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鲜少对他笑,两人之间,从来都是剑拔弩张的幼稚对垒。
而此刻,她站在灯火辉煌里冲他笑,眼珠漆黑透亮,仿佛淬了光。一头短发干脆利落,发尾在灯光下仿佛有星光跳跃。
风来,发丝微动,像黑夜下无声飘摇的寂静草原。
而那两抹浅浅淡淡的红,在这一笑里骤然生辉,明明灭灭。
陈声凝神看着她。
心内一动。
鬼使神差,有句话凑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别改了。
权当他在放屁吧。


第十六章
两人在路边摊吃了碗米线。
陈声本意是请她吃顿日料,却被路知意一口否决。
“我不会吃日料。”
“那上次……”
“寝室轮流做东,上次轮到我,日料店是室友挑的。”
陈声笑了一声,“难怪。”
“难怪?难怪什么?”
“难怪吃片三文鱼,表情像是吃了屎。”他还记得上次从帘子里头看出去,她坐在大厅里被芥末辣得面红耳赤的样子。
“……”
路知意指了指路边的砂锅摊子,“你要真想请客,就请我吃这个吧。”
陈声:“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路知意头也不回,伸脚勾了张小板凳,坐下来,“高原土霸王,不会吃日料,来点实惠又美味的米线,填饱肚子就好。”
她拿他的话来还嘴,极其顺溜。
陈声也坐了下来,暗骂一句小心眼子,他不过随口一句,她也记在账上,随时准备奉还给他。
大学城是不夜城,年轻人精力充沛,夜里十点正热闹。
人流来去匆匆,路边摊却有人埋头吃米线,砂锅刚端上来时还咕噜咕噜冒着泡,热气腾腾,有滋有味。
等米线的时候,路知意去附近的药店买了点东西,拎着塑料袋回来了。
陈声问她:“买了什么?”
她也不说。
右手受了伤,包着绷带,只得用左手使筷子。她姿态笨拙,老夹不住滑溜溜的米线,顿时有几分尴尬。
后悔选了米线。
反观陈声,气定神闲,慢悠悠吃着米线喝着汤,不时夹起一撮在半空中晃荡,炫耀的意味异常明显。
路知意问他:“你不这么嘚瑟会死吗?”
陈声回答:“会。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路知意直想把整碗米线扣他脑袋上。
饭后,他一路送她回宿舍楼下。
经过操场时,她忽然叫住他,“陈声。”
陈声一顿,侧头看她。
她指指路旁的长椅,“坐。”
“你要干嘛?”
她从塑料袋里拿出瓶药酒,又拿出袋棉棒,“脸上有伤,消个毒。”
他一愣,没想到她是去药店买这个,随即笑了,“这么关心我?”
路知意点头,“毕竟你这人,幼稚嘴贱脾气大,能顺顺利利长到今天,还没被人干掉,也全靠这张脸了。”
“……”
离得近了,看得也更清楚。
昏黄路灯,光影逶迤一地,也落在他面上。
白而干净,细腻到毛孔都不明显。睫毛颤动时,像是蝴蝶振翅。
她看着他菲薄的唇,莫名想到高原的格桑花,其中一种是粉色,浅浅淡淡,春天一来,漫山遍野。
她拢了拢心神,嘱咐他别动,沾了药酒往他脸上擦,他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女人吗,下手这么重?”
路知意停下来,似笑非笑,“那你呢?你是男人吗,这点痛也怕?”
陈声真是气炸了。
他和她,说不上两句就恨不得打一架。
他咬牙切齿任她擦药,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目光落在她脚上时,又蓦地一顿。
初冬的天了,气温低得要命,可她依然穿着那双破旧的帆布鞋。
他挪不开视线,怎么看怎么碍眼。
她怎么就不能换双鞋呢???
三个月了,三个月还不换!他真是恨不能把她摁在这,一把扯下那破鞋子,扔得她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路知意收手时,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瞧,顿住。
“你看什么?”
他问:“这鞋都这样了,还不扔?”
“还能穿。”
“这也叫能穿?”
路知意不耐烦地退后两步。
他又来了,站在经济制高点,对别人的穷困窘迫指指点点,理直气壮。
她把棉棒扔进垃圾桶,又将那只塑料口袋一把塞进陈声手里。
“自己拿回去,爱抹不抹。”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夜里,陈声在医院陪凌书成。
他脚瘸了,打水如厕都需要人照料,却又不愿告诉家里人自己为着个姑娘跟人打架了,只得麻烦陈声。
陈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凌书成前一刻还自我挖苦呢,一想起这事,立马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神情萎靡,“……他说他们青梅竹马,让我滚边儿去,少招惹她。”
“他?”
