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是伤心的,至少他明白,她有多么伤心。
之后她便到了他的家里,浴室是白色的,很小,他替她放水,送她进去,又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门。
面前只有满满一缸清水,透明无色,她忘了脱衣,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软的,跌进去那样,水泼溅出来,温的水浸没皮肤的感受让她一声尖叫,他又进来了,砰一声推开门,脸上惊急。
她抱住他,死死地,只想有个人在身边,无论是谁都好,只是不想一个人等着。
他被她拖进水里,然后,然后她记忆里剩下的就只有些零碎的片段,干渴太久,身体像一条干涸的河床,只要有一些暖流就完全地打开,抱着她的双手是温柔的,在她耳边低语言声音是温柔的,亲吻、抚摸、拥抱,这一切都是温柔的,带着暖意,她已经太久没有尝到这种滋味了,她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像一个有伴的女人那样,尝到过这种滋味了。
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她在朦胧中笑起来,是那种自嘲的笑,有伴的女人?她还能算是个有伴的女人吗?她只是一个,失败的女人而已。
早晨醒来时,他就在她身边睡着,年轻的男孩的侧脸,睡着的时候还像个孩子,但双手拥抱着她,却像在抱一个婴儿。呼吸均匀,眉目安静,她有数分钟只是睁着眼发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不知道面前为什么会出现他,然后他睁开眼,她在他面前惊跳起来,仓皇后退,身子一空,转眼滚落到地上。
他被她吓到,坐起来伸手来拉她,又要开口说话,她却已经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头冲进浴室里,自己的衣服就在洗衣机上,皱巴巴的一团,她也不顾脏污,手忙脚乱地套在身上,浴室门被敲响,她更是慌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的仓皇,套上衣服后一转头,看到台盆边上自己的耳坠子,反手抓起就开门往外走。
“梓琳……”他就立在浴室门外,光裸着上身,叫她的名字,不是王小姐,而梓琳。
而她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再见。”说完推开大门就走,料他光着身子不可能追下来,一路急奔。
王梓琳就是这样,仓皇逃离沈信的公寓的,跑上出租车的时候她还在呻吟,捂着脸把头直埋到自己的膝盖之间去。
怎么可能?她喝醉了,跟人一夜情,对象还是自己认识的,还是沈智的弟弟!
她早已想好,这辈子再不要见与沈智有一丝相关的人与事,那个在她眼里一无是处的女人将她打得一败涂地,毁了她的骄傲毁了她的自尊,让她日日懊恼夜夜失眠,还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
说什么?告诉她的那些密友,她的男友被人抢了,被一个有丈夫有孩子还没离婚的女人抢了?
如果不是因为沈智,她何至于跑到钱柜独自唱悲情歌借酒浇愁?又何至于碰到沈信,还跟他回了他的家。
天哪,沈信!
王梓琳一千一万遍地懊恼,只盼自己能够彻底抹掉关于这一夜的记忆,至少也要彻底抹掉沈信在她生活中的存在,但是天不从人愿,当她打开手掌发现孤零零的那枚耳坠子之后,她便知道自己这霉运走得有多彻底。
这耳坠子,是她母亲留下的,她不能缺失了它,即使它是被丢在了她最不想回去的地方,丢在了她最不想见的人手里。
挣扎一天之后,王梓琳还是决定要将耳坠取回来。
她在路上接到父亲的电话,爸爸的声音让她心碎,她一直忍着,没有告诉最亲爱的人她所遇到的一切,她已经长大成人,不想再把一切烦恼交给父亲,更何况这也是不可能被任何人所解决的问题,但是爸爸回来了,还要去找唐毅,她说好,一瞬间热泪盈眶。
他不是不奢望任何人理解他吗?那好,让他自己告诉她爸爸,让他自己说,他做了些什么!还有,让他自己说,他还要不要结婚!
挂断电话之后,王梓琳开车去了沈信所住的地方,她奇怪自己居然会这样清晰地记得回来的路,上楼时她的心跳如擂鼓,每踏上一级台阶都想要调头奔下,奔回停在楼下的自己的车里,远远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但是另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动着她,将她一步步推到那扇白色的铁门前。
门开了,再没有后悔的可能,她不看他,摊开手,一鼓作气地说出自己的来意,对他说:“拿来吧。”
3
沈信知道王梓琳说的是什么,那天离开钱柜时她留了一个心眼,特地去王梓琳所在的包厢看了一眼,她正对着服务生发脾气,看到他就摇摇晃晃站起来,居然还认得他,叫他的名字。
“沈信,你来得正好,替我问问他,为什么要我现在就结账?他什么意思?怕我付不出钱?”
