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句句在理,她没有背景,没有后台,只凭借他的宠爱安稳活到今日,若是他日有一个沈充媛出现了,而他是选择顾全大局,还是牺牲她呢?
顾渊闭了闭眼,“不会有那一日。”
他的语气沉重而缓慢,一字一句好似誓言一般。
“不会有那一日,因为朕再也不会将你置于今日的处境里。”
她是他放在心头呵护疼爱的小姑娘,今日被他舍弃一时,已令他揪着一颗心,惶恐她会就此离开他,又岂会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第二次?
容真被他的语气所震撼,微微一愣,却移开了目光,不愿再看他。
是如此轻易地原谅他,还是继续使性子?
这两日受的苦实在太多,非但伤口疼痛,还因为没有炭火取暖而着了凉,她稳了稳心神,闭眼轻道,“皇上,嫔妾倦了。”
明知她在逃避,顾渊也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替她盖好被子,“倦了就睡吧,朕这就走,不影响你。”
嘴上说着要走,可容真发现他压根没动,哪怕闭着眼睛,也能听到他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他心头怕是十分不好过,看她受伤,看她难过,看她痛心失望,所有的情绪都加倍还给了他。
听见他微微走动了几步,容真悄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只见到皇帝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一动不动。他的侧脸被模糊的光晕照得柔和而无奈,眉头紧皱,看样子是真的煎熬着。
这一刻,容真忽然心情平和,甚至还有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好像过了很久,窗前的人回过头来,轻声叫她,“容真?”
她似是睡熟了一般,犹带泪痕,却睡得极沉,仿佛这两日都没有睡好过。
顾渊心头又是一紧,默默地走到床边俯□来,一点点帮她拭去眼泪,指尖仿似带着日光,有种说不出的暖意。
他爱怜地在她细腻的面颊上轻轻蹭着,最终缓缓叹了口气,“朕该拿你怎么办……”
之后,他没有再说话,千言万语都融化在了一片沉默里,同时也融化了谁心里曾经坚不可摧的寒冰。
容真没有睡着,却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为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柔而失神。
她也有心,也会不知不觉习惯于这样的温柔之下,她不是铁石心肠,哪怕再三告诫自己一切都是做戏,可是终究还是对他有了那么点依赖。
可也正是因为这点不该有的依赖,叫她尝到了心凉的滋味,这不是她要的初衷,也不应该出现在她的人生里。现在她有了失望,有了失落,却……也对他有了那么些许怨,些许怒,些许无奈,些许挂心。
既然他这么对她,不慢慢还给他,让他也受点苦,又怎么对得起那群看她笑话的观众呢?
报复心作祟,她略带愉悦地想着,恐怕皇帝一旦难受起来,当初那群看笑话的人,谁笑得越厉害,眼下就会死得越快。
顾渊在这种时候自然不便留宿若虚殿,若是叫人知道了,容真受的委屈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又在屋里待了半晌,他才默默走出去,离开时叮嘱闲云,“朕明日就会让福玉把炭火送来,暖婆子也添几只,若是有需要,务必及时告诉朕,朕不希望她再受苦。”
闲云点点头,送他出去的同时,低低地说了句,“皇上,主子心里苦,又不愿意说出来,今日您能亲自来看她,她其实很是开心,只是……只是这两日憋坏了,所以难免有些想不开。”
她守在外面,自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皇帝的劝慰,容真的执拗,全部被她听进了耳朵里。她不过是在为容真的小性子找解释,以免素来高高在上的皇帝碰了一鼻子灰,一气之下不来了。
顾渊又回头看了眼屋里的人,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闲云,“她只剩下你了,朕很欣慰你能忠心护主,只希望你能一直这么陪着她,尽心尽力伺候着……别再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奴婢遵命。”闲云由始至终都低着头,谨遵尊卑之分,不逾越,不失礼。
顾渊终于离开了若虚殿。
这是他苦难的童年所在,也是他记忆里母妃活着的地方。
他把容真送来了这里,也无非是希望那个没福气的母妃可以看看他心爱的小姑娘,又或者……是要弥补母妃的遗憾。
谁说帝王无情?他要给容真的命运,绝不会和母妃的重合在一起。
是夜他本是去看沈充媛的,却趁着这时候来了若虚殿,由始至终都是默默进行的,自然也无人知道他来看了容真。
次日清晨,宣明殿一道圣旨传了下来,郑安领着一众宫人端着各式各样的赏赐进了瑞喜宫,羡煞了一路人的眼。
宫女太监们纷纷交头接耳,跑回去给自家主子报信。看来这沈充媛可真是不得了,瞧瞧那些托盘里都装了些什么?
