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那儿不安极了,翻个身,侧卧着去瞧皇帝。
皇帝“嗯”了一声:“朕知道。”
有没有爬龙床的那个心,他一眼就能看明白,这丫头平日里胆小怕事、一心自保,根本不是会邀宠的人。何况她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他要是还看不明白,那才是真的瞎了眼,还怎么当一国之君?
只是,他为何独独对她心肠这么软,他自己也不是太明白。约莫是想到了儿时的自己,小小年纪的孩童哪个不怕打雷?他也怕,一打雷就哭。可母后在坤宁宫,他住在东宫,难不成大老远地连夜跑过去?
小小的人只能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就这么一日一日熬了过来。
他倚在床头,看了眼那个蜷缩在软塌上的丫头,依稀看到了当日的自己。只是到底不同的是,他一个人熬过来了,昭阳却算是在呵护下成长至今,因此这怕打雷的毛病也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他其实隐隐有些羡慕,有人呵着护着,哪点不比他野草似的咬牙长大强?
皇帝醒了就不太睡得着,倚在床头看那丫头拘谨的姿态,约莫也是睡不着的。他随口问了句:“你今儿不是去探望你表姐了吗?一切都还好吧?”
他可不擅长和人拉家常,只是到底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又想起了这事,便提了起来。
昭阳顿了顿,低声说:“不太好。”
“怎么个不太好?”
“我家小门小户,表姐高嫁了,进门之后才知道我姐夫已经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了,两人还珠胎暗结,早有感情。”她很惆怅啊,又没有人能倾诉,眼下皇帝对她这么心善仁慈,还唠起了家常,她就忍不住一鼓脑全说了,“表姐能有什么法子呢,争宠争宠,那好歹也要男人心在你身上,你才能有底气争一争。可姐夫一颗心都拴在那表妹身上,很快就抬进门做了姨娘,就差没宠妾灭妻了。表姐的孩子被沈姨娘给弄没了,大夫还说表姐今后再难生育,约莫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越说越难过,声气儿渐渐小了小去。
皇帝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又想起了自己的母后。宠妾灭妻这种事,可不就在他母后身上上演过吗?
他想起父母那些年势如水火的状态,慢慢地问了句:“朕问你,是不是夫妻之间,真的就没有所谓的白头偕老?”
父母如此,他与皇后如此,眼下这丫头的表姐与表姐夫亦是如此。满京城的王孙贵族谁不是三妻四妾呢?就连他也有后宫妃嫔,只可惜于他而言似乎都没什么区别,她们每一个除了长得不太一样,还有别的什么能让他记在心上的?要说夫妻情分,她们爱的怕是皇帝这个位子,跟他本人怕是没有半点关系。
昭阳一顿,琢磨片刻,才说:“小的倒愿意相信这世上有很多白头偕老的夫妻。说实在的,您是九五之尊,身边的也都是王公大臣,权贵人家与百姓到底是不同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偷偷抬眼瞧了瞧皇帝。
皇帝道:“你大可直言不讳,朕不跟你计较这些。”
昭阳放下心来,这才继续说:“权贵人家三妻四妾、喜新厌旧都是常事,当一个人应有尽有,就会想方设法找点乐子。因此权贵人家的男子,少有一心与糟糠之妻白头偕老、举案齐眉的。但平民百姓不同呀,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虽说为生计发愁是苦了些,但踏实点也没什么不好,这样的夫妻能够患难与共,也没心思去想什么抬姨奶奶之类的。所以小的觉着,放眼民间,能白头偕老的夫妻大有人在。”
皇帝默了默,斜眼瞧她:“依你所说,权贵人家多喜新厌旧,那朕岂不是你眼里的薄情寡义之人了?”
