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年华(我的男人女人) 措手不及的生日(下)
公寓那么久没住人,就算是梓临请阿姨经常来打扫也只能是干净而已,一推门就一股子冷气扑面。把窗户打开通风通气,一阵阵的冷风冻得我不知如何是好。鸣远的电话打来,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苏梓临的车加速很快吧。我说,陆鸣远你甭想,梓临好歹是有公司且能说一不二的人,他有那个经济实力养的起那么多的车。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你能不能关心关心我。我说,我就是太关心你了。你关心我了么,劈头就是先问车!他说,你火气怎么那么大!我软了声音说,我们都隔了几千里地了,不吵架行么?他高兴的说,行!我说,一句行就完啦。他说,那要说什么啊。我说,要说你想我了啊。他呵呵的乐起来。我说,陆鸣远,你笑什么啊,不想就算了,什么态度。他说,想。很想。特别想。咱家茶叶放哪啦?第二天起来是个阴天,我一直都不能喜欢上海这种冬雨的天气,闷得胸口不舒服。
给梓临打电话叫他不要过来了,我随便在便利店买点东西就行。不去他那里住就是为了行动自由一点,他再一天到晚的过来照顾我,还不如住过去呢。仔细想了想少迟能去的地方,如果他在外面就应该会住宾馆吧,可是托人查了半天也查不到。梓临说他没回公司,我去他公寓敲门也不见人。那么,我好像能够知道了。他果然在。那么冷的天,他还摆了鱼竿静静的坐着。我走过去站在他旁边,也许是太专注了,他过了好久才察觉,微微抬起头看我。
我对他笑笑。他也笑,还是那么柔和的微笑,好像在他眼里什么事情都是风平浪静的模样。
他说,暖暖,冷么。我说,我饿了。他笑,拎着桶说,回家吧,去吃正宗的西湖醋鱼。少迟的厨艺不是吹,那根本不是做给人吃的纯粹是给神仙消遣的,所以我很自觉的替他掌了勺。
他问,你怎么来的。我说,甭提了,我的驾照算是混来当样子的,每次需要的时候都忘记带,早晚当废纸烧了它。我是坐动车组一路动过来的,挺快的呢。他说,我是问怎么从北京跑过来了。我说,当然飞过来的啊。他不说话。我说,我是担心你才来的。他说,跟鸣远说了么。我说,我告诉他我来看梓临的。他说,打电话去跟鸣远说清楚。我说,吃完饭行么。他没怎么变样子,是啊,难不成我还希望他憔悴不堪么。他说,暖暖你这次是不是又任性了。我说,少迟哥哥,你还不了解我么。他说,走,接着钓鱼去。我拖住他,说,我冷,在家待着吧,回去好歹能跟人家说我是在西湖别墅住过的啊。
他笑说,你以前没住过啊。我说,我以前没好好住过,今天一定要住够本,也不枉我几千公里的奔过来。
我们就窝在家里看了一下午的电影,之间的对话除了玩笑话还是玩笑话,我不敢问他。
晚饭仍是我做的,他吃的很认真,直夸我手艺越来越好了。每天都给陆鸣远那个毒舌男做饭,能不长进么,他口味那么刁钻,我养他容易么我。
最终还是忍不住了,我问,少迟哥哥,你为什么啊。他笑着说,你终于问啦,我还以为你能一直憋着呢。我说,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已经憋到内力受损了。他慢慢的说,暖暖,我有点累。我说,少迟哥哥,我知道你为了若谨姐姐放开上海这边的事业跟她回到北京再重新开始,你都为她放弃那么多了,就不要再计较别的了,你看,你们都说我不懂事,连我都看出来你有多在乎她,她肯定也是知道的。他淡淡的说,她就是知道我在乎她。我说,其实,我早就知道若谨姐姐以前是宋扬哥哥的女朋友。她和飞飞是一个舞蹈团的,我很早就见过她了,她那时候是女一号,飞飞总跟我说,姜若谨是个多么美丽多么温柔的女人,是个走到哪里都会发出光芒的女人。那时候我们还小,见到那样的人是会放在心里崇拜的,希望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那般耀眼出色的女人。那时候飞飞放弃继续读书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时候只有她是表示理解的,就是因为她的理解飞飞才会那样的义无反顾。尽管我不了解姜若谨,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她,但是从飞飞的描述里我知道她绝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相反她一定是凡事拿捏合宜的人。