“就那拿钢管打我的。”
陈声顿了顿,手长脚长的人窝在那长椅上,怎么睡都不舒服。翻了好几个身,最后语焉不详问了句:“你到底喜欢她哪点?”
小太妹,不学无术。
不上进就罢了,还成日招惹是非。
凌书成想起那日遇见宋星辰时,路边有人欺负乞讨老人,她冲上前去,飞起一脚把人踹趴下,一头染得橙粉色的卷发在风里烈烈飞扬。
像火。
像风。
她嚼着口香糖,冲那人怒喝一声:“找死呢你?”
他竟也觉得可爱至极。
为什么喜欢她?
他苦笑两声,“我要是知道,那就好了。”
陈声不是个爱谈心的人——男人跟男人的对话,腻腻歪歪谈些情情爱爱,像什么话?
他躺在那摆弄手机。
凌书成睡不着,凑到床边去瞅他,赫然发现屏幕上是淘宝界面,他居然在浏览女士运动鞋!
陈声是爱收集运动鞋不错,寝室里光他一人的鞋就摆满了一整个架子。可今天他居然连女人的鞋子都看起来了……
凌书成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可陈声选好了鞋子,心头却异常烦躁,翻来覆去大半宿,突然想起什么,翻身就坐起来,一把将凌书成推醒。
凌书成迷迷糊糊问他:“干嘛啊你!”
“从你爸那儿给我找几个实习生来。”
“你要干什么?”
“卖鞋。”
“……啥玩意儿???”
“卖鞋。”陈声坐在那里,斩钉截铁地说。

聚众斗殴的事情,警察最终还是知会了学校。
但关于陈声和路知意,赵警官只说了他们路见不平、助人为乐的事迹,别的就没再提了。
赵老头把陈声批了一顿,无非是老生常谈,杜绝个人英雄主义。
陈声听得呵欠连天,问他:“您老打算念多久?要是超过半小时,我干脆趴这儿打个盹儿,您讲完了把我叫醒就成。”
赵老头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
之后,陈声照样每天监督大一的跑操,原本以为路知意受伤了不会来。
可她说:“伤的是手,又不是脚,为什么不来?”
他看她片刻,挥挥手,“随你的便,反正疼的也不是我。”
看她跑远了,他又没忍住,笑了。
只是,每逢路知意跑过面前,他都忍不住去瞥她的鞋。
笑容戛然而止。
碍眼。
恨不能拔下来一把火烧了!
凌书成的事情过去一星期后,学校里忽然热闹起来。
不知是哪来的一群人,在宿舍楼底下支了个摊子,拉着一车运动鞋,跑来中飞院搞特价处理。
赵泉泉兴奋地跑回寝室,“诶,全是阿迪耐克,一双只要一百块!”
苏洋哼了一声,“这么便宜,能买着真货?”
吕艺问了句:“学校能让外面的人把生意做到校内?”
赵泉泉说:“好像说是爱心拍卖,赚的钱都会捐给高原山区,建希望小学。”
一百块一双的假货名牌跑鞋,中飞院的大部分人都是看不上的。
但对此本来不感兴趣的路知意,在听闻赵泉泉那句捐款的话后,也去那摊位前转了一圈。
大红色横幅上写明了“希望工程爱心拍卖活动”。
坐在摊位那的几位小姐姐极尽忽悠之能,把这项目和这堆鞋吹得天花乱坠。
“这是阿迪慢跑鞋,虽说是前年的款了,但气垫也是采用国际最新材料,轻薄有弹力……”
“山区的孩子多不容易啊,咱们特价处理鞋子,也是为了略尽绵薄之力……”
“孩子就是明天的希望!我们要一起托起祖国明天的太阳!”
“买吧买吧?买一双吧,同学?”
摊子正对八号男生公寓。
一楼的窗口,陈声慢条斯理看着这边,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摁下一行字。
“加钱。”
老板都这么说了,摊后的实习生低头一看屏幕,登时笑成一朵花,更加热情地劝说路知意。
路知意笑了笑,指了一双白色慢跑鞋,“这个有三十七码的吗?”
“有的有的有的。”仿佛得了口吃,重复循环无数遍。
最后,路知意试穿了新鞋,确定合脚,给了摊主一百元,笑着离开。
她没看见的是,当她的身影消失在宿舍大门口后,实习生们收到指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了那堆鞋子,往一旁的轿车里拼命塞。
有路人上前问价,想要买鞋。
为首的实习生头也不回摆手说:“不卖,不卖了。”
路人:“???”
