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佳没走,只问他:“我刚才听你打电话,你说找到医生可以帮队友恢复腿伤……你说的队友是宋师姐吗?”
程亦川顿了顿,点头。
“她的腿伤真能完全康复?”郝佳惊讶了。
“这个没人能保证。”程亦川也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为自己打气,“可TomGilbert是这方面的权威,当初Lashley在赛场上脚踝粉碎性骨折,没人觉得她能恢复回来,可她最后不是还拿了温哥华冬奥会冠军吗?”
郝佳吃了一惊。
如果说TomGilbert这个名字对她来说还很陌生的话,那Lashley就截然不同了。那位伤愈复出后重新夺得跳台滑雪冠军的老将,是整个高山滑雪界的传奇。
她也万万没想到——
“你竟然能请动那个医生?”
程亦川笑了,只说:“你不是还要找主任吗?”
郝佳呆呆的,好像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叫住了正在拨号的人:“程亦川。”
程亦川抬头,诧异于她怎么还不走:“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师姐她现在过得很好,有了新的工作、新的生活,人生充满了无限可能,不用再困在这个狭窄又枯燥的圈子里……”郝佳迟疑着,抬头望着他,“你确定你要这么自作主张把她给拉回来吗?”
程亦川一怔。
郝佳蹙着眉,说:“她昨天我还发微信跟我说办公室里有人要结婚了,邀她去吃婚宴。师姐离队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才融入新的生活,不用再继续做个二十五岁还和外界隔绝的小学生。可以谈恋爱了,可以不用训练、去享受人生了,也是时候结婚生子拥有自己的家庭了。她这么难得才步入正轨,如果你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也许你不该这么硬生生插手别人的人生?”
程亦川思来想去,拉着魏光严壮胆,在周六的早晨起了个大清早,一同坐飞机前往北京。
他可以反驳郝佳,说她做了一辈子运动员,怎么可能一个多月时间就变心,爱上职场生活。可他反复问自己,他硬把她拉回到运动员生涯里,真的是伟大无私、乐于助人吗?
他有私心,所以心虚。
他需要确认她确实如他所想,在转业后郁郁寡欢不得志,然后才能拉着她一同去做这个冒险的决定。
Gilbert又不是万能的,万一治不好她呢?
万一她放下了工作,抛下了家庭,又一次投身于盛大的希望之中,结果还是无疾而终,他岂不是罪魁祸首?
程亦川带着魏光严同学,在中午抵达首都国际机场。
走了几步,发现身边的人没跟上来,他回头去看,发现魏光严正站在大厅里感慨:“首都的气派果然不一样,看看这机场。”
“……”
程亦川:“你可以显得再村一点吗?”
魏光严跟了上来,两人一起走出了机场大门。
然后魏光严又一次感慨:“啊,首都的空气果然也是与众不同的。”
一旁有人侧目。魏光严还一脸陶醉,心驰神往地左顾右盼,准备继续感慨首都的美丽与伟大。
程亦川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拎着他往前走:“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不就是霾多?”
魏光严:“……”
*
宋诗意接到那通电话时,正在家里吃饭。
钟淑仪是上一辈的人了,不掺和什么圣诞节,那是洋人过的,和她没什么关系。所以这一天和往常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因为周末女儿在家,她便也收了摊,回到家中吃午饭。
这顿饭还是宋诗意做的呢,两菜一汤,简单的家常菜。
只可惜她是运动员出生,从小就被父亲拉着滑雪,在厨艺上的技能只刚刚开发,尚待提升,这顿饭也做得很是勉强。
西红柿炒蛋这种简单的菜也做得不太可口,宋诗意一边吃,一边皱眉喝水:“太咸了。”
钟淑仪说:“你该抽空好好练练厨艺了,将来连饭都不会做,谁敢要你?”