昭阳讪笑:“哪能呢,您是九五之尊,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开枝散叶本就是您的指责,您就是后宫三千也是无人置喙的,何况您洁身自好,后宫妃嫔寥寥无几……”
皇帝听着还是很不对劲。先头还在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呢,到他这合该后宫三千了,那他成什么人了?种马不成?他原想骂她两句的,但看在身边这么多人,除方淮与赵孟言之外,她是唯一一个敢跟他掏心窝子的话唠,他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她胆子那么小,他倒真担心若是他因此骂她两句,从今以后她都闭口不言、再不说半句真心话了。
外面电闪雷鸣,雷电交加,他倚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终于低低地笑了两声:“若此生能得一交心之人,朕的后宫不要也罢。”
三千或是十三,又怎敌心上独一无二?可这话他不能说,平白惹人笑话。不知是不是父皇太贪女色,后宫无数,到了他这里竟然恰恰相反,想必顾家的风花雪月都加倍给了父皇,以至于到了他这一辈倒是一丁点都不剩了。
他又笑了笑,重新调整睡姿躺在了枕头上:“睡吧。”
帝王心,不得叫人窥见一丝一毫,平日里喜好也得藏着掖着,他还真没几个可以在跟前表露出真性情的人。这个丫头很真实,他倒也不太担心在她面前多流露出一丁点自我。和她相处很舒服,就算是溜须拍马,她也做得跟别人不一样。
昭阳却没睡着,卧在榻上失神,耳边还回荡着方才皇帝说过的话。
他想要的竟然是贫贱夫妻那样的一心一意,而非后宫三千,红颜无数。这可真是稀奇,那些个穷人羡慕王公贵族坐拥三妻四妾,可这做皇帝的竟然又盼着只得一人心。
按理说主子那么好看一人,想要个对他真心的人有那么难吗?她倒觉得说不定是他要求太高,人家喜欢他,他又不见得喜欢人家,这才到了今天这局面。不过追求真爱的勇气还是值得嘉奖的,特别是主子身在高位没有迷失在浮华里,那就更难能可贵啦。
她还挺感慨的,感慨着感慨着就忘了外面风雨大作,很快阖上眼沉沉睡去。

清晨时分,春雨方歇,满院都是落叶与泥土混合而成的芬芳气味,甜中带着些许清新。
昭阳迷迷糊糊醒来,忽然发现身上多了一张毯子,再一瞧,发现这屋子和自己平日睡的不一样,这才记起昨夜的事情。她一溜烟爬起来端坐着,侧头去看皇帝的床,咦,怎么没人了?
德安推门进来,瞧她便是一个灿烂的笑容:“哟,姑娘醒了?”
昭阳傻愣愣地问了句:“主子呢?”
“主子去花厅用早膳啦。出门时交代了一句,说昨儿夜里您被雷声吓着了,没睡好,就让您多睡一会儿。”德安挤眉弄眼的,“我说姑娘,您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呐,您可得好好把握住喽!虽说今儿没在一张床上睡着,但好歹是迈出这一地步了,他日您再加把劲儿,那可是天大的造化。”
这,这大总管怎么成日里都惦记着把她给弄到皇帝后宫里呐!昭阳红了脸,没好气地下了床:“大总管您就一味笑话我吧,成日里都说这些个事,我好端端的女儿家,怎么到您跟前就成没脸没皮的吃腿儿饭的了?在您眼里,我整日就该琢磨怎么勾、引主子爷不成?”
“瞧您这话说的,咱家是想着提点提点您,他日您有了出息,盼着您别忘了咱家这举荐之功罢了。”
真是不想跟他多拉扯。昭阳往外走,脑子里还回荡着昨儿夜里皇帝说过的话呢,人家要的是一生难得的知心人,哪里是个只会做吃食的小厨娘呢?皇帝这是衣食住行样样不愁,成日里琢磨的都是精神上的高层次追求,她一小小典膳左右是体会不到的。
昭阳从自己屋里端着盆子去打水洗脸,才刚转过长廊,忽地瞧见面前站了个人。
转角处,陈家大姑爷陆沂南好端端站在那儿,不知等了多久,这头发丝儿上似乎都有了雾水。见昭阳来了,他微笑着做了个揖:“昭阳姑娘。”
昭阳一瞧见他就有些紧张,但撞破他的隐私又不是她的错,她便客客气气地也福了福身子:“陆公子。”
她端着盆子想走,不愿与他多说。他却挡住她的去路,定定地看着她:“昭阳姑娘,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不知你赏不赏脸。”
他都这么挡住她的去路了,她赏不赏脸他还不是都要说?
