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上位手册 作者:容光

第01章.重生【一】

第一章
“在那边,快,她往那边去了!”
一行人打着灯笼从走廊尽头跑了出来,步伐声参差不齐,在寂静悠长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说话的正是为首的太监,连头上的帽子都没来得及戴好,一手理着腰带,一手提着灯笼,尖锐的嗓音难掩焦躁的情绪。
身后的那群太监也好不到哪儿去,一群人衣衫不整的,跟无头苍蝇一样跟着命令四处乱窜。
毕竟已是大半夜了,这个时辰被人叫起来没头没脑一阵乱奔,虽然看样子都还是挺卖力的,但实际上个个脸上都是不情不愿的表情。
那个黑影窜得很快,虽然看上去纤细瘦弱,动作却灵巧得跟蚂蚱似的,没命地跑着。
福禄气得在后面尖着嗓子吼道:“傅容真,我告诉你,你就是跑到天边儿我也把你捉得回来!还不马上给我站住?”
那黑影丝毫没有迟疑,仍旧向前跑着,转过重重长廊,又踉踉跄跄地跑进御花园,速度越来越慢,喘息声也越来越急促,却不曾停下半步。
福禄气急了,眼看着这群太监连个丫头片子都追不上,一巴掌就朝着离得最近的那个小太监后脑勺上拍去,“都没吃饭是不是?给我追!追不上的话,你们一个个都甭想拿俸禄了!”
脚步声终于不那么懒散,哪怕心里是怨声载道的,太监们仍是迫于无奈快步追了上去。
傅容真就算再怎么顽强抵抗,也终归是个女子,虽说太监们算不得男人,但再怎么说来,气力也不是她能比得过的。
跌跌撞撞地在长夜里狂奔了许久,眼泪湿了面颊,又很快风干,明明是夏夜,她却觉得冷得刺骨,寒意从脚趾爬上每一寸肌肤,然后没入心底,再无踪影。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片偌大的湖,她倏地止住脚步,意识到漫无目的地逃亡已到达尽头。
她无路可逃了。
此处不是寻常宫女能来的地方,往日她顶多经由御花园外围去往各个主子的大殿,哪里会来到这么深幽的中心?她并不识路。
此刻停在湖边,她缓缓转过身去,面如死灰地看着追上来的一行人。
那张白净肥腻、不带髭须的老脸因为长时间追赶她而颤抖着、喘息着,看样子是肺都气炸了。
福禄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又是怒又是喜,怒的是这个丫头竟然敢明目张胆地逃跑,真是不识好歹;喜的是总算叫他把她捉住了,今儿个一定要领回去好生□!
好容易调理好呼吸,他怒极反笑,尖声道,“好你个傅容真,你祖上积德,修了八辈子的福才叫本公公看上你,原想娶你回去享尽荣华富贵,没想到你这么不知好歹,竟然想要趁我不备逃出宫去!反了啊你!”
湖岸边,那个女子缓缓抬头望着他,死灰般的面庞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此时夜色正浓,苍白的圆月挂在半空里,月光照在那张清秀的面上有种说不出的瘆人。
福禄心下一惊,忍不住打了个颤,下一刻便恼羞成怒地朝着她大步走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装神弄鬼吓唬本公公?我告诉你,本公公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是情愿也得嫁,不情愿也得嫁!乖乖跟我回去,否则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终究还是起了点怜香惜玉的心,眼看着那个平日里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姑娘如今发丝凌乱、面色难看,罗裙也是脏乱的不成样子,福禄便忍了忍,想着好言相劝一下。
不料那女子忽地开口,异常冷静地说了句,“不要逼我。”
福禄脚步微顿,接着便以更大的步伐向她逼近,冷笑着说,“你待如何?”
