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她的手在院子里看星星、乘晚风,说回到过去他是办不到了,但他会努力撑起她的现在和将来。
他为她折腰,为她锱铢必较,为她爬上四千米的高山,为她做尽天真傻气之事。
那些话在嘴边起起伏伏。
可路知意只能拽住衣角,云淡风轻笑了笑,说:“队长,你没事就好,那我就先归队了,跟大家汇报一下你的状况。”
她转身快步离去。
她哪里怨得了他?
都是自己做得不对,都是她骗了他,伤了他的心。
路知意匆匆往训练场跑,却不知道在她走后,陈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窗口。
柏静宁吓一大跳,“你干什么?还没包好呢!”
陈声一言不发站在那,目光定定地盯着从大楼里匆匆离开的人。
她暴晒在太阳底下。
她的头发乱七八糟。
她穿着那身湿衣服,都快穿干了还没来得及换。
她抬起手臂,使劲揉了揉眼睛。
他的胸口一阵酸胀感。
有如释重负,有酸楚,有出了口气的满足,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不满足。

训练结束后,凌书成让大家回去换换衣服,今晚聚餐。
队里有这个习惯,一个月聚餐一次,今儿又到了大快朵颐的好日子。贾志鹏可高兴了,改善施瓦辛格健壮体格,从地沟油喝起。
罗兵问了句:“那队长手受伤了,还去吗?”
凌书成说:“我刚才打电话问了下,他说他就不去了,让咱们吃高兴。”
大家一脸开心地欢呼起来,末了不忘装模作样,“队长不去啊?那怎么行呢?没了他,咱们都没了主心骨!”
贾志鹏:“是啊,地沟油都喝不开心了呢!”
白杨:“没人管着我,我可能会上天嘤嘤嘤。”
徐冰峰:“呸,最烦嘤嘤怪,装你妹的B啊。”
没了队长,也就没了管束。
没人念着少喝点酒,万一夜里有任务呢?
没人说体能训练最忌酒精,一人三瓶,不能再多。
今晚有酒喝酒,大口吃肉!
路知意却迟疑片刻,暗地里对凌书成说:“凌师兄,今晚我也不去了吧。”
凌书成挑眉,“你也不去?那你留在基地干嘛?陪队长?”
他本是调侃,却不料路知意异常认真地点点头,“嗯。”
凌书成:“……”
“嗯???”
路知意眨眨眼,“还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你。”
“你说,但凡师兄能解答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凌书成一脸“不容易啊我们小红也开窍了”的表情,老泪纵横。
下一秒,路知意的表情严肃了些,四下看看,凑过来。
“我想问问你,医疗室的柏医生是怎么回事?”
嗯?
柏静宁吗?
柏静宁能有什么事?
凌书成蹙眉仔细思索着。
路知意见他没反应过来,赶紧小声补充:“今天我去找队长的时候,听见她很亲热地叫队长三郎,还有说有笑……”
凌书成恍然大悟。
三郎不就是拼命三郎的简称吗?医疗室众人都对陈声这个称呼,久而久之,那栋楼里都叫开了。
话到嘴边,他猛地刹住了车。
抬头再看看眼神里都掩不住焦急的路知意,凌书成顿了顿,长长地叹口气,“这事儿,怎么说呢?”
“你就直说吧。”路知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凌书成摇摇头,叹息。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路知意眼睛都瞪大了,“她果然对队长有非分之想!”
凌书成再接再厉,“是啊,俗话说得好,女追男隔层纱,陈声这种铁汉柔情,要真被她的绕指柔给融化了,那你可咋办?”
路知意咬咬腮帮,没吭气。
凌书成严肃地抓住她的肩膀,“路知意,我问你,你对陈声,到底还有没有想法?”
“我都追基地来了,能没有吗?”路知意低声认了。
“那你可抓紧了,别让人捷足先登。”凌书成给她打气,“师兄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可得好好把握住机会,毕竟你俩还有一段过去,旧情复燃、干柴烈火,这可比柏医生那边强多了!”
“是吗?”路知意叹气,“可队长对我好冷淡哦,我说我想他,他都没有半点反应……”
凌书成急了,一拍大腿。
“你怎么知道他没反应?反应这种事,又不是总体现在脸上!”
路知意抬头一愣。
“不在脸上,那在哪里?”
凌书成笑了,神神秘秘凑到她耳边,“今晚灌他两瓶酒,看看别的地方。”
路知意:“……”
“你到底还想不想跟他好了?”