……千年人参,珍品何首乌,上等燕窝,各种补品珍品应有尽有,而最令人瞩目的还数打头的那个宫女手里的蓝色罐子。
“那是什么?”有宫女偷偷问身边的人,“罐子上的花纹好别致,怎的没有在宫里见过呢?”
人群里的红映也把目光朝那罐子投去,这一看之下,却猛地变了颜色——旁的人不曾见过,她却是再熟悉不过了,只因那罐子是西域送来的贡品,如贵嫔宫里那只罐子也是这种花色。
只是两个罐子略有差异,彩云阁那只要小些,而现下那宫女手里托着的要大了一倍。
她面色沉重地转身消失在人群里,朝着彩云阁的方向快步走去。
如贵嫔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出奇。
皇上竟然亲自赐了紫玉烫伤膏给沈充媛?不仅赐了药,还比她上次得到的要大了一倍,这不是明摆着给她难堪么?
“娘娘,那沈充媛究竟有什么本事,叫皇上一下子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奴婢担心——”
不待红映把话说完,如贵嫔倏地抓起手边的胭脂盒就朝她扔了过去,胭脂盒虽轻,却因为没盖紧,一下子打开了,一盒胭脂就这么劈头盖脸地砸在她额上,留下一片鲜红的印记。
红映啊的一声惊叫出来,整个人跌在地上,伸手捂着额头,一看之下还以为自己被砸出了血,猛地痛哭失声,连连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那凄厉的声音叫如贵嫔心头火起,猛地站起身来怒喝道,“饶命,饶命,谁要你的贱命了?成日在这儿叫死,本宫哪日真被你给烦透了,要把你拖出去斩了,你再叫饶命也不迟!”
红映哭得越发厉害,哆哆嗦嗦地不敢出声,只能呜呜的呜咽着。
如贵嫔本就一肚子火没处发,干脆走到她面前,恶声恶气地说,“给我闭嘴!本宫又没死,哭得这么凄惨做什么?”
可是红映怎么都停不下来,于是如贵嫔霍地举高了手,作势要打她,岂料这个时候,门外忽地传来一句沉沉的声音——
“你这是在做什么?”
红映停止了哭泣,如贵嫔的手也僵在半空,殿外,身着黄袍的男子面色冷峻地踏进屋来,眸子里是沉郁的黑色,一眼看不见底。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朕累死累活地当男主取悦你们,你们居然如此对朕!太特么寒心了,作者何在?朕要求罢演!
感谢荆棘妹纸的手榴弹,感谢小衍地地雷!
皇上真心难做,被虐成这样了,文下还一片叫好声,我真替他的人缘感到悲伤哈哈哈!
第82章.帝术【三】

第八十二章
“皇……皇上……”如贵嫔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的手尚且僵在半空,而红映一脸狼狈地跪在地上,这场景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是个恶毒的妃嫔在动手教训宫女。
如贵嫔清楚顾渊的性子,他素来厌恶后宫争斗,更因为母妃凌嫔的缘故,不喜欢这等咄咄逼人的女人,当下白了脸,触电般收回了扬起的手。
顾渊一步一步走近了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跪在地上一脸殷红的人,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是在询问天气似的稀松平常地说,“爱妃这是在做什么?”
如贵嫔颤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红映猛地爬过来,磕头哭道,“皇上,不关娘娘的事,是奴婢做错了事,害得娘娘生气,娘娘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奴婢啊……求皇上明察,不要错怪了娘娘……”
顾渊似淡淡地睨了眼她面上的胭脂,嘲讽地问道,“你做错了什么?偷了你主子的胭脂还是怎的?”
红映嗫嚅着答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磕头。
下一刻,顾渊的声音蓦地变冷,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你对身边的人究竟是有多恶毒,才叫他们连被打骂了也不敢吭声?”
这话是对如贵嫔说的,就算迟钝如她也能很清楚地听出语气里的厌恶程度,当下心就凉了半截。
她素来受宠,不曾听过皇帝半句重责,别说骂了,就连重话皇帝也没对她说过,如今一来就是这样冷漠的语气,她一听,只觉得心头憋屈得慌。
“皇上来得巧,恰好碰上臣妾训奴才,臣妾失仪,叫皇上见笑了。”她不卑不亢地道,咬牙顿了顿,“只是臣妾以为皇上这时候应该是在瑞喜宫里陪着沈充媛,怎的竟有空来臣妾这儿?”