服务生看到他像是见了救星,苦着脸到他旁边压低声音说话:“先生,你跟这位小姐认识?太好了,能不能劝她先买单?她已经喝光三瓶芝华士了,我们经理说,万一她醉倒在包厢里不好处理。”
“你偷偷摸摸在说什么?太不像话了,以为我没钱是吗?”王梓琳拍桌子,人还站着,一下子没拍到桌面,差点跌到地上去。
沈信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双手并用将她扶好之余还回头替她打招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她朋友,我来结账,我送她回家。”
服务生如蒙大赦,立刻拿着他的信用卡和账单出去了,沈信这才得空回头,手上沉重,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王梓琳一身酒气,满脸通红,趴在他身上,连眼睛都闭上了。
沈信就苦笑了,想这位大小姐胆子也够大的,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个人跑出来猛喝,也不怕被人抢。
他替她付了账,带她到自己车边,想着该怎么叫醒她,送她回家,没想到她就在他车前吐了,吐完了就流眼泪,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泪汪汪,想人拥抱的小动物那样。
他是喜欢她的,否则也不会这样在意着她,看到她这样,心里就也难过起来,又酸又软,又不知能送她去哪里,最后见她实在狼狈,左思右想还是开车带她回了自己的住处。
之后发生的一切,他几乎要以为只是自己的春梦一场,直到她第二天早晨仓皇离开,他立在被拍上的门口良久都不知是真是幻,然后他在浴室的地上看到了她留下的耳坠子,硕大的一颗钻石,耀眼夺目,她从水中起来时它们与她湿透的头发缠在一起,她还在不太清醒的时候,只知道用手去扯,皱着眉,用力地,是他替她除了下来,怕她把自己弄伤。
她那时很乖,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藏在短发里白色沾着水珠的耳朵,湿漉漉的,耳垂却嫣红欲滴。
心跳让手指打颤,他摘了很久,终于成功后浑身都是滚烫的。
那一夜他抱着熟睡如婴儿的她想了一整夜,思绪繁杂,直到天亮才朦胧睡过去,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她醒来后的仓皇逃离。
他在接下来的一天里都是心神不宁的,屡次想要拨电话给她,但都是拿起手机又放下,不知自己能跟她说些什么。
无论哪一种方式的开始都好,但是一夜情……这也太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更何况以王梓琳离开时的那个状态而言,明显是受了刺激,他没有经验更没有把握,她究竟会做出如何的反应,思前想后,还是找身边最亲的女人咨询一下女性心理,所以沈信今天才会一下班就往家赶,没想到却在家门口看到了狼狈不堪的沈智。
他身边的女人们哪,最近不知怎么了,一个比一个情绪差,让沈信一个大男人,每每措手不及。
想到沈智沈信心里又是一咯噔,正想着等下沈智出来看到王梓琳他该怎么解释,浴室门一响,沈智已经出来了,几步走过来,到了门前却不动了,只是盯着王梓琳的脸。
“姐,这是,这是我朋友,梓琳,这是我姐沈智……”沈信尴尬,抢着开口解释关系,可两个女人谁都不说话,彼此盯视,目光与脸色都是越来越冷。
“怎么了?”沈信原本要说的话都没了,在两个女人当中愣怔,奇怪地,“你们认识?”
“小信,你怎么会跟她是朋友?”沈智走到弟弟身前,先开口问了一句,手拉着弟弟,只是不放开。
沈智的动作明显地带着保护意味,王梓琳双眼微眯,然后冷笑了,“你这是做什么?害怕吗?沈智,你弟弟是个成年男人,你还怕他羊入虎口?”
“王梓琳,你找我弟弟做什么?我已经说了,一切都是误会,你与唐毅的问题,请你们自行解决,不要找完我又来找我的家人。”
“姐,你们在说什么?唐毅?关唐大哥什么事情?”沈信来回看面前这两个女人,脑中嗡嗡作响,无数念头横冲直撞错乱无章,哪一个都让他无法置信。
沈信知道唐毅。
那个混乱的夜晚之后,为了母亲那一句“你也不看看,跟她一起进医院的是谁?”沈信与自己的姐姐曾有过一次深谈。
那天沈智去医院复诊,他特地请假送她,在路上边开车边问她,那天和她一起进医院的到底是谁?
沈智一开始并没有回答,到了这个时候,关于唐毅回来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沈智已经没有了向任何人解释的意念,只想沉默,但开口的是自己的弟弟,若他不问,她当然无意多说,但他问了,她也不愿对他隐瞒,后来还是说了。
沈信听到唐毅这两个字就愣了,他记得他,姐姐高中同学,大学的恋爱对象,他小时候一直叫他唐大哥,读高中的时候他还点拨过他的功课,确实有用,让他成绩有了质的飞跃。
但那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沈信大学是在外地读的,等他毕业回到上海,姐姐已经快嫁人了,对象当然不是唐毅,是他的姐夫邓家宁。
沈信是个男孩,大大咧咧惯了,虽然有些奇怪,但姐姐都已经要嫁给别人,与唐毅自然是分手了,至于原因,他也没想过要多问一句,就这样数年过去了,突然又听到这个名字,当下吃惊。
“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姐,难道你和唐大哥又……”他实在忍不住,握着方向盘问了一句。
沈智把发生的一切略说了个大概,最后一句是,“就是这样。”
沈信这段日子只知道家里什么事都凑在一起一团乱,现在听姐姐这么一说,顿时明白过来,“所以邓家宁和妈都以为你是和唐大哥又在一起了?”
“你呢?”
“姐,我是你弟,你不至于拿这事骗我。”沈信答得很快。
沈智当时就泪眼朦胧了,看,关键时刻,还是她的弟弟,无论何时都全盘信任她,斩钉截铁站在她这一边。
“不过唐大哥很好啊。”沈信又接下去说,“如果你还能跟他在一起,我也支持。”
“胡说什么!他现在已经有未婚妻了。”沈智当时就皱眉,一句话结束两人之间的对话。
沈信在那时还可惜了一瞬,但听过也就听过了,今天唐毅的名字被沈智再次提起,还与面前的王梓琳联系在一起,他怎可能不震惊,不混乱。
“她是唐毅的未婚妻,小信,你不知道吗?”不知弟弟与王梓琳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沈智直觉自己不能坐视不理。
王梓琳冷笑,“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件事,沈智,我以为你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智瞪着王梓琳,还要怎样?这女人还要怎样?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自己的弟弟,尤其是她!