“想啊,可是——”
“可是什么啊可是!想就上!生米煮成熟饭,他还逃得出你的手掌心不成?”
“……”
看路知意一脸踟躇的样子,凌书成再放大招。
“来,师兄再给你支个招。”
“什么招?”
“今晚你拿着酒,就说去孝敬他,借用他的电脑。”
“借电脑干什么?”
“打开D盘,有个文件夹叫做《飞行理论》,打开你就知道了。”
凌书成冲她眨眨眼,用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看着她,替她最后加油打气一番,扬长而去。
路知意:“哎,师兄,你话还没说完啊!”
凌书成头也不回摆摆手。
哎,真想为自己高歌一曲,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他凌书成也算是仁至义尽、感动中国了。


第七十九章
宿舍三楼是三队的天下。
如今队员们聚餐去了, 一时间人去楼空, 只剩下斜阳夕照从走廊尽头的窗外洒进来, 一地亮堂。
路知意踏着余晖出了门, 往基地旁边的小巷里跑, 叮叮咚咚拎着两瓶江小白回来了,另有两只塑料袋,一只装了些热带水果、瓜子花生, 另一只是从巷子里的阿婆那买来的海鲜烧烤。
她倒不是脑子进水, 真要按照凌书成的指点去跟陈声生米煮什么熟饭。
可今日的救援任务结束后, 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职业的高危性,过去都把话挂在嘴边, 面试也好, 入职也好, 总觉得所有的可能性都已熟记在心,可知道与看到, 分明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
她开着直升机返回基地时,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一个念头。
如果陈声没有上来呢?
如果他就那样沉入海底,被汹涌瀚海永远留住了呢?
后怕像是水草一般缠住了她。
路知意从小卖部回来时, 天已经黑了。
她踩在沙滩上,一脚一个印, 细沙偷偷往人字拖里钻, 硌得难受。
可她没去在意这些细节,只是把酒和塑料袋往沙滩上一扔,双手聚在嘴边, 迎着海风大吼一声:“啊————”
壮壮胆。
她重新拎起酒和袋子,撒丫子往回跑。
三年了。
她过得并不轻松,艰难时刻心头全是他。
前途莫测时,咬咬牙跟自己说,踏着他的脚步往前走就成。得偿所愿时,欢呼雀跃中又总能生出一丝怅然,因为少了个人站在身旁分享喜悦。
那一星半点的缺憾,是无论身边多热闹,都始终填不满的空白。
她想,她欠他一句对不起,不是插科打诨式的,也不是含冤带怒的。
路知意回想了一遍来基地后和他相处的日常,毫不怀疑他与她的关系从冰点正慢慢往回升温,可这温升得他不情不愿,也一定升得他很憋屈。
做错事的是她,可她从未卸下心防,真心诚意地跟他道个歉。
这样想着,路知意拎着酒回到宿舍,踏着一地声控灯来到他的门前。
空无一人的走廊,每走一段路,头顶的灯就亮一盏。
一地昏黄。
她在门口站定了,看见门缝里透出来的明亮灯光,揣测着她的队长在里面做什么,然后深呼吸,抬手敲门。
手指曲起,指节响亮地击在门板上。
砰砰三声,清脆似鼓。
屋里传来男人的声音:“谁?”
低沉,散漫,似深夜的海浪。
路知意莫名有些紧张,拎袋子的手都紧了紧。
“是我。”
脚步声靠近门口,在门后顿住。
陈声淡淡地问:“是你?你谁?”
“……”路知意翻了个白眼,大言不惭,“三队队花啊。”
屋里的人好像被她噎住了,片刻后,一把拉开门。
门外果不其然站着他们三队的队花,顶着满头的昏黄灯光,拎着两只白花花的塑料袋,脚下踩着人字拖,穿了身白T加花里胡哨的大裤衩,满脸笑意地站在那。
她扬了扬袋子,“队长,来来来,吃大餐。”
然后才后知后觉发现,队长穿了件白色工字背心,下面是条黑色短裤,头发也湿漉漉的,有水珠淌在肩上。
“你刚洗了澡?”
陈声看了眼她手里的塑料袋,“吃什么大餐?你没跟他们去聚餐?”
路知意笑眯眯,“本来是要去的,但一想到大家都走了,你一个人在宿舍肯定寂寞难耐,我就舍命陪队长,主动申请留下来了。”
陈声居高临下看着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伸手戳戳他的胸,“你倒是让一让,请我进去坐坐啊!”
戳完还反馈了一句:“胸肌很有弹性。”
陈声:“……”
弹你妹啊!