本以为她已无路可退,这一次势在必得了,却见傅容真飞快地转过身去,毫无征兆地纵身一跃,只听“扑通”一声,空荡荡的湖面上只剩下正在蔓延开来的巨大波纹。
素衣皎白,被月光一照,更显苍凉。
那个身影沉沉地往下坠去,看得福禄心一惊,竟是僵在原地没了动静。
太监们这下也没了睡意,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没有一个人上前救人,直到福禄回过神来,惊恐地命令道,“愣着干什么?救人啊!快救人!”
顾不得湖水寒冷刺骨,跳水声极有节奏地在水面响起。
未明湖并不算深,往日就算是哪个宫里的娘娘落了只耳坠子下去,也能很快被太监们捞上来,可是今日竟是邪门儿了,这么多人下去却没能救起一个落水的宫女。
福禄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往下沉着,最终有人浮出水面,喊了声:“在这儿!”
几个人很快托着那具纤细瘦弱的身体上了岸,那张惨白惨白的面上湿漉漉的,像是水光,又像是泪光,在莹莹月色下反射着朦胧的光辉。
福禄颤着手去探了探鼻息。
没气了。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说起,傅容真本是尚食局的一个宫女,现年不过十六,因着家贫子多,九岁时父母便把她送进了宫,眼见着也平安无事地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了。
岂料得女大十八变,不知是京城的水土养人还是怎么的,她竟出落得越来越标致。
半月前端午节那天,和一众宫女在尚食局忙忙碌碌了一整天,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她头脑昏昏沉沉地往回走着,岂料转过长廊尽头时,竟和也在转弯的福禄撞了个正着。
福禄是敬事房的太监总管,因着与皇上跟前的宦官郑安沾亲带故的,在主子们看不见的地方作威作福,无人敢反抗。
这下子被一个不长眼的宫女给冲撞了,当着那么多太监的面,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叫他怎么下得了台?
大手霍地高高扬起,容真被吓得闭上了眼,可是预料中的巴掌久久没有落在面上,她迟疑着,怯怯地睁开眼来。
福禄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某种炙热的情绪缓缓烧了起来,叫她胆战心惊却又毫无头绪。
这宫女模样生得极好,肤色莹白,明眸皓齿,朱唇不点而红,眉间自有风致,打扮打扮,就是跟宫里的娘娘相比恐怕也差不了几分。偏生那面上又带着这样怯懦的神色,楚楚可怜,少了几分主子们的飞扬跋扈,平添几分娇怯。
就是那一刻起,他打定了主意要娶她回去做对食。
这宫里的太监人人都是残缺之身,无法享受鱼水之欢,可是位高权重者也有过娶对食的先河——譬如说太后身边的红人,李泉。
福禄想这事儿可想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却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今儿个这事儿挺巧的,看来也是缘分。
尔后的事情顺理成章,因为福禄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仗着郑安在皇上身边的威风,自然是强行向尚食局讨要了容真。偏生尚食局的姑姑也是个自求多福的主,不愿惹上是非,既是那土霸王要的宫女,那便送给他好了。
就这样,容真的平淡宫女日子算是结束了,她没得任何选择,必须嫁给那个令人作呕的太监做对食。
可是她不甘心,她哭了无数个夜晚,最终同一间房的宫女珠玉给她出了个主意——私逃出宫。
南风门旁边的马厩那儿有个私门,平日里马匹就是从那里进出,听说管辖马厩的侍卫是个贪财的主儿,也曾有过宫女贿赂了他逃出宫去的先例。反正这宫里缺什么都不可能缺人,失踪了一两个,上面不问,下面的也便不去自找麻烦。
只是这消息十分隐秘,鲜少有人知道,也不知珠玉是如何得知的,可容真管不了那么多。
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了,珠玉把这些年来的积蓄全给了容真,再加上容真自己那点儿,守门的侍卫算是打点好了。眼看着出宫在望,她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会这样凑巧,福禄这夜刚好派人来找她去伺候洗脚。
她的包袱尚在床上,福禄身边的小太监却已在门外候着,她心乱如麻,却又半点法子都没有,只得随他去了福禄的屋子。
接下来的事情她压根不愿回想,那是她有生以来最屈辱最可怕的一段回忆。
福禄将她压在床上,一身肥腻的肉将她堵得严严实实,双手这就欺了上来,拉开她的衣襟,露出了里面柔软细腻的肌肤。
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可是她的挣扎于福禄看来不过是试图撼动大地的蝼蚁,苍白无力。
一个阉人能做什么?图个心里高兴,过把手瘾?