唐毅的未婚妻?沈信如雷轰顶,不愿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但那晚王梓琳在医院停车场所说的话突然有了答案,一切都有了答案。
她在漆黑的夜里与他相遇,并不是巧合,那个所谓的朋友,就是与他姐姐被送入同一家医院的唐毅。
她说她的朋友死了,那句话并不是真的,她只是看到唐毅与他的姐姐在一起,那只是一句气话。
他转头看王梓琳,她没有在看他,只是用一双喷着火的眼睛等着沈智,他苦笑,心跳变沉,口中发苦,她自始至终都知道他是谁,在这个游戏里,被戏弄的人只有他一个。
“我知道了,王小姐,你是来拿回那只耳坠的是吗?稍等一下,我去取给你。”沈信收回目光,木然开口,声音机械。
“在我这儿,给你,你可以走了。”沈智张开手,掌上是那团钻石的光。
王梓琳抬起下巴,斜睨了她的手一眼,“不必,你碰过的东西,我也不想再要了,沈信床上功夫不错,我也不能白享受他一个晚上,是不是?”
说完也不拿坠子,转身就走,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下楼走进车里,脖子一直四十五度向上仰着,渐渐觉得僵硬,待到关上车门确定自己不可能再被任何人看到才垮下肩膀来,还未发动,双手已经握拳砸在方向盘上,用力太大,腕子碰到方向盘边缘,生疼。
4
田舒又去找了私人侦探,目的地在老式居民区里,最早的带电梯高楼,大门前的水泥台阶已经破损斑驳,楼下没有任何标识,要抬头仔细看才能看到一扇靠着高架的玻璃窗上贴着黄底红字——“私人承接调查、追踪、各色取证,安全高效,保证隐私。”与边上各种承接翻译、保姆介绍的广告混杂在一起,不起眼到极点。
田舒上楼,用了不知是十几还是几十年电梯灯光昏暗,上升时咯吱作响,有住户一起进来,拎着装满了菜的塑料编织篮的老妇人用狐疑的眼光看她这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陌生人,她视若无睹,只是面无表情地抓紧手中的范思哲。
老李的住处铁门紧闭,田舒用力按电铃,许久里面才有应声,问:“谁啊?”
“李先生,开门。”
门被拉开,老李隔着铁门看她,略有些吃惊,“李太太,怎么是你?”
田舒进屋,很小的两室户,外头的那间被改作接待客户的地方,老李让她在沙发上坐了,倒茶的时候问:“李太太,你的委托不是已经都完结了?怎么今天又想起过来。”
田舒听到完结两字,浑身都是一颤,“不,事情还没完!”
“没完?”老李走过来坐到她对面,“怎么说?”
田舒从包里抽出照片来摊在桌上,指着照片上的男孩问:“我要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老李低头看了一眼,照片是他拍的,调查也是他做的,他当然清楚,“这是那女人的儿子啊,她前夫在国外,这孩子一直是跟着她的。”
“这孩子是不是跟我丈夫有什么关系?他是不是他的私生子?”田舒手指落在照片上的关博文的脸上,用力很大,指甲锋利边缘几乎要划破光滑的照片表面。
“没可能吧……”老李不可思议地拿过照片来仔细看了一眼,“我查过了,李先生跟她是回国以后才认识的,还是由猎头公司介绍的,他们要是早就认识,还生过一个孩子,开始的时候怎么可能还需要通过第三方联系。”
“可我丈夫要这个孩子,他要这个孩子!”田舒尖叫。
自从李兆文说出离婚这两个字之后,她就像是跌进了地狱里。日日哭泣夜夜哀求,他开始还与她谈条件,说他会划两套房子到她名下,并给她一笔现金,保证她今后的生活,她听完几乎要疯了。
她要房子和钱做什么?没有李兆文她就失去了一切,她是靠着这个男人才能活下来的,她不能没有他!
她就这样苦苦地纠缠着,李兆文便越发的不耐烦起来,最后竟搬到别处去住,再不回来了。
她以为他一定是与那个女人在一起了,咬牙切齿地找上门去,却找不到一点关宁存在的影子,只遇到狂怒的丈夫,她又哭泣,求他不要离开自己,又问他那女人哪一点比她好?为什么他要这么绝情。
李兆文忍无可忍,最后冲口而出,“你用什么和别人比?田舒,你看看你自己,你身上还剩下些什么!”
“剩下什么?我完完整整站在这里,和你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一模一样,我缺了什么?兆文,你喜新厌旧,你厌倦我了,你只是厌倦我了!”
“你都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他气极无语。
田舒拉住他的手,“我知道,你只是图一时新鲜,你给她迷惑住了,她有什么好?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知道,她离过婚,有个儿子,兆文,你怎么会喜欢那种女人,你怎么会娶那种女人,你不会替别人养儿子的,我知道,我知道。”她翻来覆去地说话,神经质的表情。
“你闭嘴,你懂什么?我喜欢那个孩子,我想要那个孩子!”他吼出来了。
田舒无法接受!
这世界怎么了?破坏婚姻的第三者轻松得到一切,就连拖油瓶都被无条件接受,而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却可悲到就连苦苦哀求都留不住自己的丈夫。
不可能,这世上没人会喜欢别人的儿子,尤其是传宗接代高于一切的李家的男人,她独自倒在华丽的卧室里,对着那一叠照片——那些令她发狂,又让她无法控制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可怕画面失魂落魄,突然电光火石,她明白了!