“您这话说的。”宋诗意不服,“敢情人家娶我就是为了让我做饭?那不如干脆请个厨子算了。”
“你还别说,我要是个男的,我宁可娶一厨子也不娶你。”
“你还是我亲妈吗???”宋诗意夸张地叫了句。
下一秒,手机响了。
她去茶几上拿手机,看见程亦川的名字,一愣,赶紧朝里屋走:“我借个电话。”
“谁啊,大中午的打电话找你?”钟淑仪在身后问。
她摆摆手,没顾得上回答。
而程亦川一通电话打来,宋诗意久久没接,他正在跟一旁的魏光严说:“操,这什么鬼地方啊?标了个箭厂胡同,我还以为到了,结果里头歪歪扭扭无数条胡同,鬼知道是哪家……”
下一秒,发现电话通了,他停了下来,问:“宋诗意?”
宋诗意惊呆了,不可置信地问:“你在哪?”
“箭厂胡同啊。”少年在电话那头嘀咕,带了点不满的意味,“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结果被你们这老北京胡同转晕了。”
他喂了一声,理直气壮地说:“怎么,不欢迎?之前不是还说随时来找你,你带我吃吃喝喝逛北京吗?这么快就打脸了?”
一旁传来魏光严的应和声:“我仿佛听见空气里传来啪啪的声音。”
宋诗意震惊之余,又被气笑了。
“好端端的,来北京干什么?不用训练吗?”
“今天周末,训什么练啊!”程亦川理直气壮,“怎么,当真不欢迎?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出来接人啊。”
他嘟囔着,换了只手拿电话。右手因为一只露在空气里,被冻得通红。
“你是不知道天气多冷,我俩在这儿傻站着都快结冰了。”
魏光严的声音再次插入:“你刚才不还说真正的男人不惮于面对惨淡的寒冬吗?”
“你闭嘴!”
两人的斗嘴令宋诗意回过神来,她走出卧室,从衣架上拎起大衣往外走:“妈,我出门一趟。”
“哎,大中午的,往哪儿跑啊?”钟淑仪搁下筷子,“饭不吃了?”
“你自己吃吧,我还有事。”
宋诗意头也不回,开门跑了。
她拿着手机,风风火火往胡同外走,边走边问:“你们在哪儿?”
“就这胡同口啊,树上还挂了个牌子呢,箭厂胡同这里。”程亦川抬头去看那陈旧的木牌。
下一秒,他听见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急促而热烈。
仿佛有所预感,他倏地回过头来,就看见前方的胡同岔口出现了一个人。
这是属于北京的萧瑟的冬,国子监大街的林荫道上叶子都掉得七零八落了,墙是灰白色,房檐也一样。街道上人不多,兴许是正午,大家都在吃饭,又或许是凛冬太过于严寒,连游客都不愿在这时候出门。
没有明媚的阳光,也没有鸟语花香迎接他,他就站在那光秃秃的树下面,猛地一侧头,便看见了从家中匆忙而来的宋诗意。
师姐还是那个师姐,素面朝天,未见妆容。
她显然是出来得太急,外套还拎在手里,忘了穿上。
于是寒冬腊月里,他看见年轻的姑娘身穿杏色毛衣,下面是条牛仔裤,手里拎了件黑色棉服……真是眼熟。
可她也变了,到底与以前有所不同。
头发还未扎上,是蓬松而卷曲的栗色中发,懒懒地披在脑后。因走得太急,被风带起一缕,调皮地在面颊上晃荡。
没了运动服,贴身的牛仔裤把双腿衬得长而笔直,毛衣略有些宽松,领口却有些大,露出了引人遐思的锁骨,也勾勒出漂亮的身体弧线。
程亦川吃了一惊。
眨眼间,那位师姐却已经走到他的面前,看了眼魏光严,目光落在他面上:“怎么,不认识人了?”
程亦川回过神来,眉头一竖,气势汹汹地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居然露锁骨?”