同样是怨他去了沈充媛那里,给了那个人过多的关爱,可是从容真嘴里说出来和从如贵嫔嘴里说出来丝毫不是一种感觉,容真的委屈令他心头紧巴巴的,可是从如贵嫔嘴里说出来,却只令他感到一阵由衷的厌恶。
自己做错了事情,竟然反过来指责他冷落了她?
且不说他是否真的宠幸他人而冷落了她,就算真是这样,她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埋怨?可笑,就连皇后也没有这个权利,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顾渊的面容越发冷冽,尤其是想到沈充媛是她一手扶上来的——他最恨后宫里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的勾当,特别是今时今日沈充媛又设下局来陷害容真,要说如贵嫔没在中间出点力,除非他脑子烧坏了才会信。
“你心胸狭窄,私自对宫人动手,朕还没问你罪,你反倒数落起朕的不是来了?”他冷冷一笑,“宫规之一是后宫妃嫔不得过问皇上临幸事宜,你非但过问了,还善妒,指责朕冷落了你……朕没有理解错吧?”
如贵嫔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愣在原地。
顾渊没给她反驳的机会,“你身为从三品贵嫔,朕没有过问你拉帮结派的事情就算了,平日里作威作福,仗着身份尊贵就对下面的人苛刻有加,朕也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了。如今你御前失仪,竟敢对朕大呼小叫,胡乱指责一气,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上?”
话到最后一句,已然提高了音量,冷得惊人。
如贵嫔自知失言,将他惹怒到现在这种地步,已然懊悔至极,当下变了脸,咬着嘴唇去拉他的衣袖,想要一如既往地娇声求饶。
岂料还没碰到他的衣袖,顾渊就倏地抽走了手,冷眼看着她,好像她有瘟疫似的。
“皇上……”她委屈又慌张,像是在求他,眼波莹莹,面容说不出的娇艳秀致。
顾渊越看越觉得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令人憎恨,面色一沉,不理会她的求饶,指着地上的红映道,“朕问你,苛责宫人一事,你认不认?”
如贵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皇上……”
“还有御前失仪,善妒,这些罪你又认不认?”他语气沉稳有力,目光如炬,虽说是发问,但还不待她回答,就面无表情地叫来了郑安,“着朕旨意,如贵嫔恃宠而骄,有违宫规,今日起降为正五品顺仪,撤去多余的宫人,仅留两个奴才在彩云阁,半年之内,朕都不想看见她的牌子。”
一番话行云流水,娓娓道来,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是在念着早就写好的折子,而事实上,如贵嫔也终于难得地聪明了一把……她忽然醒悟到,也许皇上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做了决定要对她下手了,如今不过是恰好碰上她对红映动手,就有了更加充分的理由。
她原本还想求情,还想认错,可是这样的念头一浮出水面,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她确实做了那些事情,每一样都被他落到实处。
她看着顾渊冷眼旁观她的狼狈,然后从容不迫地转身离去,忽地失去力气,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如贵嫔被皇上降为如顺仪的消息一传出去,就轰动了后宫。
她也算是是宫女上位的典范了,因着皇后的举荐,一路平步青云,深受皇帝宠爱,如今却忽地被连降数级,还被撤去了半年牌子,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可也正因为她当初晋升速度太快,目中无人,眼高于顶,在宫里树敌不少,如今跌得如此重,看笑话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汀竹宫。
沐贵妃听了消息后只是淡淡一笑,毫不在意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好像一点也不诧异。
婷妍很是解气地说,“娘娘,这如顺仪素来与您过不去,上回还想借着锦裳之死大肆发挥,着实可恨。如今终于自食其果,当真是大快人心!”
“就她那种性子,失宠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沐贵妃捧着热茶,目光有些漫不经心,却又有种别样的慵懒风韵,就这么倚在椅子上,含笑道,“只不过降为区区顺仪,这个惩罚倒还是没那么严重,本宫真正好奇的……”
她微微停顿,在婷妍的疑惑中轻启朱唇,微微一笑,“本宫真正好奇的,是沈充媛的下场。”
皇上一时之间宠爱沈充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必定有他的原因,而如今如顺仪先行失宠,原因自然不会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要说是苛责宫人,就如顺仪这种性子,从前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皇上日理万机,忙于政事,哪里会去管这些琐事?可如今他不但插手管了,还一管就管得厉害,下手毫不留情。
而沐贵妃思来想去,如顺仪这段时间唯一做得有些出格的事情,便是自作主张把沈充媛送到皇上面前,以及那日在家宴之上讥讽受伤的容婕妤……如今受罚,想必与姓傅的脱不了干系。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氤氲水波里一片片漂浮的茶叶,也许是她小看了这个容婕妤,皇上对她……当真是不同与别人的。
因为着凉,容真一直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床,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她唤来闲云,“我不是说了要早些叫我起来的么?怎的拖到现在都没来叫醒我?”