只有一个原因,这孩子是李兆文的,他这样坚决的要与她离婚,是因为他!
这念头让她惊恐万状,她抓起照片就来到这里,只想要一个确实的答案。
老李吃惊地看了田舒一眼,感觉她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田舒第一次到他这里来要求他调查自己丈夫的时候,他并未觉得她有什么问题。这样的女人他见得多了,一般夫妻变心闹到要请私家侦探这一步的,多半已经不指望恢复什么感情了,只想找到证据方便多分点家产。
这单子做得并不费力,李兆文没一点平常人婚外情时的偷偷摸摸,与关宁之间几乎可算得上是光明正大,他跟了几天就拍到了一大叠他们在一起的照片,一手交给田舒一手拿钱,以为事情就这样了,没想到时隔多日,田舒又来了,还说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一段话来。
关博文是李兆文的儿子?这也太扯了吧?是个人都看得出这孩子与他没一点相像的地方,这位太太不是被丈夫出轨刺激得神经错乱了吧?
老李想到这里,再说话就有点小心翼翼,“李太太,这怎么说呢?亲子鉴定这个事情,得找专门的医疗机构,除非你能把他们俩的血液样本都拿到,否则这个忙,我实在是帮不上啊。”
“你也帮不上我?”田舒双手纠在一起,牙关紧咬。完了,这世上没一个人靠得住,丈夫背叛她,唯一的朋友沈智早知这一切也瞒着她,她还能靠谁?她只有她自己了。
老李竟有些怕了,想想拉开抽屉找了张名片给她,“要不这样吧,你找他们,只要你肯出得起价钱,他们应该能帮上忙。我能帮你的也就是这些了,李太太。”
田舒走出大楼,但人仍在大楼投下的阴影中,阳光没有一丝照到她的身上,她低头看着手中所抓的照片和那张名片,渐渐目光冰冷。
5
关宁感觉有人跟着自己,这感觉已经持续了数日,她怀疑自己是过度敏感,毕竟她所研发的只是日用食品,而不是新型武器。
或许是李兆文,她想到那个男人,眉头就是一皱。
从她拒绝再见他的那一日开始,李兆文做了许多努力来挽回他们的关系,他甚至整夜候在她家楼下,就为了跟她说一句话——他已经在与田舒谈离婚的细节。
关宁不在乎。
她不是不相信或者不接受他所说的话,她只是不在乎。
或许她曾为他有过一瞬的心动,但当她发现这个男人是用已婚的身份在与她交往的那一刻起,他于她已经是个陌生人。
这世上有些话只能当做笑话来听,已婚男人说“我会与她离婚”绝对排名前十,其可信度等同于江湖医生对绝症病人说:“你一定会在明天便好起来。”或者受审者对大众说:“我没有拿过他一分钱。”
关宁是个大女人,做事从不瞻前顾后,工作如此,感情方面也一样,开始与结束一段关系都异乎寻常地干净利落。
还有什么好拖的呢?之前的时间已经证实是白白浪费,难道还要她学古人苦守寒窑,等一个男人离婚并且娶她?
不,别说是寒窑,就算是待在千平海景豪宅关宁都不愿意。
李兆文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关宁这样的女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在她心里竟占不到一点分量,可正因如此,他才更是欲罢不能,离婚的念头在关宁的转身离开与田舒的崩溃哀求之间变得益发坚定,他不需要一个歇斯底里与神经质的太太,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无比明确自己想要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想要关宁!
李兆文的坚定将田舒推到疯狂的边缘,佣人们害怕了,一个个辞工而去,田舒终于彻底成了一个人,在空旷的大宅中整日对着那些照片,用锋利的剪刀一张张一幅幅地剪碎那上面的关宁与孩子,剪成千万个碎片,剪碎这两个给她带来不幸的人。
剪刀在孩子的脸上剧烈地颤抖,最后呛然落地,锋利的尖端将坚硬的实木地板划破,她捂着脸哭泣,因为他,就是因为他!那女人用这孩子夺走了她的丈夫,夺走了她的一切,不她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她要他们付出代价!她要抢走她的孩子,让她失去一切,就像她让她失去了一切那样!
关博文合起手里的书,从沙发上跳下来往楼梯处走,关宁从笔记本电脑后抬头叫住他,“你去哪里?”
关博文回头,“妈妈,我是男生,现在要去只有男生可以进的地方,你要跟来吗?”
周末母子下午茶时间,关宁在咖啡厅忙她的报告,关博文则在她对面继续他的《基督山伯爵恩仇记》,天气热,关博文穿了件白色的短袖T恤,胸前一支火箭,说完还摊摊手,不知有多可爱,看得关宁忍不住笑。
“小小年纪这么啰嗦,上你的厕所去。”
最近自己的妈妈突然很紧张他的一举一动,关博文自小独立惯了,很有些不适应,还跟关宁讨论过这个问题,关宁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直觉,不想让儿子离开自己左右,关博文就自己下结论。
“恋爱不成功,想有人陪了吧?”
“谁恋爱不成功?”关宁瞪了他一眼。
“好了好了。”关博文大度地不再提起,还走过来拥抱她一下,“你还有我。”
这样贴心,让关宁想到便觉得为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安静时光过得快,关宁报告做完再抬头,天色已经暗下来,“看完没?小书虫?回家吃饭。”
“你下厨吗?”