昭阳捧着盆子:“其实您也用不着多说,我并非多嘴之人,平日里眼神不好使,耳朵也不灵光,看见的听见的总是转头就忘。只是我到底是皇上跟前伺候的人,若是有人对他不利,我这做奴婢的也免不了替主子打抱不平。”
这话很明白了,她不打算告他的密,只要他收手,祸害谁都成,只要别招惹到皇帝跟前来。她本来也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可皇帝不一样,皇帝是个极好的主子,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吃这哑巴亏。
瞧这陆沂南眼睛下面都有圈淤青呢,想必是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她还好心提醒了一句:“陆公子,其实皇上对美人真心不太看重,您就是有那心,他老人家不接招,您也是白费力气。所以我劝您,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解决您自个儿的事儿,别来打皇上的主意了。”
言尽于此,她端着盆儿走了。却不知陆沂南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一沉,恨得牙痒痒。这个宫女很麻烦,若是不解决掉,当真会坏了他的好事。

第25章 没心肝

皇帝这几日很忙,总是大清早就出门去了,听说是去巡视嘉兴的官府各部,对地方上的钱粮、田地以及赋税等各方面进行多方了解。
昭阳没敢连着两日去李家看望表姐,等了等,见皇帝还是成日在外奔波,方才大着胆子,又在夜里伺候皇帝更衣就寝时讨了个恩典,说今儿表姐从李家让人送来信,想她再抽些时日去家里聚一聚。
她小心翼翼地替皇帝取下腰上的玉佩,搁在桌上:“小的想着表姐在家,日子恐怕不好打发,如今好容易我来了嘉兴,她想必也有许多苦水想跟我抒发抒发。听说明儿主子又要去嘉兴守城军大营瞧瞧,小的便想讨个恩典,希望主子能让我再去见见表姐,横竖我在这府里也没什么要紧事。”
皇帝倒是爽快:“成,你去吧。”
这,这就成了?昭阳有点失神,愣愣地瞧着主子,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皇帝奇怪地看她一眼,哂笑一声:“怎么,让你去你还不乐意了?”
“没,没没。小的是太高兴了,没想到主子这么好说话。”她赶忙把腰带也给解下来,又去帮皇帝褪下外衣,“主子真是天底下顶顶心善的人!”
又来了,嘴上就跟抹了蜜似的,一旦讨了好,立马就开始恭维。皇帝斜眼看她,说:“也别得意忘形才是,赶在朕用晚膳之前回来,不然朕都进屋了,还得饿着肚子等你回来下厨,那你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是是是,小的明儿晌午就回,把那些个好吃的都备上,就等主子回来用膳呢!”她笑眯眯的,嘴角的梨涡像是也掺了蜜,甜得叫人心头舒畅。
皇帝借着烛光低头瞧她,竟也忍不住失神片刻。这丫头其实生得挺好看的,皮肤水嫩嫩的像豆腐脑,一双透亮的大眼睛笑起来时就成了天边弯弯的月牙,唇瓣滟滟然的样子如同含苞待放的杏花,那两只梨涡怎么瞧怎么讨喜。
昭阳还在替他整理玉冠,凑近了些,解开他的发髻,又踮脚把玉冠轻轻地摘下来。她凑得太近,身上的香气都钻进他鼻子里了。
这是什么味道?他忍不住仔细思索片刻,才得出结论,像是柑橘的气味,清香里带着一点酸涩,甜而不腻。
她离他这样近,近到红艳艳的唇离他只有几寸远,她因踮脚而发出的略微急促的呼吸也抵达他的面庞,温温热热,还叫人痒痒的。
皇帝忽然察觉自己心跳快得有些离奇,他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滋味,到底是面上发痒还是心头发痒,他已然分不清。他定定地瞧着那双唇,还有那白瓷般的细嫩面庞,竟有种冲动想再靠近些。
昭阳却在这时候取下了玉冠,笑着松口气,转身朝梳妆台走去。
这,这就走了?皇帝若有所失地看着她的背影,怎么今时今日才发现这丫头的身段也是极好的?窈窈窕窕像是池中清莲,不娇不媚却又婀娜有致,你瞧瞧,那腰肢细得叫人险些以为一只手就能握得过来,偏她也不瘦,该有肉的地方……他的视线没忍住朝别的地方看去,心头真是微微荡漾起来。
昭阳自然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回身还毕恭毕敬地福了福身:“主子早些歇息,小的这就退下了。您若是有何吩咐,叫小的一声便成,小的就在隔壁,一定立马来您跟前伺候。”
她说完,就等着皇帝让她下去吧,可皇帝久久没出声,她没忍住抬头去瞧,却见皇帝眉头微蹙,不知是在烦恼什么。
她试探地又叫了一声:“主子?”
