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波当然看出陈声不高兴了,忙说:“那只是上面的一点考虑,不是我的意思。而且我跟你说这话,只是让你照顾好她,也没什么别的目的。”
“我知道。”陈声淡淡地说,“我也会照顾好她的,请您放心。”
“那你打算收敛着点,不那么严格训练她了?”
走廊上有片刻的岑寂,片刻后,陈声笑了。
他摇摇头,“我会尽全力往极限上训练她。”
刘建波一惊,“什么?”
可眼前,第三支队年轻的队长身姿笔直站在那,正午的太阳从窗外照进来,照在他一丝不苟的面容上。
他说:“照顾好她的最好办法,不是凡事放水,对她呵护有加,是将她培养成不逊于这里任何人的救援队队员。别人能做什么,她就要做什么。别人面临险境能达到的程度,她只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陈声闭了闭眼,那一瞬间仿佛想起多年前在高原上的某一幕。
连同他在内,所有的男生都疲惫不堪、举步维艰,唯有她这个小姑娘奋力向上攀登,一定要拿团建第一。
凌书成背不动帐篷了,她接过去,负重前行。
李睿要吐,她几步跑下来,一点一点叮嘱他平复高反的举措。
……
想到这里,那些伤人的事情仿佛也远去了。
他是小心眼,斤斤计较,锱铢必较,但他也是一名救援队队长,肩负着更重要的责任。在生死面前,小情小爱只是过眼云烟。
“刘主任,路知意是以一名战士的身份来到这里的,不是花瓶。我的任务是带好每一个队员,让他们发挥出自己最大的能力,在海难里救出更多的人。她也是我的队员。她也不例外。只有把她培养成最好的战士,她才不需要别人的照顾,在险境里也一样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做这一行,在危难面前,连伤者都来不及救援,谁还有功夫去分心照顾自己的队友?
如果能力不合格,就没有资格参与救援行动。
路知意不会希望自己成为花瓶,他也不希望浪费一个有天赋的战士。
说完这些,陈声问了句:“您还有事找我吗?”
刘建波仿佛陷入沉思,有些尴尬,又有些感触,拍拍他的肩,“行了,没事了。你办事我一向放心,之后的事情也都交给你了,我不过问。”
说完,他匆匆回了办公室。
陈声又在原地停留片刻,转身往楼道走,结果刚转过弯,冷不丁看见站在几级台阶下的人。
路知意的衣服还湿着,额头上有汗湿的发丝黏在那,可她浑然不觉自己模样狼狈,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眼里若有光。
陈声脚下一顿,忽然间定住,仿佛被人施了咒一般。
楼道里的空气凝固了。
窗外的知了不叫了。
两人一上一下对视着,谁也没说话。
第七十三章
楼道里一时寂静无声,仿佛时针停摆,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陈声居高临下看着路知意,她的眼里像是燃着火光,炙热地回望着他。
连日以来的冷漠相待,在这一刻仿佛全都露了馅。
前功尽弃。
他有些心烦意乱,为什么不管是在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与她的相处总是他占下风?暗中示好的是他,穷追不舍的是他,被抛在脑后的是他,如今两人再重逢,明明关系还僵得要命,偏偏表面上态度冷淡,背后对她关切不已的还是他。
结果还让她听见了。
陈声冷冰冰地问她:“是谁教会你偷听的?”
“我没偷听,我是想来找你说点事,没想到刚好撞见你和刘主任在说话——”
“既然知道我们在说话,有礼貌一点、避开谈话很难吗?”
陈声的面具被撕下,态度颇有些咄咄逼人。
路知意顿了顿,没有回应他的质问,抬手撩开额头上那缕濡湿的碎发,低声说:“谢谢你,陈声——”
“叫我队长。”陈声淡淡地说,“要我纠正你多少次,你才记得正确的称呼?”
他简直像是竖起了浑身的刺,每一句都在找茬。
可这一次,路知意并不伤心。
听了他对刘建波说的那番话后,她忽然之间就不怕他的咄咄逼人了。
她从容地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逆光而立的他,正午的日光热烈又辉煌,从他背后的窗口射进来,将他的轮廓都晕染成模糊不清的毛边。
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快要融化在日光里,温柔又明亮。
她蓦地一笑,郎朗道:“队长也好,师兄也罢,你讨厌我也好,要疏远我也罢,总之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不把我当花瓶,而把我看成一名战士。”她目光明亮,唇角含笑,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哪怕模样狼狈、衣服都湿透了,却坦坦荡荡,昂首挺胸,“第三支队路知意随时待命,愿听队长差遣,今后上刀山、下油锅,一声令下,在所不辞!”