“还你下厨?”
“可以点菜吗?”
“惠赐点小费就可以。”关宁对儿子眨眨眼。
两人收拾东西下楼,老板不在,就两个女生在看店,都很熟了,小菜最爱关博文,追着要亲他,关博文不堪骚扰,一溜烟推门出去了,关宁就立住脚步,笑着说了句:“要收费的啊。”说完就见面对自己的小菜望着落地窗外一声尖叫。
“那个人要干吗!”
关宁一惊回头,正看见自己儿子被人捂住嘴拖进一辆车里,车门“砰”地合上,她冲出去,那车却已经加速驶离,她叫了出来,拼尽全力想追上它,又哪里赶得上,反是自己扑跌在路上,摔得眼前一黑。
身边有惊呼声,店里的那两个姑娘都跑了出来,还有立时围过来的路人。她摔得浑身骨骼欲碎,撑不起身子来,嘴唇都在发抖,嘴里却只是催促,“报警,快报警,有人绑架我的孩子。”
田舒坐在沙发上,看着在面前拨电话的两个粗壮男人浑身发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可怕的地步。
是她拨通了老李给她的那张名片上的号码,这两个人来得很快,就在这客厅里与她谈了许久,最后拿着照片与钱走了,她想要这个孩子,她要那个女人也体会到失去一切的滋味,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如火般燃烧,煎熬着她,让她不顾一切。
后来这孩子便被他们带过来了,怕他乱动,还是被绑着手脚的。到底还小,吓得脸色雪白,但奇怪地并没有哭闹,从头到尾统共对他们说了一句话。
“警察会来抓你们的。”
就这一句话,其中的一个男人就吼了回去,“滚蛋,小兔崽子,我们抓你来是问你爸要钱的,你爸要是敢报警,我们就剁了你的手指头给他送过去。”
田舒听到这里,立刻惊惶失措地喊叫起来。
“谁让你们问他要钱的?钱我不是已经给了?你们只要把孩子留给我就可以走了,你们可以走了!”
“李太太。”那两人看着她像看一个白痴,“这是你老公的私生子吧?你要这个小孩干什么?帮他养儿子?你看看这个地方,你老公有的是钱对吧,有钱人都抠门,你跟他离婚又能拿到多少钱?我们帮你好好敲他一笔,事成之后大家拿钱走路,不是更好。”
“不,谁说我要跟他离婚!我只是要这个小孩,有了孩子他就会回来的!”田舒疯狂地叫起来,有人上来捂住她的嘴,用了很大的力气,手上肮脏,气味难闻,让她险些呕吐出来。
另一人已经拨通了电话,免提电话,李兆文的声音传出来,“哪位?”
“李先生,你的私生子在我们手里,还想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命?准备五百万吧,我们等着你。”
那头明显是愣住了,“我没有孩子,你打错电话了吧。”
田舒竭力挣扎,那人一个没有按住,被她推开了手,她扑过去抢电话,“不!把电话给我!”
“田舒?”李兆文悚然,“你跟谁在一起?什么孩子?”
“李叔叔,是我。”关博文认得他的声音,立刻也叫了一声。
警察到得很快,确定孩子在别墅内后就将整栋房子都包围了起来,两个绑架犯原本只是想趁机会捞一票,没想到电话搁上没多久警察就来了,速度快得就像是一路都跟在他们后头那样。
其中一个就慌了,看着瘫在一边的田舒与被捆住的关博文说:“怎么办?大哥?这要是被抓住了得判几年?”
“操他妈的,点儿真背。”那被叫做老大的阴沉下脸色,对着田舒狠狠骂了句,“你个臭娘们儿,给老子找的好差事。”说完一把抓起孩子就往外走,还在关博文耳朵边上说了句,“你爸连儿子的命都不要,这么没人性,要怪就去怪他。”
关博文被拖到窗口,关宁刚下警车,看到儿子就想扑上去,被旁边车上下来的李兆文一把拉住,“关宁,别冲动。”
关宁甩开他的手,对他怒目而视,他被看得遍体生寒,竟生生后退了一步。
刑侦队长走过来,对关宁说:“狙击手都已经准备好,现在你们跟他谈判,如果不成功,我们随时出手。”
关博文看到自己的妈妈立刻开始挣扎,老大紧紧扣住他,一手拿出刀子来,挥舞着,“谁敢过来,老子宰了他。”
刀光雪亮,关宁惊恐得眼前发白,窗前又有人影,却是田舒,不知从什么地方扑出来,猛地抓住那老大拿刀的手,场面混乱,警察们破门而入,转眼将滚倒在地上的老大制住,另一个男人已经跑到后窗,正在往外跳,也被候在窗外的警察抓了个正着。
关宁不顾一切地奔过去抱住儿子,用力过猛,关博文被抱得闷叫了一声,还想硬充好汉安慰自己妈妈一句,可到底还是个小孩,恐惧许久之后回到妈妈怀里,嘴巴一张,一字未吐就已经哭出来了,号啕大哭。
田舒倒在地上,双目空洞,手掌被刀锋擦破,鲜血流了一地,老大还在那里叫,“是这个女人要我去抢孩子的,她给钱的!我只是替她做事!替她做事!”
警察过来拉她,李兆文看着自己的妻子,心脏沉甸甸的,装满了石头那样,她被人从地上拉起来急救,他走过去,对警察说:“对不起,这是我太太。”
“是吗?”刑侦队长斜眼看他,对这个男人没一点好感,“她是重要证人,也是嫌疑犯,得跟我们回去调查,你要一起来吗?”