皇帝回过神来,摆摆手:“行了,你下去吧。”
昭阳领命,步伐轻快地出了门,还替他把门带上了。留在屋里的皇帝心头可真不是滋味,他觉得心好像还在砰砰跳,眼前似乎仍回荡着方才那一幕,她与他近在咫尺,杏花似的唇瓣就在眼前,那柑橘的芬芳也萦绕鼻端……
真烦躁,他从来没有觉得女色有什么了不得的,因而南下之前义正言辞拒绝了后宫妃嫔随驾的安排,还说自己个儿是来体察民情的,又不是游山玩水。可这个节骨眼上,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太久没有做过那档子事了,身体有点失控,心里头也不太爽利。
可怎么偏偏是那丫头……
不成。他本来就嫌自己后宫里的人太多了,算一算十三个妃嫔,十之八、九都还没拆封。难不成今儿还在江南开个封?更何况那丫头不是他后宫里的人,他瞧她顺眼是因为她从不玩弄心术,做得一手好菜。若是真把她弄进后宫了,她还是今天这个她么?
皇帝很心烦,躺在床上发觉自己某个地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他掀开被子瞧一瞧,心里无限惆怅。活了二十七个年,还是头一次这么经不起撩拨。何况那丫头根本没撩拨他,他这是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就有了反应。
他翻来覆去好半天,没忍住,对着墙壁敲了两下。
那头的昭阳才刚躺下呢,忽然听见墙壁上传来咚咚的声音。咦,难道是皇帝?她大着声气儿问了句:“主子?”
那头的人像是“嗯”了声。
她又凑近了些,对着墙壁问:“您找我有事儿?”
没有回音了。
她心里有点苦,这可才刚睡下呢,主子怎么就找她了?窸窸窣窣爬起来披上外衣,她又搓着手开门,往隔壁屋走。推门,她探了个头进去:“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皇帝穿着中衣躺在床上,透过微弱的光线看着门口的人。那丫头只穿了洁白的单衣,外面披了件小袄,那单衣领口可不怎么高,光洁皮肤上隐约可见锁骨的痕迹。她的发尾有几丝滑落在胸前,乌黑的青丝与白腻的皮肤,怎么看怎么叫人吃不消。
皇帝心头发慌,又开始怨自己为什么吃饱了撑的把她给叫过来,这下看了可好,小老弟更不消停了。哪怕明知她看不见被窝里的光景,他也还是没忍住把被子又裹紧了些,瓮声瓮气道:“朕睡不着。”
皇帝睡不着?
昭阳愣了愣,随即踏进来,把门又合上:“那,要不,小的给您讲讲故事,又或者唱唱睡前小曲儿?等您睡了,我再回屋。”
她不疑有他,只因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她着实觉得皇帝是个极好的人,清风霁月一般的翩翩公子,心怀天下,仁善友爱。她才不会把他往那些个腌臜的地方想呢。
皇帝没吭声。
她便自发地做到软塌上去了,盘腿坐着,又顺手将一旁的小毯子给披上,还不忘感谢皇帝:“前天夜里小的在这儿睡了一宿,早上起来发现身上搭着毯子,还忘了跟主子道谢呢。您真是个好心的主子,怕小的着凉,不知什么时候帮小的搭了毯子,只是小的睡得死,没能第一时间察觉,这,做奴才的居然还叫主子来做这些,实在是有些不大像话。”
皇帝瞧着她,那张小嘴怎么就停不下来呢?红艳艳的唇瓣上下开阖,真是,真是叫他看都看不下去。他赶紧挪开视线:“你知道不像话就好,亏得朕是个仁慈的明君,不然早把你这得意忘形的东西给弄出去打板子了。”
那可不是?好端端的拉着他做什么粽子呐,又怕什么打雷闪电非得来和他一同睡,还做得一手好菜把他迷得七荤八素,眼下呢,随随便便跑他跟前放把火,他那地方烧得不成样子,她倒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皇帝心里可真是不好受。
昭阳居然还窸窸窣窣把鞋脱了,躺在榻上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皇帝瞪眼睛问她:“你干嘛呢?”