他望着我,眼里有疑惑。我说,你一定想问,我怎么知道是因为宋扬哥哥的关系吧。秦少迟,你们都说我没长大,可是我也是女人啊,我也有敏锐的直觉啊。他微微的笑着,看得我一阵心疼,他落寞的微笑在我的心里是伤疤。我低下头接着说,我还知道她是因为宋扬哥哥的关系才离开舞蹈团的,一个拿舞蹈当生命的人,甘心离开舞蹈,是因为她当年也爱的很深吧。宋扬哥哥我不是太了解,但是我妈妈总说宋曦的性子其实跟他差不了多少,也就是说他也是个无情的人,不,不是无情,就是不能专情。所以,若谨姐姐再美丽再出挑也只能是过客。你知道么,女人啊,不管有多么的爱身边的人,多么的重视身边的人,可是一旦曾经深爱过的人有了困难还是会不顾一切的去帮助他,无论是否曾经被他伤害的很深,做不成爱人也是亲人啊,亲人有了困难怎么可以坐视不理。我说的很慢很慢,抬起头来看他,咧开嘴笑笑说,你看我不也是么。他轻轻抚摸我的头,笑,淡淡的笑,说,暖暖,你成熟了。我笑说,是吧,你现在终于看到啦,急转个弯吧,我就在这呢。他还是温和的笑温和的语气,无奈的说,你啊,还是长不大。我说,少迟哥哥,我长没长大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若谨姐姐是长大了的,是不会轻易冲动的人,她肯为你收起美丽的翅膀,安心待在你身旁,为你做饭生孩子,就是因为她爱你,她很爱很爱你才会为了你十月怀胎生你的孩子和你的血液交融。他说,我是担心她后悔了。我说,你去问她啊,把话说清楚。你跟她吵架啊,你去规规矩矩的跟她吵架啊,把心里的委屈担心都说出来,统统说出来让她知道你也是有脾气有占有欲的人,你要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你爱她,你去问她为什么这样做。我相信若谨姐姐肯定会给你个合理的理由的。他说,我就是怕她的理由会太合理了。我说,你就是胆小鬼。为了这个你就撇下一句话就跑啦,大家都以为你们吵架了呢。
少迟哥哥,我爸爸早就说过你是将才,是肚里能撑船的人,这样的人很伟大,也很累吧。你要是累了完全不必去坚强不必去谦逊不必随时随地让自己保持温文尔雅,累了就是累了,谁惹你了你就去跟谁发脾气,宣泄一下,你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一个人琢磨,怎么行,你会把自己累夸的。你这样说好听了是君子谦卑,说不好听了就是闷搔。他笑,出声的笑。我说,你总算是能够正常点的笑了。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撇下一句话就跑来了。我说,实话告诉你吧,我跑去质问过姜若谨了,我问她,她究竟做了什么能够把一个四平八稳的人气到离家出走的地步,她太了不起啦,我崇拜她,我得跟她好好学学。少迟捏捏我的鼻子,说,你啊,一惊一乍的毛病总也改不了。我说,改不了就不改了,反正你们也不跟我计较。他沉声说,若谨,她说什么了。我乐了,说,想拿我传话,没门。想知道么,自己问去啊。然后拍拍屁股回房间了。趴在床上给鸣远打了电话,把来龙去脉给他一一的讲清楚,我不希望我们之间也有误会,我们俩都是藏不住事的人,到时候真出点什么事,肯定等不到援兵和解早一拍两散了,上次就差点,吃一堑长一智是这么说的。出我意料的是,他说,其实我知道,你决定去上海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我一直等你跟我说呢。
我说,陆鸣远,你行啊,挺能沉的住气的啊。他还得意的说,你才发现啊。我说,我现在发现,不晚吧。我觉得跟你这种人在一块生活太危险了,我决定变节,反正隔壁有个现成的。他吼,你敢!我不慌不忙的说,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天竟然晴了,我坐在少迟的大奔上很感慨,上一次坐这车是听他说“你把我忘了吧”,当时肝肠寸断。现在故车重游却是苦口婆心说动他把他带回上海交给他老婆的。人生啊,真是滚滚向前,一旦落伍就会被无情的压过,所以我要努力保持跑在最前端。一觉醒来已经在高架上了,我说,你先把我送到学校吧,我想回去看看。