那声音清脆响亮,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还带着一点回音。
她的目光是那样澄澈。
唇盘的笑意仿佛带着能灼伤人的热度。
陈声的心跳蓦然一滞。
自打重逢以来,她的形象与以前大相径庭,早已被基地无数人奉为女神。五官不见得多精致,但那眉那眼都恰到好处,蓦然抬首,眼睛亮如星辰。而她一笑,周遭见惯不惊的风景仿佛也刹那间柔软明亮起来。
海风温柔,天空蔚蓝。
可一直以来,他不肯承认,也不愿承认她的改变。
他一向不是个会被外表打动的人,毕竟要论长相,他已经相当出众了,要想赏心悦目,对着镜子看就成了,何必非要找个模样出类拔萃的人?
然而这一刻,陈声不得不正面这个事实。
当她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楼道里,当她目光明亮、唇角含笑地对他说出这番听起来像是要誓死效忠他这“暴君”的话时,胸腔里的那颗心脏都不受控制了。
路知意的美不在皮囊,在骨子里。
他怀疑她的身体里住着一颗太阳,日出东方时,拥有冲破一切的力量。
可她是太阳,他就是飞蛾。
他扑了一次,差点被她烧死,要是这回还他妈扑上去,那就是找死。
他看起来像是那种傻逼吗?
呸。
陈声默不作声往下走,与她擦肩而过时,微微侧头,与她对视片刻。
“戏精?”
他淡淡地抛出两个字,走了。
路知意:“……”
他怎么接收不到她那颗感恩的心呢?
刚才他跟刘建波说的那番话简直叫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她也想说点什么回应他一下,有一个这么看重她、爱护她的队长,她也想努力报效他啊!
路知意噔噔往下跑,追了上去。
“我说真的,你以后只管增大训练强度,我要是喊一句累就跟你姓!”
陈声脚下未停,语气淡淡的,“你想冠夫姓,也得问问我娶不娶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路知意无语。
不是那个意思?
陈声脸色更冷了。
路知意没捕捉到队长大人这颗敏感而情绪化的心,效忠的话宣布完毕后,就又凑了上来,换了个话题。
于是陈声往食堂走,身后就跟了个甩都甩不掉的尾巴。
尾巴很着急地反应各种生活问题。
“队长,我的淋浴喷头好像有点问题,很多地方堵住了,出水不顺畅。”
“……”
跟他说有什么用?他是她的老妈子?
“马桶好像也是堵的,冲个水半天下不去。”
“……”
所以呢,他还负责管道疏通?
“还有,门锁有点奇怪,明明锁上了,稍微使点劲一推,不用开锁都能推开,这样好像有点危险……”
路知意略尴尬,不好意思说昨晚凌书成来找她拿中午的饭盒,她在换衣服,明明锁了门,结果凌书成拍门的力道略大了点,直接把门给拍开了……
好在她穿得个七七八八,赶紧把睡裙给撸了下去。
陈声脚下一顿,侧头看她,“路知意。”
“啊?”
“你仔细看看我的脸。”
“?”路知意茫然地看着他。
陈声指指自己,淡淡地问了句:“我脸上写着保姆两个字吗?”
“……”
“还是我看起来精通管道疏通、开锁修门等各项技能?”
“……”
路知意讪讪地说:“可你是队长,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该跟谁反应,只能来找你……”
“后勤部这三个字,不认识?”
“可是那天面试结束,刘主任说今后生活和工作上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找你就对了——”
“你长这么大,不懂什么叫场面话?”
“……”
路知意跟着陈声,一路到了食堂。
这个点,满食堂都是吃饭的人,陈声在食堂门口停了下来,“你打算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路知意咧嘴一笑,“反正都走到食堂了,干脆一起吃个饭?”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吃饭?”