路知意把两只塑料袋往桌上一放,开始往外腾东西,边腾边报给他听。
“烤生蚝四只!”
“烤扇贝四只!”
“秋刀鱼两条!”
“烤老虎虾六串!”
……
报到最后,她嘿嘿笑着拿出那只饭盒,打开后往他面前一送,“香喷喷的烤猪蹄两只,吃哪补哪。”
目光落在他绑着绷带的手上。
陈声:“……”
补你妹啊。
他看了眼一桌的美食,揶揄她:“今天挺大方啊,花了不少吧?不存钱买房子了?”
海鲜烧烤一大堆,水果全都挑的最好的,花生瓜子好几袋,还有两瓶江小白。
路知意仰头冲他笑,不卑不亢道:“要买啊。但是队长比房子重要,房子可以迟点再买,队长可不能……”
后面的话,含含糊糊吞了。
陈声:“队长不能什么?”
“队长不能饿着。”她换了个说法。
陈声瞥她一眼,往卫生间走。
路知意冲他背影叫了声:“哎,趁热吃啊!你去哪?”
“洗头。”
他是洗到一半,听到有人敲门,胡乱擦了把头发就出来的。
路知意跟到了卫生间门口,看他埋头往洗漱池里,一只手拧开水龙头,又单手往头发上浇水。
“你就这么洗?”
“不然呢?”
因为弯了腰的缘故,他说话又低沉了两分,带着点喉音,一丝暗哑。
他闭着眼,弯腰凑在洗漱池前。
耳边传来她沙沙的脚步声。
下一秒,水流中忽地多出一双手来,拉开他那只没受伤的手,捧起一掬温热的水花往他发间淋。
他浑身一僵。
却听见她的声音无比自然传来耳边:“我来吧。”
陈声下意识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那只原本要洗头的手在半空中没了着落,慢慢落在洗漱台上,按住了,没再动。
她的动作很轻,捧了水往他头发上淋,然后又揉了揉。看他头发湿的差不多了,又关了水龙头,去一旁拿洗发水。
“蓝色这瓶吧?”
他顿了顿,闭着眼也不忘怼她:“你不识字?”
路知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挤出洗发水,在掌心搓出了泡泡,然后往他头发上抹。
狭小的卫生间,昏黄的灯光。
高高大大的男人弯腰不动,仿佛对她俯首称臣一般。
而她站在他身旁,仔仔细细替他洗头,动作轻而缓慢,略有几分生涩。
这一刻对路知意来说,是一个好的开始,一个和好的征兆。
他肯让她碰她头了呢。
接下来一起喝酒,一起吃肉,然后趁着气氛很好,赶紧认认真真认错道歉,得到他的原谅。就算他不原谅,至少消消气也好。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响当当。
她却不知,这一刻对陈声来说,简直是个挑战。
闭了眼,没了视野,那么其他的感官理所当然就变得更加敏锐。
他俯首撑在台子上,感受着她用手在他发间轻轻揉搓,偶尔挠一挠,不痛不痒,却点燃了什么。
她的指尖落在他耳边,像是带着火星子。
她按着他的头皮,每一下都叫他浑身发麻。
她拧开水龙头,又开始往他头发上泼水,边泼边问:“水温合适吗?”
水温是合适的,温温热热。
可那水流滑落在发间、脖颈,就开始滚烫灼人。
她用那双手在他发间作乱,轻轻拂过耳边的泡沫,又理了理脖子上方的发茬。
陈声不动声色站在那,胸腔里仿佛被人点起火苗来。
最后,她用毛巾替他擦了擦头发,“好了。”
陈声抬起头来,却没直起腰,依然用手撑在台子上,淡淡地说了句:“你先出去,我抹个澡。”
“要不要我——”话说到一半,路知意回过神来,“哦,好。”
抹澡这事,她就不宜冲动了。
路知意出了洗手间,还替他把门带上,听见门内响起水声,一个人打量着这间宿舍。
简单干净,硬汉作风,没有半点多余的摆设。
两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一个鞋架。
书桌上有简约书架。
她的目光落在桌前的笔记本电脑上,忽的一顿。
于是陈声正在冲冷水澡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路知意的声音。
“队长,我用下你的电脑行吗?”
他应了声:“嗯。”
“有密码吗?”