等到了学校,看他柔和的表情里还是有些犹豫的,他啊,表情掩藏的再好,极累的情况下还是被我捕捉到了。我说,要不你下来陪我走走吧,好久没一起走走了。我知道他那么好脾气的人是绝对不会拒绝的。天气晴朗得让人连心情都松软起来,我们并肩走着,我说,少迟哥哥,以前我央着你陪我走走,都是带你兜大圈的,就为了可以多跟你待一会。你看现在,我都带着你穿越草坪了。其实绕路也是表达爱情的方式,现在不绕路了,就什么都放下了。谁都可以把过去的东西放下,你要勇敢。
他笑,说,暖暖你真是长大了。告别了秦少迟,一个人慢慢的走,熟悉的校园,我曾经奔跑在其间,十八岁的昂扬和二十二的迷茫,四年的青春时光。正在无限怀旧的抒发小感叹,手机就不懂事的响了起来。是鸣远。他说,你是不是想我了啊。我说,你少臭美了。他说,你不是想我了怎么会那么开心啊。我说,谁说我开心了。他说,把草地都踩了个遍还不开心啊。他怎么知道我把草地踩了个遍?!他来了,他来了!我回过头就看到他冲着我笑。张着双臂,在温暖的阳光下好像蒙上了一层金色,闪闪发光。
我扑过去,抱住他说,你怎么来啦。他说,变节的人不欢迎我么。不欢迎就算了,反正我是来看我哥的车的。
我说,欢迎欢迎。梓临什么时候成你哥了,明明是我哥。他说,啧,你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得还计较这么多。我的生日?啊,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笑,心细如丝的秦少迟居然把我的生日都忘了,他该有多慌张啊。所以,姜若谨说,她爱秦少迟,爱到不能再爱,不是骗我的,将心比心的事情,少迟那样对她,她怎会不爱他呢。鸣远问,傻笑什么呢。我说,咱把梓临的车开走吧,反正他车多。于是,我们俩个人跟小孩似的坐在草地上开始密谋光天化日下的偷车计划。
二十三岁的生日,来着这样措手不及。这样温馨。
趁年华(我的男人女人) 此爱不关风与月(上)
我现在差不多每天傍晚都要去曦姐姐那里教课,定下来是教课不是代课了以后我就主要教数学了,带着眼镜把高中的那些书本习题一遍一遍的看,密密麻麻的做笔记,比自己高考那会还要认真个几倍。鸣远敲着我脑袋嘲笑说,你这是要返老还童么。我撸起袖子说,想打架么!我每天都接触到少年人,精气旺盛着呢。他拎起抱枕冲着我笑。我就很爽快的提着武器扑了上去。我最最喜欢和他拿着抱枕满屋子的对打,打完以后两个人再搂搂抱抱特别舒坦。比打一场球还要畅快许多。子芜说,你有毛病吧。能有什么毛病呢,有人喜欢如胶似漆,有人喜欢甜言蜜语,有人就喜欢大打出手,况且我知道每次鸣远都让着我,他不舍得使劲,我就更加打的肆无忌惮。鸣远把书房让了一半出来给我做功课,我们这样背对背的做事情,偶尔回头看他,刚巧碰上他也在回头看我,那感觉甜蜜极了。有时候冲杯茶水递给他,指尖会不经意的相触,电光火石间心脏会漏跳那么一拍。子芜说,你们同居都一年多了,还搞那么纯情,有意思么。我说,你不知道吧,嘿嘿,有意思着呢。麦兜同学说烤鸡在将入口未入口的时候美味达到极致,我们这样隔了一只手臂的距离却要用遥望的姿态,多可爱的恋爱啊。子芜推了我一把说,你就肉麻吧,恋爱中的女人。刚出医院大门,就看见浩民的车开了进来,他那辆车啊也是扎眼的货色。正要上去打个招呼,突然想到难不成他也是来找子芜的?看他不缺胳膊也没断腿,来医院能做什么。好奇心起,跟着他又走了进去。不过这个方向是住院部,看来他是来探病的。正耻笑自己什么时候那么八婆了,就眼见子芜同学一路摇曳的晃了过来,赶快躲起来决心八婆到底。仔细记下了电梯停过的楼层,再一层一层的去找,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闲着没事做了,摇摇头转身要走,却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不是浩民,不是子芜,是亚光。认识了二十几年,他呵口气我都能知道是他。此刻,那个轻吐“没事”人必是他无疑。这个坏人每次回来都不通知我。