“因为我秀色可餐?”路知意一脸天真。
陈声看她两眼,“秀色可餐不太明显,脸皮厚若城墙倒是肉眼可见。”
说完,他冷着脸转身走了。
路知意没再继续跟,就站在原地看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焰,一路绕过喧哗的人群,朝打饭的窗口走去。她蓦地一笑,颇有几分得意。
论不要脸,他才是天下无敌。
可如今他这么要脸,她也得成全成全他,毕竟她曾经狠狠摔过他的脸面,如今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大不了她放低姿态,让他摔回来。
就冲着他在走廊上对刘建波说的那番话,她心甘情愿。
路知意定定地望着那个背影,壮了,黑了,有男人味了,更成熟也更小气了。
可这一刻,耳边回荡着他与刘建波的对话,她前所未有地觉得,她的队长较之从前,更沉稳,更优秀,也更令人挪不开眼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唇角一弯,笑了。
路知意原以为训练的日子大概会日复一日重复很久,没想到第一天训练,当天下午就遇到了紧急情况。
她生平第一次跟队出任务,直面海难。
场面惊心动魄。
下午三点十分,顶着热辣的太阳,一群人在操场上做引体向上。
这一组要做满三十个,三十个结束后,可以去电子阅览室休息一小时,队员们看电影的看电影,打游戏的打游戏。
离路知意不远的罗兵,口中数着数:“五,六,七,十三,十四——”
陈声离他挺远的,却跟长了顺风耳似的,忽的调过头来,走到他面前,淡淡地说:“一到三十,你再数一次。”
罗兵装傻,“怎么了队长?”
“我看你数学学得挺好,想让大家也听听看。”
“……”罗兵腆着脸笑,“队长你别拿我开玩笑。”
“没开玩笑。”陈声轻描淡写,“你跳跃性思维相当出色,下来吧,引体向上不用做了。”
罗兵有点懵,傻愣愣地松了手,从单杠上跳了下来,望着陈声。
却听陈声道:“这么喜欢跳,原地做一百个蛙跳吧。”
罗兵:“……”
“还愣着干什么?”
“队长我错了——”
“两百个。”
“我下次再也不敢——”
“三百个。”
“……”
陈声微微一笑,“你还有话要说吗?”
罗兵默默地摇头,哭着蹲下去,抱头蛙跳。
众人都笑喷了。
大概在罗兵跳到五六十下的时候,基地的喇叭突然传来一阵警报。
陈声的对讲机忽然亮了,他将对讲机别在腰间,此刻听见动静,立马摘了下来,从对讲机里传来值班大厅的紧急通知:“第三支队陈声请注意,接到任务,立刻出队,上机待命!”
所有人面色一变,都从单杠上跳了下来。
“停机坪集合!”
陈声一声令下,第三支队全队人员都往直升机停靠的地方跑去。
路知意下意识跟了上去,跟着众人风一样绕过训练场,跑过宿舍后的大道,抵达了视野开阔的停机坪。
她不知出了什么事,也没人来得及跟她解释。
她自知此刻不是质询的时间,只能跟着大家盲目行动,心跳如雷。
停机坪就在靠海的一侧,与沙滩由围栏隔开。
十架直升机停靠在空地上,整整齐齐。
陈声高声喝道:“集合!”
全员以极快的速度停在机前,向右看齐。
与此同时,对讲机里传来基地大厅的指示,五号灯塔四点钟方向,距离灯塔三点五海里处,一艘海上游轮发动机失火,请求救援。
第一支队已出动救援船只前往失事地点,第三支队立马出动,于空中配合救援行动。
陈声字句清晰:“船只型号如何?船上共有多少被困人员?”
大厅回应:“小型游轮,五人被困。”
“收到!”
陈声放下对讲机,沉声喝道:“罗兵,凌书成,一号救援机,凌书成主驾。白杨,韩宏,徐冰峰,二号救援机,徐冰峰主驾。贾志鹏,陈声,三号救援机——”
他每安排完一组,被点到的队员就一刻不等攀上了直升机。
“剩下队员,基地待命,如救援机不够,听到命令后立马支援。”说完,他自己也往直升机上走,走到一半,头也不回地再下最后一道命令,“路知意,上三号机。”
前一刻还茫然紧张的路知意忽的被点了名,像是被拧紧发条的士兵,猛然抬起头来,朝着他的方向大步跑去。
她没出过任务。
除了网上见到的新闻报道,寥寥数语简介某次行动成功了、救出多少人、事故起因于何,她对救援行动一无所知。
平静无澜的新闻用语下,没人知道真正的海上救援有多惊险。
她心脏跳得厉害,口干舌燥,肾上腺激素飙升。
可眼前,那个身影敏捷地跃上直升机,迅速落座与驾驶座,戴好耳麦,做好准备措施,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不见一丝慌乱。
路知意前一刻还在隐隐发抖的手刹那间又安稳下来。
她一把攀住后机舱的舱门,稳稳跃上后座,系好安全带。
她看着那人的后脑勺,听他对着耳麦里说了句:“坐标五号灯塔,四点钟方向,三点五海里处。一号机起飞,二号机跟上。”
一望无垠的晴空里,三架飞机腾空而起。
螺旋桨的巨大声响淹没了蝉鸣鸟叫,淹没了风吹密林,载着救援队的队员赶往事发地点。
基地变成了小黑点。
巨大的海风从半空中呼啸而来。
在这一刻,人类变得渺小如斯,瀚海波澜四起。
陈声不断与耳麦里沟通。
耳麦连接着基地和其他两架救援机,基地传来最新指示,陈声需要立马做出判断,对其余人员下达命令。
没有人去理会路知意。
她也帮不上半点忙。
可她背脊笔直地坐在后方,将陈声的声音一字不落听入耳中,聚精会神。
呼啸的海风掠过耳边,吹起碎发。
她不耐烦地将耳边一把撩至耳后,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剪了吧。
真他妈碍事。
第七十四章
坐在后座,螺旋桨的巨大声响几乎是路知意能听到的全部声音,她要费很大劲才能捕捉到陈声对耳麦里下达的命令。
前排两人戴着耳麦,隔音,且能自由通话。
陈声瞥了眼路知意,对贾志鹏嘱咐了一句什么,贾志鹏回头望着路知意,指指挂在头上的耳麦,拼命吼道:“戴耳麦!”