为什么他一来就不卖了???
当晚,陈声喜滋滋拎着两大盒猪蹄汤,去凌书成在校外刚租的屋子看他。
爬不上宿舍的床,又不愿回家露了馅,只得选择租房这条路。
凌书成一边啃猪蹄,一边说:“那高原红上钩了?”
陈声把眼一眯,“叫谁高原红?懂不懂做人起码的尊重!”
“……行,那么,我们小红上钩了吗?”
“……”
陈声:“上了。”
“她买鞋了?”
“买了。”
“多少钱卖的?”
“一百块。”
凌书成噗的一声把汤吐了出来,“八九百的阿迪,你一百块就卖给她了?”
“不止。在她来之前,为了把名声打出去,吸引她,我一百块卖了八双了。”
“……”
末了,凌书成竖起大拇指,“兄弟,受教了,你这才是我辈楷模,追人不下苦功夫,哪来桃花香彻骨!”
陈声一巴掌拍掉他那手,“我追谁了?追她?你脑子没坏吧?”
凌书成嗤笑两声,“那你费死巴力搞这一出,亏了那么多钱低价卖她双鞋,图什么?”
陈声一顿,片刻后,说:“我看不惯她脚上那破鞋。”
“得了吧,全天底下多少人穿的鞋子破破烂烂,就她的你看着不顺眼,死活要帮人弄双新鞋,还劳师动众不让人知道?”
“我又不是佛祖,难不成要我普度众生?她在我跟前,我随手帮个忙,有什么问题?你爸妈没教过你做人要善良,要乐于助人?”
“哦,所以你这是选择性大发慈悲?”
“我……”
“说话啊!怎么着,被我说中了,答不上来了?”
“……”
“喂,哑巴了?”
凌书成嚷个不停,冷不丁被人端走面前的两盆猪蹄汤,一惊,“哎哎,你抢我汤干什么!”
陈声面无表情捧着汤,“嘴贱的人,不配喝汤。”


第十七章
We are all i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 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王尔德

第二天早上跑操, 陈声前所未有的积极。
天冷了, 众人起床都有难度, 他亦不例外。可这天早上,闹钟一响,他就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穿衣, 洗漱, 出门跑操, 宛若打了鸡血。
七点跑操,他六点四十五就抵达操场, 站在往常的位置等待众人, 频频看表。
空气里弥漫着薄雾, 好半天才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踩着点来跑操。
路知意是六点五十七分到的。
穿过薄雾, 一身白色运动服,短发依然很扎眼,但似乎比刚来学校时长了一点。
苏洋就走在她旁边。
陈声下意识去看她脚下, 顿时一愣。
她依然穿着那双黑色帆布鞋……
???
新鞋呢???
他的好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买了双新鞋吗?
为什么不穿?
这么冷的天,留着那鞋子回家过年?
他有十万个为什么, 就差没冲上去摇着她的小身板, 咆哮着质问她了。
可不成,他不是没脑子的人,费尽千辛万苦, 找那么多人配合演出,不就为了保留她那点昂贵的自尊心?
这么上去一问,前功尽弃。
陈声黑了脸,心里很不爽。
众人零零散散走到他面前,站定,缩着脖子,在冷风里瑟瑟发抖。
武成宇哀嚎:“师兄啊,大冬天的还跑操,学校不人道啊!”
一旁的李睿跟着吐槽:“我听说隔壁体育学院的也没这么严格,哪像我们,一周七天风雨无阻。也不知道开个飞机练跑步干什么,出事了,难不成从三千米高空跑步逃生?”
李睿很可怜。
但可怜的不是他不知道他的师兄心情不爽,而是他不知道他的师兄心情不爽,还上赶着撞枪眼。
陈声站在那,一身黑色运动服,面无表情盯着他。
“第一,我国民用航空飞机的飞行高度,在七千米到一万两千米之间。你要想在三千米开辟你的独家航线,可以,先问问鸟类同不同意。”
“……”
“第二,没有良好的体能,无法胜任长时间的飞行工作。从北京到洛杉矶,十二小时的航程,你打算躺着开?”