福禄看着眼前玲珑有致的少女身体,只觉得一股血液冲上大脑,伸手上下游走,他毫不留情地发泄着自己因不能人道而积蓄已久的怨气,手上的力道之大,几欲令身下的女子痛得昏厥过去。
然后他的手游走到了女子最私密的地方,那样的柔软稚嫩是他倾慕已久却又不可留恋的美好……他的眼神里蛮是沉醉,一个用力,手指就这样穿破了脆弱的禁地。
容真已经叫不出来了,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昔日莹润的色泽已经被一种异样的苍白所取代,最后牙齿竟咬破了下唇,留出鲜红的血来。
她只知道,她对这个世界最美好的印象都随着这一夜的到来灰飞烟灭。
福禄看着身下的人面色惨白,嘴唇出血,有些害怕出人命,只得啐了一口,也未尽兴,便道了声晦气,转身走了。
于是容真挣扎着穿好衣服,踏出房门,自始至终面色平静。
只是她一离开那间屋子,就朝着宫外跑去,而福禄瞧她反应太不正常,刚好派人去看着她,这一看,就发现了她逃跑的意图。
因此有了开始的那一幕。
在傅容真这辈子安安稳稳的十六个年头里,也许日子是清贫了点,活得是卑微了点,可是她一直踏踏实实做着自己的事情,盼着早日出宫与家人团聚。
可是如今不光计划被打乱,人被卷入漩涡,到头来竟把命也给丢了。
冰寒刺骨的湖水从四面八方灌进口鼻,她觉得自己像个失去意识的破布娃娃,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向湖底。
窒息的痛苦从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涌入,她张开嘴拼命想呼吸,却感觉到更多的水灌入体内。
救命。
救命。
这种痛苦被无限拉长,最终她沉沉闭上了眼。
好像过了一百年那么漫长的时光,有人在摇她的肩。
“醒醒,容真,快醒醒!”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叫她的名字。
眼皮子像是灌了铅,沉得睁不开。
“喂,赶快起来了,躺在床上装死吗?一会儿华仪姑姑来了,有你好看!”那声音还在继续,清脆悦耳,像是黄莺的叫声。
哪怕极不情愿,她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简陋的房间,从窗外射进来的刺眼光线,还有……在眼前无限放大的,珠玉的脸。
“喂,我说你这懒虫,知不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端午节,这可是端午节!你怎么敢睡懒觉啊?”

第02章.重生【二】

第二章
端午节?
今天是……端午节?
容真直愣愣地盯着珠玉,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脑子里反复循环着闭眼前的画面,那个燥热寂静的夜晚,福禄凶神恶煞的面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黑暗,以及……从四面八方灌进身体的湖水。
那种惊惧与无助仿佛还在体内每个角落挣扎,可她此刻却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明晃晃的,刺得眼睛生生的疼。
她不是死了么?
怎么会在这里醒来?
珠玉被她的样子吓到了,有些迟疑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容真?容真?你怎么了?”
下一刻,尚在发愣的人忽的坐了起来,一把抓住珠玉的手,定定地望着她,“今天真的是端午节?”
珠玉被问得莫名其妙,又是担心又是茫然地将手挣脱出来,在容真额上碰了碰,“奇怪,不烫啊,这是怎么了,尽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今儿个不是端午节还能是什么日子?难道你忘了这半个月来华仪姑姑都在念叨着这事儿不成?这可是入夏以来最重要的日子啊,皇上在宫里大宴群臣,咱们尚食局可出不得半点岔子,要是不然……”
珠玉开始絮絮叨叨地念起来,在这方面她的记性素来是极好的,几乎可以把华仪姑姑平日里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一遍。
可是容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神情复杂地坐在那里,茫然又震惊。
这么说,她非但没有死,还回到了半个月前?