她特别自在地冲他笑:“夜里凉,小的怕着凉,还是舒舒服服窝在毯子里给您讲故事吧。”
“当朕是三岁小儿吗?还听睡前故事?”他不满。
“那,那小的给您唱歌。”她讨好地笑着,梨涡里的蜜像是要将他溺死,“小的唱歌可好听了,跟我一屋的那两个宫女都爱听我唱歌,还说我的嗓子就跟黄鹂鸟似的,清脆悦耳。”
她的嗓子像不像黄鹂鸟他倒是不知道,他只知道她这王婆卖瓜的好心态可是上天下地无人能敌。皇帝没吭声,就听见昭阳清了清嗓子,小声唱了起来。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她不会吴侬软语,也没有娇媚腔调,只是轻声唱着,歌声里是一派坦荡的天真。
她唱的是《国风》里的《柏舟》,皇帝是知道的,这首诗讲述了少女与意中人相爱,却受到家长的反对,因此发出呼天呼母的悲叹。诗歌以飘飘荡荡的舟柏起兴,控诉了摇摆不定、无处安身的爱情与命运。
只是一个人的性格大约可以从歌声中听出些许,这样幽怨的一首情歌到了她的口中,却再无悲戚之意,只剩下清丽婉转的欢快,想必她还从未有过心上人,也不知男欢女爱里的悲悲喜喜。
皇帝想到这里,忽然又没那么烦躁了。他凝神看着烛光里的人,听着她的歌声,心里竟慢慢地漾出一丝丝甜。
这个丫头好像总有那么多的惊喜可以挖掘,他撇撇嘴,觉得把她带来南行实在是一个好主意。
只是没过多久,皇帝还没睡着呢,她却忽然不唱了。皇帝疑惑地拿眼去瞧她,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都还没睡呢,她怎么就睡过去了?皇帝很生气,想把她叫醒骂一顿,却又在看到她入睡后安稳的睡颜时愣了愣。
算了,让她睡。没有心肝的人,说了也是白说,平白惹自己不开心。
主子都没睡,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他不悦地翻了个身,却又没察觉到自己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以免发出太大响动。

第26章 爱撩拨

这一次昭阳还算懂事,没有一觉睡到主子都起了她还蒙头睡大觉。天刚蒙蒙亮,她就被院里清脆的鸟鸣声唤醒,揉揉眼,爬起来端坐着。
榻上的人还在睡,她瞅了瞅外面的天色,记起今儿他要去守城军的大营视察,便跳下床来,趿着拖鞋,蹑手蹑脚地往床边凑拢。还没出声呢,就瞧见皇帝安稳的睡颜,她忍不住愣了愣神。
皇帝生得好看,这事她早就知道了,可因着他是九五之尊,平日里她在他跟前都只敢低眉顺眼的,哪里有胆子凑近了细细地瞧?可今日他睡着了,她终于凑近了看他,这才惊觉好看二字似乎不太够用了。
这皮肤是姑娘家都难得有的细腻白净,五官秀致灵透,都像是用刀尖尖一笔一划凿刻出来的,深刻极了。她还察觉到覆在眼睑处的睫毛,简直像是两把小刷子,还伴随着他一起一伏的呼吸微微颤动着。
窗子是开着的,清晨的日光朦朦胧胧照进来,于是他浓密的睫毛上似乎也有了颤动的流萤。这样的景象叫她捂着心,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破坏了眼前这一幕。
德安一边推门一边叫着“主子,该起了”,踏进门来便瞧见昭阳只着单衣、鬼鬼祟祟站在皇帝床前的模样。他一惊,压低嗓子龇她:“你在做什么?”