李睿干笑两声,“师兄你别理我,我就随便说说……”
武成宇瑟瑟发抖,凑到一旁的路知意耳边,“师兄好可怕。”
路知意看陈声一眼,也觉得他今天似乎心情欠佳,遂对武成宇说:“陈师兄是小心眼子,你今天好好锻炼,免得他罚你下蹲。”
武成宇体能不好,又爱偷懒,总被陈声逮住,稍不留神,下蹲伺候。
他心有余悸点点头。
陈声简直气炸了。
他离得又不远,那高原红以为他听不见他们说话???
忍了又忍,他冷冷地剜她一眼。
“开始热身。”
众人一个个跑过他面前。
轮到路知意时,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她:“天这么冷,穿这鞋,不冻脚?”
路知意:“还好。”
头也不回跑前面去了。
陈声又忍了忍,轮到她第二圈经过面前时,又问:“底都快磨破了吧?真打算当众磨穿它?”
路知意皱眉,瞥他一眼,“那又怎么样?”
第三圈,她大老远跑过来,就看见他有话要说的模样。
果不其然,跑近了,他又凑过来。
“路知意,你怎么这么恋旧?鞋子鞋子,买来就是穿个舒服的啊。底都磨成这样了,你——”
你怎么就是不穿新鞋呢?
话到嘴边,他咽了下去,“你怎么就不知道换一双新的呢?”
路知意停了下来,对上他的视线,“你有完没完?”
陈声:“……”
他也想有完好吗?
她只要穿了新鞋,这不就完事儿了吗!
他憋到内伤,简直想掐死她。
费那么大力气,结果到头来她还是这么固执,这鞋子到底哪里好?真想半夜潜入女生宿舍,把这鞋给她剪得稀巴烂!
他咬牙切齿,把手一挥,“跑你的去,我完事儿了。我贱。我活该!”
路知意:“……”
莫名其妙看他两眼,骂了句神经病,继续跑步去了。
隔了一整周,路知意终于穿上新鞋了。
陈声立马阴转晴,看她穿着那双白色跑鞋,总觉得她连跑步的姿势都轻快许多。
他甚至和颜悦色跟大家说话。
武成宇跟人埋怨天气冷,被他听见了,吓得双腿一软,生怕前方有一大波下蹲即将袭来。
哪知道他笑容满面,还一本正经点点头,“这天是挺冷的,辛苦大家了。”
武成宇以为他在说反话,差点跪下。
路知意跑了一圈,他凑过来,“新鞋子呀?”
“……嗯。”
第二圈,继续凑过来。
“挺好看的啊!”
“……谢谢。”
第三圈,眨眨眼。
“还是阿迪的气垫慢跑鞋,有眼光啊路知意。”
内心其实在夸自己。
他可真有眼光!
路知意扯了扯嘴角,低头看鞋,随口就说:“不是真的。有人在宿舍楼下募捐,带了一车假货,我看着质量也还行,又是捐款给希望小学的,就买了一双。”
“……”
“没想到现在的高仿也做得这么好,看着跟真的似的。”
“……”
陈声干笑两声,“……不会吧?我看着,这是正品啊。”
路知意得意洋洋地蹬了蹬腿,“哈,你也觉得它以假乱真吧?”
“……”
陈声想一板砖拍死她。
什么叫以假乱真?这他妈本来就是真的!他花了九百八十六,从官方旗舰店买来的!
可他不能说。
看着路知意蹦蹦跳跳跑远了,他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叫你手贱!
叫你助人为乐!
不就一双鞋吗?折腾他这么久,好心没好报,狗咬吕洞宾!

一月初,全校停课,进入考试周。
陈声还是那样,每天看上去都游手好闲,监督众人跑操。
反观路知意,压力很大,每天都蹙着眉,眼圈黑不溜秋,一看就是熬了夜。
跑完步,他问她:“干什么去了,三更半夜不睡觉?”
她揉揉眼,“这么明显?”
“自己照照镜子吧。”他扯扯嘴角。
路知意仿佛有急事,也顾不得跟他多说,拔腿往外走,“我先走了。”
陈声一顿,拉住后面的武成宇,他和路知意一个班。
“那高原红,怎么回事?”
武成宇看了眼匆匆离去的背影,说:“还能怎么?考试周啊!她平常就刻苦得要命,现在简直是不要命。”
“……怎么个不要命?”
“图书馆西区一层不是通宵开放吗?她搁那儿熬了两天晚上了,困了就趴一会儿,醒了继续看书。”
陈声:“……”
他还以为是什么,原来就这事?
就为考试,通宵看书?
她不是一直很努力吗?一直很努力的人还需要临时抱佛脚?
这是不是也太争强好胜了?