顺着声音走过去,听到子芜说,最近有感觉头晕心悸么。亚光说,没有,什么症状都没有,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刚才还在想他们都来探病的病人不知道是谁,此刻就知道了病的不是别人,是亚光,范亚光。病房的门是开着的,却不知道该怎么进去。跑到转角处问值班护士,812的病人究竟得了什么病。她看着我还没说话。就听到浩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小七?你怎么来了。白血病。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子芜的声音是陌生的,在大段的沉默之后陌生得那样残忍。
我抬头看着亚光,在向他求助,希望他可以告诉我,这是玩笑一场。他冲我笑,很柔和,却晃了我的眼。他说,是慢性的,慢性骨髓细胞白血病,吃药就可以控制了,亚楠非要小题大做折腾的爷爷都知道了这才来住两天院的,一点也不严重,你不用担心。
我能感觉到指甲嵌入手掌的疼痛,望着他说,让我不用担心,范亚光,我在你心里算是什么,你得了那么严重的病都不打算告诉我么。现在我知道了,你却让我不用担心,我在你眼里是可有可无的没有感情的人么。你得了病我怎么可能不担心,范亚光,你说说我怎么才能不担心!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出来,也许是白血病这三个字来的太震撼了,就算不是学医的我也清楚的知道白血病叫血癌,是癌啊。这个字在他的微笑里是多么突兀。他慌忙从沙发里站起来抚我,我打开他的手。子芜过来揽着我说,七,你哭什么啊。我说,我就是想哭。浩民拍拍我说,不一般啊,上次看见我不是挺轻松的就问,你断的胳膊接上了么,我胳膊都断了也没见你难过。咱都一块长大的你不能这么偏心吧。我胡乱擦了把眼泪,抬起头看了看亚光,他还没有坐回去,像是有些紧张的站在我面前,脸色还很好,看不出什么异样。我多希望到目前为之都是一场闹剧,被当作戏耍的小丑,我也甘愿。他看到我打量的目光,笑说,你看我都胖了能有什么事啊。我说,亚光你不要吓唬我,我受不了的,你千万不能有事。他仍是笑。淡淡的说,不会。一路心神不宁,上课的时候出了好几次神,简单的排列组合问题突然理不出思路来。回到家做饭又切到手指,我就是不能接受亚光得病的事实。等在餐桌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鸣远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劈头就是一句,你为什么那么晚回来!然后跑到我的屋里重重的摔门,不知道是不是好久没有躺这张床了,觉得怎么待着都不舒服,床铺硌的我骨头痛。过了好久,他推门进来,带着客厅里的灯光,我觉得自己这样对鸣远发脾气实在是不讲理,他那么认真的工作全是为了我,我怎么能这样无理取闹呢,可是我心慌。他慢慢过来抱着我低声说,让你等久了,起来吃饭吧。我趴在他肩头落泪。他慌忙抬起我的脸。我哭着说,鸣远,亚光得病了,白血病。他帮我擦泪的手没有了动作,泪眼模糊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把我收在怀里,柔声说,现在医学发达肯定能治好的,上次你爷爷心脏搭桥你也哭了半天,现在不是挺健康的么。
我说,那不一样。他说,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是病就能治。鸣远的话让我镇定了许多,我依在他的怀里,听他的心跳,我说,鸣远,你一定要好好的。你不能生病,发烧感冒也不行,你也不能受伤,大伤小伤都不行。他说,好。还有别的要求么。我说,有,想听你唱卖报歌。第二天很早就去找了子芜。她说,亚光的病是体检的时候被检查出来的。我说,为什么你们都知道,都不告诉我。他现在严重么?她说,你不要误会亚光,他是怕你担心所以不让我们告诉你的,其实只有我亚楠还有郑浩民知道。你也知道亚光的脾气,不喜欢张扬。他现在在等合适的骨髓做移植手术。我说,他回来就是为了做移植的么。她说,还在等。我问,他会死么。我听到自己的颤音,这四个字使我筋疲力尽,不敢听到答案又想知道答案,脑子里反复都是不会不会,子芜我求求你告诉我不会。她握住我的手,轻声说,七,说实话,我不是很清楚,我只是觉得应该不会,亚光的病没有发作过,所以我觉得是乐观的。我们握着的手不知道是谁手心的汗,温温的粘粘的,始终不能撒开。我每天都会来看亚光,他也就是住在医院而已,每天受点询问,在护士监督下吃点药,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化疗都不需要。我给他熬了鱼汤带过来,他喜欢喝,每次都很开心。我说,亚光,听说你这病是老年人才得的呢,你啊,慢性子的人得了慢性子的病。