昭阳吓一跳,慌慌张张地转身来瞧他,结果鞋子没穿好,脚下一绊,歪歪倒倒地就往皇帝的床上扑去。
“哎哟!”她惊慌失措地叫出了声。
同一时间,皇帝也闷闷地低呼一声,睁眼就瞧见有人姿态难看地扑在自己身上。那人慌里慌张地抬头来看她,涨得通红的脸离他只有那么几寸远。
昭阳手忙脚乱地支着皇帝的身子爬起来,慌乱之中触到了某个地方,只觉隔着被子都能察觉到底下硬邦邦的存在。她一怔,下意识地去瞧皇帝。
皇帝真是,真是要昏过去了。
这是干什么呐!还嫌昨晚折腾得不够吗?他就这么硬生生捱了大半宿,好容易在被窝里消了火,个中滋味真个没法说,她怎的大清早又撩拨上了?
要命啊,这回她居然直接上手了!
昭阳后知后觉地爬起来站端正了,仍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门口的德安虽是太监,却比她明白得多,当下心里一惊,咳嗽两声就站上前来,把她给拉到一边,换自个儿恭恭敬敬地问皇帝:“主子醒了?今儿要去大营视察呢,午间怕是回不来陈家用膳了。外间的伙食到底不比自己人做的,您中午免不了委屈委屈,小的想着今儿早上合该吃丰盛些。主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让昭阳这就去给您做出来?”
他这么打岔,也算是为昭阳着想了。皇帝虽是仁善之人,但毕竟也是九五之尊,何况他素来不重女色,更厌恶自荐枕席的女子。昭阳这么稀里糊涂一抓,她自己倒是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但若是惹得龙颜大怒,恐怕真个吃不了兜着走。
皇帝是真在咬牙切齿,眯着眼睛神情不善地瞪了昭阳一眼,从嗓子眼儿里低声道:“你先出去。”
昭阳还道是自己这一扑惹他不开心了,腆着脸皮凑上前去插科打诨:“小的知错,主子,这就不在您跟前碍眼了。但您好歹让小的伺候您更衣洗漱啊,小的——”
“起开!朕让你出去,听不懂人话是不是?”皇帝一个眼刀子过来,吓得昭阳腿发软。
昭阳忙不迭嚷着“小的遵命”,飞也似的跑了。
跑出了屋子,她放慢脚步,回自己屋里换衣裳,越想越委屈。要不是大总管毫无征兆进了屋子,吓她一大跳,她何至于跌在皇帝身上?况且他平日里那么和气,她就是跌了这么一下也不是成心的,怎么今日他还动怒了?
这,这是嫌她身上不干净,近了他的身他心里厌恶不成?
昭阳很委屈,穿戴完毕出门时,手里头也攥着袖子捏来揉去的。抬头却整好碰见德安跟在着皇帝后头从屋里踏出来,她难堪地低头站在一旁,也不敢去卖乖了。
皇帝是真挺想不通的,连着昨夜与今天早上都因为她而惊动了小老弟,今儿她居然还蹬鼻子上脸用手摸上了。哪怕她不是成心的,他也拉不下这个脸来,这都什么事儿啊,他连自个儿的身子都管束不了,还管束什么天下呐!
他迈不过自己心上这道坎,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可经过昭阳身边时,见她那委委屈屈的模样心里就更堵了。这丫头做什么?做错事的人是她,她居然还敢摆出这么一副受害人的姿态。苍天哟,他那小老弟可还处于受了惊的状态,一想到她的触碰就浑身滚烫,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给他摆脸色?
皇帝想骂人,但到底不是那种张口就伤人的主儿,侧头瞥了眼昭阳,最终没好气地对她说:“给朕做些咸食,午间朕不回来,在外用膳怕不合口味,你提前备着,以防万一。”
他难得对她这么冷声冷气的,昭阳心里不是滋味,仍然恭恭敬敬福乐福身子:“是。”
德安伴着他往正厅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指指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昭阳眼巴巴瞅着皇帝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身板还是笔直挺拔得像棵苍柏,发丝乌黑透亮的,在日光下头漂亮得紧。他就连背影都这么好看,哪怕杵在人群里她也有自信能一眼认出他来。可到底还是九五之尊,不管平日里多么和气,主子就是主子,一旦动了怒,她才发觉自己腿都发软,心头怕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