“……………………”
宋诗意气笑了,一个爆栗砸过去,重重地敲上他的脑门儿。
“一个多月不见,怎么还是这么欠揍呢?”
她一边穿外套,一边问:“你俩来北京干吗?闲着没事,跑来蹭吃蹭喝吗?”
她还在穿衣服,就看见面前的人冷不丁从身后拿出只袋子,得意洋洋递过来:“圣诞快乐,宋诗意!”
魏光严也跟着说:“圣诞快乐啊,师姐!”
“什么东西?”宋诗意伸手来接,从袋子里找到了一盒价值不菲的巧克力,包装是浓浓的圣诞风,红红绿绿,霎时好看。
她当然认得这牌子,北京有几家商场里就有,号称是巧克力里的劳斯莱斯。
程亦川说:“这不是蹭吃蹭喝吗?也得准备点见面礼,你拿人手短,也不好意思怠慢了我们。”
一旁的魏光严一个劲对他挤眉弄眼。
程亦川瞥他一眼,会意了,说:“这巧克力不是我一个人买的,魏光严也出资赞助了。”
魏光严乖巧点头。
宋诗意冲他笑:“谢谢你啊,大老远跑过来,还送礼。”
什么意思啊?对着魏光严就又笑又谢的,怎么对着他见面就是敲脑袋?!
程亦川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补充说:“这一盒一千二,他就出了个零头,你也别太感激。”
潜台词:谢也要谢对人。
宋诗意扑哧一笑,瞪他一眼,“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一句谢谢?”
“哪能啊。你的谢又不值钱。”程亦川闲闲地站在那,双手插在兜里,眉眼一挑,仿佛很嫌弃的样子,可出口却是一句,“是为了那句圣诞快乐。”
少年一身烟灰色大衣,笑吟吟站在胡同口的大树下,眼底有简单稚气的快乐。
他看着她,摸摸肚子说:“饿了,快,扶你金主爸爸去吃饭。”
宋诗意一边笑,一边带他们往胡同外走:“第一回 来北京,带你们去吃烤鸭。”
天是灰的,墙壁是灰的,屋檐也是灰白一片。就连程亦川的衣服也那样应景,灰白寡淡,没有色彩。
她以为自己离开了基地,身边充斥着格子间的焦躁与忙碌,再见不到从前真挚的人,再难收获那片炽热的盛情关怀。
可她抱着巧克力,回头去看。身后的人在笑,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味道,是属于那个痞里痞气不可一世的狂妄少年。
于是这平凡无奇的一天忽然也亮起来,圣诞节,世界也成了彩色的。
第48章 第四十八个吻
圣诞节的首都人满为患,就连烤鸭店也要排号。
等位的同时,宋诗意把陆小双也叫来了。
陆小双见到两位大老远跑来北京过节的运动员,吃了一惊:“他俩怎么来了?”
两人同时回答——
程亦川:“来送圣诞礼物。”
魏光严:“来蹭吃蹭喝。”
“……”
陆小双笑了两声,目光落在魏光严面上:“你也好意思说。”
“我怎么不好意思了?”魏光严瞪眼睛,“我又没蹭你的。”
陆小双翘着二郎腿,往椅背上一靠,眯眼:“那你问问她,这顿到底吃的是谁的。”
魏光严一怔,侧头看宋诗意,就看见她遗憾地摊手:“我接到程亦川的电话,出来得太急,忘了带钱……”
所以,陆小双既是来吃饭的,又是来救场的。
“……”
陆小双眨眨眼:“这下还好意思吗?”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魏光严面上微红,却还振振有词,“我妈说了,即使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只要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就四海皆兄弟。我吃顿兄弟的饭,怎么了?”
程亦川发现哪里不对,插了句嘴:“等一下,这话不是毛主席说的吗?怎么就成你妈说的了?”
魏光严:“原话是毛主席说的,我妈转述给我,不行啊?”