他笑,说,是挺幸运的,幸好是慢性的。他在我眼前笑得和煦而动人。可是亚光啊,幸运的话就不会得病了吧。你为什么总是能够大而化之呢。还记得当年亚光妈妈得的是骨癌,那是很一种很疼的病,所有去探病的人回来都会哭得稀里哗啦,只有亚光,总是笑着,笑着陪着他妈妈直到最后。遗体告别的那天,能看到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亚光脱了外套,白色的衬衫看起来那么明亮,那么孤独那么倔强。我妈妈不让我进去,我就一直待在门口,第一个出来的人竟是亚光。
我小心的问他,结束了么?他不说话拉着我的手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没有回头没有讲话。我一路被他拖着,不敢出声。他拼命的走,可是我知道他在流泪。那天穿的是黑裙子系带的黑皮鞋,不知道走了有多远,他突然回过身蹲下去给我系鞋带。他问我,暖暖,走累了么。我不知道他如何能够那么平静,我也蹲下来对他说,亚光,你要是难过你就大声哭出来吧。
他抱住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大声哭,我在他的怀里不敢动,他身上冷冷的,我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希望可以温暖他。后来我们又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西落,不知道我们走到了哪里,四周都是很高的芦苇,在晚风里显得荒凉。他把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我说我不冷,明明他比我要冷,他不说话,用衣服把我裹起来。他问,暖暖,害怕么。他的脸在金色夕阳下那么苍白,凸显出下唇被咬出的血痕。那天所有人都出来找我们了,我们是坐着警车回去的。他一路握着我的手,始终没有温度。
亚光一直都那么疼我,宠我,可是我从来不能帮他分担任何痛哭。他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总是要遇到一个一个磨难呢。亚光啊,看着你我的心就会很疼很疼。在你说没事的时候,在你轻易对我微笑的时候,在你不顾自己先关心我的时候。我转身,不想让他见到我的泪,逐字说,是呢,慢性病慢慢治,咱不着急。
趁年华(我的男人女人) 此爱不关风与月(中)
亚楠进来的时候,我正专注于亚光手里的水果刀和半裸的苹果。世上还能有哪双灵巧的手可以如亚光的一般削出那么好看的苹果来,细细而绵长的苹果皮,在他的手上缓缓流淌。
我曾经想过,如果是这双手塞一把刀进我的胸腔,我大概不会闪躲,并且会死而无憾吧。
有那么多的日子,沉迷于这双手,或是抚摸我的头,或是在我罗列的一堆问号里执笔圈点,或是教我如何弯弓射箭,如何掌控马缰,或是在我兴致高昂的时候帮我的航模善后,或是在我和亚楠吵架时把我拉到身后,都是这双手。手心满是老茧,手背却如月光。三岁时牵我回家的也是这双手。是吧。六岁时喂我吃药的也是这双手。是吧。八岁时给我梳辫子的也是这双手。是吧。都不记得了,全是听妈妈说的。亚光把苹果递给我,然后转头对亚楠说,来了。我才发现站在门口的她。她显然对我的攻击意愿比对亚光的关心还要强烈些,大声嚷嚷着说,你还是人么,居然心安理得的吃病人削的苹果!我懒得理她,咬了口苹果,翘起二郎腿说,笑话,跟鬼混的人没有资格说我。