田舒没一点声音,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关宁已经抱着孩子走出了别墅,没有回头看过他们一眼。李兆文立在原地怔忡了许久,最后终于伸出手去,握住了田舒的肩膀。
“是,我陪她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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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智得知关博文被绑架一事的时候,田舒已经被拘留,绑架是刑事罪,无论关宁是否提出诉讼,她都要接受法律制裁,但法官也说了,鉴于她在最后关头奋不顾身救孩子的表现,法院会酌情减轻对她的刑罚,另外,田舒的精神状况也有待专业机构鉴定。
李兆文没有再见关宁母子,也没有与田舒离婚,他常去拘留所看她,但她不知为何却拒绝见他,像是要把与那场噩梦联系在一起的一切都从自己生命中完全地抹掉,其中也包括他。
不敢相信田舒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沈智为自己的朋友悲伤,但更多的意外与冲击接踵而至,没有给她一点缓冲的时间,让她措手不及。
李副局长出事了。
有人写信到市检察院,实名投诉了环保局绿色通道的问题,检察院成立了专门调查组进行调查,这调查已经暗里进行了一段时间,现在大部分证据都已经确凿,就等着将几个直接责任人一举拿下。
邓家宁首当其冲,谈话是在他的办公室进行的,调查专员并未疾言厉色,相当客气地请他配合,拿走了他电脑里的所有数据,走时还说了声谢谢,但邓家宁却是冷汗浸透衣衫,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两腿都是软的。
怎么办?他打电话给李副局长与蔡秘书,但电话一直不在服务区,后来终于接通了,说话的是蔡秘书,却是叫他放心,绿色通道没问题,调查组只是走个形式,让他安心工作。
蔡秘书搁下电话之后,抬头看坐在面前的李副局长,“这样说可以吗?”
“还能怎么样?让他狗急跳墙?”李副局长面色疲惫,整个人再不复往日儒雅风采,一日老了十年那样,说完站起身来,“我要回去安排安排,你呢?”
蔡秘书没有回答,立在原地喉结上下,整张脸上的表情都是紧缩在一起的,掰都掰不开的沉重。
蔡秘书的话并没有给邓家宁吃下任何定心丸,当天晚上他回到家里,从床下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神经质地数了一遍又一遍,红色的百元大钞在面前凌乱地铺开,永远都数不确切,最后纸面上单调重复的数字飞舞起来,死死地将他缠住,他惨叫着惊醒,发现自己竟在钞票当中睡着了,一场噩梦。
他在床上呆坐了许久,抬头看时间,居然仍是夜里,九点都没到。
这一天怎会如此漫长。
他将那些钱都收拾起来,找了一个皮包将它们都放进去,皮包太小放不下,他又去找了两个黑色的马甲袋,提着出门,家边的大卖场开到十点,这时仍是灯火通明,他走到储物箱边上,将皮包和马甲袋都塞了进去,箱子太小,他用力合上,一边穿着制服的保安走过来,他又是一身冷汗。
“先生,再开一个好了。”保安提醒他。
“哦,好,我再开一个。”他擦汗,又摸出一块钱来,打开了另一个箱子。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在超市里走了一圈,停止营业的时间快到了,推着推车的人们在收银台前三两排队,老人喃喃计算着自己买了多少东西,年轻夫妻与情侣低笑交谈,还有带着孩子的,赶在结账前抓起收银台前放着的小包糖果逗孩子一笑。
他两手空空如也地看着他们,觉得面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陌生而遥远的,自己站在一个虚空的地方,脚下崩塌陷落,整个人没一点凭靠。
他在第二天早晨照常去上班,局里每张面孔都是熟悉的,可每张面孔又都是陌生的,藏着他看不到的冷笑。
他惴惴不安地过了整个上午,打电话找李副局长与蔡秘书,却被告知他们都已经去市里开会。
他放下电话,瘫在椅子上,心里想,完了,他们一定是接受调查去了,接下来就要轮到他。
下午他再无法在办公室里坐下去,找了个理由就出去了,回到家边的那个超市,在自己放钱的储物柜前走了数遍,最后走进超市买了一只超大的旅行箱,将钱都放了进去,拖着就走。
他要走,与其留在这里坐以待毙,还不如给自己找一条出路。
他拖着旅行箱走了两步,又在街上顿住脚步。
如果他走了,沈智怎么办?难道就让她跟那个男人一起风流快活?
那天之后,他再没有见过沈智,他找过她,但她拒绝与他再见,还在电话里说过,如果再这样下去,那么她就会起诉到法院去,请法院判决离婚。
他想要让全世界知道她做了些什么,想要冲到她的公司去,让她身败名裂,但每当这念头涌起,那天沈智坐在钞票中的情景就会不期然的浮现。
她在威胁他,她说她要起诉到法院去,她会告发他收了这么多的钱,邓家宁不止一次查过与法律有关的书,知道按照手头这个数目,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刑罚,那是他无法想象的结局,他每次想到这里就开始不寒而栗,这恐惧甚至让他不敢再去找她。但是现在,一切已经变得无法收拾了,他要走了,他不能把她留给那个男人享用,他要带她一起走。
但是沈智会跟他走吗?他仰起头,阳光刺目,手里却握紧了拳头。
会的,她会跟他走!只要有安安,不怕她不跟着他!