端午节,就是在这一日,她冲撞了福禄,也为日后的惨死埋下伏笔……可是如今她重生了,这意味着什么?
她竟然真的有机会改变命运!
容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藏起眼眶里的湿意。
今日的尚食局果真是一团乱,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地来回跑着,恨不得一个人长了八双手。
容真是负责煮汤的宫女,大热的天里还得穿着厚厚的宫装站在灶前不停搅拌,滚滚的白雾把她的脸熏得通红,汗珠也是一滴一滴滚落。
在她身旁站着个小太监,拿着扇子不停地替她扇风,可是那点儿风被这御膳房的热气一沾染,吹在脸上也没了凉意。
容真眼睛一刻不离锅,口里却说着:“长顺,别给我扇了,赶紧出去凉快凉快,一会儿还得端汤去大殿呢,别挤在这儿把自己热糊涂了。”
叫长顺的太监眉目清秀,看样子比她还要小上一些,虽然模样稚气,但眉目间依稀透着股倔强的意味。
“我不热,一会儿去了大殿还能在门口歇会儿凉呢,容真姐姐你有所不知,但凡主子们在的地方,都是有冰盆的。有了那东西,哪怕日头再大,屋子里也是凉快的!”
容真叹了口气,这话听着真是太耳熟了。
重生前的端午节,长顺也是这样给她描述的,那时候她还想着若是哪天自己也能亲自为主子们送一次膳,约莫就能体会到那种酷暑日子里的凉快滋味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那一天还没来,她就先死了一回。
一切果真如重生前的端午一模一样,包括华仪姑姑监察大家的工作情况时说的话都一字不差。容真莫名松了口气,若是这样,福禄那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只要避过那个时间段,她就可以逃脱被强行要去做对食的命运了。
这一天很辛苦,可是对于有过一次端午经历的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更何况还能逃脱厄运,容真心底真是说不出的喜悦。
好容易到了黄昏,所有工作都告一段落,华仪姑姑也是松了口气,笑眯眯地夸奖了大家几句,便命人各自散了去,好好休息。
做宫女的就是不容易,哪怕宴会早早的就散了,她们也得等着一切后续工作处理完了才能闲下来。
珠玉是负责洗菜的宫女,此刻也是笑吟吟地从隔壁房里跑了过来,拉着容真的手便要往住处走。
容真没动,反而一把拽住她,笑言,“今儿个我们不走那边,从若虚殿那里回去吧。”
若虚殿是一处空殿,在御膳房西侧,大约步行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自打容真进宫以来就没有主子住进去过。这深宫里什么都能缺,就是不缺房子,只是说来也奇怪,那若虚殿要论华美精致,恐怕不输给其他主殿,却不知为何在她进宫后的两次选秀里都没有主子住进去。
珠玉有些奇怪,就从平日里的长廊回到她们住的长春苑,顶多只要得了半柱香的功夫,却不知容真为何竟挑了这条远路。
容真不容拒绝地拉起她的手,“走吧,今日站了整整一天,我可是腰酸背痛的,走一走放松一下也好。”
两人就这样朝着若虚殿的方向走去,珠玉嘴里还一直嘀咕着“腰酸背痛不就应该早日回去歇息么”诸如此类的话。
此刻太阳已落山,山岚之后只隐隐看的见些许橘红色的光辉,那抹绚烂的色彩映照着天边的晚霞,颇有意境。
容真没说话,抬头望着这样的壮丽景象,莫名安心。
很快就走到了若虚殿外,她的注意力又被这个一直空置的华美宫殿所吸引,若不是身旁的珠玉忽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说了句“留神,有人来了”,恐怕她还会一直这么心情愉悦下去。
在这宫殿里,做宫女的最应注意的事情出了做事稳妥以外,还要懂礼节,遇见地位比自己高的人,一定要恭恭敬敬退到一边让出路来。
容真迅速回过神来,抬头朝前方望去,可这一看之下,顿时僵在原地。
——福禄?