路知意从来都只坐过驾驶座、副驾驶,直升机后排还从未尝试过。
她扭头胡乱找了一气,在后壁上看见了悬挂的耳麦,一把扯过来戴上。终于,隔音耳麦阻断了外界的巨大噪音,她的世界瞬间清静下来,只剩下微弱的电流声。
下一秒,她听见基地传来新的指示。
“与失事游轮保持通话中,目前火势已蔓延至底舱,船上五人已全部抵达床头甲板。第一支队,请汇报位置。”
郝帅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
“第一支队收到,救援船已抵达五号灯塔附近,七点钟方向,距离失事船只约有半海里左右,预计三分钟内抵达目的地。”
没了上次见面时的亲和热情,这一次,郝帅的声音听上去格外严肃。
“第三支队请汇报任务进度。”
路知意呼吸都放轻了,下意识抬头去看驾驶座上的人。
陈声安然而坐,目视前方,一边操纵直升机,一边稳稳回答:“目标船只已出现在视野内,三支队各救援机准备下降,于目标船只四点半方向,半径五米、高十米处悬停。”
船只着火,直升机不能在正上方悬停,否则一旦发生爆炸,必然受到波及。
路知意几乎立马就明白了。
顶着螺旋桨掀起的狂风,她努力朝下看,蔚蓝无垠的海面上,前方不远处已经出现一只白色私人游轮。
三架直升机径直朝游轮靠近,开始下降。
而基地的救援车也抵达现场,与救援机同样的色彩,红白相间。
游轮的火势蔓延很快,刚开始时视线里还只有一只白色私人游轮,待直升机下降至规定高度时,船尾已然冒出浓浓黑烟,火光清晰可见。
五个被困人员站在船头拼命挥手,惊慌失措。
救援船尝试靠近,但海上风浪太大,两艘船剧烈晃动着,难以接头。
耳麦里传来郝帅的声音:“报告,风浪太大,无法上船救人,第一支队请求放出充气筏,请基地通知被困人员,穿戴好救生装备,我队队员将在海里接应被困人员!”
基地立马对船只上的人员发出通知。
陈声悬停在半空,目不转睛望着下面,等候命令。
很快,可容十人的橘红色充气筏从救援船上放出,由一队两名队员卧倒其中,双手划水,靠近浓烟滚滚的游轮。
游轮上的五人穿着救生衣,有人不待充气筏靠近,就扑通一声跳了下去,奋力朝救援队员游去。
整个过程大概维持了两分钟时间,充气筏靠近了游轮,被困人员依次跳进海中,被救援队拉上充气筏。
意外发生在最后一刻。
那一刻,船尾的火已蔓延至船头,眼看整艘游轮都快被火势淹没,基板上只剩下一个年轻女人,惊慌失措地喊着救命,却不敢往海里跳。
浓烟四起,呛得她一边咳嗽一边哭喊。
救援队也不敢太过靠近游轮,毕竟火势太大,没法靠近。
队员在充气筏上拼命喊:“跳下来!快跳!”
再烧下去,油舱该爆炸了。
可女人死死抓着围栏,死活不敢往下跳。
她尖叫着:“我不会游泳!我不敢!”
“快跳啊!快跳!”
“我,我不行……”
直升机上听不见下面的人在说什么,但耳麦里一直传来郝帅和基地的对话。
“报告,被困人员不肯跳海。”
“风浪太大,火势蔓延太快,充气筏不敢靠近船头。”
“请求登船救人。”
基地的总指挥一口回绝:“不行!火势太大,来不及登船!”