沈智接到陌生的电话,那边自称是检察院的工作人员,说邓家宁今天离开环保局之后就失去联络,问她可知道他的去向。
沈智听到检察院这三个字就明白过来,邓家宁终究是出事了,她为他悲哀,他终究是曾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她从没想过他会走到这一步。
“我已经与他分居很久了。”沈智说实话。
“据我们猜测,邓家宁很可能是想带着赃款潜逃,他没有跟你谈起过这样的打算吗?”
“我刚才说了,我们已经分居很久,我早已向他正式提出离婚,他知道我不会跟他去任何地方,除非……”沈智说到这里,突然声音阻塞,句子停顿。
“除非什么?”对方立刻追问。
沈智为自己所猜测的可能惊喘,“除非他带走孩子!”
邓家宁从托儿所里接出安安,老师认识他,但看他拖着硕大的行李箱又有些疑惑,“安安爸爸,你要带她去旅行?”
“啊,是啊,带她出去玩。”他含糊应了一声,安安不太配合,被他牵着走到门口便不愿再走了,嘴里只说要妈妈。
邓家宁无奈,只好将她一手抱起来,才走出托儿所大门就听到有刹车声,一辆标着检察院字样的车就停在正门口,数个身穿制服的人推开车门走下来,将他的去路堵住。
“邓先生,请你跟我们回去继续配合调查。”
他眼前一阵白光闪过,突然什么都看不清了,抱着孩子的手也情不自禁地一松,有惊叫声,然后安安被人从边上一把接住。
他转过头,阳光刺眼,是沈智,在孩子的哭声中收紧手臂,一连后退了数步。
“沈智,我只是想你跟我走。”他茫然地向她伸出手去。
她又退了一步,死死抱着孩子,几乎要把安安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那几个检察院的工作人员随即上来,将他拉进车里。
车门被合上,副驾驶座上的人对沈智说了句:“先安顿好孩子吧,接下来我们还有事需要你的配合。”
邓家宁从坐上车后便低头沉默,再没有看沈智一眼,她抱着女儿呆立原地,直到车子在视线中完全消失,安安仍在哭,口齿不清地重复,“爸爸没了,爸爸没了。”
沈智看着女儿,快要虚脱的身子里就有了些力气,只抱紧她说了句:“不要紧,安安还有妈妈。”
尾声
田舒一审那天,关宁与关博文都没有出庭,倒是沈智去了,看着被告席上的自己的好友,想着这段婚姻给她带来的幸与不幸,沈智情不自禁地湿了眼角。
那两个绑架犯都被判了重刑。李兆文为田舒请了最好的律师,法医又为她开具了精神紊乱证明,田舒最终没有被判入狱,只是需要被法院监控两年,庭审结束之后沈智起身走到李兆文面前,他对她苦笑,说放心吧,他会照顾好田舒,让她过得好。
沈智摇头,“不,你不能,总有一天田舒会明白,能让她过得好的只有她自己。”
邓家宁的父母再一次从外地赶到上海,在沈智面前痛哭流涕,沈智反倒很冷静,说她已经问过法院了,那笔赃款是一定要追缴的,这其中有一部分被邓家宁用来还了房贷,她打算把房子卖了给他还上,如果还不够,她会拿出自己的所有积蓄。
一审判决很快就出来了,李副局长受贿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11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没收财产并追缴其违法所得,蔡秘书也被判了8年,邓家宁被抓捕到案之后积极自首犯罪情节,并且将全部赃款上缴,量刑较轻,判了两年,缓刑两年。
沈智再一次向邓家宁提出离婚,他同意了,手续办得很顺利,沈母再没有一句阻挠,到了这时候,她只恨当初自己没有早让女儿离这个婚。
沈智找了份新的工作,准确的说,是新工作找到了她。
对方人事与她联系时沈智几乎不敢相信他们开出的条件,外资公司,福利薪酬全属上佳,只是工作地点在北京,她也不介意,反觉得好——她早想放开上海的一切,让自己能够重新开始。
倒是沈母不舍得,还说留她一个老的带着安安在上海,想有个照应都难。
沈智摇头,“谁说安安要留下,我带着她走。”
沈母吃惊,“这你怎么带?”
“公司给租好了房子,薪水也不错,还有日托,怎么不能带?”沈智又想到关宁,说话时微微笑。
离开上海的前两天,沈智意外又遇见了王梓琳。
是晚上,滨江的哈根达斯,沈智与关宁带着孩子在里面吃冰激凌。晚餐是关宁请的,聚会兼送行。
江景最盛之处,入夜灯火璀璨,更是人流如织,哈根达斯里座无虚席,旁桌的人刚离开小姐就引着下一位客人过来,单身女客,只一个人,坐下后与沈智正正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是目光一动。
关宁看她们对视彼此,像是有话要说,就把两个孩子带出去看江景了,沈智阻止不及,被单独留下与王梓琳面对着面。
王梓琳留长了头发,脑后一个清爽的发髻,穿着也变了,总之一眼看过去,成熟许多。
或许她已经与唐毅结婚了,沈智这样想着,心上便情不自禁地一阵痛,细密针扎下去的感觉,拍抚哪里都解不得。
倒是王梓琳先开口,“好久不见。”
沈智只得答回去,“是啊,好久不见。”
王梓琳又说话,大方地,“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与唐毅的事情。”
沈智作出一个笑脸来,“恭喜。”
“恭喜我们分手?”