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走来,为首的太监面白脸宽,眼珠浑浊,一身肥腻的肉笼在宽大的衣袍里,遮都遮不住。
那不是福禄又是谁呢?
此刻的珠玉自然不知道他就是日后要为难容真的敬事房总管,可容真不同,今日的事情不是冲撞不冲撞、让路不让路就能解决的,她必须避开他,否则难保不会节外生枝。
这阉人满脑子肥肠,哪怕没有撞到他,若是被他看见她的几分姿色,起了歹心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容真心一紧,埋头匆忙地对珠玉说了声,“姐姐,我现下肚子疼得紧,劳烦你先回去,我就在附近找个茅厕!”
也不待珠玉再说话,她转身便朝着若虚殿跑去,几步踏上台阶,吱呀一声推开了门,然后再飞快合上。
最后一丝光线也被朱红色的殿门挡在外面。
若虚殿里一盏灯也没点,黑压压的一片。
容真的心还在狂跳,她几乎能听见那种惊慌失措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响亮。
她迟疑了片刻,转身朝大殿中央看了看,泛黄的窗纸透进来的一点点自然光还不足以叫她看个真切,可是也有个朦胧的印象了。
不知为何,房梁上挂着很厚重的绸布,头顶上四处都是这样的拱形布幔,看起来很是诡异。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只有在寺庙里才闻得到的气味,是那种沉香混合着檀木的味道,说不上香,但闻起来有些催人入眠的意味。
也不知福禄走了没走……
容真朝前走了几步,却忽的看见头顶的布幔飘了起来,好似有风吹进大殿……她猛地一顿足,飞快地四下张望,却没发现任何开着的窗。
难道是——
刚安静片刻的心又开始狂跳。
在这样寂静的时刻,她浑身都是汗,却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出去,却也不敢面对眼前的诡异景象。
她素来是不信鬼神的,可是毕竟还是个十来岁的姑娘家,怎么有那样大的勇气面对这样的可怕事情?
万籁俱静,全世界似乎都只剩下她慌乱的心跳声。
却听耳边忽地响起一个清冷的嗓音,“你是谁?”
这声音来得太过突然,直接导致容真失声尖叫起来,那尖叫简直用足了她生平最大的力气,竟把对方也吓得不轻。
那声音的主人还没得及再说话,就见容真霍地蹲下身去抱住自己,带着哭音叫道:“走开!走开!我只是无意跑进这里,什么事都没做,求你不要找我麻烦!”
那人这才明白她为何尖叫,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见她这样毫无形象地哇哇大叫着,想来也是被吓的不轻,于是也蹲下身来打算跟她好好说话。
可是他还没完全蹲下来,就被恰好抬起头来的人撞上了下巴,一声闷响,他的吃痛声与容真的一句“啊”同时响起。
这样近的距离……足够她看清眼前的人了。
这是个不怒而威的男子,剑眉入鬓三分,黑眸深似汪洋,薄薄的嘴唇因为吃痛而紧抿,皱起的眉心有那么一道深刻的纹路,显然并不是个活得清闲欢乐的主。
他因为下巴的剧痛而没有看清她,可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她也许年轻也许莽撞,可绝对不是个愚蠢的姑娘。
这男人浑身上下流露出的气质,绝非等闲之辈,在这种夜里跑到这个空无一人的深宫来,也绝对不可能是闲来无事想打发时间。
说不定是与谁私会,也说不定是做法事要诅咒谁……
自从入宫那天起,她就只想安安稳稳地做好分内之事,早早出宫与家人团聚,决不招惹任何麻烦,如今遇到这等隐秘之事……
她的心一天之内第三次狂跳起来。
一个小小的宫女若是被牵扯进了什么宫闱秘事,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她丢的。
思及至此,容真再也等不得了,也顾不得对方被自己撞得有无大碍,她飞快地起身朝门边跑去。
推门,关门,逃跑,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令人咋舌。
而大殿里的人蹲在地上莫名其妙地捂着下巴,对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感到一阵哭笑不得。
只是……他起身前似乎看到地上有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摸,竟是一块小小的玉佩。