“我名字缩写加生日。”
“哦,好。”
她并没有问他生日是多久,那就是说牢记于心了。知道这一点,陈声在水流中闭了闭眼,四肢百骸都一阵轻松。
门外,路知意放心回到书桌前,端端正正坐下来,打开电脑。
输入密码。
进去了。
她嘿嘿一笑,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能动陈声的电脑了,赶紧回忆片刻凌书成的指点。
我的电脑。
D盘。
果然有个叫做《飞行理论》的文件夹。
路知意精神一振,点了进去,准备一睹这传说中的惊天大秘密。
哪知道文件夹里只有一个AVI文件,1.5个G,文件名是一串拼音。
她一愣。
难道是电影?
也没多想,她移动鼠标点开了文件。
窗口蓦地弹出来。
视频播放器有自动记忆功能,顺着上次的播放进度就放了起来。
奇怪的是,播放进度还停留在开始的几分钟。
画面上,一个短发少女背对屏幕,跪坐在浅灰色的大床上,未着寸缕,没有正面。
她身体纤细,蝴蝶骨清晰可见,嘴里轻声说着日语。
路知意顿了顿,把进度条拉到一半的位置,关键地方虽然打了码,但也并不妨碍她一眼看出这是岛国爱情动作片的事实。
搞什么飞机?
A,V?
凌书成有病吧?骗她来看陈声电脑里的这东西?
电脑的音量还开着,男女嗯嗯啊啊的声音异常销魂。
路知意面红耳赤把视频一关,无语地站起身来,想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可转念一想,不行,她把进度条拉走了,下回陈声再放时,不就知道被人动了这玩意儿吗?
她又赶紧坐回椅子上,飞快地打开片子,把进度条往回拉。
画面上又出现了少女背对屏幕的那一幕。
她撇嘴,什么啊,电脑里就一个片子,翻来覆去看,还能有感觉吗?
还有啊,按理说看这种片子,不都是边撸边看,直到解决完生理需求吗?他怎么就停在开头五分钟这地方?难道说队长……是个五分钟快男……
路知意的污秽思想停不下来。
她带着批判的目光看待这片子,眯眼盯着屏幕,觉得这女演员也不怎么样啊,那头短发短得也太过分了吧?
跟她当年念书时候的那头板寸有的一拼。
等等——
下一秒,路知意倏地瞪大了眼。
一模一样的板寸……
一模一样的板寸???
进度条停在五分钟处,也就是说——
他只看这个背影。
凌书成不会无缘无故叫她来看什么《飞行理论》背后的秘密。
他意有所指。
路知意瞪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懵了。
也就在同一时间,卫生间的门咔嚓一声开了,洗完澡的队长穿着工字背心、大裤衩,擦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很有气场地走了出来。
他朝她的背影看去,“你在看什么?”
路知意神情复杂地转过身来,挪动身体,把电脑屏幕露了出来。
指指画面上的背影,她欲言又止。
陈声:“………………”
“?????????”
“!!!!!!!!!!!!!!!!!!!!!!”
炸了。


第八十章
电脑屏幕停留在短发少女的背影上。
路知意按下了暂停, 神情复杂地望着刚洗完澡出来的男人, 指指屏幕, “这个……”
陈声在原地僵了两秒钟, 下一刻, 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砰地一声将笔记本合拢。
“谁让你乱动的?”
语气不善。
路知意:“……”
“队长,我分明征求过你的同意好吧?”
“我只同意了你用我的电脑, 同意你乱翻了吗?”
她小声嘀咕:“可你也没不同意啊……”
陈声面无表情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她, 盘着腿, 嫩白的小腿异常显眼,还仰头冲他强词夺理。
他淡淡地说了句:“你拎来的东西还吃吗?爱吃吃, 不吃走人。”
路知意见好就收, 赶紧从椅子上跳下来。
“好好好, 吃饭吃饭。”
她仿佛女主人似的,将海鲜烧烤摆了一桌, 又一人开了一瓶江小白,还殷勤地招呼他:“坐。”
陈声:“……”
这里明明是他的地盘好吧?
瞥她一眼,他不动声色坐了下来, 等着看她还有什么花招。
路知意端起酒来,小巧的玻璃瓶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说:“走一个?”
陈声看了眼那白酒, “啤的都喝不了两杯, 还喝白的。”
路知意执着地把酒瓶举到他面前,“啤的是娱乐娱乐,白的才能代表我的心意, 你瞧瞧,一片丹心清澈见底,没有半点杂质。”
“为什么想起找我喝酒了?”他盯着她。
路知意那明晃晃的笑容终于消减下去,顿了顿,她说:“因为有句话迟到三年,一直没跟你说。”
陈声看着她,没说话。
她站起身来,将那瓶酒举到半空,轻声说:“对不起,队长。”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烧烤堆里,很浅很淡。
“你对不起我什么?”