沈智意外至极,张开嘴看着她不出声。
王梓琳笑一笑,“他连公司的职位都不要了,我父亲的挽留也不放在眼里,什么都还给我们,一个人走了,爸爸怪我没能留住他,沈智,你说,是因为我吗?”
唐毅走了?沈智发呆,为什么?因为她吗?但她已经狠狠拒绝了他——在她最凄惨最落魄的时候,她都没有接受他。
他拥有那么多,说不要就不要了?还有,他就这样走了,一个字都没有对她说,一个电话一声告别都没有,他去了哪里?
关宁带着两个孩子回来时,王梓琳已经走了,沈智独自坐着,失魂落魄,关宁拍她的肩膀,沈智惊起,张大眼睛看她。
关宁就笑,“怎么?中邪了?”
她没有中邪,她只是突然疯狂地想念一个人。
沈智一行人离开不久,小姐又引了人进来,坐下后不急着点东西,四周看了一下,又拨电话。
“我已经到了,你在哪里?”
电话是王梓琳接的,这时的她正一个人立在江边,“我去过了,现在走了。”
“我并没有迟啊,时间还没到。”沈信看手表,皱着眉,眼里却有些懊恼,“耳坠子……你还要不要?”
那头长久没有回答,正在他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她的声音响起来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很轻,但是入耳清晰无比。
她说:“要。”
沈智飞北京,安安已经可以稳当地独立行走,拖着与她差不多高矮的小旅行箱,惹来无数人的回头。
沈信开车将她们送到虹桥机场,沈母也去了,搂着外孙女千万个不舍,沈信倒是看上去心情不错,还在旁劝劝。
“妈,你看看上海到北京一天多少班飞机,一个多小时,比去趟浦东国际机场还快,姐和安安随时都能回来,你想去看她们也行,不就一张飞机票?”
“说得倒容易。”沈母白一眼儿子,“可我还想天天见着我家的心肝宝贝儿安安呢。”
“有视频啊,我给你装一个,让你二十四小时都能实时监控。”沈信立刻回答。
沈智也开口,“妈,不用担心,我没问题的。”说着突然情动,上去抱住自己的母亲,鼻梁一酸,“倒是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安安不甘落后,也扑上来抱住外婆与妈妈。
沈母当下就哭了,一边抹眼泪一边送女儿外孙女进了安检口,想想不舍得,又觉得过去自己许多自作主张让女儿吃足了苦头,一时心里百味杂陈,只是老泪纵横。
沈智进了机舱,眼睛还是红的,怕眼泪流下来,死命憋着,鼻腔发酸,呛得难受,北京那边发短消息来,说他会在机场等她。
沈智认识这个号码,是对方人事先给了她的,说她到北京直接与这个号码联系,她想了想,回他消息,问是否看出口处的举牌,那头很快回复了她。
“见人即可。”
她略觉不解,但空中小姐走过来提醒乘客关机,她便不再深思,直接按断了电源。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升空的一瞬间沈智情不自禁地向窗外望去,一切繁华都在短短的数秒内变得遥远、渺小,最终离她而去。
她的年少时光,她的爱情,她的婚姻,她曾拥有曾失去的一切,都随着这个城市被她抛在身后。
她闭上眼,眼前只剩下一个人的背影,瘦高的少年,孤独地走在她身前,留给她的永远是背影。
她拒绝了他,再一次,而他再一次离她而去,在她不知情的时候。
如果那时,她没有对他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他还会这么做吗?如果那时,她放纵自己的软弱,不顾一切地回到他身边,他还会这么做吗?
或许他会,又或许他只会成为第二个李兆文,她不知道,沈智掩住脸,他走了,所有的猜测都成了泡影。
飞机平稳降落首都机场,沈智牵着孩子慢慢走出去,等候行李的时候她开了手机,没有任何消息,她想发一条已到达的信息给之前的号码,想想还是作罢。
要是别人已到,发了也是多余,若他没到,她等一下也就是了,这样一个消息反显得她多有催促,同事而已,她懂得处世之道。
行李很多,沈智又牵着孩子又要推车,只恨自己没有凭空多生出一双手来,好不容易到了出口,不知有几个航班同时到达,等候的人黑压压一片。
她推着车左右顾盼,想找到写着自己名字的纸牌,安安已经有些困了,立在她身边只是张开手要她抱,她放开推车弯下腰,有一只手伸过来,像是要帮她。
“先生,我不需要帮助。”她低着头,说了这一句。
那人反问她:“即使是我?”
沈智猛抬头,面前立着唐毅,只是对她笑。
她一时恍惚,竟不敢眨眼,只怕自己看到的是幻影。
“安安。”他弯下腰,叫孩子的名字,伸出双手抱起她,安安倦极,只把脸搁在他温暖宽阔的肩膀上,打了个呵欠。
“你在这里……”她不敢置信地。
“你不也来了?”他微笑。
“我来这里工作,你呢?来旅行?”她小心翼翼。
“不,等人。”他拿出手机,给她看被按亮的屏幕。
一个多小时前被她发出的短信在屏幕上字字清晰,沈智低头看着,渐渐眼前模糊,鼻梁又酸了,却是因为快乐,无比的快乐。
她抬起头,踮起脚,伸出双手,他立刻回应,紧紧拥抱了她,连着她的孩子。
熟悉温暖的怀抱,身体的每一寸都找到了自己缺失的那一块,完美无缺地契合在一起。
她哭了,却在泪水还在脸上的时候就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从没有离开过她,原来他一直都在!