玉质不纯,摸上去也不够温润,再结合那女子的穿着打扮,想来也是个身份不高的宫女。
顾渊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却莫名其妙记得那双一闪而过的眼睛。
不算很大,但是很亮,在这阴暗的大殿里像是两颗夜明珠。
有趣,有趣……此事当真有趣。

第03章.重生【三】

第三章
长春苑是宫女们居住的地方,分为无数个小院,每个小院里有三间厢房,宫女们两两一间。
容真和珠玉住的院里,还有另外四名宫女,分别是甘露、银妆、知秋、怡夏,除却银妆为人冷淡了点以外,其余三人都还算好相处,六人在这院里也还和谐,没出过什么岔子。
容真回到长春苑的时候,珠玉和其他四个姑娘一起,正在洗衣裳。
五个人正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很开心,抬头便瞧见容真回来了。珠玉见容真脸色不大好看,忙放下手里的衣服,在布裙上擦了擦湿淋淋的手,迎了上去。
“怎么了?”她仔细瞧了瞧容真的眼睛,“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眼睛都红了?”
容真张嘴想说什么,迟疑片刻又摇了摇头,闭上嘴没有说话。
珠玉于是不再追问,只笑着说,“我还在洗衣裳呢,来,去屋里把这身衣服换下来,我给你一块儿洗了。”
说着就拉着容真的手进了屋。
关好门,珠玉这才收起笑容,关切地望着容真,“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个脸色?”
容真坐在床沿上,垂头不语,好半天才冒出一句,“珠玉,你相信这世上有轮回吗?”
珠玉一愣,“这是怎么了?怎的好端端的问起这个来?”
她谨慎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了看外面,见四人还在院子中间洗着衣服,才又走回来,压低了声音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样魂不守舍的?你一向是个谨言慎行的人,须知因着前段时间曦妃娘娘的事,宫中近来严禁下面的人讨论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若是叫人听见,你我二人都担不起这个罪。”
容真垂眸盯着鞋面的花纹,那种繁复的刺绣叫她眼花缭乱,身体里的某种情绪也跟着纠缠不清起来。
好半晌,她才露出一抹笑意,抬起头来眨眨眼,“别担心,我不过是胆子小,跑进若虚殿时被那里的空无一人给吓了一跳,这才冒出些古怪的念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断然不会再说出这等轻率的话。”
珠玉笑着拍拍她的肩,“好啦,快换衣服,再不出去才真的叫人怀疑了。”
容真点头褪下了衣衫,转身的时候眼里闪过些倦意。
宫里的日子就是日复一日的干活,忙得像个陀螺,可是再累再苦,也不是你想停就能停下来的。
然而身体的劳累她尚能忍受,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却不是她所能忍受的,哪怕同处一个院落,哪怕众人之间永远看上去言笑晏晏,可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谁出卖,被人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像此刻,连与珠玉说上几句话也要提防着,生怕隔墙有耳。
可是这些年也都这样过来了,原以为小心谨慎些就好,至少和她一同进宫的珠玉可以陪着她,两人这样相安无事地等待着出宫那天也好。
然而最荒唐的事情是她重生了,却一个字也无法告诉珠玉,这样可笑的经历,这样荒谬的说法,哪怕是生她的爹娘恐怕都难以相信。
如今的傅容真就硬生生地将这个秘密咽在喉咙里,一个字都不能说。
她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
至于曦妃娘娘,那是三个月前发生的一场惨案了。
具体情况也不是容真这种小宫女能清楚的,但从别的宫女太监那儿口耳相传,倒也听了个大概,就是不知消息是否准确。就容真自己而言,恐怕夸张的成分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