“对不起说假话骗了你。对不起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开口说清楚,可因为自尊心作怪,一拖再拖,拖到事情没了转圜的余地。对不起在被陈法官拆穿真相时,你一路追出来,那么告诉我说你相信我,我却选择逃避真相,不对你解释。对不起让你一等就是三年,这句话到今天才有勇气说出来。”
她一鼓作气,把那些憋了很久的话一口气说完,屋子里刹那间安静下来。
仿佛蚊子振翅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连同她的心跳在内。
她迟到了整整三年。
这一句对不起,消磨了他与她的感情,也令那段本该令人想起来就笑的时光暗淡不少。
她屏息看着陈声,猜测着他的反应。
他会原谅她吗?
会觉得这话到今日才说出口已经于事无补了吗?
还是别的什么?
风扇在头顶呼呼转动着,扇叶都泛黄了,老旧,布满灰尘。
屋内只开着一盏昏黄壁灯,他与她面对面坐着,一桌烧烤香气扑鼻,蒜蓉的气味和孜然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有一种难得的居家感。
那一刻,陈声有些晃神。
多年前,在他以为他和她会这么顺顺利利一路走到最后,拥有三口或四口之家,每日对坐着话家常,一日三餐你做饭我洗碗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今天这一幕。
饭桌上有饭菜的香气。
昏灯一盏,薄酒两杯,说些有的没的无聊的话,于他而言也有趣的很。
可谁知道命运弄人,今天这一幕来是来了,他们却已经分开三年。
她的对不起迟了整三年。
他就等了她整三年。
风扇呼呼转着。
她的手还端着酒瓶,搁置在半空。
陈声看着那一桌菜,问:“为什么选在今天?”
她站着,他坐着,她便低头看着他,“今天你往海里跳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见不到不是更好吗?你来这之后,我并没有给过你半点好脸色。”
“要是一个好脸色需要你付出生命的代价,那我宁愿你天天都臭着张脸。”
他不紧不慢笑了两声,“我要是天天都臭着张脸,路知意,你能在基地待多久,忍多久?”
“忍到你累了,懒得跟我摆脸色为止。”
“要是我没累,你先累了呢?”
“不可能。”她斩钉截铁。
陈声抬眼看她,“这么笃定?”
路知意端着酒瓶,静静地看着他,轻声说:“你热也好,冷也罢,笑也好,哭也罢,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屋子里一室寂静,谁也没再说话。
两人对视着,她恨不能将所有感情投射在目光里,他试图看清她的真心。
良久,陈声的手抚上了自己面前那瓶酒。
“路知意,你的谎话说得太多了,狼来了的故事听过吧?”
“听过。”
“一而再再而三说谎,你觉得还会有人信你吗?”
“那你信吗?”
她问得很轻快,目不转睛盯着他。
陈声的手握紧了酒瓶。
“我怎么知道这次还是不是狼来了?”
“那你试试看啊,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他笑了,“我怕了你,要还是狼来了,空欢喜一场,后头还有三年苦日子等着我,我怕我熬不过去了。”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带着点笑意,苦笑。
连日来的冷淡皆是面具,此刻被她摘了去,生也好,死也罢,横竖是一锤定音了。
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有时候试图回想,却总也记不清了。
起初是恨她,恨自己意气风发二十年,一头栽进她的大坑里,爬都爬不起来。被骗了,被忽视了,被抛弃了,被冷眼旁观了,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可怒火再烧,也不可能一直烧下去。
他没那么多精力去牢记这种刻骨铭心的恨与痛,久而久之,不得不承认,他的恨不过是来源于爱。
仍盼着她追上来。
仍盼着她道个歉。
仍惦记着她的政审走不通民航系统,所以千方百计来帮她开个路。
她那么执着于当一名飞行员,总会顺着他的足迹跟上来吧。
可她那样对他,他凭什么不要自尊去帮她?
以德报怨,这不是他陈声的原则。
所以他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他不是为了帮她,是掐准了她的七寸,等她走投无路,一路跟过来,他可得好好磋磨磋磨她。
打蛇打七寸,他以为他掐住了她的命脉。
哪知道她来了,他才发现是她逮住了他的七寸。
飞扬跋扈小半辈子,还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哪知道二十岁那年遇到她,旦夕之间有了致命短处。
他的短处,叫路知意。
陈声端着酒,有些心灰意冷,又有些自嘲。
终于等来她的对不起,他竟觉得身在梦里,不可置信。
路知意何曾见过这么落魄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