我来了那么多次还是第一次碰到她,她就是一名研一的学生能有多忙?亚光拉着她过来坐,说,你们俩怎么总也长不大。我们相互瞥了一眼。亚光叹息。她随便交代了点,询问了点,又仇恨了点。这算什么,爱憎分明么。民族大义么。她看我的目光那么明显的不屑,我嫌她嫩她还不承认。她跑到里间去上厕所,出来的时候一脸愤怒,手里拎着几根长发,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她是在捉丈夫出轨的把柄。她气势汹汹的走到我面前,这丫头鬼脾气不随亚光,好死不死的跟鸣远那么像,可是鸣远比她可爱多了。她瞪着我说,床上发现的,你的?我点头说,我的。她吼我,你脸皮厚不厚!亚光拉住她,好脾气的说,你这是干什么啊。昨晚看借来的医学书籍看了个通宵,跑去早市买新鲜的鱼给亚光熬汤,然后直接来了医院,自然是带着严重的黑眼圈。亚光让我在床上躺一会,谁知道一沾枕头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外卖已经摆了满桌。都是我喜欢的菜。亚光说,不知道你想吃什么随便叫了两样好像叫多了。我说,你问我不就得了。他递筷子给我,说,下次。快吃吧,要凉了。我实在懒得跟亚楠解释,拉过亚光就冲她说,我下次会注意清理现场的。
她说,你还真是脸皮厚,你折磨我哥还不够么!我挽住亚光的胳膊,故意气她说,我从来不折磨亚光,我只折磨你。她气得要跳脚,转头开门就走。我还得意的说,明天记得来数头发啊——就听见亚楠在门外大叫,鸣远!你什么时候来的。鸣远和亚光在里屋聊着天,我坐在沙发里面无心的换着频道。我都让他听到看到了些什么啊,他黑着脸进来的时候我的手还攀在亚光的胳膊上。
过了好一会,他们走出来,鸣远说,还是哪天去骑马吧。亚光说,没问题,这次让你先挑。我赶忙说,不行,亚光现在不能剧烈运动。鸣远不看我。对亚光说,说定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等他走彻底了。我回头看看亚光,他冲我笑。我说,不能去,鸣远骑起马来不要命的。他垂眸轻笑说,放心吧。我说,你累了么。累了就去躺会吧。他说,不累。暖暖,你最近总是来陪我会不会太浪费你的时间了。我知道他其实是在说怕鸣远吃醋。我说,你说什么呢,不欢迎么。他说,欢迎是欢迎的,可是你没有想做的么。我说,我就喜欢跟你一起看书聊天,还有看你削苹果。啊,你看刚才的苹果都生锈了,你再削一个给我吧。他灿烂的微笑,坐下来挑苹果。削好了后递给我,说,鸣远应该在楼下等你,赶快去吧。
我把医院都看遍了也没看见他,真讽刺,他怎么会有等人的耐心呢,我竟然会不顾一切的跑下来。我踢着大理石柱子,自言自语说,陆鸣远,大骗子。他说,我骗你什么了。我抬头瞪他,这样就不会表现出惊喜,我总不能实话实说,以为是范亚光骗了我。
他说,天已经热到需要把外套拿在手上的程度了么。我继续愤恨的瞪着他,是谁害我那么匆忙的。我说,是啊,热着呢。他拿过外套像打架一样给我穿上。然后说,那么大人了,还等我给你系扣子么。
说完转头就走,我只好一路扣一路小跑。车上,他说,晚上吃鱼汤。我说,你不是不吃鱼的么。他说,我是不吃河鱼,我吃海鱼。我说,海鱼熬汤不好喝。他吼,说,河鱼就河鱼,我就喝汤还不行么。我说,行啊,你去买鱼吧,我下了课回来给你熬。他又吼,你下课回来都七点了,怎么还能熬汤。今天不许去。最后当然是来上课了,再任性再是补习班,身为师长的觉悟还是有的,老师都敢翘课,难不成还反了我了。下了课走出教学点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他的车,昏暗之色中他的车仍旧招摇万分。停在这里,万一被学生撞见了怎么办呐。急忙钻进去做贼一样,大叫,快开车!他说,有狼追你么。我说,有冤家。他问,哪?我说,照镜子。一起去超市买了鱼,他问,怎么不买菜。我说,贵,早市便宜,早晨买过了。他不可思议的望着我说,你还知道什么是贵?我说,陆鸣远,我不是你,我一直都知道,小时候我爷爷告诉我勤、学苦练,勤、俭节约,勤、劳致富。他说,你爷爷教的真好,苏梓临怎么那么大手大脚呢。我说,他是苏家败类。鸣远真的是个孩子,我怎会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才闹着要喝鱼汤的呢,最近是有些忽略他了。将鱼一样样的放佐料煎了又仔细的移到罐里熬。饭做好的时候,他拿着文件在沙发里面睡着了。疲倦的神色却稚气着,长长的睫毛这样看来像是假物。不忍心叫醒他,拿了毯子给他盖上。他伸手来捉我,掌心灼热,我才惊觉,他似是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