“……”
程亦川:我服。
由于排号的缘故,等到四人吃上饭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离开烤鸭店时,三点都过去了。
陆小双双手插兜,干脆利落地问:“接下来呢,上哪儿打发时间去?”
宋诗意问:“看电影怎么样?”
三人表示没意见。
宋诗意在APP上倒腾一阵,抬头说:“没什么好位置了,四连坐也没了,只剩下两两挨着的,还都在边上。”
陆小双翻了个白眼:“边上就边上,没挨在一块儿就没挨在一块儿呗。反正是去看电影,又不是去打麻将的。”
于是行程就这样安排上了。
宋诗意选了一部众生皆宜的国外喜剧动作片,一行人打车去了电影院,顺顺利利检票进去。
入了影厅的门,光线暗了下来,魏光严下意识要跟程亦川坐一块儿,却忽的被人扯住了胳膊。
“你跟我坐。”陆小双下巴一努,淡淡地说。
魏光严一头雾水:“我干嘛要和你一起坐?”
他警惕地看了陆小双一眼,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我才不想和你坐。”
“小学生呢你?”陆小双眼珠子一瞪,没好气地把人拉走了,“让你过来你就过来,废话真多。”
于是宋诗意回头想找陆小双时,就看见她拉着魏光严走到了另一边,落座了。
咦?
她一愣,然后就听见程亦川疑惑地问:“坐下啊,发什么呆?”
宋诗意坐下来了,指指另一边:“他俩什么情况啊?”
程亦川好像神经有些大条,这会儿才发现:“卧槽,他俩怎么这么自觉坐一块儿了?”
宋诗意:“……”
另一边,魏光严直到坐下来了,都还十分警惕地盯着陆小双:“你想干什么?”
陆小双不耐烦地瞥他一眼:“我能干什么?对着你,想干什么也下不去手。行了行了,快收起你这表情。”
“我什么表情?”
“一脸我下一秒就要强奸了你的表情。”
魏光严瞠目结舌:“我说陆小双,你好歹是个女孩子,说话还是有点儿遮拦吧?”
“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皱眉:“脏话随时随地挂在嘴边,你活这么野,不怕别人说你没家教吗?”
陆小双的表情霎时间冷了下来。
她侧头冷冰冰地看着他,片刻后,公事公办说:“程亦川满脸都写着他有话要说,不然也不会吃饱了撑的,趁着周末大老远跑来北京,傻逼才会信了他真是来过圣诞的。我让你来这边坐,只是想成全他,跟你没半点关系。”
魏光严一怔。
下一刻,陆小双收回了视线,冷若冰霜地说:“我要看电影,你可以闭嘴了。”
两处男女,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
程亦川和宋诗意倒是很和谐,灯光暗下来,电影开场,他就开始小声BB。
“怎么样,白领丽人当得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
“突然从运动员变成职场新人,没少遇到麻烦吧?”
“还行,毕竟是关系户,没人敢太难为我。”
“习惯吗?”
“没什么不习惯的,压力虽然大了点,但每天坐在办公室里,不用高强度训练,也还算轻松。”
一番对话下来,她像是报喜不报忧的乖巧学生,铜墙铁壁,油盐不进。
程亦川心里有事,电影也看不进去,只一再犯愁,难道真如郝佳所说,她已经完全融入了新的生活?
身后有人不满地说:“声音小点儿行吗?是来看电影的,还是来聊天的?”
宋诗意回头道歉,程亦川趁机瞪了那人一眼,不得已,只能凑近了些,声音放得更低了,贴在她耳边说话。
“那你是不想回队里了?”
她顿了顿,被这样近的距离震住了,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些许温热的气息直达面颊。
耳朵有些痒,心跳有点快。
她侧头,看见少年毫无杂念的眼,在黑不隆咚的影厅里分外明亮。
宋诗意定了定心神,低声说:“怎么又来了?”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贼心不死,大老远跑来劝她回队里。可是这一步已经踏出来了,又怎么能轻易反悔?