闲云一面帮她梳洗,一面无辜地说,“这可是皇上吩咐的啊,奴婢只能谨遵圣谕,哪里敢抗旨不从呢?”
容真看她一眼,没说话。
“主子,皇上其实也很关心您的,昨晚您睡了以后,他一直守到大半夜的才离开。今天一早,万喜又带人送来了炭火棉被,还添了新的暖婆子,皇上生怕您在这儿受了委屈。方才万喜还说,一会儿太医院的谢太医也会来请脉,只等主子醒了吩咐一声。”闲云轻轻地安慰她一通,为她挽好了一个简单素雅的发髻。
“那又如何呢?”容真对着铜镜笑了笑,“不经历一次失去的惶恐,就永远不会懂得珍惜,我并非在耍性子,不过是……”她微微一笑,“不过是在替皇上上堂课罢了。”
早膳很快就用完了,事实上容真一点胃口也没有,许是因为受了寒,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礼佛之前,谢太医拎着药箱来了,因着是皇上身边的郑安亲自去太医院走了一趟,要他来替容婕妤看诊,他也就不敢怠慢——哪怕如今容真不过是被送来若虚殿受罚,形同幽闭,但看皇上这意思,恐怕出来也只是早晚的事。
容真伸出手去,看谢太医花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时间把脉,神情肃穆专注,忍不住问了句,“怎么,这脉象不好吗?”
谢太医有些迟疑,抬头看了看容真,欲言又止,沉吟片刻才道,“婕妤主子的脉象……有些复杂,下官一人不敢确定,恐怕要请主子派人去太医院走一趟,请精通女科的毛太医来与下官确诊才好。”
闲云一听,脸色骤变,有些惊惶地问,“怎么了,是主子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么?”
谢太医讳莫如深,就是不愿意直接回答,坚持道,“下官还不能确诊,不敢妄下定论,还望婕妤主子先派人将毛太医请来。”
容真心头也有些不安,当下只是抿了抿唇角,朝闲云点头,“先叫人去请毛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怕大家以为容真会得绝症之类的,所以现在这里声明,不虐容真,大家放心。
你们那么聪明高次,肯定看出端倪了哈哈!


第83章.有喜【一】

第八十三章
毛太医从太医院急急忙忙地赶来了若虚殿,又火燎燎地接替了谢太医的任务,替容真请脉。
触到脉象的第一刻,他怔了怔,似有喜色。
可是再过片刻,他面色一变,那点喜色顿时减退了些,剩下的是一片混合着忐忑不安的神色。
他与谢太医对视一眼,眼神里已有交流,两人都得出了结论。
“如何,可有结果了?”容真淡淡地看着他们,收回手来,“若是真有什么疑难杂症,我也不会苛责你们,只管说。”
毛太医恭恭敬敬地跪□去,“下官恭喜容婕妤,主子这是喜脉啊。”
闲云和容真都是一怔,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
他说什么?
喜脉?
闲云蓦地笑起来,“这么说,主子是有喜了?”
不同于她的喜悦,容真从两人略微尴尬的神情上看出点端倪,没忙着高兴,只是沉声问道,“有什么不对的么,实话实说。”
“下官不敢有所欺瞒。”毛太医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主子的脉象的确是喜脉没错,千真万确,但约莫是和前些日子主子的体质有关,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了寒,又误食过一次寒食散,导致受孕的时候,体质不好。下官虽诊出主子这是喜脉,但脉象并不稳,只怕这并不是生下孩子的最好时机啊。”
容真没说话,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受孕之时母亲的体质不好,这一胎恐怕没有那么顺利,极易滑胎……而一旦滑胎,对她的伤害恐怕是最大的。
她缓缓地把头转向谢太医,“你呢?和毛太医看法一致么?”
谢太医惶恐地拱手道,“回主子的话,下官赞同毛太医的话,这个孩子恐怕……恐怕并不容易生下来。”
此言一出,大殿里又一次陷入一片沉寂。
容真的手缓缓抚上腹部,心里涌上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如今始料未及地有了一个新的小生命。
可是它才刚萌芽,就有人告诉她,它很可能离开。
喜忧参半,一时之间,她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不说话,太医也只得陪着她沉默,而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淡淡地问了句,“有多大的把握留得下来?”