下一刻,耳麦里响起陈声的声音:“第三支队,三号救援机,请求放下绳梯,登船救人。”
半秒钟后,总指挥回应:“批准,一分钟内,务必离开甲板。”
路知意蓦地抬头看向前方,只见陈声侧头命令贾志鹏:“放绳梯,登甲板。”
贾志鹏毫不迟疑地夸直后座,弓着腰站在路知意身侧,从她脚边捧起盘成一圈的绳梯,一把拉开舱门,朝下面用力一掷。
下一秒,他将机上的安全绳穿过双肩、扣在腰上,确认牢固后,抓着绳梯就往下爬。
路知意惊呆了,一把摘了耳麦,探出头去看。
悬停的直升机发出巨大噪音,螺旋桨依然飞速旋转,绳梯在半空剧烈晃动,而贾志鹏就这样飞速往下爬,抵达了绳梯底端。
他从对讲机里对陈声说:“队长,绳梯长度不够,需要降低悬停高度大概五米左右。”
陈声:“收到。”
下一刻,他没有任何迟疑,操纵着直升机下降。
游轮上的火光越来越盛,被困女子尖声惊叫,泪流满面。
充气筏上的人还在拼命喊她:“跳啊!快跳!”
她死活不跳。
而直升机在此刻下降五米,继续悬停。
贾志鹏拉着绳梯抵达甲板,一手拉着绳梯,一手从腰间拉出同一条安全绳上的另一个接头,二话不说绕在女人身上,又在她腰部牢牢扣好。
“跟我走!”
女人拼命尖叫。
贾志鹏怒道:“你想死吗你!”
他不顾女人的挣扎,拉住她的手往绳梯上一放,“抓紧了!”
下一秒,他一手拉住绳梯,一手拿起对讲机,“队长,已救起最后一名被困人员,可以起飞了!”
陈声:“收到。”
直升机立马开始上升高度,拉着两个在绳梯上摇摇晃晃的人,驶离着火船只。
贾志鹏试图往绳梯上爬,但安全绳一端在他身上,另一端在那女人身上,要爬就得两人一起爬。
他低头冲那女人说:“往上爬!”
女人一直在哭。
他吊在半空这么久,爬上爬下,胳膊都快脱力了,有些气急地说:“你打算这么一路吊回去?往机上爬啊!”
女人死死攥着绳梯,一边摇头一边哭。
贾志鹏:“……”
马勒戈壁,她想吊着,他不想跟她一起吊好吗!
救援机升空离开现场,充气筏也驶离着火船只,往救援船划去。
一分半钟后,游轮爆炸。
一声巨响后,火光冲天,气流四涌。
三号救援机离船只最近,受到波及,猛烈地晃动了几下。
路知意险些没坐稳,朝一旁倒去。
耳麦里传来贾志鹏一声惊呼。
陈声脸色都变了,立马问下方:“贾志鹏,下面情况如何?”
贾志鹏那边沉寂片刻,片刻后,大骂一声:“操,这女人不往上爬,我差点脱力抓不住绳梯!”
陈声:“……被困人员如何?”
“哭得他妈撕心裂肺中气十足的,目测好得很!”
“……”
陈声:“你坚持一下,我加速往回开,五分钟内抵达基地。”
路知意全程没作声,慢慢地回望着事发地点,爆炸后的游轮黑烟四起,火光冲天,又慢慢被大海吞没,重归岑寂。
天上三架飞机,海上一只救援船,充气筏已经划至救援船船尾,救援队队员一一接应筏上的人。
等到飞机重新降落在停机坪上时,全员下机。
路知意回望大海,此刻的海面已是蔚蓝一片、平静美好。
船上被救的五人悉数被送往医务室,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但仍需进一步检查。
贾志鹏手腕扭伤,想必是被爆炸波及,紧急情况下为抓紧绳梯,出了一点意外。
下机后,第三支队全员在停机坪集合。
陈声冷静地下达指令:“贾志鹏,医务室报道。韩宏,徐冰峰,留下检查救援机。凌书成,整队回训练场,继续待命。”
说完,他步伐匆匆往停机坪外走。
路知意望着他的背影,问凌书成:“他去哪里?”
凌书成:“出完任务,各队队长要参与指挥部会议,回来转达每次任务的细节纰漏和不足,还要写五千字报告。”
“报告什么?”
“报告下次遇见类似事故,该如何处理,如何调配,如何改正,如何进步。”
“……”
路知意怔怔地望着那人的背影,耳旁似乎还回响着他在机上言简意赅的命令,下方浓烟滚滚、火势冲天,他却镇定沉着,有条不紊下达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