程亦川不信邪,“你要是真不想回去,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一点也不后悔。”
宋诗意下意识抬头看他,猝不及防撞进了那双眼底。
屏幕上光怪陆离,超级英雄变大变小,随心所欲。
屏幕外,她发觉自己也变小了,倒映在少年的眼睛里,清晰又傻气。
他还在嘟囔:“你说啊,说你一点也不后悔,根本不想回队里。”
面对那样真挚的关怀,宋诗意没法说谎。她定神,轻笑两声,抬手,食指在他左颊上轻轻一点,落在了眼尾处。
“程亦川,你这里有颗痣诶。”
距离太近了,近到她蓦然一笑,眼角弯起的弧度都清晰可见。她眨眨眼,笑得欢快。而因为刻意放低了声音,语气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柔的味道,柔软至极。
程亦川忽地一怔,只觉面颊处轰然着火,猝不及防的一阵滚烫。
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罪魁祸首却又一脸镇定地收回目光,望向大屏幕:“看电影吧。”
于是直到离开电影院时,程亦川才发觉,他不是明明想跟她深入探讨一番归队的可能行吗?
她什么时候学会了四两拨千斤???
*
圣诞节之夜,后海的酒吧街热闹非凡,乐声震天。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酒吧里人山人海,空座都没了。
可陆小双是这有头有脸的人,有她开路,一行人顺利霸占了最好的位置。服务员的态度殷勤备至,热情不已。
陆小双去了后台换衣服,宋诗意问魏光严:“你们俩什么情况啊?”
“什么什么情况?”
“之前在电影院自发坐在了一起,我以为你俩看对眼了,怎么这会儿就跟有深仇大恨似的,话也不说一句?”
自打从电影院出来,吃过了晚饭,直到现在,陆小双都没睁眼瞧一下魏光严。
魏光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拂了这位大姐大的逆鳞,但自尊心使然,她不理,他也不去自讨没趣。
他靠在座位上,嘴硬说:“能有啥深仇大恨啊?啥都没有。”
“那怎么不说话了?”
“说不到一处去呗。”
宋诗意似笑非笑看着他,也不说话。
入夜了,外间是凛冽寒冬,酒吧里却是人声鼎沸、一片热闹。
乐队上了台,鼓手来了一段热身的鼓点,台下开始有了欢呼和尖叫。紧接着,贝斯手、吉他手和键盘手,纷纷就位,参与进来。
灯光在那段旋律的最顶峰处骤然熄灭,一刹那间,酒吧昏暗下来,成了另一个世界。
观众的尖叫声停了下来,漆黑的世界里,空气仿佛也静止了。
舞台正中央却忽然打下一束光,照在谁身上。
陆小双就在那束光下,一身黑色蓬蓬裙,一件铆钉闪亮的机车装。她穿着至少七八厘米的大红色高跟,妆容一如既往的朋克,烟熏妆点缀出的熊猫眼,正红色口红衬出饱满双唇。
她随意一笑,高举起一只手,说:“Weletomyworld.”
