时,我才终于回过神来。
“你的车呢?”我怔怔地问他。
“朋友有急事,借走了。”他很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波澜不惊地问了一句,“怎么,对学生这个身份厌烦了,打算往沿街乞讨的方向全面发展?”
那样温柔的神色。
那样漫不经心却字字句句饱含宠溺的语气。
那样平稳淡然却无时无刻令人企图飞蛾扑火葬身其中的深刻眼神。
在我漫无目的的视线里,骤然间多出这样一个人,以无法抵御的姿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着春夏秋冬任何一个季节都无法媲美的景致。
他低下头来,修长漂亮的手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然后静静地停在我面前,手心朝上,指节微微曲起。
这个姿态犹如英勇的骑士朝落难的公主伸去援手。
而我本该心如明镜,明白在我们的世界里,我不过是路边点燃火柴乞求一丝温暖的小女孩,他才是上帝的宠儿、优雅的贵胄。可虚荣如我,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他眼里的公主。
哪怕俗烂的英雄救美剧情已在小说电影中上演过无数次,我也依然钟情于这样的戏码。
我把手放进他温暖的手心,在他的微微用力之下站起身来。
而陆瑾言似是没有看见我红肿的眼眶一样,只是和平常一样温和地问我:“有兴致散个步吗?”
在我怔忡的眼神里,他又一次浅浅地勾起唇角,视线平平地望向不远处的山岚,“昭觉寺的夜景还不错,既然来了城南,那就走一趟吧。”
那样清隽的侧脸,闲适的姿态,还有他望向山岚时平静深远的眼神,谁又能拒绝这样的陆瑾言呢?
我们之间似乎从产生交集的第一个下雨天起,就出现了一种类似于上瘾的感觉,明知所做的一切都太过冒险,我却甘之如饴,一次一次地踏进他的领地。
那是根本无法抗拒的念头,我索性不作任何抵抗,全然投降。
***
唐寺传城北,春风引客游;残碑横竹径,疏磐出僧楼。
塔古苔花积,房深只树幽;漫嫌人寂寂,好与客勾留。
我与陆瑾言安静地并肩走着,谁也没说话,只剩下草丛里传来的虫鸣声,一声一声,清脆嘹亮。
盘山公路弯弯曲曲,路灯微弱又暗淡,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我一步一步踩在他的影子上面,专注又认真。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忽然发现了我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忍不住顿住脚。而影子不动,我也忍不住抬起头来。
他问我:“祝嘉,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我点头。
他眨眨眼,笃定地告诉我:“你很爱哭。”
我:“没了?”
“没了。”
我睁大了眼睛,“你不是要问我一个问题吗?”
他弯起唇角,“问到一半的时候,发现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忍不住黑了脸,对着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怒目而视,可是瞪着瞪着,也就消了火气。
彼时星河寥落,晚来风凉,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静悄悄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慢慢地往上走。
我对他说:“陆瑾言,今天我和陈寒摊牌了。”
他“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我忍不住又问:“你都不好奇吗?不想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吗?”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如果你希望,那好,我问你,你今天经历了什么?”
我撇撇嘴,“你这样也太敷衍了,好伤我的心。”
他侧过头来看着我,眸光微动,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稳安定,“我也一样。”
我一愣,“什么?”
什么他也一样?
他转过头去继续走,闲庭信步的同时,淡淡地说:“我也一样,在别人用敷衍的态度对待我时,会伤心。”
我微微一怔,“谁敷衍你了?”
他一时没说话,半天才问我:“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
昭觉寺位于山顶,山不高,从山脚爬到顶上也不过花去一个多小时。
我把我的少女心事和心酸家事粉饰成言情剧里苦情女主角的悲惨经历,用一种哀怨又可笑的语气说了出来。
晚来风急,树叶发出飒飒的声响,再加上声声不绝的虫鸣,这些寂寞的声音汇成了故事里盛大的背景音乐。
我们终于来到山顶,坐在寺庙外的亭子里休息。
陆瑾言就坐在我对面,隔着一个亭子的距离,于黑暗中望着我。
他的背后是整座城市的夜景,灯火辉煌,寂静无声,仿佛一切喧嚣都被黑夜吞噬,然而光与影却能够穿破那层夜的结界,仍然令这座城市光彩闪耀。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此时已是凌晨十二点。
而我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胆子如此大,竟然在这个时间与一个大我九岁的男人坐在空无一人的亭子里。
可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心。
不为别的,就为他是陆瑾言。
他望着我,声音犹如来自遥远的夜空。
“祝嘉,我曾经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甚至偶尔觉得自己会撑不下去。那个时候我和你一样迷茫,一样觉得自己于这个世界和周围的人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后来有一天,当我一个人爬上了这座山,站在山顶俯瞰整座城市,才发现其实不止我,所有的人于这个世界来说都不过是渺小到可笑的存在。”
“伊拉克战争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和朋友无忧无虑地过你的童年。*爆发的时候你在哪里?在这个离帝都无比遥远的盆地里对着新闻惴惴不安。汶川地震的时候你在哪里?在余震的新鲜刺激里尚有心思去怜悯电视上一次又一次上升的死亡人数。”
他低低地笑起来,静静地说:“我曾经读到过这样一句话——世界的悲伤与灾难都太多,我们活在平静遥远的角落,无力怜悯。人间既非天堂又非地狱,末日尚远,我们唯能维护着自己的天地。可是祝嘉,在你为自己那些小心思昏天暗地日月无光的同时,为什么不去想想,人生这么长,真的就值得你费这么大的力气去悲痛万分,为得不到的东西沉浸在无法自拔的苦痛里?”
我怔怔地望着他,而他转身背对我,望向了那片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
“很多人都经历过一些甚至可以称之为悲惨的事情,你那点又算得了什么?你站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上,觉得自己的人生糟糕得一塌糊涂。可是你家境富裕,成绩不错,既无外表上的缺陷,又无智力上的低下,比起大多数人来说,你已经遥遥领先了。”
然后他转过身来望着我,声音如同海上的灯塔,在薄雾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祝嘉,老天是公平的,灾难与幸运都会一一降临到你身上。而你要是不勇敢一点,命运又怎么放心地将它的礼物交付于你呢?”
他的唇角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微微上扬的姿态令人目眩神迷。
他穿着简单的白T,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表情坦然沉静。
可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总是一次又一次令我变得茫然无措,我时常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一张透明的纸,那些孩童般的幼稚心性和不成熟的伤春悲秋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令我无端自惭形秽。
我忍不住仰头望着他,就好像仰望星星一样,脖子都有些发酸。
我甚至傻里傻气地把手伸向他,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勾勒着他的面目,问他:“陆瑾言,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你离我那么远呢?”
惊为天人,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神仙。
浑身上下带着与我截然不同的智慧与果决,从不拖泥带水。
在这样的深夜里,我看见陆瑾言语气轻快地笑出了声,一步一步来到我的面前。
他微微俯□来,捉住了我悬在半空的手,引领着我的指尖贴上他温热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