谢太医思索了片刻,才说,“这个也说不准,若是后期调养得当,还是有很大机会的,只是不一万,就怕万一……”
毛太医接口说了下去,“怕的是若是孩子没保住,主子身子又不好,怕是会留下病根啊。”
容真闻言,忽的眉头舒展开来,似是吃下了定心丸。
她含笑抚着尚且平坦的肚子,带点温柔的神色,这样的神情叫两位太医都怔了怔。
“意思是只要我好生调养,它平安出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是么?”
谢太医迟疑了一会儿,仍是点点头。
“那就好,我会很努力调养好自己,让它健健康康出世的。”容真笑吟吟地要闲云去拿些打赏来,“辛苦两位大人了。”
“可是主子——”
毛太医还有话要说,却被容真倏地打断了,只见她眼神安安静静地望着对方,露出一个坚定的表情,“不必多说了,我意已决,我既然说过会让它健健康康的,就决计不会出半点岔子。”
两人面面相觑,可容真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他们也没办法。
接下来的好一会儿,容真都没说话,只是神情莫测地坐在那儿,忽地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来。
她的孩儿果然是好样的,就连选日子都选得如此绝妙,在对手以为已经将她完全打趴下时,忽地来到这世界上,可不是叫人刮目相看么?
皇上已经有了主意,要在江南事宜解决以后,对沈太傅动手,可是沈充媛身在后宫,与朝堂之争并无直接关联,想来顶多是失宠失势,并不会有太大的风险。那么如今她有了腹中的孩子,沈充媛的下场又会如何呢?
她淡淡地笑着,云淡风轻地抬头问两位太医,“我想知道,若是有喜之后,磕着碰着可会对孩子有影响?”
毛太医一愣,“这个自然,小磕小碰的倒还好说,若是闹出大动静来了,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想请问两位太医,如今我腹中的胎儿不够健康,和前几日摔了一跤可有关系?”
太医们何等精明,在这宫中伺候过无数主子,自然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只装作不知,对视一眼,点头道,“从医理上来说,应该是有影响的。”
容真于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去见皇上的时候……就照实说吧,孩子的状况,我的情况,以及是什么原因导致的,都巨细靡遗地说出来——就像刚才对我说的这样,一字不落就好。”
两位太医告辞离开后,就去了皇上那边报告喜讯。
而果不其然的是,不出半个时辰,皇帝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若虚殿。
顾渊说不出听到这个消息时是怎样一种感受。
他从未如此期待过一个孩子的降临,从来担忧的都是自己的孩子会步自己的后尘,因为生在深宫、长在深宫,导致骨肉相残,又或者为了这个皇位兄弟反目。
可是当太医说到容真有喜了时,他耳边的一切嘈杂都归于寂静,再无喧嚣。
他听进自己胸腔里破土而出的狂喜,在一片湿漉漉的期望之中生根发芽,迅速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有孩子了!
是他和她的孩子!
这叫他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呢?
可是接下来,太医就面色沉重地说了母子的情况都不够理想,他面色一沉,只问了句,“怎么回事?”
于是谢太医把在若虚殿对容真说过的那番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包括前几日容真跌了那一跤也是导致如今孩子情况不理想的原因之一。
顾渊的心里本来充满喜悦的,这下子忽地又被淋上一盆冷水,“容婕妤知道她的状况么?”
谢太医点头,“回皇上,婕妤主子也清楚她的状况,下官劝过她,因为一旦孩子有事,受伤害最大的就会是她……可是主子她执意不会出岔子,还说只要她在,就一定会健健康□下这个孩子。”
“朕只想知道,这个孩子健康省下来的几率有多大?”
“……这个,下官不敢妄下定论,但若是调养得当,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顾渊的眼眸深沉得看不出情绪,在原地僵了片刻,才蓦地站起身来往外走。
“来人,摆驾若虚殿!”
踏进若虚殿的时候,那个女人正站在窗前发愣,她的头发松松的绾成髻,垂在耳下,身上只穿着件素白色的袄裙,十分素净。
从侧面看过去,她好像在笑,神情一片安详,没受伤的左手贴在平坦的腹部,那模样可以令人想象到任何有关幸福的事物。
她温柔又美好,宛若天上谪仙。
顾渊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忽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样一个脆弱得像是随时会飞走的人,叫人如何不在意,如何不怜惜?
他快步走到她身侧,忽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因为来得太过仓促,胸口还起伏着,却仍旧一言不发地抱着她。
像个愣头愣脑的小子。
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子。
容真微微伸手抵住他的胸口,却发觉他动作虽温柔,但力气很大,叫人挣脱不开。
她听见顾渊在她头顶带着颤音问道,“朕要做父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