晚上跑完操,他见路知意从操场边上拎起书包,一看就不是回寝室,又要去图书馆通宵,心念一动,跟了上去。
路知意进了西区一层,找到了老位置,去热水间倒了杯水,回到座位上看书。
对流层是大气的最低层,其厚度随纬度和季节而变化。在赤道附近为16-18km;在中纬度地区为l0-12km,两极附近为8-9km。
……
从对流层顶到约50km的大气层为平流层。在平流层下层,即30—35km以下,温度随高度降低变化较小,气温趋于稳定,所以又称同温层。
……
她背得头昏脑涨,可热爱飞行是一回事,背概念、记数据又是另一回事。
正努力将那些字句往脑子里塞时,眼前的书忽然被一片阴影覆住。
抬头一看,她错愕地张开了嘴。
“你,你怎么在这儿?”
陈声端详她片刻,看清了眼球上的红血丝,和略显苍白的脸色,眉头一蹙。
那个健康活泼、精力充沛的路知意哪去了?
他的手原本撑着她的椅背上,此刻却忽的落在她胳膊上,“跟我出来。”
图书馆外,隆冬的风呼啸而来,仿佛夹杂着冰渣子。
每呼吸一下,都觉得肺部要炸开。
室内有空调,路知意脱了外套,此刻出来得仓促,又觉得大概只是几句话的事,应该不会耽误太久,遂穿着毛衣就出来了。
陈声没注意这个,只皱眉问她:“熬了多久了?”
她凑过去看看他手上的表,“这才十点,还没开始熬啊。”
“我是问你,熬了几个通宵了?”
她一顿,“两个。”
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这是关键吗?
他怎么知道她在这很重要吗?
陈声不耐烦地抬起她的胳膊,将毛衣袖子往上使劲一撸,吓得路知意慌忙缩手,“你干嘛呢!”
他没理她,重重地攥住手腕,撸起衣袖一看。
伤口还在,有的地方结了疤,有的地方脱落了,新肉与深色的痂混在一处,看着都疼。
他举着她的手臂问她:“伤好了?熬夜有助于伤口恢复?”
路知意拼命缩手,“你放开!少女的衣袖,是你想撸就能撸的?”
“你以为我想看你这破手?”他冷冰冰地说,很快松了开来,“路知意,你又不是差生,平时不努力,临时抱佛脚。你只差没学岳飞在背上纹身,刻上勤学上进四个大字了,这时候有必要这么慌?”
路知意一把撸下衣袖,“我努力有错吗?”
“那你不想想自己身体受不受得住?”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她有些不耐烦,“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那说完了,我能进去了吧?”
说完,她转身就朝里走。
没想到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臂。
陈声问她:“你就这么要强?非得争个第一?”
她回头,斩钉截铁,“是啊,我就想当第一。除了第一,第二第三都不行。”
他看她冷得打了个哆嗦,一顿,这才意识到她只穿了件毛衣,被他生拉硬拽弄了出来。遂取了围巾,塞她怀里,“先戴上。”
……找个避风的地方说话。
可路知意没动,只把那围巾一把塞回给他,“我不需要。”
她盯着他,很淡地说了句:“陈声,我谢谢你的关心,但我的身体,我比你更清楚。可我想要的东西,你未必清楚。”
陈声急促地笑了一声,“我不清楚?那你倒是说说看,你那可笑的不服输到底是为了什么!”
路知意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猛地停下,扭头说:“国家奖学金,一个年级只有一个名额,整整一万块,够交两个学期的学费。”
他一顿。
黑漆漆的眼珠盯着他,路知意还在继续,“一个班有一个一等学业奖学金,两千块,够我用两个月。”
“……”
“现在够清楚了吧?”她微微笑着,看着这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陈声,不是所有人生来就家境优越,物质生活富足,比如你。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不那么幸运的人,他们用尽了全力,就只是为了过好平凡的一生,比如我。”
她望着他,穿着那件旧毛衣,短发桀骜不驯地在风里飘摇。
她说:“多谢你的好意,但我只是想再努力一点,努力让自己……”停顿片刻,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不止平凡。”
“你听说过王尔德的那句话吗?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
“我就是。”
她走后,陈声在风里站了好一阵。
想追进去,脚下却仿佛生了根。明明不过几步路距离,却总有一种追不上的感觉。
那道离开的背影瘦瘦高高,仿佛稻草似的,风一吹就能倒。
他前所未有的烦躁。
而他不知道的是,路知意转身的瞬间,就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