有些沙哑的嗓音,略带慵懒的味道,她抬眼看看现场,笑得像个女王。
“这首歌叫WhatdoIknow,送给大家。”
那是一首很轻快活泼的歌,歌词唱着:没有可供我站上去的演讲箱,但上帝给了我一个舞台,一把吉他,能把一首歌来唱。爸爸告诉我,不要卷进宗教、政治或其他人的争斗场。我便将我所想唱成调,当未来我有了孩子,他们定能明白我所想。我会将父母教导我的一点点传扬,关于爱,关于理解,和那些积极向上。
她很调皮地更改了一个词,让原本是男歌手唱的故事变成了自己的故事。
她唱我们能以一架钢琴改变这个世界,加把贝斯,一段吉他,再来些鼓点,去世界上各个地方。我只是一个女孩,只会单人表演,没上过大学,也没有学位经验。但我知道即使人们每天谈论着指数增长、股市崩盘和他们的业务量,我也还是会静坐此处,与我的歌作伴在旁,唱着爱在不经意间便能改变这个世界。
反复循环的那一句,是爱在不经意间便能改变这个世界。
烟熏妆的年轻姑娘,因造型缘故,硬朗又不羁,可她唱歌时的专注眼神却和这周遭一切格格不入,没有半点杂质。
魏光严怔怔地看着她,目光接触时,看见她一脸挑衅地竖了个中指。
程亦川哈哈大笑。
宋诗意一边笑一边对魏光严解释:“小双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身边了,所以性格难免有些带刺,其实没什么恶意的。”
魏光严一愣,“她父母怎么了?”
宋诗意看他片刻,心下微动,坦言:“她才几岁的时候,父母就出车祸没了,后来她颠沛流离的,没有什么童年,直接就这么长大了。”
几乎是刹那间,魏光严终于明白自己拂了她哪片逆鳞了。
他说她没家教,这就是问题所在。
*
酒吧里一片嘈杂,程亦川忽地侧头:“出去走走?”
宋诗意一顿:“听腻了?”
“有点闷,出去透透气。”
宋诗意认了命,跟他走了出去。
圣诞节这天,后海成了灯光火海,来往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十个人里四对情侣。他们一对师姐弟走在一起,颇有些以假乱真的味道。
不少小姑娘趁着圣诞来卖花和气球。
很快就有人上前推销:“帅哥,给美女买束花吧!”
火红的玫瑰忽然横在眼前,宋诗意赶紧摆手:“我们不是——”
“多少钱啊?”一旁的程亦川却忽然懒洋洋地打断了她。
“二十一枝。”小姑娘也挺会趁火打劫的,毕竟年轻人的浪漫总是奢侈的。
程亦川也不还价,还认认真真选了一枝开得最好的,又问:“气球呢?”
“气球五十一个,算你三十吧。”
看他人帅又干脆,小姑娘笑眯眯递了只粉红色的爱心气球给他,甜甜地说:“祝你们圣诞节快乐,百年好合!”
宋诗意:“…………………………”
程亦川笑了两声,也不解释,付了钱,看小姑娘又去向下一对情侣推销后,把气球和花递给了宋诗意。
“你干嘛?”宋诗意如临大敌。
“人大冷天出来勤工俭学,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程亦川说得自然,不由分说把东西塞进了她手里。
于是宋诗意拎着一只气球,拿着枝红艳艳的玫瑰,颇有些傻气地站在那。
程亦川笑话她:“怎么,长这么大,头一次收到玫瑰花和气球?”
宋诗意拿眼瞪他:“是又怎么样?”
少年哈哈大笑,坦诚地摸摸后脑勺:“不瞒你说,我也是第一次送女生花和气球。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那不正好?”
“正好什么?”
“正好练练手啊,下回你谈恋爱了,收到花也不会紧张,我要追女生,送起来也得心应手了。”他永远有正当理由,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宋诗意失笑,抬头看看那飘在空中的粉色气球,它是那样轻盈地飘荡在后海的夜空里。
起风了,天上飘起了小雪,可行人们热情不减,还纷纷说着好浪漫。
她收回视线,再看面前的少年。
他一身烟灰色大衣,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年轻的面容英俊好看,因为笑意染上了一星半点的温柔。
他说:“怎么样,这个圣诞虽然没有圣诞老人来送礼物,但有我这个圣诞帅比千里来作陪,又是鲜花又是气球。是不是很感动?”
她蓦地笑起来,点头,十分配合地说:“感动,特别感动。”
内心却升腾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将来要追的那个姑娘,一定会活在惊喜之中吧?这样一个真挚热情的少年,对待朋友尚且如此,若是真喜欢上谁,那人该有多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